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恻怛夜（下）
0.1
晚上，一所高档的西式餐厅二楼。烛光摇曳为昏暗的光线贡献曼妙的舞姿，小提琴曲悠扬飘远前来奏和，偌大的空旷地带，在最不起眼的一隅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短发女人优雅地小口咀嚼着牛排，在黑暗的掩蔽下目光总是可以不小心地流转到对面男性的侧脸。
陈迅早早放下了刀叉，高脚红酒杯在他手里循环做着圆周运动，好久不见圆月了。她在干什么。
“陈迅，你吃好了？”
女人的声线把陈迅拉回现实。这是他的第十四个相亲对象，也将是他第一个相亲成功的对象。第一次见面，女人的谈吐动作，一切都在陈迅的意料之中，毫无新意，好不无聊。对了，她究竟叫沈妍还是江妍。
“嗯，这儿有点闷，你呢？你还需要点点儿什么吗？”陈迅起身绅士地为她续酒。
“没有了。”
草草收尾。
“我送你回去吧。”
才刚刚七点多，女人大失所望，至少看电影整套流程得走一遍吧，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内外俱佳的男人，不能轻易放弃呀。
“我明天有事，后天约你出来吃饭吧，你的时间可以吗？”
“好的呀，”女人心里的火苗吹又生，侃侃而谈，“这家牛排一般，但是红酒很好，他们的小提琴手拉得也可以，环境营造地很浪漫。”
陈迅心想，浪漫吗，压抑才是吧。“好，反正日子还长，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女人心花怒放。
陈迅拦下出租车，行云流水般为她打开后车门，好感度持续暴增下，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看着陈迅绕到副驾上车。
“师傅，XX路。”
他可能是为了和司机师傅好说话吧，女人在心里为他如此解释。
“陈迅，你怎么又这么早就回来了？”陈迅妈妈一脸不懑。
“放心，妈，我们约了后天见面。”
“那个女孩儿不错吧，看你终于松口下决心了，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
“好了，知道了，我不会食言的，对了，她叫沈妍还是江妍？”
“江妍！”
0.2
天空飘落的雨，悠悠荡荡，自得得很，焦瑶撑伞漫步到公园的秋千，随手拍拍坐下。
斑马线上裹紧衣衫戴着帽子的行人快速跑过，公司的白炽灯星星点点亮着，还有人在加班，路灯下的雨飘散着偏偏那么像雪，哑然失笑，“是不是在路灯下就是在雪下。”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轻快的步伐，跳跃的心情，把伞垂下，仰着脸闭着眼，任雨吹拂，电光火石间陈迅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心头像领口被揪住猛地一缩，心跳都紊乱呼吸也混乱，脚步匆匆离去，走了良久才想打伞起来，戴起耳机。
嗯？怎么音乐自动停止播放了，焦瑶正翻找包里的手机时，听到有自行车的铃铛在身后响起。心又猛地被吊起来，眼里的泪水积聚的喷涌出来，蹲在地上无声地抽噎。铃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七秒一次，七秒一次，他的影子越来越接近，她该怎么面对他，她抹净脸上的泪水，从容起立，却眼睁睁看着一个蹒跚的老人推着自行车从她身前走过。
“哈。”如果真的是陈迅她长久建立的防线会溃于一旦。
整整一夜看着他们的合照无眠，他呢？他在干什么。窗外的光从脚踝滑过指尖，滑到眉眼。是时候该放下了。
陈迅转身缓缓离开，走了整整一晚走到机场。她瘦了好多，受到的折磨一点不比我少吧，很痛苦吗，她一个人应付得来吗，和我分手下了很大决心吧。
0.3
江妍和陈迅名义上是交往状态，约了几次会却任何肢体接触都没有。江妍几次想勾陈迅弯曲的手臂都失之交错，仿佛机会永远在下一秒，直到两个人的胳膊碰撞，陈迅这才注意到她的尴尬。像大人识破了小孩子的诡计，江妍脸上潮红，更不自在了。
他绕到江妍的左边，让她勾着自己的右臂，“江妍，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直接做你想做的就可以。”
江妍心里的暖流激荡。
“晚上我和沈毅约好了吃饭，等等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陪你吧！”江妍看着陈迅诧异的目光，激动的语调弱下来，干笑两声，解释般，“可以吗？这么久了我还一直没有见过你的朋友呢。”
“我们吃小摊，还会喝酒，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
“江妍，你们在一起陈迅没欺负你吧。”沈毅随口打趣道。
“没，陈迅很宠我啊，他怕路边车多，每次走路还专门绕到我左手边。”
恍然大悟，果然，因为陈迅的左边是专属焦瑶的位置啊。沈毅看着江妍的欢喜，陈迅居然没有丝毫反应，继续好好地喝酒吃饭，并且适时地为江妍夹菜。陈迅究竟想干嘛。
“你到了吗？”
“到了，昨晚没有休息好，我好像有点发烧了。”她想让陈迅问她为什么没有休息好。
“吃饭了吗？要吃药，好好休息。”陈迅偏偏不问为什么没有休息好，报复般，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专门做坏，只是偏执地想这样做而已，不理会女方的小心机。
慢慢地，后来双方的通话长久的沉默越来越多，好像除了这些该体贴的问话套路，也没什么可说了。
江妍在幸福的虚假感中沉溺不久，凭任一个女生敏锐的触感，感觉到男生的心的疏离，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陈迅的车大早就停在江妍楼下，江妍掐着表，盼着时间快点再快点，终于等够半个小时了匆匆下楼。
看见俊朗的帅脸出现在她面前，心情美极，“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到。”
这个傻瓜，出门太急扣子都扣错了，江妍靠近，手还没碰到纽扣，陈迅猛地弹开。
江妍的手悬在半空中，讶然，“你扣子扣错了。”难道她是什么病毒吗？干嘛反应这么激烈，用得着他躲得三丈远吗！
“噢，好，谢谢，”陈迅三下五除二整理好，“快上车吧，你上班要迟了。”
他从来不会主动拥抱她，她喝过的水他不会再喝，给他夹的菜他总是不吃。所有的琐碎、微不足道都让她尴尬，她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不合，从心底到外部，哪哪都不合适，后来她难受直到激怒她，她是在和机器人谈恋爱吗？不，应该说她是在谈恋爱吗？这下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质问陈迅。
陈迅自认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时时处处忍受着女人的小心机、话语里的小陷阱，包括她现在故意迟到半小时，就为让陈迅乖乖等着，诸如此类的拙劣把戏倒不如直接问出来的好，弯弯绕绕他受不了。陈迅被激怒，江妍大跌眼镜。
“我烦精神脆弱的人，尤其又是我不喜欢的人。”
“我精神脆弱？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你早说啊，陈迅！你这个人渣！”气急败坏。
江妍退出他的舞台。
0.4
原来喜欢的人问自己“吃饭了吗？”，自己会回答“吃了，你呢？吃的好吗？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杂粮煎饼！他家的花生碎很香啊，而且你知道吗？我那个卖煎饼的大叔是聋哑人，他的儿子⋯⋯”。
如果是不喜欢的人会回答“吃了”。
很残酷吧。
0.5
陈迅发愁如何平息母后大人戾气，好在一阵及时雨降落。
张天毓刚一来，就伯母长伯母短地讨陈迅妈妈欢心，大大分散了陈迅妈妈的注意力，不再唠叨陈迅的糟心事。
“伯母我想死你了，我爸在家里总念叨你们，引诱得我实在受不了订最早班机就飞过来看你了，我好想你，伯母，你都没有变。”
“看小毓嘴甜的，伯母也很想你呀，对，你来嘉兴就到家里来住嘛，干嘛去酒店，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的，今天下午就让陈迅和你去酒店退房拿行李。”
“我记得小时候在家里住的时候，晚上你搂着我俩睡觉，我睡你左边，陈迅睡你右边。”
“哈哈哈，还说呢，光哄你们两个小鬼睡觉，就闹的我不得安生。”
“还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吃饭，餐桌上哥哥们都让着我吃，那段时间和陈迅在一起吃饭都是抢着来的。”
“可不是，你爸爸说你是瘦猴子，不好好吃饭，我可没觉得过。”
女人们热火朝天，陈迅好不容易插一句话，“天毓和我抢排骨吃，明明是她把盘子打了，我爸硬说我不对，骂完又狠狠打了我一顿。”
“哈哈哈，这事小迅记了好多年呢。”
惹得哄堂大笑。
陈迅妈妈打心眼里喜欢天毓，她来了以后家里热闹了许多。张天毓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在家里好不快活。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陈迅合上电脑，上一秒他在浏览焦瑶的主页。
“陈迅，你陪我去逛街吧。”
“不去，你叫沈毅和你去吧。”
“哼，我这才知道晓星哥哥的好。”
“欸，你叫我陈迅哥哥我就陪你去。”
“爸爸！”
“走着！”
小美女试了一套又一套，各种风格应有尽有。暗想，果然瑶姐姐猜得对，陈迅喜欢小清新风格的。满载而归。
0.6
“陈迅！我饿了，快点外卖，我要吃披萨！”
“怎么是烫饭！陈迅！我的披萨呢？”
“你不爱吃我吃。”
张天毓巴巴地看着陈迅的吃相，挨不住了抢过来进食。一勺入口，“嘶啊！好烫好烫！”张天毓用手扇着，不住地跳脚。
陈迅的手伸到她嘴边，“快吐出来，”陈迅接着残羹，“咦。”赶快跑去洗漱间。怎么和焦瑶一样。
张天毓像犯错的小朋友一样，为表内疚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陈迅跑来跑去。
陈迅回来另一只手拍张天毓的小脑袋，这下才知道轻轻地吹着进食了。
“瑶姐姐也喜欢吃烫饭。”
“什么？”
“焦瑶，晓星哥哥公司的，她长得可好看了，”看陈迅脸色微微一变，防止他联想美人，赶快补充道，“不过没有我好看，玉茗哥正追她呢。”
“我们在一起吧。”
“好啊！”张天毓没有想到这天竟来得这样快，虽然她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台阶来了，当然就要上啊！
张天毓高兴地像树袋熊一样扑到陈迅身上，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这是她给她的初恋的初吻。
她额前的刘海扫过陈迅的颊，扫起潮红，张天毓脸上是否有潮红不知道，小女生一样，捂着脸跑回房间止不住回想，越想越害羞，越想越开心⋯⋯
0.7
她一度以为他们在一起就表示陈迅的前女友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消失了。
“你不爱冰激凌哦。”陈迅一手一个冰激凌被张天毓晾着。
“不爱！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奶茶不爱柠檬水，不是所有女生喝豆浆不加糖的，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睡前读物！”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会尽量避免。”
“对啊，就是因为你不是故意，我才感觉这么无力啊，是你内心趋向的一方。”
张天毓自从沈毅口里听说焦瑶的名字，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担心，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不对，是骗局。
“焦瑶是谁？”
陈迅不说话。
“你早就知道了？呵，你们都知道，要不是沈毅我看我还一个人在那乐，就我傻，就我最笨。我，张天毓，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现在被你们玩儿的团团转。陈迅，这样有意思吗？”
陈迅惶恐，急于辩解，“不是这样的—”
“焦瑶早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她闷不吭声，还说什么‘你找陈迅的时候也一定要这样’，还TM祝我‘一定幸福’，狗屁！陈迅，陈迅你更恶心，如果不是那天下午我提到焦瑶和赵玉茗你也不会说和我交往吧。你们真是一对儿，什么初恋，恶心得让我想吐。”张天毓被气得脸色惨白。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陈迅，你不是要解释吗，你解释呀。”
“对不起。”
张天毓赏给他清脆的一巴掌。连夜回到厦门。
0.8
张天毓冲开门，直奔焦瑶，指着江妍的胸口咄咄逼人，“焦瑶，你看我往陈迅那奔你是不是乐极了，故意等着看戏呢吧，现在如你所愿了吗？白莲花当得舒心吗？”
人群中窃窃私语到嘈嘈杂杂，迅速聚集围成一个圆，包围住话题中心，寻找最佳视觉点观赏闹剧。
就算天雷劈下来，焦瑶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这么一出。
周晓星横刀直入，从外围迅速裂开一道口子，抓住张天毓的手，“别闹。”
人群又迅速四面八方散走。
“周晓星你管什么！你知道什么！受害者是我，你们凭什么都向着她啊！”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要闹出去。”
张天毓瞬间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看对面白莲花更恨之入骨。
“天毓，没有和你解释我和陈迅的关系，只是纯粹觉得没有必要，或者如果多此一举，再和你之间增添什么麻烦或者误会更不是我的初衷。何况我和他已经分手，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没有处心积虑想要干些什么，也完全预料不到事情发展，什么看戏、我所愿的从来不是你讲的那样。”
焦瑶慷慨激昂说完这一通话，却看见了陈迅，顿时哑口无言。
陈迅把一张银行卡按在焦瑶手里，没留一句话，带着张天毓走了。
焦瑶几乎是下意识地迈腿，感受到后面的拉力。
“你确定你要跟上去？”
周晓星的眼睛还是那么坚定，焦瑶却是六神无主。
“我，去倒咖啡。”
0.9
陈迅在公司外面等了一下午，循着来过一遍的路找到焦瑶家门口。陈迅看过从天亮到天黑的巷子，等了好几个钟头，不觉得时间难熬，倒希望更慢些。待到焦瑶站在他眼前，感觉到的是不真实，好像之间隔了一条鸿沟，多走一步就是悬崖，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你的卡我收下了，最近谈恋爱花销确实有点大。”对不起，我错了，我怎么能计算得那么细致，算出来越挖越深的裂缝。我的暗台词，希望你能懂。
陈迅冷哼一声，“赵玉茗？”
焦瑶插兜的胳膊伸直又弯曲，“你认不得。”
“骗人。”既然她硬扛着还不悔改，“七年，我会等你七年。”
焦瑶的手在兜里都要扣烂。对于他的倔强是一种无力感，乞求放过般，“陈迅。”
“你闭上眼睛。”
“你怎么越来越没意思了，破镜不会重圆。”
“不过是我要走了，我怕你看见哭。”他像那年十七岁的少年，插科打诨也潇洒。
焦瑶闭上眼睛，把这一刻的陈迅永远记住。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大手盖在背上。一秒，两秒，结束。
陈迅，还祝你幸福。
焦瑶，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