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宝钢工作期间,印象最深的几件事
第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能量是巨大的。
宝钢建设初期,提出要抢建宝钢,到处开绿灯,一路顺风。这是别的国家做不到的。宝钢有什么事情,无论请谁支持,都痛快地说,好,马上就办!因为他认为给你做的事情是他的光荣,他是为宝钢建设作贡献,是为国家作贡献,他有种光荣感、使命感。乘坐导弹驱逐舰去选民品工厂厂址,恐怕古今中外都难找先例。苏振华还说:“你们不要耽误,时间很宝贵的,我派军舰送你们。”这种制度的优越性,用好了的话,激发的能量是巨大的。宝钢早期的抢建,办什么事都是一路开绿灯,就是最好的证明。
反过来,这种制度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阻力同样是难以想象的。说宝钢搞得不对,应该下马,应该调整,便一路红灯,没有绿灯。1979年年底以后,还是我们这些人在那里干,但却把我们骂得要死。我们照样干得很欢。你外面怎么骂我,我心态很好,我并没有受你多少影响。你说要缓下来,设备来了,材料来了,怎么办?要盖仓库,把它保管起来。盖仓库是国家批准盖的,你要花钱吧?好,这个钱我不盖仓库,我用来把厂房盖完,我把机器放到厂房里去,不用另外盖个仓库,还节省了土地。一举数得,这不很好吗?把厂房盖起来,把机器放到厂房里面,怕机器存放久了设备变形,就把它放到基座上,叫“就位保管”。就是把机器放到台架上安装就位,一通电就可以动了。当时提出,精密设备要维护,要通电,使它不要损坏。宝钢形式上停了半年,实际上没有停。后来一说续建,马上恢复施工常态,这都是智慧。
我感到,宝钢的队伍非常好。1980年12月确定要再论证,第二年6月底赵紫阳到上海,8月1日批准复建。采用就位保管的做法,没有耽误时间,后来进展很快。在这个过程当中,干的时候,拼命干;要停下来,我想办法要停得好,而且准备好有朝一日重干的时候能有一个好的条件。这种做法得益于这支队伍,得益于一个好的指挥班子,包括各分指挥部的班子。
“堡垒容易内部攻破”,宝钢的堡垒是相当不错的,内部一直没出事情。我们整个班子20多人,分指挥部加进来几百个人。外面叫下马的人讲得很凶,但宝钢内部没有人里应外合。2008年宝钢建设开工30周年,为什么我要回去参加呢?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些老伙伴。多年不见了,很多分指挥部的同志早就退休了,那天都去了,我挨着桌子一个一个地敬酒,他们都很高兴。一个人一辈子有这样的经历,是很欣慰的,这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情。
第二,从人代会质询到进行调整,我面对的巨大压力。
“渤海二号”发生事故的时候,石油部部长宋振明被撤职。“渤海二号”是海上的平台,应该讲是个责任事故。那个平台像座楼那么大,上千平方米,平台下面靠水面的地方,要做隔舱,上千平方米做隔舱要做几十个。万一这个舱有损坏的话,你一关闭隔舱,水就不会流到隔壁的舱里,就不会下沉。但当时买这个平台的时候因为没有经验,不懂得隔舱的重要性,结果舱内一进水,整个下沉。当时,批评的调子很高,说是冒进、瞎指挥。
对宝钢,也有人说是“冒进”,是“洋跃进”的产物。“渤海二号”敲响的警钟,再加上市委总结六年工作,要算市委前一届班子三年的账,让我感到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林乎加专门给我打招呼,他当时已经离开上海,到天津当书记了,他说:“锦华,你要注意,所有宝钢的东西,跟你有关的文字材料,一定要一份不落地保存起来,万一有一天人家要定你‘欲加之罪’,你喊冤得有根据。”我们关系非常好,我把他当兄长看待,这样的招呼是对我的爱护!宝钢所有我经手的重要批示、答复、文件,整整一卷宗,我都完整地保留了。后来我离开宝钢的时候,交给了朱尔沛。那段时间,我的压力,说重一点,确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跟家里讲,你们要有点思想准备,万一要对我“欲加之罪”的话,要相信我是清白的。是不是我把问题看得重了?也很难说。要是没有“渤海二号”事件,也不至于这样。
第三,把宝钢的厂址定在上海是正确的。
宝钢引进的技术设备,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花了这么大的力量引进,我们总要按时投产,总要消化、吸收、有所创新。当时引进的对象不是一个国家、一家公司,而是几个国家、好多公司,这就需要把它总成,总成也是个本事。没有相当的技术水平,没有相当的专业技术力量,就办不成这件事。按当时的实际情况,中国没有第二个省、市、自治区能超过上海。上海人才济济,行业齐备,协同条件好,有问题都可在全市范围内找到解决办法。
宝钢这个项目,要骂它的话,需要有一批有影响的人来骂,小人物不起作用;要捧它的话,也需要一批有影响的人来讲话。邓小平讲:“历史将证明,建设宝钢是正确的。”我们这些人喊死了也没有用,邓小平对别的哪个企业讲过这样的话?没有。宝钢只有建在上海,才能把你摆在很高的平台上,让大家都盯着你。说你好话是盛名远扬,说你坏话则臭名远播。宝钢要摆在别的地方,邓小平会一去再去吗?那是不可能的。他到上海,就去看宝钢。陈云不也去了,多少领导人去看过?我看,中国哪个厂也没那么多重要人物去看过。北京的中央领导同志,国务院的、人大的、政协的,都去过。这种影响对宝钢来讲也是种力量,批评你们是督促的力量,陈云不是讲“要苛求”嘛。如果没有这样的批评,你还苛求不起来。要表扬你们,劲头很大。到头了,邓小平表扬你们,不是到顶了嘛?!那还要怎么表扬啊?那就干得更欢了。这些事情只有上海能办,别的地方不可能。
第四,宝钢开创了中国新型工业化建设的一条企业发展路径,一个样板,一种模式。
毛主席的钢铁情结是很深厚的。1960年,他找李富春、薄一波等几个人谈话,中心意思是:我们还要有实力,没有实力是不行的,手中没有米,叫鸡都不来。中国所以长期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就是我们钢铁生产少。毛主席一直想把钢铁搞上去。要把钢铁搞上去,究竟采取什么路子?从苏联引进鞍钢、包钢等企业,他不满意,说是“少慢差费”,就推行“以钢为纲”,发动7000万人上山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结果失败了。到了60年代初,提倡“鞍钢宪法”,强调政治挂帅,推行了多年,钢铁还是上不去。直到改革开放前的1978年,中国的钢产量才达到3100多万吨。
为什么后30年我们能一下子搞到年产5亿吨呢?这就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发展的路子,模式对头了。这个模式就是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对外开放,进口矿石,引进世界先进技术设备,重视人才和创新,坚持循环经济理念和环境保护,生产力得到极大的发展。现在宝钢的规模和技术水平,都大大超出了我们原来的预期。这就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动力。
第五,宝钢的意义不局限在宝钢,它的现代化建设、环境保护和企业管理,对全国各行各业都有积极的影响。
我第一次去日本访问是1977年年底。去之前,专门去了天津看天津钢厂,去杭州看杭州钢厂,上海的钢厂我都看过。到新日铁一看,我们的工厂就显得特别落后。现在到宝钢一看,大家非常高兴。我陪卡斯特罗参观,他跟我讲,他到过世界上60多个国家,这是他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工厂。
宝钢建成以后,给大家做了个榜样,而且宝钢开放了所有的资料,兄弟钢厂来看,通通无保留地给他们看,你想看什么就让你看什么,你想要什么资料就给你什么资料,你要培训我也给你培训。首钢的高炉就是参考宝钢的。没有宝钢,去哪里拿图纸?
现在,中国工业的大型化、自动化,生产经营集约化,市场国际化,人才高端化,融资多元化,等等,都极大地拓宽了企业的视野,开拓了发展空间。从钢铁工业到家电产业,从汽车到高速铁路,无一不是走的这条道路。翻开日历到1978年,中国最早走这条路的是宝钢,正是在它的后面,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