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柏拉图美学观点的传承
柏拉图哲学中的美有很多重要遗产,它们贯穿在古代世界、中世纪与早期现代哲学之中,那些试图表现最完美之理想肉身的艺术作品通常都与之相关(见图1-1)。而这种培育我们去热爱美丽肉身的艺术,亦可被视为号召我们攀上第一层爱之阶梯的艺术。
图1-1
《阿莱斯的阿佛洛狄忒》(Aphrodite of Arles),据说作者是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公元前375—前340年),大理石,卢浮宫。
当你爱上某个事物之时,你就一定或至少倾向于认为:与你所爱之物相似的那些事物也是值得被爱的。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假如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但认为世界上其他所有女人都不值得被人爱或不可爱,那么这种想法似乎是很诡异的。因为很难想象你只爱单一对象,而不爱他/它所具有的属性,实际上这些属性也可以由其他事物表现出来。即便爱上一个人或许无法让你爱上与之相似的其他人或物,但至少爱一个人能够打开你的思想,让你理解到他人的可爱之处。这似乎是一种反驳,即人类的心理过程与柏拉图的断言恰好相反:我们倾向于从普遍(他们都是好人)进展到特殊(我爱她或他)。
但在另一方面也有例证。例如,孔子和墨子是几乎处于同一时代的中国思想家,但大多数西方人都听说过孔子,而很少人听说过墨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孔子专注于具体的人际关系和人,而墨子强调普遍的爱。与墨子相比,孔子有许多成功的原因,而墨家学说普及性较弱的原因就在于它的美育观点过于抽象,缺乏特殊性或具体性。或者我们来考虑一下兄弟姐妹之爱。这个抽象的概念不会深刻地影响我们,除非我们体会过这种手足情谊。因此,一旦一个人把握了特殊的善,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展到更普遍的层面。
观察其他历史或文化背景中的美,同样会帮助我们理解柏拉图之美和善的概念。在强调真、善和美的方面,柏拉图、第俄提玛与印度教达成了共鸣。印度教有一种相似的表述,将上帝描述为真理(Satyan)、善(Shivam)和美(Sundaram)。美与最高的善一致,因而不可能存在一个完全美却不善的事物。
非洲美学同样为柏拉图之美和善的观点提供了一定的支持。例如,在约鲁巴人(Yoruba)的文献里,一个通常被翻译为“美”(ewa)的术语与善密切相关。约鲁巴人区分了外在的“美”和内在的“美”。外在的美指身体的外表和行为,内在的“美”则被视为道德之美。正如戴维·罗斯(David Ross)观察到的那样:大量的历史证据证明,在许多文化中,美和善之间都有着密切的联系。罗斯在《美》(Beauty)中如此概述道:
在已知的早期文化之中,在有记载的历史之前,在中国、埃及、伊斯兰世界以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美一直都是极其重要的术语,它与人类和自然的艺术实践及作品相关。人类,即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身体、性格、行为和美德都被描述为美的,还有人工制品、表演与技术,以及自然生物和事物,如动物、树和岩石的形状。在这些文化之中,真、善和美通常都是相关的。古代希腊与中国也不例外。在儒家传统中,孔子强调了社会性的美,它通过艺术和其他人类行为得以实现。两个世纪之后,道家将艺术和美,与自然规律和目的,以及人类自由统一起来。
罗斯,《美》
在价值理论中,柏拉图式的美与善之间的关系似乎非常有趣。在现代,我们或许经常认为,一个坏人是具有吸引力的,但这可能是因为我们仅仅看到了这个对象的一部分。因此,你或许为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中的撒旦着迷或神魂颠倒,但此时可能有两种不同层次的概念。你欣赏的或许真的值得被欣赏,比如撒旦的反抗与独立精神,这种特质或许真的具有价值或者是美的。但当你认真考虑一下诗歌中所描述的撒旦的行为,就很难再正面评价他了。罪恶以女性的形式在撒旦的脑海中出现,而后撒旦强奸了她。罪恶所生之子名为死亡,随后强奸了他的母亲。当这些细节出现时,这里并没有美。总体来看,弥尔顿笔下的撒旦非常丑陋。
我们再来看一个类比。设想你看到一颗原子弹在一座城池中爆炸,你看到一片巨大的蘑菇云攀上万米高空,这片云汹涌滔天,似乎让你感受到了美。这是否动摇了柏拉图的解释,与之矛盾呢?或许不然,因为你所看到的云虽然真的很美,但它造成数万乃至数百万人死亡则是极度丑陋的事实。因此,这不足以说明同一个客体在相同的方面既是恶的,又是美的或善的。这么说并不表明柏拉图关于美和善的看法完全正确,而是表明柏拉图主义者面对某些反对意见之时,仍然有为自身辩护的策略。如果你相信某个事物真的美,并且它有道德根基,那你就有理由去挑战柏拉图。但请记住,一个合适的反例若要成立,必须是同一个事物在相同的方面是美的,同时在道德上是错的。例如,一个外貌美丽的连环杀手就不能成为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