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犯罪人的感觉
文身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但犯罪人却很喜欢文身。我把他们的这种习惯跟普通人比对了一下,然后就对他们痛感的敏锐度产生了怀疑,这种情况同很多精神病患者、痴呆者一样。
就此现象,我从一些看守与狱医那里了解了一下情况。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些有关痛感迟钝的例子,但是犯罪人占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且这些犯罪人基本上都是精神不正常或者精神达到了异常的临界点。比如一名盗窃犯,年纪已经很大了,他让人把一块烧得火红的铁块放在了自己的阴囊上,但是他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喊声,反而问别人:“结束了吗?”这让人有种很荒谬的感觉,难道被烫的不是他自己吗?而且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也没有极度兴奋的表情流露出来。还有一个人,他的感觉十分麻木,甚至于能拿着自己刚被截断的腿同人开玩笑。一个盗窃犯,他获刑次数达到了13次之多,他逃避劳动的借口是右腿剧痛,后来医生以截肢来吓唬他,说要用个木头腿来替换他的右腿,然后他就爬着去劳动了,但是护士在不久之后发现他的腿真的有病,但涉及的是他的左腿。很明显,他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所以监狱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一个曾当过兵的谋杀犯,多次向监狱长申请留在监狱,原因就是为了获得免费的牢饭。他对监狱长说:我不知道除了这里,还能从哪里得到面包。但是,他的请求还是没有被准许,之后他就把自己的肠子给铰断了,用的是一个勺子,他在自残之后还能自己爬上楼梯,而且在各个过程没有任何痛苦的声音发出来,之后他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就跟平常一样。当有人发现他死亡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他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悄无声息的。为了避免去卡杰那,德斯克劳宾斯这个谋杀犯故意弄伤了自己的腿,而且在伤口痊愈之后,又把头发穿进了膝盖,然后把自己的关节拉了出来,然后他就死了。被判刑砍头的曼德瑞恩,在行刑前让别人在自己胳膊和腿上刺了8刀,而且没有丝毫痛苦的声音流露出来。有一个人想要让别人认不出来自己,他把火药装进了嘴里,在引爆之后把自己三颗牙齿炸掉了。还有一个人把自己的脸用玻璃划得支离破碎。1871年的凯特姆监狱,有483件自残案例发生,第二年发生了358起。因自己断肢获刑的犯罪人有27名,其中的17名不得不接受截肢手术,企图断肢的又有62人,还有101人把腐蚀性液体倒在伤口上,破坏伤口的愈合。
我们能在这些例子中发现,有这种情况的人,要么就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痛感极度迟钝的人,他们的思维已经被一些不正常的欲望控制了。而一些发生在同性恋妓女身上的情况同犯罪人相同,她们的女伴住进医院之后,她们为了看到女伴而用烙铁烫伤自己,用烫伤引发的水泡当作疥疮来欺骗医生。我自己也有一些亲眼所见的事实,有两个杀人犯,他们因为相互揭发而痛恨对方,当他们在狱中相遇之后,就不可控制地发生了扭打,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分钟,他们中的一个咬住了另一个的嘴唇,而那个人就抓着对方的头发猛扯,而且在被制止之后还很后悔没有报仇,因为他们没有更严重地伤害对方。在罗马涅,有个叫P.Gh的人在攻击一辆马车的时候,被一刀砍断了前臂,他把那条断臂很自然地捡了起来,带回家藏在了床下,还自己包扎了伤口,后来他因出血过多而死。在弗利,有个叫吉安多恩的人曾经单打独斗了15名宪兵,而且让其中的14人受了伤,而没有受伤的那个宪兵,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不完美,所以在接受伤口治疗的时候,他以口渴为名要来了一杯水,然后就用这个玻璃杯把那个未受伤的宪兵打伤了,尽管那时的他已经是体无完肤。
对他们来说,更普遍的现象就是毫无道德感存在。就像是恶劣的作家在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他们对情感并不是毫无反应,只不过对那些在一般人看来很激烈的情感反应得很冷漠,他们中那些达到成熟期的人,表现得更加明显。
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同情心的泯灭,他们对于不幸的同情心已经彻底消失了。这种同情心据心理学家分析,根源也是我们的个人主义。拉斯纳尔对我们说得非常直白,他说,任何人的死尸都不会让他有恐惧感,仅有在他的猫死亡的时候,他害怕了。“我并不会对任何生命垂危的人感到动容。杀人对我来说,就像喝啤酒一样轻松”,他们无视自己对他人的伤害,漠视那些能证明自己血腥行为的罪证。这个特点,每个真正的惯犯都有,这正是他们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我们能利用这一点来区分他们。马提恩奈手里拿着过世妻子的照片,看得很入神,就好像是要给予她致命打击前认准目标一样,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他说:“我曾向她忏悔过,但是,她一直不肯原谅我。”马克维特的女儿被他自己亲手投到了井里,理由仅仅是想要控告一位曾侵犯过她的邻居。维图为了几块银币就对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下毒,杀死了他们。年轻的米利特罗在杀了自己的同伴与朋友之后,还能没事人一样地调戏阻拦他的服务员。21岁的布尔特尼尔亲手在自己母亲的身上扎了50刀,行为极其残酷,他在累了之后就在旁边的床上休息,他母亲的尸体离床很近,但是他依然能很平稳地睡在那里。罗宾利欧的妻子死后,他让人为尸体穿上婚纱,然后就放在了桌子旁边,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可以与两名挖墓人一起吃饭,而且是在尸体旁边的桌子上用餐。我们在对苏法尔德、凯瑟芝、拉·波姆瑞斯、波尔曼(与自己的女儿)和高斯瑞的审讯笔录中得知,这些人居然能一整夜挨着他们害死的人睡觉,甚至有的人还睡了三晚。尽管被碎尸兄弟的断肢就在面前,但是实施者克劳沃西亚依然能面不改色地吃饭,而且他认为,那种情况还不错,至少要比吃进肚子里强。而在有可能被判砍头的时候,他说道:“我最多被切成两段,而他却被我砍成了六段,而且,他的脑浆溅射高度达到了10英尺。你们不会让我这样的。”沃朱尔的兄弟被人勒死,而凶手之一就是他自己,他们盗取了一个皮包与四块表,沃朱尔说道:“真见鬼,他居然不去享受自己的东西。”勒马瑞尔在杀死德查普斯之后,又把目标定在了被害者的儿子身上,而有人上去劝阻的时候他说道:“我能不眨眼地杀死一千个这样的人。”在卡斯珀的记录中有这一段:在向法庭陈述犯罪经过的时候,克劳森和卢克的表情很平静,声音很冷漠,看上去就像犯罪人不是他们,而他们只是作为证人出庭的。在杀人犯的内部,流行着一些行话,他们把杀人叫“放血”“穿眼”“出点汗”。这些字眼,能把他们对生命的漠视与麻木体现出来,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对自己也同样冷漠,也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正是因为个人主义是同情源头的观点。基于此种观点,我们发现有很多人也存在着布瑞威利尔斯、安东内利、博基亚、瓦莱特、布尔斯的情况,他们对于刑场都很惧怕,但是,他们那种怪异的冷漠与麻木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做出改变。对于生存,人类本能地就具有热爱的本性,这种本性十分清楚而且普遍,但是,这种本能在他们的身上好像并不存在。
潘托尼算得上是刽子手里的资深者,他曾对我们说过,所有的抢劫犯与杀人犯临死前,都曾和他开过玩笑。有一个被执行死刑的抢劫犯,在临刑前向他要来煮鸡,而且吃得很畅快。还有一个临刑人的要求是,要从三个刽子手中挑选出他所说的教授。来自亚历山德里亚的瓦尔,是个谋杀犯,他的三个伙伴仅仅是由于一点赌气而被他伤害致死,面临砍头的那一刻,从他口中冲出了一首很著名的歌曲:“一切灾难中,最痛苦的并不是死亡。”当有女孩子从刑场路过时,在那里等候行刑的奥索莱特对那些女孩们暗示道:当他重获自由那一刻,那些骇人听闻的罪恶行径将在她们身上重演。在神父劝解杜姆莱德忏悔的时候,杜姆莱德竟然提醒神父记得15天前答应给自己的一瓶酒,而在即将被砍头之前,他特意提醒了自己的同伙与妻子,要把别人欠他的37里拉要回来。在同伙被行刑的时候,提克维特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头发,而且表情很平静。被判死刑的卡佩路奇之前做过刽子手,当给他行刑的时候,刽子手没有把刑具准备妥当,他看到此种情况竟然让人解开自己,然后把为自己行刑的垫板给摆放好了,再在上面躺下来,整个过程他都很从容。有这个表现的还有库努尔。在临行之前,庞克特向刽子手口授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你好,刽子手。”有一个断头台画在了这句话的下面,而下面写着他的名字。他还有后面补充道:“刽子手老弟,有一个请求,你能否用我的头换25里拉。”
很多犯罪人临刑前都说过一些冷静的话语,而这些话语被大量书写到一些书中。当铡刀临头的那一刻,有个谋杀犯还在向同伙发着牢骚,说道:“我们得了一种病,难道你不知道?而且这种病是很特殊的。”在俄罗斯,有个受刑的法国盗窃犯很不满行刑的缓慢,他说道:“这个国家绞死个人都不会。”当行刑的刽子手抱怨起绳子不好套,因为他的脖子太粗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这时他接起话茬说道:“我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到刑场的路上,罗斯欧曾经抱怨过这段路太颠簸,而他的这种不满,在思卡托变成了歇后语。维多克曾讲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文人在被砍头前,指着刀口和铡槽说道:“瞧,这是字母s,那是字母o,你这个刽子手的字母是b。”在听取自己最终判决的时候,阿拉德一直都在吸烟,他说道:“我吸烟能盘算诡计。”
还有一个情况,也非常能证明这种麻木感。那就是,很多协助犯罪的帮凶,在主犯被执行了死刑之后,又犯了杀人罪。经常能够听到犯罪人们用黑话谈论行刑工具与刽子手,而有关绞刑的故事在这些犯罪人中特别受欢迎。有一个理由对于废除死刑来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对于犯罪的发生,死刑只能对少数几个歹徒起到警告禁止作用,但是还有更多的人被这个刑法吸引,从而去犯罪,而模仿律是在犯罪人当中起到主导作用的因素。犯罪人在受刑时,前来观看行刑的拥挤人群会让他有种受尊崇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很可怕,受刑犯罪人的虚荣之心,能在那些凄凉阴森的行刑工具的衬托下还有同伙的注视下得到满足,他们的躯体甚至会被人尊敬,他们被人当作圣人或者捐躯者。
在英国的167名死刑犯中,看过死刑执行的有164人。有一本名为《死刑者名单》的书,被保存在安布罗—希那,这本书中就记录着,有一名被处死的杀人犯,该犯罪人曾经是S.乔瓦尼砍头会的主席。
还有一些现象也能显示出漠视自身与他人痛苦的情况,比如:有一些看上去好像非常英勇的行为,犯罪人能够做到。霍兰德曾经在战场上赢得过军功章,而有同种表现的还有多伊诺欧、莫特提诺、费瑟奇、圣·克莱尔。卡佩曾是个职业军人,在军队的时候,他是某营总打响第一枪的人,而且到他退伍的时候,都没有受过伤,而后来他被自己的手下给杀死了,原因就是他的手下不想跟他做那些实现不了的事情,但又害怕遭到他的报复。在被包围后,匪首帕欧米瑞冲进枪林弹雨求死。马斯尼、弗兰克利诺、尼克·南柯、卡诺萨、普库欧克都宁愿作为英雄而死,而不是在牢房中终了此生。
但怯懦才是多数犯罪人的主要表现,尽管他们对待危险的态度极其冷漠与无畏。拉维纳一个名为塞拉菲尼的警官,非常英勇,他前几年曾派人传唤一个杀人犯,那个杀人犯的胆子很小,但却一直用杀死警察来威胁传唤者,而警察则把一把左轮手枪递给了他,说让他动手实现他说的话,但是,这个犯罪人立马就脸色苍白,身子抖如筛糠,紧接着就仓皇地从房间里逃了出去。有一名犯罪人极其凶残,发誓要把伊拉姆·林达兹杀死,曾经有一次他们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而伊拉姆·林达兹要求这名犯罪人给他刮胡子,他说道:“我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尽管我知道你想杀死我,但我还是相信你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尽管我孤身一人,而且身无一物,但是,你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在其他囚犯想要造反的时候,伊拉姆站出来平息了暴动,并且在囚犯中放下了自己的武器表示投降。900名犯罪人在某地农村劳动,只有30名警卫看守着他们,并且他们都没有戴着锁链。有位非常优秀的监狱长说道:“怯懦是那些不老实人的特性。”
拉斯纳尔会因为一点杀人时的阻碍而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只会向别人大声呼救。
所以说,那些犯罪人之所以看上去行动果敢无畏,但归根结底,其原因很可能仅仅是感觉上的麻木与幼稚的冲动占据了主导地位,因此一切危险在他们看来都是虚幻的。所以不必因此而有恐惧感,哪怕那些确实存在的危险也一样,对于自己的追求与欲望,他不知道怎样去实现与满足。
在感觉麻木的犯罪人看来,死亡对于自己与他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再加上欲望的推动,刚好能解释为什么犯罪的程度并不能同犯罪动机联系起来,或者二者间的联系并不大。举个例子,有个犯罪人,他把同牢房的一名囚犯给杀死了,仅为后者的呼噜打得太响了,而且在前者向后者提出要求之后,后者没有改正或者改正不了。一名亚历山德里亚监狱的囚犯对自己的同伴下手,致后者重伤死亡,理由就是后者不接受为其擦皮鞋。一名施舍者被马肯多夫杀害了,而动机就是想要从前者身上得到两只靴子。因为一铲子粪便,米兰的一个人杀死了同伴;同样的事情在卡拉布里亚也发生了,而导火索是5分钱。而另一个事实,也能被犯罪人这种道德上的冷漠诠释:一般情况下的某人很残暴,但是,偶尔也会有些善举在其身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