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激
孟盛
1
当我们喝得面红耳赤,对姑娘们说不着急边际的话时,服务生端着一张结款单,面无表情地说,先生们请付账。
为什么不是小姐妹?马克提高了嗓音,像是醉了一般,几位小姐醉得也很厉害。为什么不是小姐妹们付账?姑娘们搀扶说胡话的马克,几人有说有笑,渐渐走出酒吧。我再一次举起酒杯!马克,真幽默!哈哈!为什么不是小姐妹?哪有小姐妹付账的道理?谁请客谁付账,难道你要做变性手术?我透过酒杯看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眼前浮现了十几个马克身影,他一个劲地向我敬酒。“马克你上辈子若是酒壶,我一定是酒杯,来,满上,你要是漏一滴,罚你全干掉。哦,漂亮的美妞们,你是天上的星星吗?为何让我摸不到你们的脸。怎么,你们只喜欢马克?”我又拉住了长头发的女郎,吵着要陪酒喝。
五彩的光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快活极了。像是脱了靶的子弹,随着音乐,扭动屁股。在我的眼前都是无数个影子,所有的人都在漂移,我追不上他们的步伐。马克,我感觉我快喝醉了,扶我一把,我的脑袋痛得厉害。该死,我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墙慢慢往后移动,它特别的柔软,我想跳开它。喝酒。喝酒。
我想象自己能回到小时候,和马克、埃德加玩耍的日子。埃德加飞快地在田野里奔跑,他拿到了一顶军帽。我们在后面的追逐,周边还回响起枪声。埃德加跌倒在地,马克抢过帽子再往前奔跑,他跑累了,喘着粗气,会把帽子丢给我。埃德加再转向我,在我和马克眼里,埃德加就是一个废物。我们常常捉弄他,有时候逼迫他去咬一只奄奄一息的死狗,有时候我们兴致来了,让他把乞丐的钱抢走。但我发誓我们不是坏人,如同最后帽子会还给马克一样,我们也会把钱还给乞丐,况且咬狗这件事情,是埃德加自愿的,我们并不希望他真咬。
年轻人就应该追逐各种刺激,但那时生活真的很无聊,我们常常去酒吧。三人喝一杯啤酒,不过当我和马克喝完之后,埃德加只能舔啤酒泡沫。
2
我端起酒杯,嚎叫,胜利属于自由。我们自由了!
先生,请付账,墙突然说话了。我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付账?找那个头最大的先生,我是他请来陪酒的,我哪有什么钱啊?知道吗?那个头最大的!他是我兄弟!”
恢复知觉是在服务生泼第三杯冷水之后。先生,你所说的朋友马克先生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您了,请你结账吧!服务生又一次提醒了我。他长着一张充满灵感的脸,个子不高,衬衣上沾有酒水的残留物。
“喂,你是新来的?”我向他望去。掏出卷烟。“我没有钱,只有一支笔,二十年前德国兵那里弄来的。”
服务生眼睛向外一瞥,几个大汉把我架了起来。
“该让他尝尝吃白食的厉害!”
我不知道谁再说话,肚子被狠狠地揍了一拳头。
“漂亮的上勾拳!”
喝下去的酒一个劲地往外冒,嘴唇里有一股咸味。
“瞧,他吐血了!吃白食的家伙吐血了。我们放过他吧?”
慢慢地,我逐渐离开地面,吊在舞台的中央。
那个服务生拉扯我的头发,叫道:“放过他?你不知道那个叫马克的人欠了我们多少酒钱?”
我在上空摇晃,使出一丝气力:“那你们抓我干什么?”
随之换来的是狠狠的一脚。
“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是你兄弟!”
我所去的酒吧曾经都带给我美好的回忆,但现在,更多的来客并没有同情我。我听见的是如潮般的鼓掌声,“来吧!应该把臭袜子塞进他的嘴里”、“应该砍掉他喝酒的那只手,不,应该是双手……”
我不知道他们最后选择了哪一种方式,但是,那个服务生拿起了亮晃晃的刀。
3
现在我的意识很清醒,但仍旧不能想象以后用脚喝酒是什么样的异类行为?服务生走得很慢,他更享受此刻我所享受的时光。
我摇晃着身体,努力向两旁摇摆:“我叫图卡库,来自昆士丁镇,救命!救命!”
服务生突然站住了,他把刀搁到桌边:“图卡库?”
“我真的是被马克骗来的!我可以回去给你拿钱!昆士丁镇离这儿,只有……”
服务生把我放了下来:“离这儿只有五公里,昆士丁镇以前有一个黄铜铸成的啤酒桶,在广场的中央。”
看得出,他的脸色渐渐温和,啤酒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当地的酒吧挪用,拆毁了。我松了口气,道:“既然都是同镇居民,松绑吧!”
“我不但要给你松绑,我还要请你喝最纯正的伏特加!不但如此,我还要请我亲爱的罗拉给你调酒,她的技术可是一流棒的!”服务生耸耸了肩膀,“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比划脑袋,手上露出一个枚红色的小鸡刺青:“小时候,还在打仗,你知道的,士兵是人们崇拜的英雄。有一次,我们捡到了一顶帽子,帽檐反面就是这个图案。我们都以为这是英雄必备的标志。”
“埃德加,真的是你吗?”我紧紧抱住了他,“二十年了,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埃德加给我倒了杯伏特加:“哈,你终于想起来了,捣蛋鬼。怎么样!味道够不够烈?”
我一干二净:“真他妈的烈!真没想到当年被我们欺负的埃德加竟然差点让我成了残疾人!命运多么会捉弄人啊!”
埃德加没有接话,他向吧台张望,很久才吞下喉咙里的酒精:“唉,小时候还真的挺美好的!你们欺负我?是因为给我喝啤酒渣的事情?这是因为我在鸡尾酒里吐了自己的口水!”
我吐了吐舌头:“其实我和马克也挺对不起你的!当时那个军帽是我父亲的,是我故意在上面画了小鸡的图案!为的是让你在手臂上画上刺青!”
埃德加又给我倒了一杯,说:“我记得第二天你们都刺了,谁都不欠谁?”
“那是画上去的!”我忍不住捂住肚子:“你说!喝口水和一辈子的刺青,哪个更加刺激?”
埃德加摇摇头,随意翻阅了几下台面的菜单,喃喃自语:“我就是在想,为什么军帽里会有一只小鸡的图案!捉摸了半辈子,原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埃德加脸型稍尖,额头上的头发稀稀疏疏,二十年的变化真大。但不管怎么说,他变得愈发难看了。
“看样子,这些年,你的经历丰富着呢?怎么会做酒吧服务员!”我随意起了个话头。
“还不是当年我们常常聚在酒吧的事吗?”埃德加盯着我眼神游离,“当初三人一被啤酒,那点残渣却让我格外的亲切,就像是土著人看到熟食一样,那味道,那浓度,那酒与杯的花纹,每一样都让我流连忘返,什么困难烦心事,有了酒啊,都通通望了一干二净。战争之下的年轻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来,跟我说说,你亲爱的罗拉吧?”我向埃德加挤挤眉头。
“她现在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我们定在下个月结婚。当然,她也是这里的服务员。像我们这样的男人,能够结婚已经不错了,她并不难看!只是我们没有什么积蓄!”埃德加的脸色有了酒色,看得出他在这里混得并不好,他向吧台喊去:“罗拉,鸡尾酒调好了吗?来,这是我童年时的玩伴,图卡库!”
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罗拉恰恰是我喝醉时轻薄的姑娘,女郎把酒按在我面前:“啊!这就是刚才喝醉酒的客人,他还他还……”
埃德加的面部表情变得很僵硬。她在埃德加身边耳语,之后,就推门出去了。门前前后后摇晃了三次。
4
为了打破尴尬,我举起酒杯,笑道:“现在这酒杯里是不是还有口水呢?”
埃德加并没有看我:“我的朋友,你看到我脸上的一道疤吗?那是我和一位顾客打架打的!他们都想赊账!”
“你以前不是不敢打架的吗?”我拍了他一向肩膀,“男人就是要这样!埃德加,你绑我的时候,我绝对无法想象,这就是你啊!凶狠!”
“恩,真的是,我们不是一直在找刺激吗?以前是,现在也是!”
“对,为刺激干杯!我发现和你谈话,我像回到过去,变得年轻了!”
“你真的没带钱吗?”埃德加放下酒杯。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没带钱吗?”
“事实如此!”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知道的,马克一直捉弄我!现在你想怎么办?老弟!”
埃德加给我添了酒,说:“这杯酒是我请你的,不算钱!”
“哈哈,你真刺激!”我擦一下汗,喝完了它。
“更刺激的是,我早就认出了你。好好喝吧!喝完这杯酒,继续我们刺激的游戏!”
埃德加重新把我绑起,顺便又拿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