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3章 心理准备
顾锦罗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周绍。他在救护车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念沈,他眼里有极大的恐惧。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周绍身上。
急救室外
周绍颓然的坐着,白色的衣服还残留着一片血迹。
签意外书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
上一秒念沈还在他的怀里,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渐微弱,冷冰冰的身体,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他几乎魔怔似的一遍遍叫着念沈的名字,可那张面无血色脸庞再也看不到任何神采。
他不由得联想起爷爷去世的那个傍晚。
周家人老的少的全都到了,病房里顿时哭成一片,几个白发苍苍的长辈流着泪不断诉说着与爷爷的往事,场面十分感伤。路过的听了也是要难受的。周绍看到二叔趁没人注意时偷偷蘸些口水抹在眼角,然后继续大哭大喊着。有些远房亲戚见了,不甘落后,于是更为撕心裂肺的哭,极尽哀绝。仿佛死去的人不是爷爷,而是他们本人。
为了家产,一屋子的虚情假意。
他一个人在医院的长凳坐了一晚上。
爷爷走了,这个家里最关心他的,最爱他的爷爷走了。
住院部的灯光是明亮的,亮得有些刺眼。
因为路灯的照耀,地上有树的影子。
他凝视着,入了神,陷入一片看不见的黑暗。
今晚没有风,没有月亮。
“绍儿不怕,你还有爷爷,只要爷爷在,他们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孩子你要记住,温室里的花禁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你不能永远活在家人的庇护下,雏鸟一旦掌握捕食技能,要离开父母独自生存。人活着不是为了继承所谓的家业,也绝对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而是勇敢的做自己。即使前面有九九八十一难,你也得挺住。要活得有志气,绝不轻易服软。”
慢慢的他的双肩忍不住抖动,开始低声抽搐。
爷爷,一个人走那条路,你也会孤单的,对吧?
即使是成年后的周绍也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
失去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永远。
以前是爷爷,现在换成他的念沈吗?
顾锦罗焦急的来回踱步,蕙欣忍不住开口:“锦罗,你能不能坐下?你这样来回的走,大家的心情会更乱。”
“程念沈肯定没事对不对?以前我们在体育馆荡秋千,她不也从秋千上掉下来把头摔了吗?可是那次她都没事,爬起来后又蹦又跳的,什么后遗症也没有,所以这次她一定是吓我们的,对她一定是吓我们的。她是一个小骗子,去英国的那几年不也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吗?程念沈她才不会……不会有事……”
说到后面,顾锦罗掩面哭泣。
小时候她们一起上学,一起上早自习,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写情书,一起做过很多很多事情,一整个青春都是彼此。
虽然现在因为工作关系没有经常见面和聚会。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方永远的离开,她们还要一起活到九十九呢,做一个时髦又精致的老婆婆。
林亦廷抱着她宽慰。
出了意外,谁也不愿意看到。
他瞥了一眼毫无生气的周绍,此时此刻,心如刀割的应该是这个男人。
是什么打倒一个自信稳重,处事不惊的男人呢?
除了爱的深沉,林亦廷想不出别的原因。
“她一定会没事的,我相信。”
龚朵嘉一脸笃定。
她们谁也不能先离开。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几个专家出来了。
周绍三两步走过去。
主治医生揭下口罩,他是周绍爷爷的旧友。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周绍预感不祥。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手术虽然成功了,但仍处于危险期。如果昏迷期间病情没有好转,醒过来几率很小。如果早一点送来,情况会乐观许多。”
他的脑子一嗡,嘴唇翕动。
“什么……意思?”
“她后脑损伤严重,出血量大,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
周绍没站稳,身体不由趔趄几步。
ICU外
周绍就那样目不转睛一直凝视着病床上的人,一秒也不曾挪过。
呼吸机下是她如雪般苍白的脸庞。
隔着冰冷的玻璃,她安静的躺在里面。
第一次,她离他如此遥远。
她喜欢下棋,五子棋,象棋,围棋,棋艺按照这个顺序由高到低呈递减趋势,但热爱不减。
为了能在公园PK掉那些老大爷们,她常常拉着他陪她下。
周绍的棋艺精湛,策略和防守十分严密,几乎很难找到破绽。
所以常常下着下着,程念沈就开始耍赖。
“哎呀这颗棋我没有看到。”“不对不对,你不能下这里,这样我就被堵死了。”“我可以悔棋吗?”
他是严厉的老师,丝毫不吃这一套。
“既然要学,那就好好学。”
她老大不情愿,但在周绍的悉心指导下,她的棋艺渐渐提升,有了很大进步。
当她在公园和老爷爷比试,连赢十场后,周围人都忍不住称赞她。
“小姑娘真是厉害。”
她满心雀跃的回头,发现他正对着自己笑。
散步回家的路上,她时不时晃着他的手,悠哉悠哉。
“阿绍。”
他刚转头,她已经踮起脚尖,一点一点轻吻他的唇。
他搂着她回吻时,却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吻着吻着,他们俩都笑了。
他带着笑意问:“饿了?”
她躲进他的怀里,摇着头:“我走不动了,今晚太费脑。”
他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看着灯光下两个人被拉长的影子,程念沈心里的甜都快要溢出来。
只要爱人在身边,即使漫漫人生路,漆黑无垠,不悔也无畏。
“阿绍。”
“嗯。”
“阿绍。”
“嗯。”
“阿绍。”
“怎么了?”
“真想这样和你呆一辈子。”
她附在他的耳边,用许下一生承诺的虔诚。
“可是我们会分开吗?”
她突然问。
他望着前方的路,步伐坚定。
“不会,我会带你回家的。”
她最爱往他身上蹭,像只小松鼠。
“我吵不吵?”
她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一脸认真。
沙发上的他忙着看书,头也不抬。
“吵。”
正如现在。
她较真的问:“真的?”
他低头瞧见她嘟嘴的模样,心中一动。
“真的。”
她就一路从他的胸口蹭,不停的追问真假,直到快贴上他的脸。
四目相对,程念沈有一瞬间的失神。
深邃的眉眼,柔情似水。
于是她笑嘻嘻的搂着他,“我一点儿都不生气诶,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阿绍,我真的超级超级爱你,真的。”
她说这句话时,幸福是软绵绵的味道,把他的心也变得更加柔软。
她从来不问他爱不爱她,她好像只想要他知道,她非常非常爱他。
她非常非常爱他,这就够了。
如此爱他的她,却一直睡着,连他就在身边也无法感知。
程念沈的父母和姐姐连夜赶来,出了ICU病房,脸上都是遮不住的伤心。
程父又气又悔,大声呵斥:“哼!当初让他俩分死活是不肯,这下好了,连带着我女儿的命也搭进去!”
许薇姿上前,轻声致歉:“真是抱歉,念沈出了这么大的事,阿绍他不能说没有责任。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做母亲的一样心疼,你说痛,我想他比我们都痛,里面躺着的是你们的女儿,妹妹,可更是他的挚爱!阿绍他十五岁后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终于他遇见了念沈,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好到我第一次见她便喜欢。我们全家都盼着念沈醒过来,她醒过来,阿绍也能醒过来。”
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程母不由动容。
程妍望着ICU外还在痴痴守候的周绍,想起这个妹妹不止一次提起的男人。
“姐,我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爱过一个人,他一出现啊,我的世界里都是光。”
“你二十几年白过了?”
“不是,虽然同样活着,但和他在一起,连灵魂都止不住的雀跃。我爱他,甚过爱我自己。”
玻璃上映出程妍的影子。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亲情尚且如此。如果她醒不来,你怎么办?一个月,一年抑或十年,你的爱情能撑得住多久?”
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可能。
“夏景铭问我,我能为念沈付出多少?他不到五分,我只比五分多两分。”
他呼出长长一口气,连续几天没有打理,他的下巴已经长出一层胡渣。
“她有多爱我,我知道。看起来掌握主导优势的我其实并没有优势可言,我和念沈不一样,她灿烂得像初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拥抱,她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明媚又快乐——那种我从来也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后来我知道,原来她活在爱里,被细心呵护着成长,成人世界的那些污秽被挡在门外,她永远无忧无虑,这样干净的她,即使失去爱情也能找到其他的光,但我,除了她,一无所有。”
“只要还能呼吸,我就不会缺席她的苏醒。”
程妍再次审视眼前的男人,掩饰不了的疲态。
即使胡子拉碴,眼里布满红血丝,仍然有着毫不动摇的决心。
“她没爱错人,希望你是我妹妹所有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