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诀别
翌日,早。
“小姐,夫人,不好了!”
管家忠叔一路小跑进了主子房,差点摔个趔趄。
“阿忠你跑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启禀夫人、小姐,小的刚才出了趟门,谁知听到路上的人纷纷在说,咱们老爷回来了,但是是被边关的将军押送回京的,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现在被拉去午门准备斩首呢!小的也不知道此事真假,只得赶快回来禀报夫人小姐!”
“什么?”
菡汝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松,手中的茶杯便落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她只感心中气血上涌,一股血从口中喷出,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夫人!”
屋里丫鬟下人们乱作一团,强忍住剧烈的心跳,惜灵迅速作出决断:“快去,请大夫来,你们几个,把夫人抬去床上安置好,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再提起老爷的消息!”
“是!”
惜灵拿起随身短剑,便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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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焕皇城,午门,午时。
长长的罪状用毛笔写在牛皮上,韩世宏穿着白色的囚服,跪在刑场上。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移向头顶的太阳,刺眼的阳光让他只得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周围全是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嘴里正在七七八八地叽叽喳喳。
“哎,你说这韩将军到底犯了什么事?听说他们是打了胜仗回朝的,皇上不是应该嘉奖么,为何还要斩他呢?”
“是呀,韩将军大大小小也立了不少战功了,要是没有他,咱们大焕王朝也没有如今的太平安康。这……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你不要脑袋了?敢这样胡说!天子的心意谁敢揣测?就是立了再大的军功,得罪了皇上,那掉脑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我倒是听说啊,这韩将军犯的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呢,如今皇上只杀他一人而不株连家人,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诶,你看那牛皮上密密麻麻,写的是什么啊?”
“我看看!噢,原来是这样!那上面,写的是韩将军的罪状!欺君……通敌叛国……天哪,这韩将军犯的可是欺君叛国的死罪呢,难怪皇上要斩了他!你们可别再多嘴了,这样的人,就算以前有再大的功劳,现在也是比咱们都还不如的人了,快都别说了,看着就行了!”
监斩官又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再看了看指针阴影已经移至午时的日冕。
“时辰到——斩立决!”
监斩官将令牌从签筒中抽出,顺手抛了出去。
“啪”地一声,硬木着地,预示着这位戎马半生的忠臣,生命的终结。
惜灵跑到刑场,在人与人留出的缝隙处看着刑场内的一切。
刚才老百姓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钻入她的耳朵,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原本想好的啊,这次回来,他们就要归隐山林,去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人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怎么转眼之间,爹爹就成了犯诛九族大罪的,通敌叛国的罪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捏紧手中的剑,却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伸长脖子的看客,阻挡得无法向前移动丝毫。
韩世宏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紧紧盯着惜灵,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双眼中满是悲愤与委屈。
“逆贼韩世宏,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监斩官扬着声音问他。
“罪臣韩世宏,对罪责供认不讳,并叩谢皇恩浩荡!唯今只希望我的家人好好生活,莫要再想更多!”
韩世宏睁大双目紧紧盯着惜灵,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再去追寻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惜灵双眼蓄满泪水,却在一瞬间,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一世忠良的老父亲在生死关头对着自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并愿意永远背上叛国的骂名……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母亲和她的平安呀!
爹爹……
惜灵生生压住自己想要疯狂冲向父亲的脚步,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倒流,凝结,被冰冻。
她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变成了无声,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
她瞪大双眼看着刽子手抽出插在父亲背后的木牌,瞪大双眼看着刽子手高高扬起手中的鬼头刀,明晃晃的刀身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只晃了一瞬,惜灵继续瞪大双眼,看着那把刀,毫不犹豫地挥向父亲的脖颈。
鲜血从倾斜的角度,缓慢地喷洒飞扬出来,溅了刽子手一脸一身,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鬼头刀继续前行,毫无阻拦。
父亲的头就那样被砍了下来,“咕噜”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她看到刽子手上前一步,抓住父亲的头发,将头颅拎起挂在牛皮罪状的旁边,挂在午门那根高高的横悬的木梁上。
惜灵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耳边的世界变成了无声。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破裂的声音。
有一股疯狂的怒吼从心底升起,最终却生生哽在了喉咙,化作无言。
不,不可以……要忍耐,不能让爹爹的苦心白费……
但惜灵心里的雨,早已下成了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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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监斩官刽子手都纷纷离去,直到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渐渐散去。
直到傍晚来临,直到夜幕初降……
惜灵就这样,始终握着手中的短剑,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眼前不断重复,重复那个,眼看着自己身生父亲受到屈辱的画面。
轰隆隆……
天降暴雨。
只是一瞬间,雨水就把惜灵浇了个透。
暴烈的雨水混合着电闪雷鸣,似乎在哀怨韩世宏受到的不公。
雨水很快将斩首台上的血水冲刷了下来,那些她的至爱的血,就这样随着雨水,流向了她的脚边。它们争先恐后地来到惜灵身边,最终又被雨水,推向更远的虚无。
这儿干干净净,再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可惜灵的心,却在这一刻爆裂开来,变成碎片,被风一吹,化作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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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灵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回将军府的。
她只记得电闪雷鸣,一道道紫光劈在头顶上空又炸裂开来时,她跪在父亲的头颅前泪如雨下。
韩世宏的双眼没有闭上。
他的生命已然逝去,可他仍旧想瞪大双眼,看清这个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世界,看看究竟是谁,让他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爹爹,您放心,上天入地,女儿一定查到是谁害了您,女儿一定不让您含冤受辱而去!爹爹泉下有知,保佑女儿!您一路好走,不要……不要担心我和娘……灵儿……灵儿会替您好好照顾她!”
哽咽着声音,惜灵哑着嗓子,在狂风暴雨中悲切地嘶喊。
泪水夹杂着雨水,她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她想不明白。
一世忠良,两袖清风的老父亲,为了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上了战场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头。
他像天神一样带领士兵们保卫着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回报给父亲的又是什么?
一场捷报传来,最大的功臣,突如其来变成了逆贼,皇帝说斩就斩不容分毫解释。
他用性命守住了百姓的平安,而百姓却在保护他们之人的断头台边,看着热闹。
面对罪状上条条莫须有的陈述,没有一个人提出丝毫疑问,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看来简直叫人心寒。
苍天不公,为了自己的私欲,每个人都选择了旁观和沉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哪怕黑白颠倒也不应该泯灭良知啊!
爹……爹您死的不值!!!
您放心,这一切,灵儿都会为您一一讨回来!
您千万别怨恨这个世界,因为怨恨,是灵儿今后要做的事!
惜灵对着韩世宏高悬在半空中闭不上眼的头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极深,极慢。
她将所有的爱与悲愤,都化作这三个响头,每磕一下,都送父亲,去往更远的极乐世界。
“爹爹,您做了一辈子的好人,未来,恶人就让女儿来做。我倒要让这个世界看看,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苍天,什么是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