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匠师1:京门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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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失踪

惜雪刚要把黄金凫雁放回去,突然手上一热,有东西顺着凫雁那被截断的脖子流下来,她凑过去仔细闻了闻,这一次绝对不是铁红色装饰粉的味道,而是人血!惜雪吓得手一抖,更多人血从黄金凫雁的脖子里流了出来……

表面上,这是北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小地下室……

赵惜雪永远忘不了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夏日午后。她记得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光线照进地下室里,把那些雕刻机、修边机、台钻等木作的专业工具魔术般染上了好看的金边。小屋里泛起的细小木屑欢愉地舞蹈着,好闻的木香四处弥漫。

惜雪身穿黑皮围裙,头戴彩色包头帽,正专注地在工作台上做着木工活。她的身形瘦小匀称,手臂的肌肉却格外结实,脖子下方的一条彩色小龙文身惊艳得恰到好处。

那小龙文身并不是普通常见的图案,小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两只眼睛却是不同的颜色和形态。身上的鳞片五彩斑斓,颜色排列却极其古怪,不符合正常的美感,似乎有某种寓意。这是惜雪的爷爷在她4岁的时候找人文上去的。这只长相奇怪的小龙,跟着她一起长大,随她皮肤的变化而渐变着自己的形态。此时此刻,这条小龙也跟随着惜雪在台间忙碌,随着惜雪动作的变化,时而变换身体的长短,时而改变脸上的神情,好似活了一般。

斧砍木料,铅笔画边,正专注忙碌着的惜雪突然停了下来。她拿掉架在眼眶上的木工专用放大镜,绯红的脸庞上满是汗珠。她轻轻蹭了下高挺的鼻梁,抬起头有些愠怒地看向了门口。

门开了,一高一矮进来的两个男人面带出乎意料的神情。

矮的那个年纪很老,弯腰驼背,满脸的皱纹几乎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十分灵活,目光如正在捕食动物的猎鹰,让人不寒而栗。

高个儿的年轻人叫李文轩,儒雅温和,玉树临风。

此刻,他有点惊讶地微张着嘴巴:

“惜雪?以后要用我的工作室,你先告诉我一声!”李文轩盯着木作基台上的东西,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强挤出一个微笑。

惜雪扫兴地摘下包头帽,瀑布般黑亮的秀发肆无忌惮地垂下来,她歪起脑袋,毫不在意地拿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清脆地大声说:“李文轩,你又找了哪个不开眼的买家来买你的仿品了?”

李文轩的脸上露出更多的不快,他干咳一声,用手向屋里让了让矮个儿的老人。

“韩老,这是我的未婚妻赵惜雪。她是大工匠世家出身,从小就被她爷爷宠到天上去了,说话大大咧咧,没轻没重,您千万别介意啊。”

那位韩老把眼睛眯起来,嘴角上的一堆褶子慢慢凑成个弧形,嘴里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还没说话就先猛咳了半天。

“未婚妻?胡扯!你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女孩儿?你命里没有!”

李文轩也不介意,赔着笑拉过凳子扶韩老坐下,韩老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闲话少说,给我看看你仿的那个黄金凫雁吧!只要我看好了,价格你来开!”

惜雪一口吐出嘴里的牙签,错愕地看着老人。

李文轩虽说是“木工爱好者”论坛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也常用自己做的小仿品和木作手艺赚钱,但毕竟不算什么名家,这个买家出手如此阔绰,难道是老糊涂了?

李文轩面露喜色,不敢怠慢,走到墙边按下开关,墙面开始水平向左缓缓挪动,露出里面网格状的铁柜,铁柜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工艺品都出自李文轩之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掸了掸刚刚落在整洁的旧西装上的木屑,扭头对韩老毕恭毕敬地说:“韩老,其实我有个仿故宫十六罗汉屏风微雕,一直在网上排名第一,比我刚贴出来的那个黄金凫雁更精致。那是乾隆年间的国宝……”

“你懂什么是国宝?”韩老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文轩,“国宝跟古建筑一样,只存在于历史中,它是不可复制的过去,也是无法仿造的未来。”

惜雪心里纳闷这老头儿虽喘得厉害,但说话间气息浮动过于频繁,好像故意为之。再看看他的手,也不似年过古稀的老人那般萎缩干枯,手背上老化的青筋都很少。

李文轩被韩老毫不客气地掰折面子,心里更加不快。他扭头没好气地对惜雪说:“还不倒茶啊!”

惜雪吐了下舌头,给韩老倒上一杯上好的普洱。端茶的时候,她意外发现韩老那冷若冰霜的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脖子上那一条歪着眼睛的小龙,眼神中似乎暗藏着杀机。看到这,惜雪手中的茶杯不禁一抖。

韩老又堆出一脸微笑的褶子,终于把眼睛转向铁柜右上角处那个木头做的雁,慢悠悠地说:“你们可知道,这黄金凫雁的来历?它本是秦始皇陵中的第八大珍宝。《三辅故事》里,楚霸王项羽入关后,曾率30万大军盗掘秦陵。挖掘至深处,一只金雁从墓中飞出,一直朝南,斗转星移,历经千年也没有在世间再次落脚。项羽挖掘秦始皇陵的计划,意外因为这一只金雁而中断。秦始皇陵不但当年没有被项羽打开,至今也没有被任何人打开过。谁都不知道这突然飞出的黄金凫雁,到底藏着秦始皇陵那个绝世建筑怎样的千古之谜。”

韩老又把目光扫向了惜雪,似乎在暗自等待着她的反应。

惜雪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嫣然一笑。

“老爷子,黄金凫雁真的再没出现过吗?我可听说,三国宝鼎元年,在日南做太守的张善得到一只别人送来的凫雁,从金雁上的文字判断,那物件正是出自始皇陵的黄金凫雁。”

“那是这宝贝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典籍之中。不过,三国的张善得到的那个不是真的,因为那个不会飞。”韩老对着惜雪点点头继续说,“小丫头,好造化!”

李文轩见韩老眼中有了笑意,立刻抓住时机说:“是啊韩老,惜雪她满腹经纶,论建筑、木匠以及历史奇闻,整个北京城都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您知道她的爷爷是谁吗?”

惜雪似乎不想让李文轩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对韩老说:“您干吗介意那东西会不会飞?飞不飞,不过是一些机关设置而已!早在春秋时期,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就已造出木雁,可在空中飞翔至宋城,能飞又有什么稀奇?”

“你竟连黄金凫雁中的玄机都不懂?”韩老看着惜雪脖子上的小龙,有些错愕,似乎此刻突然没了耐心,扭头问李文轩,“所以,你这黄金凫雁也是不会飞的?”

“这……”李文轩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老爷子,我这仿品栩栩如生,但要说有祖师爷鲁班那巧夺天工的本事,那不可能!”

“哼!”韩老听到这里,脸色骤变,“所谓仿品,有神似和形似,如果不能神似,我要它做什么?不会飞的仿品有什么意思?我要会飞的黄金凫雁!”说罢,他突然站了起来,迈步就要离开。

李文轩急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下黄金凫雁,送到韩老面前:“韩老,所谓仿品,主要价值在观赏而不是跟原作完全一样。您要能飞的仿品又是干吗?这精致的黄金凫雁花了我500多个日夜,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浸透了我的全部心血。您只须仔细瞧瞧,就能辨……”

韩老只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黄金凫雁,就又十分坚决地哆哆嗦嗦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年轻人,你别当我是个老眼昏花的无用之人,想当年我也跟你一样满腔热血。时间是匠人的一个难得的神器,你知道神在什么地方吗?”韩老又用满脸褶子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的凫雁左脚有硬伤,这是你的遗憾吧?”

韩老说完这句,李文轩表情大异,惜雪也知道他在做这个黄金凫雁的时候出的小事故,左脚多削了一下,跟右脚是不完全一样的。虽然无伤大雅,但是这老头儿只是一瞥,就洞察到这么细微的一笔,着实让人惊讶,他确实不是一般人。

韩老走到门口,又扭头看了惜雪一眼说:“丫头,一世斧头三年刨,你这把东阳木雕斧可跟不了你一辈子!还有……”他目光变得有些混沌。“我略懂一些周易和相术,我看你要有大灾了,就跟那个秦始皇陵中失传已久的黄金凫雁有关,很可能还会牵连你的家人。我劝你一句,这段时间与黄金凫雁这四个字相关的事情,还是别掺和了,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您怎么初次见面就连威胁带诅咒的?”韩老提到家人,惜雪脸上又露出愠怒。

韩老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黄金凫雁如果真的再次出现,别说你们,更多的地方,都要有大祸发生。”

李文轩急忙在后面追,惜雪却突然盯着地上蹲了下来。阳光下的木屑中,老人留下的脚印有些奇怪,她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李文轩很快回来了,满脸怒容地对惜雪抱怨说:“好不容易盼来了个金主,你三句话就给我搅黄了!惜雪,我不像你,你嘴里含着金汤匙长大,你是京派泰山北斗的孙女,你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需要钱吗?我没日没夜地做这些东西,维护网站上的形象,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我的生命中,没有一分钟能跟你一样,为了玩、为了理想和所谓的信念活着,你懂吗?”

惜雪看着李文轩沮丧的表情,想说韩老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风凉话,是因为他的仿品不会飞才不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惜雪特别相信“一物降一物”这句话。虽然自己被娇惯长大,但自从8岁认识李文轩开始,所有的耐心和忍耐,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李文轩可以激发出她内心深处的温柔和宽容,使她变得温和顺从。

李文轩并没有放过已经对他妥协了一次的赵惜雪,继续狠狠地说:“10年前,我二叔被倒下的土墙砸倒,医院说他的头骨碎了,需要几万块钱治病。二叔说没钱,就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回家等死。我看着他悲惨地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你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吗?你知道我现在多需要钱吗?贫穷,是你永远都想不到的绝望!”

惜雪知道,李文轩的父亲最近得了重病,放疗、化疗,使得他家里的钱袋子好似破了大窟窿,怎么补也补不完。李文轩更是为此没日没夜地工作,把小地下室变成了赚钱的工作室。惜雪这次过来,其实也是想要帮李文轩做个小活赚点儿小钱。

她看李文轩还在气头上,也不愿多解释,扯开了话题:“文轩,这个韩老,让我想起爷爷曾给我讲过的一个人,我要去问问爷爷。”

“什么人?”李文轩突然着急地问。

“等我确认清楚了再说。对了,晚上7点的订婚宴,你别迟到了。”

“究竟是什么人啊?”李文轩又着急地追问了一句,可是惜雪矫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李文轩叹了口气,安静地坐在韩老刚才坐过的地方。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墙面,脸上的表情却在奇怪地变化着,先是眉头紧锁,之后慢慢地,有一丝诡异的浅浅的笑容慢慢荡漾开来……

晚上7点,李文轩失约了。订婚宴的饭局过了10分钟,他的手机却一直打不通。

惜雪的妈妈尴尬地笑着问李文轩的妈妈:“是不是文轩后悔了?”

李文轩的妈妈一直面色焦虑,听到这话慌忙站了起来,说:“文轩从来都是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的孩子。我想他肯定是出事了!”说罢就要离席去工作室找李文轩问个究竟。

惜雪的妈妈给惜雪使了个眼色,惜雪起身陪同前往。

待两人赶到地下室的时候,同时大吃了一惊。

地下室的小门虚掩,门缝里一片漆黑。惜雪暗叫一声不好,走上前去,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地下室里的电灯开关失灵了,惜雪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下,地下室里一片狼藉。李文轩那些珍贵的木作工具东倒西歪,木块也扔了满地。

惜雪把光柱打到藏有作品的那面假墙上,李文轩的妈妈立刻尖叫了一声,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假墙上竟画着一个血人!

那不是普通的血人。血人的眼球瞪出了眼眶,眼神惊悚而恐怖,嘴却张得很大,在展示着一个神秘而得意的笑容;血人的一只手握拳跃跃欲试,另一只手藏在了身体的后面;他下巴微微上扬,弯腰驼背,却仰着脑袋。

整个血人的形象异常诡异,且这血人似乎刚画上去不久,仍有血顺着血人的轮廓线慢慢流下来。

惜雪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血人身上的红色血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她凭经验很快确认这是木工修复的颜料,也就是铁红色装饰粉,并不是人血。她戴上木作手套,在假墙边按了下开关,假墙开了,满柜子的东西仍留在原处,但几乎被砸了个稀巴烂,只有一个柜格空了,上面放了一张纸。

惜雪拿起纸仔细端详,纸上画了一幅画,非常奇怪的简略画。画的主体是一只麒麟,却长着一张女人脸,麒麟身上还画着六个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好似麒麟被这六个东西在纠缠和控制。

这是哪门子奇怪的画!

惜雪将纸放回空格,突然想起这是下午韩老要看的那个黄金凫雁所在的地方,连忙把黄金凫雁扒拉出来,却发现它的左脚已烂,脑袋也分了家。

惜雪刚要把黄金凫雁放回去,突然手上一热,有东西顺着凫雁那被截断的脖子流下来,她凑过去仔细闻了闻,这一次绝对不是铁红色装饰粉的味道,而是人血!惜雪吓得手一抖,更多人血从黄金凫雁的脖子里流了出来……

李文轩已经失踪10天了。

黄金凫雁里的大剂量血液与李文轩的相匹配,而他现在生死未卜。针对这个离奇的绑架案,警察进行了大面积的排查,却始终没有进展。木工爱好者论坛炸开了锅,因为李文轩的妈妈把失踪现场的照片偷偷发到了网上寻求帮助。李文轩的粉丝们也自发组织了全网范围内的线索调查,但一点儿也没有起色。

大家都有些绝望了,但惜雪没有。她坚信李文轩没死,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救他。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贴满了各种照片的线索墙反复研究。

最让惜雪头疼的是犯罪动机。谁会绑架李文轩呢?他不但心灵手巧,而且生活工作中人缘极好,他又能得罪谁?

惜雪最先怀疑的人,是韩老。他一定不是普通的买家那么简单。而且,他的左脚和右脚留在木屑上的脚印不对称。爷爷说匠人圈里确实有个神人,腿有点儿瘸,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在某些大事件的节骨眼出现!不过按那人的年纪,现在应该100多岁了。

惜雪在公安局里描述了韩老的样貌,但警察没找到这个人存在的任何痕迹,甚至没查到李文轩跟韩老是怎么沟通的,以至于惜雪再提起他,警察看她的眼神都是异样的。

如果不是这个诡异的韩老,又会是谁呢?

惜雪看着照片墙上那张血人照片,心想哪怕是一根头发,或者一颗钉子,也要追查到底。

惜雪移动自己的位置再细看,突然发现那血人身体的角度有点不对劲。血人弯腰驼背、仰着脑袋,这个姿势,难道是在对着观者鞠躬吗?惜雪陷入了沉思。

突然肩膀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拍。一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胖子,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惜雪。这人正是惜雪的高中同学吕泽洋。这段时间以来,他以害怕惜雪轻生为由,几乎每晚都来惜雪家里报到。

惜雪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从高中开始,吕泽洋就喜欢黏着她和她爷爷。吕泽洋是真不喜欢回家,他见到后妈和他那两个没事喜欢尖叫的姐姐,以及他爸那一张永恒不变的苦瓜脸,就头疼,他更愿意待在惜雪家蹭吃蹭喝,宛如家人。

“丫头,你可吓死胖爷我了。”吕泽洋捂着胸口,一副东施效颦的中年妇女模样,“我进来你都不知道,叫你几声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呢!”胖子一屁股坐到惜雪的椅子上,用手拨弄着电脑鼠标,胡乱看着屏幕上的帖子,叹着气说:“10天了,已经错过救援的黄金72小时,说真的,凶多吉少了!丫头,你也有个心理准备吧!”胖子没听到惜雪的动静,扭头看了她一眼,一个哆嗦,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李文轩附身了吗?”

胖子对面的惜雪,脸上是无比狰狞的面容,嘴巴夸张地笑着,面对着胖子藏起右手,鞠着躬。

胖子叫起来的时候,惜雪恢复了常态。

“胖子,我刚才那样,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嗯,感觉……”胖子的大胖屁股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会儿,为掩饰刚才的胆小失态,他故作帅气地举起右手做了个开枪的姿势,“你右手藏着一把枪,你鞠躬我得回礼,趁我一低头,你突然把右手举起来对着我,啪,一枪崩碎了我的脑壳。”

“嗯!”惜雪自言自语地说,“这血人身上藏着很多信息,最厉害的不是左手的拳头,而是隐藏着的右手,眼神中的邪恶代表左手的拳头,嘴巴的笑意代表右手隐藏着的秘密。意思好像在说,看懂我,就能知道李文轩的下落。”

“丫头,‘屋脊小兽’是你的网名?”吕泽洋一边听着惜雪的话,一边快速地滑动鼠标,“你把你刚才说的这些想法都发到木工网上了?”

“什么?”惜雪冲过来,赫然看到木工爱好者论坛上一个网名为“屋脊小兽”的写的一篇文章的右边已经有了个“火”的标记,发布时间刚一小时,回复已经上千,文章题目是《李文轩失踪案现场解密》。

惜雪连忙把胖子从椅子上拉下来,着急地坐在电脑前翻看起来。

屋脊小兽发表的文章,第一段是对血人的分析,与惜雪刚才所说的如出一辙。文章认为这是一个有预谋的绑架案,原因就在于这血人的暗示。如果李文轩被谋杀了,凶手绝对没有必要费尽周折画个奇怪的血人,这血人身上矛盾的信息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线索。

文章的第二段,是从专业的角度,大篇幅讲述地下室里被损坏的开关。文章列举出20种损坏开关的方法,指出失踪现场的开关不是凶手损坏的,是李文轩故意为之。因为从损伤的缺口和使用的工具判断,损坏开关的工具就在现场。

屋脊小兽用一个红圈勾出满地狼藉的工具中的一个,接着是一个李文轩现场制作机关烟灰盒的视频链接。

这段视频被网友称为经典,视频中的李文轩经过画线、夹背锯锯切、凿子修剔、锤敲榫卯、刨侧边等多个步骤制作机关。视频中也有大量使用这个工具进行凿子修剔的特写,李文轩用这个工具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刻意留有三个并排小凹槽。他还详细示范了这三个凹槽会在以后修理的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便捷作用。这个细节被网友评论为李文轩式留白。

屋脊小兽切换回开关页,三个并排小凹槽虽然细小,但被他放大之后清晰可见。李文轩不但用现场的这个工具亲自损坏了开关,还在开关上暗藏了李文轩式伏笔,告诉别人这开关是他损坏的。

屋脊小兽的文章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洪水一般的回复一发而不可收。惜雪一直看到最后,胖子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赵大匠师再厉害,却不如一个屋脊小兽啊。你就没发现被损坏的开关上的三个凹槽!”

惜雪没理他,顺着屋脊小兽的思路凝神沉思。

李文轩为什么要自己破坏开关呢?地下室有窗户、有月光,即使破坏开关,也不能保证屋里一片漆黑。一个小小的地下室,他也无处可藏,难道他是要藏什么东西?

不对,如果凶手在现场,他是不可能当着凶手的面藏东西的,如果凶手不在现场,他也不知道凶手会来,那他又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

如果他破坏开关是有意为之,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是要藏什么东西,而是要留下潜在的线索。在那样匆忙的情况下,破坏开关可以留下什么线索呢?问题不在开关上,而是破坏开关这个动作所产生的结果。

惜雪突然站起来,关掉了灯。胖子又蹦了起来。

“你又干什么?”

“胖子,”惜雪压低声音说了句,“过来抓我。”

“你这样,我不太习惯。”胖子又捂住了胸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少废话!再不过来我喊非礼了!”

“你,算你狠!”胖子被迫向惜雪冲过来,惜雪一边躲一边顺势推倒了身旁的椅子、柜子、小提琴琴架,当走到自己做的工艺品旁时,心里一紧,没舍得推。惜雪猛地停住,打开了灯。

“胖子!我知道李文轩留给我们的线索在哪里了。就在这张照片上!”惜雪径直走到照片墙前,一把扯下地下室现场那满地工具的照片。

“什么意思?”胖子着急地凑过来看。

“你看,在地下室里,曾经有过争斗。但是一个追,一个躲,通常是躲的人拉下身边的东西去挡追的人的攻击,对不对?”

“对,刚才我就想,我得找利器,拿起来砸你的脑袋。”

“但是,躲的人对重的东西是不会费劲去碰的,对吗?”

“当然!”

“所以这地上的工具一定是李文轩故意弄的。刚才我躲你的时候,不舍得推倒我做的那些工艺品。李文轩视这些陪伴他多年的工具如生命,每一寸的机械调整都精心到极致。这工具并不轻,在地下室里,用推倒工具来防御攻击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那不对!性命攸关的时候,推倒手边的工具去挡凶手,这是下意识的行为!”胖子反驳说,紧接着又马上摇了摇头,“不,工具太重,不如拿现场的斧子、刨子来抵抗靠谱啊。”

“如果这工具不是用来抵御凶手的,而李文轩又特别珍惜这些工具,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轻易去损坏它们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惜雪又关掉了灯,拿出手电筒,把手电筒的光束从窗边照到脚下,又从脚下扫回去,“胖子,你发现了什么?”

“你的手电筒好像聚光灯一样,让这些倒在地上的东西,在黑暗中一件一件暴露在眼前。”

“这不是因为没有灯,我进入现场的时候必然要做的事情嘛。”

“你的意思是,李文轩是特意把开关弄坏,把现场摆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你用手电筒一件一件地照下去?”胖子拿过手电筒,也学着惜雪刚才的样子照了一遍,“他有病啊?”

惜雪拍了一下胖子的后脑勺,说:“我在看现场的时候,为了什么都不错过,就是这样看的。李文轩损坏开关,是因为他知道耽误了我们的饭局,我一定会过来找他,也知道我会这么看一遍。所以他一边对抗,一边把这些心爱的东西费劲推翻,让凶手误以为他在躲避,其实他在留下顺序!这才是他损坏开关的真正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关注到顺序。”

惜雪又打开灯,胖子看着一地的东西,恍然大悟。

“如果灯是亮的,那么所有东西尽收眼底,的确想象不到顺序。”

“我也是刚想到。”惜雪有些沮丧地说,“要不是屋脊小兽暴露出开关的事情。”

“可这顺序能干什么?”

“顺序,对匠人来说是像坐标一样重要的东西。做一个东西,先要下哪一斧,从哪个方位开始下,都不能差之分毫。现在这些已有工具的顺序,已经大致指明了这是做什么东西用的顺序了。”

“李文轩留下这个暗示,是要暗中告诉你,他的绑架事件跟这个东西有关?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顺序?”

惜雪没回答胖子,她又坐到电脑前,淡淡地说了句:“屋脊小兽回来了,他已经锁定了绑架李文轩的凶手!”

“什么?我们才发现李文轩的暗示,他竟连凶手都给找出来了?”胖子连忙冲过来看。在帖子的回复中,屋脊小兽先贴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本悬疑小说,名叫《死亡游戏》。

紧接着,他又贴出了第二张照片,是这本书的一部分内容。

在书中,作者详细描述了凶手杀人后在尸体上留下的图案。关于那个图案的描述,与假墙上的血人如出一辙!

“这血人还是有出处的啊!”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屋脊小兽在帖子里继续写道,当他看到地下室现场的血人照片,立刻就想到了这本书。书的内容是凶手开启的一个死亡游戏。游戏的内容很简单,凶手在生活中发现比自己厉害的人,藏起他们,折磨他们,直到他们服输后残忍地杀死他们!死者身上都会有血人的标记,用意是表达凶手对死者的悲悯和庆幸自己的绝对胜利的复杂情绪。

屋脊小兽写到这里,网络已经沸腾了,网友的回复更是五花八门:

“一定是有人看过这本书,嫉妒李文轩的匠艺和才华,才模仿了《死亡游戏》,绑架了他!”

“李文轩知道这个规则吗?希望他坚持住不要服输,服输就死定了!”

“也许绑架者就在这里偷偷看着我们聊天,也许就是屋脊小兽!”

此刻的惜雪已经坐不住了。如果这屋脊小兽误打误撞猜对了绑架李文轩的人和他的动机,那么李文轩此刻不是正在遭受折磨,就是已经死了。

惜雪开始紧张地在房间里踱步,头上大汗淋漓,胖子又喊:“丫头,快过来看!”

帖子中的屋脊小兽又发言了。

这次,他只是发布了一个链接,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个链接已然炸开了锅。

这是一个网名为“小乐”的网友曾发布的请教木作工艺的小视频。小乐在视频下备注了一句话:“请教各位大侠!我做了一个微小的飞翔器触发机关,怎么才能保障这里的内部联动装置不受飞翔器的触发开关干扰?”下面回复的人并不多,也并没有李文轩的参与。

惜雪点开视频。里面是这个名叫小乐的手和他的作品,他正指向令他困惑的开关装置。两人把视频从头看到尾,忽地站了起来。视频中那没有露脸的小乐的手旁边摆放的一本书,正是屋脊小兽之前分析的那本《死亡游戏》。

“我来挖出这个小乐!”

胖子连忙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进入小乐的所有帖子,寻找着他的信息,同时在QQ上找到一个黑客帮忙。很快,黑客发回了多个IP地址和一个居住地址。

惜雪拿过地址,手在微微抖着,同时,示意胖子赶紧报警。

这个小乐身边有《死亡游戏》,他很可能就是在李文轩地下室里画出血人的那个凶手。小乐请教的是黄金凫雁内的一个机栝。李文轩留下的顺序线索,也正是制作黄金凫雁的顺序。一切焦点都集中在这个被屋脊小兽扒出来的小乐身上。

如果是他绑架了李文轩,如果他此刻正在无情地折磨着李文轩,如果李文轩服输了……

惜雪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李文轩在那么关键的时刻给自己留下了线索,把她当成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对她如此地信任和期待,可是她怎么才想到呢!

这时,胖子已完成了与警察的沟通。他放下电话,搓着手掌对惜雪说:“他们说明天早上就过去!还批评我使用了黑客……”

胖子还没说完,就见惜雪从柜子里拿出背包,麻利地绑起飘逸的长发,戴上鸭舌小帽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自古都是英雄救美女,没有美女救英雄的!万一那小乐真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你这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警察不出动,是因为没人报警!”

“什么,你想以身犯险促使警察现在就出动?你不要这么任性,你以为你有两下跆拳道功夫,就能打得过小乐这个血人狂魔?哎!丫头,你等等……”

惜雪在胖子的唠叨声中,已经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到门外,边走边说:“放心!这个小乐家是个四合院,我对那边很熟。我就去看看环境。”

“拉倒吧,就你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就你这种不可一世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你会只是看看环境那么简单吗?我胖爷就是被你这样从小骗到胖的!”胖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焦虑,脑袋上也开始冒出汗。不想惜雪扭头看他的时候,脸上竟泪光闪烁。

“吕泽洋,别的不用多说,如果出事的是我,你会坐在这里吗?”

惜雪说完,飞奔离开了愣住神的胖子,下楼启动了车子。刚要开走的时候,胖子呼哧呼哧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手抖得系了半天安全带也没有系上。

“胖子,他是杀人狂魔!你要一起去?”惜雪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扬起眉毛看着吕泽洋。

“我是不敢去啊!”胖子哭丧着脸咧着嘴说,“可眼看着你一个人去,那还叫男人?更何况,我,我……”吕泽洋没说下去。惜雪一脚油门,风驰电掣般向小乐所在的地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