第28章 1826年(4)
歌德继续说:“你在蜡烛的下部分所看到的现象,即一种透明的光亮遇上了黑暗,从而引起了蓝色,我想通过放大的比例再让你看一下。”他拿了一把调羹,倒进了一点酒精,然后点燃了酒精。此时又出现了一种透明的光亮,由于这种光亮,黑暗显现为蓝色。假如我把燃烧着的酒精转向夜晚的黑暗,那么蓝色就会增强。相反,我要是把燃烧着的酒精对准光亮,蓝色就会减弱,或者完全消失。
我对这种现象很感兴趣。歌德说:“是啊,大自然是非常简单的,它总是以小的方式重复它的最大的现象,这正是它的伟大之处。蓝天所体现的法则,我们不仅可以从一支燃烧着的蜡烛的下部分和燃烧着的酒精上观察到,而且可以从一股被照亮的、从一个位于昏暗的山脉前面的村庄升起来的烟雾上观察到。”
我问:“可是牛顿的学生们是怎样解释这种非常简单的现象的?”
歌德回答说:“这一点你根本用不着知道,这太不值得了。人们不相信,如果一个好人从事某种傻事,这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坏处。你根本用不着为牛顿的学生们操心,对你来说,了解有关颜色的纯粹的学说就够了,这样你的境况会好些。”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从事某种错误的东西,也许同样是讨厌的和有害的,仿佛你接受了一部坏的悲剧,为的是全面地阐明它和表现它的缺点。”
歌德说:“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人们不应该从事错误的东西,否则就会陷于困境。我认为数学如果被人们用在恰当的地方,它就会是一门为我尊敬的最崇高和最有用的学问,但是如果人们把它滥用于与它的领域毫不相干的事情上,那么这门高尚的学问立即就会失去意义。仿佛世界上的万物只有在数学上得到证明才存在似的!如果某人不愿相信他的女朋友对他的爱情,是因为她不能用数学证明她对他的爱情,这似乎是荒谬绝伦的!她可以用数学向他证明她的嫁妆,但是不能向他证明她的爱情。数学家们毕竟没有发现植物的蜕变啊!我并没有靠数学发现植物的蜕变,数学家们必须承认这个事实。为了理解颜色学的各种现象,不仅需要有一种纯粹的观察,而且需要有一副健康的头脑;但是这两者当然比人们所想象的要少。”
我问:“如今的法国人和英国人对颜色学有何看法?”
歌德回答说:“这两个民族有其优点和缺点。英国人的优点是,他们干什么事都讲求实际;但他们是些迂夫子。法国人是好样儿的;但是在他们那儿一切都应该是积极的,如果情况不是这样,他们会使它变得这样。可是他们在颜色学里已走上正道,正涌现一些优秀的学者,其中的一位说道:颜色是事物本身所具有的,因为正如自然界中有形成酸类的物质一样,自然界中也有形成颜色的物质。当然这一点并不能解释所有的现象;但是这位法国人毕竟把颜色放到大自然里进行观察,从而使它摆脱了数学的限制。”
仆人送来了几份柏林的报纸,歌德坐下来读它们。他也递给我一份,我在戏剧消息栏目中发现,在柏林的歌剧院和皇家剧院里同样上演和这里一样坏的剧本。
歌德说:“这种情况怎么会改变呢。毫无疑问,人们不想用英国、法国和西班牙的好的剧本组成一个很好的戏剧目录,以便每天晚上为观众演出一部好的剧本。但是在德意志民族中,不断地看好剧本的需要在哪里呢?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创作的时代当然完全不同于我们的时代。他们的时代经历过才智,只希望看到最伟大和最优秀的东西。可是在我们这个恶劣的时代里,对最优秀的东西的需要到底在哪里呢?接受最优秀的东西的器官在哪里呢?”
歌德接着说:“人们只希望看到某种新的东西!在柏林和巴黎,观众到处都一样!在巴黎每星期都有大量新的剧本问世和被搬上舞台,观众不得不容忍五至六部很坏的剧本,然后才能看上一部好的剧本。
“现在,要使德国的剧院坚持住,唯一的办法是客串。如果我现在还担任剧院的领导,我打算整个冬天让杰出的客串演员上台演出。
这样,不仅所有优秀的剧本可以不断地向观众露面,而且观众的兴趣也会逐渐从剧本本身转向演员的表演。观众可以进行比较和评价,获得新的认识。我们自己的演员也会由于一位杰出的客串演员的精彩的表演而使自己受到鼓励,因而奋力模仿之。正如我刚才所说:客串,永远客串。我相信,你们会对客串给剧院和观众带来的好处感到惊异。
“我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位有判断能力、能胜任这项任务的人同时接管四家剧院,不时地给这四家剧院配备客串演员。我深信,有了这四家剧院,他的境况会比他只有一家剧院时更好。”
1826年12月27日星期三
我在家里认真地思考了蓝色和黄色的阴影这种现象。很久以来,这种现象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但是当我继续对这种现象进行观察的时候,我恍然大悟了,我逐渐相信,我已经理解了这种现象。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告诉歌德,我已经解开了这个谜。歌德说:“这太好了,饭后你该向我解释一下。”我说:“我更喜欢把它写下来,因为口头解释的时候,我不容易找到恰当的词句。”歌德说:“你可以在以后把它写下来,但是今天你得当面做试验,并口头向我解释,以便我知道,你是否做得对。”
饭后,当房间里完全亮的时候,歌德问我:“现在你可以做试验了吗?”我说:“不。”歌德问:“为什么不?”我回答说:“现在还太亮,要等到天色稍暗的时候才能做试验,因为那时烛光会投下相当大的阴影,但是也必须有足够的亮度,以便日光能照亮这个阴影。”歌德说:“嗯!这话有理。”
晚霞终于出现了,我告诉歌德,现在是时候了。他点燃了蜡烛,递给我一张白纸和一根小棍。他说:“现在你开始做试验和讲授吧!”
我把点燃的蜡烛放到窗子附近的一张桌子上,然后把那张纸放到蜡烛的附近。当我把那根小棍放到那张位于日光和烛光之间的纸的中间的时候,出现了非常美丽的现象。朝向日光和烛光的阴影表现为深黄色,而朝向窗子的另外一个阴影表现为深蓝色。
歌德说:“那么,蓝色的阴影最初是怎样产生的?”我说:“在我解释这点之前,我想说一说这两种现象赖以产生的基本法则。”
我说:“光和黑暗并不是颜色,而是两个极端,颜色位于它们的中间,并通过它们的一种变化而产生。
“与光和黑暗这两个极端相对应,首先产生黄和蓝这两种颜色。我用一种混浊的透明物,在光的边际上观察到黄色,用一种被照亮的透明物在黑暗的边际上观察到蓝色。”
我接着说:“至于您所提出的问题,我是这样解释的:那根小棍由于烛光的力量投下相当大的阴影。如果我把百叶窗关上,挡住日光,那么这个阴影就会变为黑暗。可是现在,日光通过开着的窗子自由地渗透进来,形成一个被照亮的媒介物,通过这个媒体我看到了黑暗的阴影,于是按照法则就产生了蓝色。”歌德笑了。他说:“这就是你所说的蓝色的阴影。可是你怎样解释黄色的阴影呢?”
我回答说:“我用混浊的光的法则解释这种现象。燃烧着的蜡烛在白纸上投下一道光,这道光本身已具有一丝儿淡黄色。可是那根小棍在日光的作用下朝烛光的方向投下微弱的阴影,这阴影所到之处,烛光就会变得混浊,于是按照法则就产生了黄色。如果我把这阴影尽可能地靠近烛光,从而削弱烛光的混浊,那么就会产生一种纯粹的淡黄色;可是,如果我把这阴影尽可能远离烛光,从而增强烛光的混浊,那么黄色就会变暗,变为淡红色,甚至变为红色。”
歌德又笑了,而且笑得非常神秘。我说:“那么,我是对的?”
歌德回答说:“你很好地观察了这种现象,而且表达得很清楚,但是你并没有解释这种现象。你的解释是聪明的,甚至是巧妙的,但是并不是正确的。”
我说:“那么请您帮助我吧。请您帮助我解开这个谜。我已经心急如焚了。”歌德说:“你会知道答案的,但不是在今天,也不是以这种方式。下次我想让你看另外一种现象,通过这种现象你会明白一种新的法则。你已经接近它了,在这方面你无须进一步努力了。但是,你如果理解了这个新的法则,你就会进入另外一种全新的领域,而且超出很多的人。下次如果天晴,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这儿吃中饭,我想让你看一种清楚的现象,通过这种现象,你会马上明白作为这种现象的基础的同一个法则。”
他接着说:“我很高兴你对颜色有如此的兴趣,这会是你无法描述的欢乐的一种源泉。”
晚上我离开歌德之后,心里一直想着这种现象,甚至在梦中也想到它。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看得更清楚,也没有解开这个谜。
不久前歌德对我说:“我也逐渐完成了我的那些自然科学的小册子,不是因为我相信它们现在还能大力促进科学,而是因为我想通过它们保持那些令人愉快的关系。研究大自然是最无辜的。在审美方面,现在根本谈不上联系和通信往来。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想知道,我在我的《赫尔曼与窦绿苔》里所指的是莱茵河畔的哪座城市!仿佛我不该虚构任何一座城市。人们要真实和现实,从而败坏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