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开沅口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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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课外阅读

九中虽然是一所难民学校,但由于西迁的安徽大学复校无成,使九中的藏书大为丰富,极大地满足了我们的求知欲。

最受欢迎的是“万有文库”,商务印书馆出的,印刷精美,携带方便,可以作为口袋书,随时随地翻阅。内容更是无所不包,天文、地理、政治、历史,从希腊三哲到爱因斯坦,我都如饥似渴、似懂非懂地阅读。读完了,还要在林畔溪边,苦索深思一阵,或邀上三五好友,相互辩论一番。从人生意义到宇宙终极,从生物起源到相对论,虽一知半解,但乐此不疲。

文学书籍方面,我开始爱好俄罗斯文学,从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到妥耶夫斯基、高尔基的作品,凡是图书馆能找到的,我都拿来读。中国的文学家,我最欣赏的还是鲁迅。少小离家、流落他乡的经历,使我对鲁迅作品的理解有所加深。他笔下那匹受伤之后独自跑回森林舔干净自己身上的血痕与创伤的狼,尤其常常触动我的心弦。我也接触过一点创造社的东西,但觉得有点格格不入。也翻过冰心的一些作品,但也不甚喜欢,觉得冰心的东西太柔软了,有点躺在母亲铺的天鹅绒摇篮里,听母亲唱着催眠曲的感觉,离我的生活实在太远。

进入高中之后,室友中有一位叫作周承超的同学(上大学之后,他自己改名周承昭),对我的课外阅读也产生了影响。周承超出生于世家,其叔父周彦龙做过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的机要秘书。在叔父的要求下,他较早读过“四书”,旧学功底比我好。受他的影响,我也在课余读“四书”,虽然一知半解,但经过阅读,大体上知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怎么回事了。

周彦龙在政府服务,因此要求侄儿和上层主流靠近。谭延闿书法好,他就要求周承超以谭延闿为模仿对象。蒋介石推崇曾国藩,他就要求周承超读曾国藩家书。受周承超影响,我那时也读过曾国藩家书。也和他一道,在寝室里临摹谭延闿的《庐山杂诗》。我们还突发奇想,为寝室取了一个名字:爰居。

就这样,受老师的引导,受同学的影响,我在课外或东或西,或古或今,杂七杂八地读了一些书。虽不成体系,但大大增长了知识。中学时代所学,得益于课堂老师讲授者三四,得益于课外阅读者六七。更为重要的是,阅读使我拥有了一个精神世界。现实生活是穷困的、孤寂的,但我与书中的人物神交,与古来的哲人神交,心灵变得异常充实,不再孤独,不再寂寞。现实世界阴暗面愈多,精神世界愈显光明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