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高人 士中翘楚——记天民楼葛士翘
八十年代,摄影家杨绍明访港,不知谁带他参加敏求精舍(香港收藏家团体)雅集,遇一老人家,交谈之下互知是四川老乡。老人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并能详言杨家四川祖屋的情况,你家门口怎样,屋里怎样。杨大为惊讶,这位老先生怎会这么熟悉杨家四川老屋?老人对杨说:回去问问你父亲(杨尚昆)吧!这位老人家,就是以收明清官窑瓷器闻名的大藏家天民楼老主人葛士翘。此后杨绍明再见到葛士翘的公子师科,说起他父亲还记得葛人高(即葛士翘本名)这名字。事缘杨尚昆的四哥杨闇公(尚述)是四川共产党领导,当时的热血青年常到杨家开会,葛士翘即其一,所以熟知杨家情况。杨尚昆长葛士翘好几岁,没有直接接触,但葛当时在成都已颇有名气,所以虽隔几十年,而杨仍有印象。
葛士翘原名人高(一九一一—一九九二),后将人高二字合而为“乔”字,改称葛乔。三四十年代著述均用此名。四川成都人。约一九二三年,葛人高就读于成都盐道街四川省立第一师范,系公费生。葛深受左翼教师张秀熟(萧楚女老友)、省一师教务主任袁诗荛(罗瑞卿启蒙老师,中共川西特委)影响,一九二四年下半年参加了张子玉(恽代英介绍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团员)和省一师同学周尚明等组织的“少年俱乐部”(借成都通俗教育馆地方成立的),同校参加的还有石邦榘等,在那里接受革命思想。少年俱乐部还有部歌,由刚从苏联回来的蒋光赤(慈)作词,卜超人作曲。这组织的同学有不少人后来成为共青团员或共产党员,葛人高即其一。一九二五年,葛与周尚明、陈美生、周道钧等,在校内建立共青团支部,葛任宣传部部长。一九二六年葛人高与石邦榘、周尚明、陈平三等组织赤锋社。社员较多是省一师中的左派国民党南十三区分部成员,该社经常上街张贴标语,宣传革命。周尚明又邀班上同学办《砧声》壁报,葛人高把自己曾在《砧声》登载的长诗加以整理,投稿到《四川日报》副刊编辑部,李劼人为之加编者按语刊登,该事对一众省一师学生极具鼓舞。一九二六年下半年,省一师校庆时,葛人高、周尚明等演舞台剧,把蒋光慈《少年漂泊者》搬到校庆舞台上演出,葛饰主角汪中,周扮演张铁匠,陈平三演玉梅。校庆活动十分成功,吸引了不少学生参加赤锋社,赤锋社发展很快,成员占省一师学生总数三分之一强,系当年成都有名的八大赤色社团之一。一九二七年一月四川军阀易帜之后,刘文辉派亲信向育仁赴南昌面谒蒋公表示效忠,二月蒋委任向育仁为“整理四川党务特派员”赶回成都,分别向刘湘、刘文辉传达清党密令。不旋踵,“三·三一惨案”出,数百人蒙难,共产党省委书记杨闇公被剜目挖心惨死。四月十一日蒋发出“已克服各省,一致实行清党”的密令,遂有“四·一二”清党大屠杀之举。在四川则延至月底“厉行廓清”,而这回四川共产党早有准备,损失不大。
杨闇公,一九二六年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成都学校掀起争取教育经费独立运动,为了举行总罢课,成立成都学生联合会,葛人高以省一师学生会主席身份参加,负责宣传工作。后来葛另有任务,宣传工作由省一师共青团支部书记石邦榘接替。
同年冬,当局派杨廷铨任省一中校长,镇压学运。杨是成都大学校监,又是刘文辉二十四军军士教导队教官和军部秘书,并刚当选为国民党四川省党部候补执委。省一中学生力拒杨到任,以“石犀社”为核心,组织“拒杨同盟”,还发行刊物《拒杨洪声》。杨领兵数十入校,殴辱学生,强行接管校印,并迫学生签名拥护他,凡不签名者即开除学籍,遂有学生代表程进思等十余人被开除。这十余人即组成“离校团”配合留校学生驱杨,并于一月三十日在《国民公报》刊登启事作揭露。二月五日成都大、中学校数百学生在支矶石公园集会,声援省一中学生。二月十四日上午,杨只身来校办理招生事宜,约十点钟,以“石犀社”程进思等为首的百余学生到校长室找杨理论,责问杨为何武装劫校,殴打学生,并要求杨收回成命,恢复被开除学生的学籍。杨态度蛮横,坚拒学生要求,而学生群情汹涌,群起殴杨致死,众学生把尸首抛入附近水井中,一哄而散。是为“杨案”。
“二·一六惨案”地址示意图
事情闹大了,中共川西特委严厉批评此过火行为,担心国民党必借机大举捕杀,当即决定,历次运动中抛头露面的师生都要撤退隐蔽。一众左翼头面人物即作闪避,据说葛人高坐花轿逃走。十六日凌晨,国民党为此事发难,成都“四川省会军警团联合办事处”处长向育仁派出大批军警,包围成都大学、省一中、省一师等多家院校,按老早已拟定的黑名单抓百多人。不经审讯,当天下午就在成都下莲池枪毙了袁诗荛、周尚明、龚堪慎、石邦榘、白贞瑞等十四人,是为“二·一六惨案”。被枪毙的十四人无一人是省一中学生,也无一人是有份打杨者。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部分都是共产党精英、国民党眼中刺。葛人高当时若未能逃离,那么成都外北磨盘山的“二·一六”烈士墓肯定会刻上他的英名,也就不会有后来名满天下的天民楼了。
葛人高能幸免于难,一说他返校途中,在学校附近指挥街有同学告知校内正在抓人,因而未返校。而据葛人高兄弟葛人和忆述则另有内情。当日葛的“二姑母长女出嫁,二姑母无子,要他以舅老倌身份陪嫁送亲,所以他头天晚上就住在状元街青莲巷家中,因此幸免于难”。葛人高送亲回到二姑母家中才获悉“二·一六惨案”,沉默不语,表情愤然。葛人高是当局搜捕十五人的黑名单中唯一漏网的,家中不许他出门,在祖母的床后给他安了一小床,避了约一个月。适值幺姑父刘东塘任嘉陵道道尹兼嘉陵师范校长,遂趁幺姑母探亲之机带葛人高去南充(嘉陵道)。当日葛人高父亲葛履福和叔叔葛履松(人和父亲)黎明时雇用两乘轿子,人高匿轿中与幺姑母一同出北门,行至北门外四五里处驷马桥,葛父要他今后易名为葛驷乔,这就是葛士翘名字的由来(参葛人和《记翘兄早期点滴》)。
葛人高到南充后,得幺姑父刘东塘之助,在嘉陵师范任职。后来转赴北平,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就读,为旁听生。虽然没毕业证书,但后来在上海常发表文章,名气大了,北大竟曾发聘书与葛乔,葛没有去,也不当一回事。但几十年之后,大概一九七九年吧,香港有所谓高级知识分子归国观光团,葛也想参加,但如何证明自己是高知呢?就想起这北大的聘书,遂写信给还在南京的儿子师科(师科一九八二年才来香港)寻找这聘书,但没找到。
葛人高在北平时结婚。夫人张佩霞(一九一三—一九九〇),四川邻水县(现归重庆)人,家境优裕,思想进步,是学运积极分子。尝参加重庆一九二八年三月三十一日的学生请愿大会,站在会场第三排,当军队向学生开枪扫射时,张佩霞全身倒地,方逃过一劫。还有一回参加暴动,从城墙上摔下来,幸只坏了腰骨。有几回则差点死掉。张就读于嘉陵师范,因而识葛人高,两个革命青年相慕相爱。一九二九年葛去北大时,张毅然离家,只身入京,下嫁葛氏。一九三三年四月在北平生儿子,取名师科。葛夫人许多事迹都不愿说,知之不多。
沙汀
葛人高后来去上海,与杨伯恺、任白戈、杨子青、沙汀等人办辛垦书店,地址在上海北四川路公益坊。杨子青认股最多,被推为董事长。“店名‘辛垦’由葛乔提出,取thinking(英语‘思想’)一词的译音,兼有中文‘辛勤开垦’的意义。”(《沙汀传》)沙汀的回忆录提到辛垦书店说,最勤快的就是葛人高,“他作经理,总揽一切”,后来不知谁请来叶青(任卓宣)加入,大家不喜欢叶,后来“杨伯恺以葛乔应专事译述为名,将叶青的同窗,南充一中的教员张慕韩弄来当经理,这引起书店内部的轩然大波”(《沙汀传》)。有些人退出,葛也退出,慢慢就散伙了。
葛人高通英、日语,著译不少,皆用葛乔名字发表文章,编有《当代国际名人传》,一九三六年八月由三江书店发行,大公报总经销,生活书店特约经销。书为三十二开本,五百多页,收录介绍二十五国九十二位政坛名人。在这之前的一九三〇年五月,十九岁的葛乔已译有《世界经济及经济政策》[伐尔加(E. Varga)著],葛乔不谙俄文,此书通过日文译本再译中文,由辛垦书店出版。书中时不时引用托洛茨基言论。抗战军兴,葛与沙汀、周文创立成都战旗旬刊社,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创办《战旗》旬刊,翻翻十六开本厚达二百四十一页的创刊号,可以见当时作者阵容之盛,计有葛乔、金仲华、刘披云、马宗融、李劼人、宋庆龄、胡绳、沙汀、周文等等,皆一时之彦。葛乔复撰有《战局的重心在江浙》、《北京会议与国际形势》、《民族统一战线与托洛茨基派》等文。葛也常在《世界知识》发表文章,如一九三五年第二卷第六期就有他撰述的《帝国主义在近东的斗争》一文。从一九三四年起,葛在《新生周刊》、《新认识》、《文化月刊》、《读书生活》、《通俗文化》、《现世界》、《人间十日》、《自修大学》、《文摘》、《时事类编》、《抗建》等刊物,以葛乔这名字发表了大量关于时局、国际形势的文章。至于还有不少用别的笔名发表的或以社论形式发表的,就有待专家们发掘和研究了。
葛士翘伉俪,三十年代
张佩霞与子女合影,一九四六年摄于重庆
葛乔抗战时在重庆,任《新蜀报》总编辑。《新蜀报》一九二一年二月一日创刊,是李大钊老友四川人陈愚生(合创“少年中国学会”)在四川军阀支持下创办的,陈毅、萧楚女二十年代曾任该报主笔。葛任职时的社长是一九二五年入党的秘密党员周钦岳(一九三五年重回报社)。《新蜀报》还有一位主笔兼战地记者石宝瑚,与葛同年,是北大经济系出身,与千家驹是死对头。后来千去了美国,见到石又成老友了。一九三二年底《新蜀报》来了位副刊编辑金满成,是周社长的同学。一九三六年金夫人陈凤兮自上海来重庆,也担任《新蜀报》新增加的“社会服务版”编辑。金氏夫妇就住在葛家隔邻,当年许多年轻人都是通过金满成陈凤兮家去延安的。金后来创办“香国寺消费合作社”,为居民卖平价生活用品和稀饭等,时常拿回一大堆破票子,叫葛师科帮忙拼。陈凤兮后来转到瓷器店工作。金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再扯远一点,金当年与陈毅一起留法,但没有参加革命,而是只搞文化。金在上海写性史之类文章,在张竞生办的刊物上发表,被人视为流氓文人。“文革”时候造反派批陈毅,金被捕,逼金揭发陈毅,金不干。金被抄家时抄出一张陈毅、金满成、杨持正三人(被留法同学称为“刘关张”)一九一九年在巴黎的合照,这张作为罪证之一的照片原件,后来到了军事博物馆,陈列在陈毅元帅那部分。摄影集《陈毅》第一张图就是这张照片。陈毅早年教金下围棋,抗战期间金在重庆与许多国手下棋,棋艺精湛,建国后,陈又多次与金下棋,但下不过金了。陈凤兮,潮州人,复旦新闻系毕业,曾做过何香凝秘书。“文革”前在《北京日报》编文艺版。一九七六年天安门事件时,葛师科正巧到陈寓所探访,听她大谈“四人帮”事、天安门事件诸事。那时陈教中央乐团某人下棋,那人教她古筝,二人文化交流。
再说回《新蜀报》,抗战胜利前,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八日国民党逼周钦岳辞职,由国民党特务接手,迄重庆解放,一九五〇年一月十七日,《新蜀报》被重庆市军事管理委员会查封。
四十年代初,葛人高发现国民党查他的档案,共产党也查他的档案。前者疑他是共产党,后者疑他是托派(缘中共一大代表刘仁静,尝到土耳其见托洛茨基,交谈后认为托正确,遂成托派。其子刘威立把一些内部材料让葛师科看,材料上列明葛人高为托派宣传部部长)。葛心灰意冷,不弄了,也不问政治了,从此远离文化界,一九四一年下海从商,转到重庆复兴面粉公司任经理,该公司董事长鲜英,总经理鲜伯良。鲜英可不是一般商人,他是民盟创始人之一,也是旧日《新蜀报》社长,在四川名望极高,抗战年间,其重庆寓所特园,是共产党统战据点,董必武、冯玉祥称之为“民主之家”,食客不少,毛公誉之为当代孟尝君。鲜英六十大寿在重庆的宴席,毛泽东、周恩来也是座上宾客。
葛乔要远离政治,但旧日一众老友没有忘记他,还在极力争取他重投党的怀抱。有人回忆罗瑞卿时常提及葛人高。抗战期间罗瑞卿陪毛主席到重庆谈判,也要找葛,托人捎信相约。师科还记得曾见过罗这封信,提及:我们多年老朋友,不管有什么误会,谈他三天三夜,总能解决。你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不用顾虑太多。葛不为所动,还是拒见。任白戈也找葛,葛也不见,决心远离政治。后来他的藏品楼名“天民楼”,义取陶潜《五柳先生传》:“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葛天氏是古氏族,葛乔也姓葛,以作楼名巧用,示脱离政治,乐为天民,还我本来自由的决心。一九八七年香港艺术馆出版葛氏藏瓷,亦以《天民楼藏瓷》为名。
葛虽然远离政治,但仍念旧,仍照顾老友,而且有始有终,很讲信义。有一老友刘弄潮(砻潮),四川老乡,是当年省一师高年级第七班的老同学,闻名全校的活跃分子,一九二三年北大旁听生,一九二五年由共青团员转共产党员,曾当吴玉章秘书,一九二七年从事地下工作。一九四八年由上海奔延安,留下两大根金条,每条十两重,拜托葛代为保管。两人后来失去联络,“文革”伊始,红卫兵抄家,葛在上海的家人怕金条被抄走,急往人民银行兑换成人民币现钞,当时九十六元一两,得一千九百二十元左右。嗣后葛到处打听刘的下落,写信与师科嘱查找,师科通过刘仁静儿子刘威立打听到,清华大学有一扫地的老人,可能就是刘。葛士翘托师科的大妹子找到刘,约是一九七九年吧,已落实政策,刘的境遇稍好些。刘说他早把这事忘了,人家躲也来不及,你们还找上门,真是比布尔什维克还布尔什维克。刘请葛把钱先存在香港的银行,每年把利息寄去,当时这利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对刘家很解决问题。一九九〇年葛氏父子到京,去清华要找刘,才知刘已离世几年。刘本在清华马列主义教研室,刘公子也在清华教书,葛留下地址,请刘公子联络他。不久刘公子带着全家,包括妈妈、弟弟、弟媳到王府饭店找到葛士翘,葛说我已这把年纪,刘老遗下这笔款要一次了断,请问交给谁,大家推妈妈负责。返港后葛汇钱去北京,了却此事。葛师科对刘的印象颇深,还记得刘写钢笔字像拿毛笔一样。一九四八年刘尝劝葛师科看苏联小说,八十年代曾寄回忆录与葛,说的都是与第一代共产党人李大钊等交往的事。
一九四四年葛人高任复兴面粉公司经理时,与外交部秘书刘达仁(后来任台湾北美协调处旧金山处长)一起到印度加尔各答买面粉机磨辊,带回两盒劳力士手表,赚了第一桶金,触发经商之兴趣。抗战胜利,葛人高离开重庆,到上海自立门户,创办联兴贸易公司,经营四川土特产猪鬃等出口,进口车胎,生意做得不错。一九四八年全家迁台湾,但葛人高在台北只停一阵就到香港,主持香港公司业务,子女则一直在台湾住了一年多。葛师科念台北建国小学,毕业典礼是陈诚主持,毕业后只念初中一个学期,到香港住一个月,再回上海。当时在香港住北角英皇道海角公寓,据说马连良也住该大厦,在春秧街前,那时是海边,现还剩一面墙。在寓所阳台,可以看到月园游乐场。葛师科还记得一九五〇年大年初一全家回上海,火车票好买。葛师科从台湾来香港入境时没有交钱,行李被翻得一塌糊涂,但从港入罗湖桥,港方一群流氓拿着长铁棍,若不付钱,就会将行李捅破,只好乖乖付钱。一过了桥,华界那边穿棉服的解放军很有礼貌,打开所有行李,严密检查,但帮你收拾得妥妥当当。葛为此还写了篇文章,很得老师赞赏,当众宣读。葛毕业后参军,当时中学毕业已不错,不会让你真的上战场,所以从未打过仗,在空军坐机关,搞搞资料。那时有句顺口溜:“抗美援朝不过江,保家卫国不拿枪,稀里糊涂混个纪念章。”那时候时兴慰问志愿军,葛当时也别个胸章。
葛举家回上海几个月,葛人高自己折返香港,经营生意。上海的公司不久就被“公私合营”,只拿少许合营的定息(后来更不了了之)。当时股息供老祖母用,师科后来参军有补贴费,也供老祖母用。葛家财产历经战乱,什么都没有了,一九四九年重庆仓库大火,剩下的一大批货物也化为乌有,上海的公司也“合”掉了,所以什么都没有带出来,葛人高在港从头再来,再白手兴家。
葛在香港做过许多种生意,纺纱、成衣、藤器……到六十年代末做家电,才赚到大钱。事缘有一犹太人去欧洲旅行,理发时看到理发店的吹风筒,灵机一动,心想若能引进家庭,一定不愁销路。后来通过一美国人做中间人,找到葛,三人合资成立康大电业有限公司,葛负责生产,在九龙新蒲岗设工厂生产电吹风,犹太人负责销售。生意好得不得了,生产多少卖多少,很快占领美国电吹风市场。牌子叫康乃尔,到现在还有(但跟葛已没关系)。电吹风高温,用航天员头盔的塑料做,讲得神乎其神,卖得贵,卖得好,每年翻一番,供不应求,遂赚大钱。后来越卖越便宜,变成儿童玩具,当年可是高级家电。
赚到钱之后,葛开始收东西,在集古斋、博雅、翟健民的师傅黄英豪处,买了不少。当时买的工艺品居多,后来才买些稍有文物价值的。到现在还保留一件彩瓷罐,是一九七〇年一月联斋吴继远父亲吴滔让的,当时当作道光仿乾隆买的。前些年曾交淳浩小高处理,后来发现是当年买入的较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就保留下来了。七十年代苏富比在香港举行拍卖之后,才开始买好东西。特别是一九八〇年十一月苏富比举办仇炎之藏瓷那场拍卖,买了不少精品。八十年代以后,参加了求知雅集,嗣后更参加了资深收藏家团体敏求精舍。这些团体定期搞展览,葛士翘为了展览有更好的瓷器展示,遂不断花大钱买精品。短短数年间建立起本港首屈一指的陶瓷收藏。一九八七年香港艺术馆为葛氏天民楼举行藏瓷展览,展出葛氏天民楼珍藏的六十五件青花瓷器、五十四件彩瓷、四十四件单色釉器,时代从十三至十八世纪,均为天民楼藏瓷中的精品,其中大部分是景德镇御窑的产品,反映出明清两代景德镇制作陶瓷技术的辉煌成就。展览会限于时间和地域,展览图录显得至为重要。葛氏对图录的设计印制,要求极高,花费也极大,但市政局硬性规定,图录印制费不得超逾三十万元,葛氏遂自掏腰包,赞助二百万元,得以高价礼聘当时最先进的日本名摄影师拍摄图版,并要求采用展开式插图,用旋转方法拍摄瓷器,使立体瓷器流畅的纹饰,如画卷般打开,在平面的纸上展示无遗。这是当年最先进最新颖的技术。而在编写展品资料、文章以至编纂目录的过程中,葛氏父子均付出不少时间和精力。这个展览会和展览图录的编印十分成功,令天民楼这堂号闻知于世。而当年香港艺术馆只以馆方付出的三十万元作成本计价(不计葛氏二百万元赞助),图录只定价六百三十元一套,迅即销售一空,二十多年后拍卖场偶有此图录出现,落槌价都好几万了。嗣后新加坡与中国台湾、上海等地的一流大博物馆,陆续邀请天民楼借出珍藏展览。如一九九二年台北鸿禧博物馆、一九九六年十月新落成的上海博物馆,均曾举办天民楼藏青花瓷展览,影响深远。
葛士翘在研究青花瓷
葛士翘收藏瓷器书画等文物,从不考虑什么投资因素,而是真心喜欢,晚岁坐着轮椅,也要让师科推着去新加坡看徐展堂的展览,去上海、台北,看自己天民楼的展览。这可辛苦了师科,去各地都要护着父亲,无法观光。直到一九九二年一月,葛士翘还花八百多万元投得最贵的也是最后的一个碗,分期二、三月付清款项,四月就过世了。可以说,收藏癖好,至死方休。
由葛人高到葛乔、到葛士翘、到天民楼,由乱世到太平盛世,葛氏在人生每个重要阶段,都是成功的。人高是高人,士翘也确是士中翘楚。
二〇一二年十月十日初稿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