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打量着她, 几乎引起对方的不安-3

达通洋蓝色的海面上映出越来越多太空战机的影子，这些二维的影子被汹涌的波涛扭曲，激起无数白色的浪花。它们从新瑞爱星各地的太空基地起飞，在这片空域集结成庞大的机群。

“我们对新卫二星的不断忍让，换来的却是他们变本加厉的挑衅——”一个个飞行头盔里回响着激昂的声音。

飞离新瑞爱星，穿越太空，那颗作为攻击目标的星球逐渐占据了视野。

与此同时，新卫二星的三维隐身太空战机，在太空边界列开阵形准备迎战。这在进攻者看来是幼稚的，新瑞爱星的太空战机上装备了对手所没有的四维探测雷达，让三维隐身飞行器在机载雷达屏幕上呈现出清晰的时间线，隐身效果大打折扣。

这是一场有攻无守的战役，面对进攻者的雷霆之势，新卫二星的太空部队一触即溃，被迫向后不断地收缩防线。*

在这场后来被称为第二次两星战争的冲突结束之后，新卫二星报的埃希主任几次想要采访从战场上归来的飞行员伏努基，都被他婉言拒绝了。新来的女记者西丝自告奋勇地要求让她去试试。

希望你能行，埃希说，从办公桌上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他感到了她的才情，如果成功的话，我会推荐你当今年报社的年度记者。

西丝只是在媒体上见过伏努基，画面上的他乘坐礼宾车从欢呼的人群和晨曦中穿过。各种公开的消息在西丝的心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而生动的形象，她觉得自己了解他，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草坪上的洒水器优雅地旋转着，织出一把半透明的伞。西丝在水幕后边踱着步，她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这里，却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这就是得不到见面预约的结果。这里是伏努基的家，毗邻郊区公园的后门。公园里茂密的花木从围栏的上边和间隙中探出头来，召唤着来往的路人，隐约可见里面的园丁正在给树木绑扎防寒的草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冬季，每一棵树的周围都环绕着低矮的绿色围栏。

刚才已经按过一次门铃了，她想要在离开之前再按一次，她走上伏努基家门前的台阶。门铃响了，里边仍然没有人回应。她从台阶栏杆的扶手上面探出半个身子，趴在最靠近的窗台上向屋里看，头几乎顶在了窗玻璃上。在薄纱窗帘的另外一边，房间里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失望地站直了身体，转过身来，却差点与一个人撞在一起。她抬起头来，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现实中的伏努基更加英俊潇洒，比她在媒体上看见的更具风度。

“你是凤琦小姐吧？”伏努基的声音温和而亲切。

凤琦是谁？

西丝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似是而非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睛。

伏努基似乎把她的犹豫当成了礼貌的矜持，“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西丝判断是他认错了人，但这正是一个完成心愿的难得机会。她可以顺水推舟地开始与他的交谈，并适时地对误解加以澄清。她打定主意，跟在伏努基的身后，走进了宽敞的客厅。

“这几天管家请了假，所以房间里有些乱。”伏努基边说边请她在壁炉旁边的皮沙发上坐下来。我丝毫没有这种感觉，这是我到过的最整洁的房间之一。铺着雪白台布的茶几上，放上两个精致的水杯。他端来热饮壶，倾斜着壶嘴在两个杯子里倒上热饮，水汽缓缓地从杯口飘了起来。

他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举起杯子碰了一下她拿在手里的杯子。西丝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手，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并不符合她从小就被教育的礼节，或者说在她的意识里是粗鲁的，一个人的举止会暴露他的习惯和出身，西丝在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就消失了，她不愿意把任何负面的印象与伏努基联系起来。

“你好像有些紧张。”伏努基对她说，收回了自己的杯子。

“没有呀——”

“我父亲说，你有事情找我？”他又说。

“我是有事情找你，”她低声说，声音里明显地缺乏自信，“但不是因为令尊的关系。”

我不是凤琦。她以最委婉的方式告诉他这是一个误会。

“我是新卫二星报的记者西丝，与你联系过，希望能采访你。”

伏努基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不满地反问道，“我同意了吗？”

“没有。”

“所以你就以这样的方法见我？”

“是你让我进来的。”她咬了咬嘴唇，又补上一句，“我们的读者非常关心你。”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时刻凝固了，头顶的吊灯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他们。正在西丝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在被赶走之前自己离开会更有面子的时候，伏努基开了口，“你想了解什么？”他的脸色凝重，好像变了一个人。

*

新卫二星太空基地的作战指挥部里，嘈杂的键盘声、信号音和发出指令的喊叫声混合在一起，前方大屏幕的两侧挂着带穗的战旗，正在显示实时的战况，这些画面来自参战的太空战机。

“你们都看到了，”身材魁梧的航队长脸色沉郁地扫视着他的部下们，“战场的局势紧迫。我们不需要借口，造成这种困境的，不仅是我们的装备落后，还有那些参谋在策略上的失误，战争需要随机应变和把握细节。新瑞爱星人也有弱点，新型雷达并不是万能的。我们需要立即改变策略。”

这时，前方的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满屏的碎片和烟雾，引起人群中的一阵叹息。

“伏努基中队长，”航队长看着伏努基从人群中向前跨出一步，“你立即带上你的中队出发，占据时空悬崖的我方一侧。时空悬崖是最好的屏障，新瑞爱星人在那里无法判定你们的准确位置，也无法直接攻击你们。它们发射的高能时空子束只是挂在时空悬崖上的瀑布。他们会认为你们是增援部队的前锋，不会放弃消灭对手有生力量的机会，势必会进行迂回。迂回的可能路径是有限的，这就会给我们的预备队一个伏击他们的机会，在至近的目视距离内交锋。这是平等的交锋，在这个时刻是难得的，新瑞爱星的太空战机将会失去四维探测雷达的优势，他们原先的部署会被打乱……”

这将是一场依据于未知的战斗，无论是对新瑞爱星人，还是从时空悬崖的概念来看，都是如此。伏努基和他的中队从太空基地飞行跑道的尽头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描绘出白色的航迹，好像一条条平行的缎带。

在进入太空之后，伏努基按下发射按钮，试射了高能时空子束，一切准备就绪。他的机身上画着一只雨燕，这只雨燕向战场飞去。

渐渐地，这只雨燕的周围划过越来越密集的各种轨迹的高能时空子束。伏努基无法判断这些攻击是从什么地方发起的。高能时空子束的表观发射位置并不局限于太空战机，发射时间也只有一个大致的范围，这是由它的性质决定的。高速运动的时空子会产生附加粒子，它们是高能时空子束可见的部分，因此无法回溯源头，好像那里是一块锁住了时间的琥珀。

从前方退却下来的新卫二星的太空战机，盲目地翻滚着机身进行躲避，无人僚机几乎不复存在，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成为对方第一 118轮攻击中的牺牲品。这里距离时空悬崖还有相当的距离，但已经是最前线了。

*

“航队长知道他布置的作战任务是无法完成的。”伏努基对西丝说。

“是你的勇敢给他保留了最后一点儿面子。”

他移开了目光，“我得到的已经让我感到足够羞愧了。”

西丝在第二次两星战争期间一直躲在家里，她家的大门上挂着显赫的族徽。防空警报不停地回响在街区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临时筑起的堡垒和荷枪实弹的士兵，为新瑞爱星太空部队的兵临城下做最后的准备。平时停靠邮轮的码头被临时改建，停满了运输船，岸上的起重机正在吊装各种弹药。从当时的战场形势上看，没有谁会否认新瑞爱星人将会突破太空前线的阻击，登上新卫二星的土地。她不敢想象那些异星人出现在家门口时的情景。

新瑞爱星太空部队的意外撤退是一个奇迹，伏努基能够从一边倒的战场上平安归来也是一个奇迹。

过往的喧嚣被紧闭的窗户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只听见时间的指针在嘀嗒地走着。两个人沉默了下来。伏努基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大口地呼吸着户外清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