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家有小婢初长成
“你家小子倒是个大才,书读不好,这翻墙越屋的本事倒是年年见长!”
”上已节便是我家小娘子的大喜之日,这事儿街坊邻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是你家小子好不识趣,频自挑弄我家小娘子,是何道理!”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再不好好管束你家小子,到时候休怪我封氏无情!我那吴郎子可是好惹的?他若知晓,断不会饶过你家三郎!”
姓加郎子是唐人对自家女婿的习称。
“封四娘莫恼,你大人有大量,勿跟我家小儿一般见识。回屋后我定会好好管束他,谅他也不敢再犯!”
这侯氏原本就是一面慈心善的妇人,况且还是自家儿子理亏,她只能低声下气赔笑道歉。
“侯氏,这可是你说的!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今日我便放你们一码!胆敢再有下次,咱们万年衙署见吧!”封四娘用力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封氏这话不假,依照大唐律令,坏人姻缘者,伤风败俗,确实是挨仗刑的!
“娘,你眼睛不好,莫摔了,快回屋吧!”萧清扶着侯氏往屋里走去。
其实侯氏并非萧清的亲娘,而是他的乳母,十年前萧家家变,父母相继离世。树倒猢狲散,萧家的奴婢卖的卖跑得跑,最后就剩下侯氏执意不肯离去。
而月香是他们八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弃儿,小婢女也懂事,洒扫,织布,汲水,喂鸡,小小年纪早练就了十八般武艺。
简陋的房子里,陈设泛善可陈,除了东厢房有几件完整的几案、箱柜。那是萧家小子的卧房兼书房,其它屋子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兰陵坊地势低洼潮湿,整个冬天屋里冷得像个冰窖。可对于连肚子都无法填饱的穷人家,哪买得起炭烧?
一家的生计几乎全靠侯氏日夜织布,再用织好的绢布去换钱换米换油盐。
日子过得紧巴,稍有意外,填饱肚子都成了大问题。就拿眼下来说,月前侯氏因眼疾加重,少织了一匹布,结果这月全家已连续吃了七八天脱粟饭伴黃齑了。
“我儿,都是为娘对不住你!没想到咱家会落到这步田地,封四娘拿自己小娘子当摇钱树,一心想攀高门,哪瞧得上咱们这等寒酸人家?”
“儿啊,听娘的话,今后断不可再去找那柳家小娘子!封氏向来翻脸不认人!我儿须得好好读书,将来像你阿耶一样高中进士,只要功名在身,大丈夫何患无妻?”
侯大娘并未痛责儿子,反是拉着儿子的手苦口婆心地劝慰起来。遥想当年,萧家待她不薄,这善良的妇人知恩图报。
萧清握住侯氏的手,犹如握着一根干枯粗糙的树枝般硌手。侯氏起早摸黑,织布不停,双手早已冻裂得满是小口子。
触目惊心,即便他不是原主,即便他才来到大唐帝国短短七天,可看到这双饱经风霜的手,心中仍感一阵心酸。
“娘……别说了!都是孩儿不好,孩儿没用!这些年孩儿只知读死书,却连个贡士都没挣上!”
“你虽不是我的亲娘,却没日没夜地为我操劳,只希望我能安心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娘,你对孩儿恩深似海,孩儿不孝,让你受累了!”
此时此刻,萧清完全入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侯氏的腿,禁不住落下泪来。
“傻小子,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对人下跪?”侯氏轻轻摩挲着儿子的头发,眼中也泛起泪光,“快起来,傻小子……”
“好感动!呜呜呜……”
小婢女在边上小嘴一瘪,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
煽完情,萧清抹了一把眼睛,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娘,从今日起,孩儿便要出去赚钱,赚很多钱!让你和月香都过上好日子……”
“赚钱?我儿不读书了?”侯氏大惊,忙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啊!当年你阿耶贵为一县主簿,那是何等荣耀!我儿切莫灰心,宜发奋图强,将来才好重振家门……”
“娘,你先听我讲完。孩儿不是不读书,孩儿是想一边赚钱,一边读书。先贤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方是上佳治学之道。”
萧清振振有词地道,“死读书,读死书,即便将来孩儿考取了功名,也不过是一介迂腐之士,不堪重用啊!”
原主那怂货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让家中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日夜操劳养家,比后世的啃老族更可耻!
萧清已不知在心里鄙视他多少回了!
若是取了功名还好,可那货白白读了这许多年书,到现在连个贡士都没挣到。
更可悲的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与吴家那纨绔子弟,自己却无能为力。七尺男儿若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干脆!
侯氏和小婢女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错愕。自那日摔了一跤后,萧郎明显像变了一个人!
“我儿,你……莫不是为了柳家小娘子?”半响后侯氏才出言问道。
萧清笑笑,刚要答话,却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柳玉娘拎着一只蔑丝编篮,从萧家院门口走进来。
“玉娘,你娘没为难你吧?”
“三郎,方才我娘她……”
俩人几乎异口同声,四目相对,柳玉娘脸上一烧,有些羞赧地勾下头去:“三郎,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
萧清笑着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
月香赶紧用小身子堵在门口,表情颇为不善地活道:“玉娘姐,你为何又来?无辜让我家郎君……”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萧清瞥她一眼,对柳玉娘笑笑道,“外面冷,进屋坐吧?”
“不了,就是想过来看看,”柳玉娘抬手理了一下耳鬓的发丝,把手里的篮子递上前,“今日是二月二,这是我家做的富贵果子,我拿了些,想让大娘和你们都尝尝。”
二月二龙抬头,唐人家家户户都要做富贵果子,是日很多人家还要携带鼓乐外出,晨出暮归,叫做“迎富”。对应的便是元月末日“送穷”的习俗。
“你又从家里偷东西出来?”萧清呵呵一笑。
“既是我家的东西,那便算不得偷。”柳玉娘俏脸生晕,含羞笑道。
“小娘子,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莫叫你娘发现了!”侯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忧心与无奈。
柳玉娘有些局促地对着房门口说道:“大娘莫担心,我娘和阿兄都出门作耍去了,要傍晚才回家来。”
“怎么?你还真想进屋坐坐啊?”月香在边上虎视眈眈的,“果子我收下了,玉娘姐请回吧!你娘方才说得清清楚楚,再看见三郎招惹你,便要去告官,请你莫要再来害我家郎君了好嘛!”
“我走了,三郎。”柳玉娘垂下眼睑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耶娘连人家的聘礼都收了,这门婚事便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
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魂不守舍,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为何三郎看上去像没事人一般呢?难道他对我的情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深么?
见玉娘落寞的转过身去,萧清追出一步道:“我送送你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清儿,为娘有一事与你相商,快进屋来!”
萧清怔怔地立在原地,手挥目送:“雪化路滑,玉娘小心些走路。”
小娘子回转身,如水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道:“三郎多保重,以后勿要再伤了自己才好。”
萧清自然听明白了,柳玉娘指的是七日前他摔跤的事。但那事儿没那么简单,他不是路滑摔倒的,而是被柳家的吴郎子一脚踹倒的!
结果好巧不巧他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原主就是这么一命呜呼的!
那日满脸是血的回到家中,可把侯氏和月香吓得不轻!面对侯氏的追问,萧清只一口咬定是雪化路滑不慎摔了跤。
其它隐情一字不提。
走到院门口的柳玉娘,脚步再次放慢,转身望着他道:“萧郎,此前你说要送我的……”
“哟,瞧我这记性!”萧清一拍额头,咧嘴一笑,快步走回窗前拿起那卷宣纸,“我给你作的画像,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画像?”
柳玉娘从来不知道萧清还会作画,犹疑地接过纸卷慢慢展开,目光刚落在纸上,一对杏眼顿时就睁大了,“三郎画得可真好啊!”
小娘子惊诧无比,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画像,画上的美人如同真人一般,真正是跃然纸上!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种,跟她以前看过的任何画像都截然不同。
“当然好了,我家郎君费了大半日功夫才一笔一笔画好的!”倚在门口的月香轻哼一声道。
“去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萧清挥手制止了多嘴的小婢女。
“三郎,奴家……哪有你画得这般美?”柳玉娘俏脸含羞地说道。
萧三郎抬手搔搔前额,嘴巴抹了蜜似地说道:“纵使我的画技再如何高超,也画不出玉娘千分之一的美好!”
柳玉娘蓦然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灼灼目光,不由芳心一乱,双颊犹如火烧,忙垂下眼睑道:“哪、哪有,三郎净拿人家取笑。我、我先走了哈!”
“哈哈,真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啊!”萧清目送那倩影犹如受惊小鹿般逃远,笑着自言自语道:“把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拱手送人,确实不像小爷我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