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乾道六年,三月 10
“我才是这一家主母,这后府的事不得要先问过我?”
“快休提‘一家主母’这四个字,我都替你臊得慌!”知道罗缨是在打趣我,话一说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我愤恨的摔了帘子走出去,听见罗缨还在房里说,“你要是争口气,我们也不敢在这笑话你,你倒是问问,这当场的哪一个不巴望着你能出息!”
袁妈妈也跟着附和,“是呢,姑娘说的话极是。若能有一个嫡子,这富贵真是谁都比不上的。”
我站在廊下无语,一时着恼跑了出来,这会儿去哪消磨时光呢?花潼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偌大一个后府,我除了待在自己的三寸之地,还有哪儿能去啊!
“咦,夫人你快看,这五彩雀儿走丢了好几日,怎么也没找见。不知为何今早它就回来了?”廊下一个小丫头在给雀鸟们添水喂食。
我走过去一看,就是昨日在海棠树上看见的那只。因它身上的这五彩羽毛极为罕见,进而识别度很高。
奇怪,明明被人打了下去,怎么会在这?我看了看那雀儿,只是消瘦了点,想来是这几日没有吃好,但却看不到伤。
“想来这雀儿一定是感念到夫人对它的好,所以还是回来了,在笼子里呆久了,一时贪恋新鲜也是有的。”
我看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秋穗,年纪虽不大,倒有个机灵的样子。我既然说了要抬举她,话也不是白说的。
“你随我来。”我又冲着里面喊道,“其他人不必跟着了。”
我往外走,秋穗便一路跟着我走,我看她走的还挺快的,回身问她,“你未缠脚吗?”
秋穗脸上似乎有一点难堪,随后才说,“那是当主子才做得的。不要说那一院子的粗脏累活了,究竟连端茶递水都没个现成的,缠了一双小脚还怎么做呢?”
我听了笑笑,“哟,你这么说,我那一屋子可都是主子了?”
“她们都是夫人近前的人,在夫人那是奴,在我们这就是主子了。”小姑娘的嘴真是伶俐,偏我是个笨的。既然怕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倒是能用用。
我停了脚步,转了身正色的问她,“你的话我也听出来了,怨不得人家好,只怪自己没胆量罢了。昨儿我既当着你们娘儿俩个把话说了,也是有心要抬举你,只是要问你敢不敢做!”
“夫人说就是了,何必要激奴婢?”啊哟,她倒是不带怕的。
“好,我要你从今只听我一人的吩咐,旁人一概不用搭理,手里的活全都停下,日后只需在我跟前。我跟罗缨要了你这个人,她必定会允我,可是其他那些刁钻的,可未必能饶过你。如何做得来那就要看你的能耐,这是其一。”
“其二,你可不能学她们那些个眼高手低的,以为攀的高枝就能求来荣华富贵。我劝你早看明白,这种事轮也轮不到你。我再不好也是个王妃,身后还有自己的荣耀,你家人我管不着,王爷和罗缨也犯不着为难他们。”
“我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要在我身上用了心,以后我定会为你某一个好归宿。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但凡用了你,必定不疑你。这是何等的荣耀,怕是你这辈子也遇不上了。”
我以为她会被我吓着,好歹也要犹豫一下,可是她竟然直接跪了下来,向苍天赌身立誓,“奴婢要是敢不忠于夫人,必定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我还是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精悍的一面,这姑娘却没有吃惊,很有可能她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就像罗缨也一直顾忌着我,并且不停的试探我的底线,也不止一次的跟王爷旁敲侧击,暴露我的深不可测。
而秋穗的誓言虽只对于她自己,却也表明了她的忠义和聪慧。我已看见了她的诚意,自然不会在意她的小私心。
我脸上露出无辜的笑意,一手把她拉了起来,“不用这么认真,我不过白说说,到底我也成全不了你什么,而且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什么。”
我上去拉着她的胳膊,一路到了那边的园子。今日天好,我两个就走走停停,看看这花闻闻那水,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捕蜜蜂,满地疯了一回。我出来的急了,手上没扇子,腰里没罗帕,多动了两下汗都出来了。而且又累又渴,顺带着连肚子都有点饿了。
“安宁姑娘有没有跟着容夫人一起回去?”秋穗听我问,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便上去抓住一个婆子,那婆子见是我,丢下话就匆匆的离开了。
还没等秋穗过来回我话,我就看到了角门上一群花团锦簇的人过来了,为首的一个婆子赶着笑说,“大夫人,快进里面喝盏茶吧?”
另一个也说,“不成想大夫人会进园子来逛。礼数不周,就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了,却也不能放着大夫人不理,所以巴巴的赶过来了。”
“我也是随便走走,就带了个小丫头,连妆面也没上,妈妈们也别嫌我失礼。”我也分不清哪些是原府里的人,哪些是宫里的,又有哪些是容夫人留下的耳目。只是我不过白相相,没什么目的。
“安宁姑娘害喜厉害,没同我们夫人一道。”原先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婆子回答我。
“那我去看看她吧,正好我也走乏了,歇歇脚。”我说。
“大夫人能来院里坐坐是我们莫大的荣耀,只是安宁姑娘这几日茶饭不思神情懒散,只怕怠慢了大夫人。”如此推诿,这人大概是容夫人自己的人,她还怕我能有什么主张?
“这妈妈好蠢的话,听的这般客气倒好像在迎客人似的。究竟还是一府的人,到底还是我们夫人当家。我们夫人看一看安宁姑娘是以上示下以表我们夫人的恩德,你们不求着,怎么还拦?”秋穗上来替我说话,我正好得空打量打量她们。
“冤死老奴了,姑娘好伶俐的嘴,只是老奴实在没这个意思。她一个使唤丫头哪里得来这么大的脸面,便是我们夫人那也是要惶恐不安的。”
秋穗也冷了脸,今日不巧,实在是势单力薄。话也不见得没有,只是欺她是个小丫头,说不出来。安宁再怎样的是个贱婢,可她肚子里怀的是王爷的种,她是不配,皇家的骨血却足够了。
“唉,别人都说我无用,看来我还真是没用,我这丫头都跟你们吵红了脸,感觉像是吃了闭门羹。那就算了,本来还是罗缨让我来逛逛的,我这会儿回去找她给我煮茶吃。”
我甩了衣袖就要转身,底下其他的婆子赶忙上来拉着,“这是怎么说,可不怠慢了?若惹大夫人有一点着恼,那我们该要千刀万剐万死不辞的了。”说着紧紧将我拉了进去。
“安宁姑娘如今住在腾跃楼上了,大夫人先在停月阁吃口茶歇一会儿再上去不迟,容她们也去通报一下。”
我难得到这边来,但罗缨却是连这边一并管着的,这园子到底还是由她做主。众人怕她,我也理解,只是未免也太怕了点。
她们一向不在我跟前,自然不懂我的心性,我突然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倒让她们措手不及。我是个不着调的人,她们也是知道的,平白有了委屈,回去一说,罗缨肯定要来给我讨个说法。
“其实倒不是春婆子故意推脱,只是实在是怕安宁姑娘怠慢了大夫人。这安宁姑娘先前也不同小夫人在一处的,并且她一直都不在近前伺候。”
有丫鬟把茶递了上来,秋穗替我接了放桌旁,我也没动。身后又有人摆了四碟茶食四碟点心,其他的也是一样的,只是有糖蒸的牛乳饼,看着让我有点馋。
只听那几个婆子继续说,“大夫人大概不知道,这姑娘有点儿古怪脾气,人也寡言少语不爱笑。小夫人从来不计较,所以她怎样也都随着她。说了大夫人也别惊奇,这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跟小夫人入王府的时候就有二十三四了,模样也就算一个中等吧。我们小夫人也是个脾气好不爱计较的,就算礼数不周言语冲突,都由着她。生活用度一应也都紧着她,有小夫人一份的必定有她一份。平日里都不用她在跟前,就是王爷来了,她避而不见,小夫人也不怪罪。如今有喜了,越加仗着身子,连楼都不见她下一回。屋里的丫鬟一个个都是刁钻的人精,我们这些在底下答应的,谁敢抱怨一句。”
我清了清嗓子没说话,眼睛只瞟着那牛乳饼,却又不好伸手。估计这些人都不是小夫人近前的人,想来是原先府中或宫中的,虽有些脸面,却得不到重用。
“老奴们见识浅薄,虽不该议论,但私下里也嘀咕,却实在是想不明白。若是咱们爷爱这一口,倒就罢了,偏偏是小夫人抬举她的。从一来府中就给了脸面,谁也用不得她。偏我们爷也是个随性儿,于这上面从来不留意,你说这小夫人如此行事,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那必定是有她的好,所以王爷才爱她,你们这些老妇哪里知道跟前的事。这些话我听听也就罢了,以后可说不得。”我笑了笑,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是清茶,正好解渴。
我刚说完,那春婆子就过来了,脸色似乎有些为难。但再难开口话也得说,“姑娘身子懒,屋里的水莲姐儿说让大夫人自行逛逛,不拘有什么看上的也犯不着跟她讲,自有人替小夫人斡旋。”
不等春婆子话说完,其他人连连叠声叫了起来,“哎呦呦,可不是造次了,她可是真这般说的?”
春婆子叹了口气,为难的脸色变得愠红,“她原话可比这难听哩,我哪里敢十全的回完。依老奴看大夫人竟别去了,惹得一身不高兴,倒叫我等受不住。她如今仗着有孕,谁也不放眼里的。但因为一向是这个性子,只叫大夫人别跟这个作妖的贱婢计较。”
我站起身打了个哈哈,“不妨事,来都来了,人都见不上一面,显得我好没意思的。不如就当我逛到了她的楼上,白相一场。”一说完我就出门往楼上去了,身后的人都被秋穗给拦下了。
我八百年没进过这园子,王爷的这些女人我也统统不敢兴趣,我干嘛上赶着来找一个处处不受待见的人啊?
我就是自己找事情。对呀,我就是找事情,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能推掉今晚的圆房,怎么样都该试一试。
这个姑娘的存在是容夫人用心的显而易见,不过一颗即将要被弃掉的棋子而已。她要是自己明白,我觉得她可怜,她要是不明白,蠢人也有蠢人的好处。
腾跃楼分上下两层,底下是婆子杂役们日常领差事的所在,每日只早晚热闹一阵。煮茶烫酒的也做一做,但这边的一应伙食有自己的厨房供着。所以环境很清新,没什么烟火气。
我自己上了楼,楼梯是直的,有些狭窄。我在前面,秋穗在后面跟着,一面还提醒我抓着点扶手。
到了楼上,只觉眼前一片空明,偌大的一层楼,不过里外两三个房间。只用整面的大屏隔着,且纱窗大敞四开,甚是亮堂。房中也不点香,插瓶也是空着,偶尔有翠鸟啼鸣之声,却看不见身影。
清风徐来,透着昨日春雨的泥腥味还有混杂的花香,更让人昏昏欲睡。我没看见人,便走到了轩窗边上,一颗梧桐树还未长成,正巧就在眼下。眺目远望,一池春水波光粼粼煞是耀眼。
“我们大夫人在此,怎不见人出来迎着?”秋穗忽然开口,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回身刚要朝她瞪眼,想想又忍住了。
“夫人既然不请自来,就请移步近前说话。”里间传来人声,语气极其清冷,我听着都打了个哆嗦。
门没关,帘子也挑起来了,我还真听话的要往里走去。回头看秋穗,她一脸的不明所以,但还是跑着步抢在了我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