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船工
1.“长江大学”入学记
再次被开除,我觉得对不起大哥,不好意思再到他那里去了。这个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鲁迅笔下的狼,受伤之后,只有忍住疼痛,独自跑进森林,舔干净身上的血痕。不过,实际上,我还没有那么孤独。被开除之后,我得到九中和计政班很多同学的帮助,很多温馨的场景,终生难忘。
在九中和我同年级的周承超,在1943年底高中毕业,但大学的招生考试在暑假,因此,有半年时间,只能在家里复习备考。他和他叔父的一个儿子住在重庆郊外的一座房子里复习功课,房子是他叔父的。他叔父不住那里,住在城里,但给他们留有米、面,还有一些买菜的零花钱。周承超得知我又被开除,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我。有一段时间,我就和周家兄弟住在一起。
计政班的同学得知我被开除,对我深表同情。他们曾经在同学中间发起捐款,然后托人交到我手上。虽然杯水车薪,大多都是一毛一分的小票子,但确实温暖我心。
在周承超兄弟俩考取了大学之后,我不好意思再在那里住下去。此时,“吃蚕豆不吐蚕豆皮”的马肇新同学向我伸出了援手。他的父亲是一位教授,认识一个船老板。他向船老板介绍了我的情况,居然把那位船老板说动了,愿意收容我。
船老板是湖北人,拥有两条船,专门跑运粮业务。战前国家向农民征收田赋,是收钱的。到了战时,为了保证前方和后方的粮食供应,改为“征实”。“征实”就是征收实物,由国家统一支配。国统区的粮食,都运到重庆的粮食部仓库集中,然后又从重庆运到各地。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一批人来专门从事运输工作。这位船老板,就是其中一员。他人很好,见了我之后,一个劲地安慰我:“你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以后还是会有前途的,千万不要想不开。”又说:“只要我有饭吃,你就有饭吃!”
船老板如此热心,我就登上了他的运粮船,做起了打杂的船工。前些年与池田大作对话的时候,我开玩笑说,我曾经是“长江大学”的学生。时隔多年之后回过头去看当年发生的事情,心情当然很轻松。在登上运粮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洒脱,认为自己从此成了“长江大学”的学生!不过,当时的心情也不是很灰暗。毕竟,在无法继续在周家蹭饭的情况下,又有了新的糊口之处,怎么说都值得庆幸。何况,这次好歹不是完全蹭饭,而是打工,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饭吃,虽然船老板未必看好我的劳动力。那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觉得自己从此走上了高尔基之路了。高尔基曾经在伏尔加河流浪,我则在长江上流浪,这不是太相似了么?因此,我还有过一点幻想,想着自己将来可以做高尔基式的作家。我似乎离自己的作家梦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