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小镇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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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摇醒山间的黎明

一轮残月还挂在树的梢头,骡马店院子里的灯便亮起来了。几匹牲口拴在院子里的扎马桩上,绰绰的人影正忙着把昨天卸下的驮子整理好,并稳稳地重新安置在牲口背上。当觉得一切停当之后,便一声吆喝走出院子上了路。月亮和星星把清冷的光筛下来洒在店外的路上,也洒在骡马和毛驴的身上。夜很静,忙人和闲人都还幽卧在梦里,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这支马帮在行进。毛驴蹄子上的铁掌在敲击着路面,发出“哒、哒”的响声;毛驴脖子上的铃铛摇晃着,要摇醒这山间的黎明。

这是小镇的一个马帮。

和小镇的挑夫相比较,小镇的马帮就轻松得多了。虽然他们同样是干着“物流”这个老行当,但他们依仗的不是自己的肩膀,而是鞭影下那群毛驴。三四个人、十来头驴组成一个马帮:前面一人领路,引导毛驴不错道;后面一个人压阵,确保毛驴不掉队;其他的人走在队伍中间。一路上,他们一边摇着鞭杆,一边说着闲话。他们的“闲话”都很陈旧,都是说过很多遍的旧话老话,当然也不乏男人和女人间的故事。

小镇养牲口干托运的人不少,我知道的就有涂正照、毛东明、涂大宗、蔡秀发、刘克平、刘公国,堂兄毛庆顺也干过这个行当。和挑夫们一样,他们也是组帮结队,三五成群在一起干。在小镇的马帮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要数涂正照涂大爷。他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肚子里有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随马帮行走,他总带一根粗竹根做成的拄杖,这拄杖既是他的拐杖也是他的旱烟管;天黑时拄在手上,月光下扛在肩上。拄杖的中间挖了一个孔,孔中嵌进一个黄铜做成的物件,这个“孔”就是他的烟袋窝;犯困时在烟袋窝里装满烟丝点燃了就吸,一吸就来劲,话匣子立马就打开了。毛东明是我大伯,他和涂大爷在一个马帮。听大伯说涂大爷那个烟袋窝特别大,一袋烟从点燃到熄灭后剔除能持续四五里路。

沿途有或大或小的骡马店,在哪吃饭、在哪歇脚,他们有较固定的落脚点。到了店他们只需喊一声,伙计们就出来了。他们把毛驴交给伙计们,便径自找一个临窗的大方桌坐下来,从脖颈里抽出那根斜插着的旱烟管抽了起来。烟丝刚刚点燃,一壶新沏的茶就上来了。茶杯里悠悠地冒着热气,烟袋窝窝里嗞嗞地袅着青烟……一种歇下来的轻松便弥漫开来。因为是老顾客老熟人,掌柜的免不了要出来搭讪一番,说些“恭喜发财”的话。一切程序完成之后,他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没有新内容,还是路上那些说过多遍的老话。

和挑夫们相比,从精神到肉体他们都要轻松许多。怎么会不轻松许多呢?一头毛驴至少驮二百斤,如果是骡子驮得更多;一家有两三头,算算至少顶六个挑夫的运载量。出来一趟,要顶一个挑夫出来六趟。何况,他们也不全是只赚点运费,看准了也顺带搞点贩运,赚差价比赚运费更来钱。当然,购买毛驴得花点本钱,但那是一次性的,一次投资长期受益啊!和全凭卖苦力赚钱的挑夫们相比,在经济上他们是宽裕的。囊中不再羞涩——轻松当然就会挂在脸上和嘴边。

他们坐在方桌边,透过窗子看得见院子里的毛驴:伙计们先是卸下它们背上的驮子,很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接着又解下背上的鞍鞯。然后,用一种很柔软的小扫帚,轻轻地抚弄它们汗淋淋的背,认真梳理被鞍鞯弄乱了的脊毛。毛驴许是很舒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鼻子耸动着一下下打着响鼻。等觉得一切都可以了,伙计们再把它们牵进栏里,栏里有早已准备好的草料。因为马帮要在这里吃饭,所以牲口的草料都是免费的。

说到吃饭,马帮也有自己的讲究。如果是中午,他们只是简单地吃点饭,休息一会儿就整装上路。如果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叫几个菜,热热地煨一壶酒,慢慢地喝,慢慢地吃,慢慢地说,直到浑身的疲乏消除殆尽为止。叫来的几个菜一般是小菜,荤菜一般都是自己带。他们各自都备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铁盒子,盒子里面有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包着腊货(诸如腊鸡腿、腊香肠、腊鱼块等),吃饭的时候拿出来自己吃。这样做店主人会少赚钱,但因为是老主顾也就从不在意。

小镇的马帮就这么过着,一代复一代,一年复一年。

当然小镇的物流不只是靠这几支马帮和前面说的那几个挑夫,临近的县市和城镇也都有自己的马帮和挑夫;我们把货物运出去,他们把货物运进来。他们脚下的路像一张网,这张网联结着远远近近的城镇——就像血管组成的网确保了人体的永不衰竭一样,这张物流的网则确保了物资流通和社会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