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的崛起(甲骨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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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尊荣、合法性及“希腊性”

希腊化时代的君王会尽其所能地展现及提升自己的尊荣。托勒密王朝的频繁军事活动主要为的是要彰显王威国势,但这并非唯一的方式。其他如建设希腊化第一大城亚历山大(包括最高的法洛斯灯塔)、修筑唯一亚历山大陵墓(Sema)以及成立最大的博物馆及图书馆等文化投资,加上无与伦比的定期壮观精彩游行Athenaeus Deipnosophistae V.201b-f,203f-203e(= Michel Austin no.258),系关于二七九/八年之游行。以及宗教庆典,亦是如此。这么做也要在这原本不属于希腊人的世界里,凸显他们的“希腊性”(Greekness)。这种彰显荣耀亦可延伸至对特定地方的捐输或免税,或如在二二七年罗德岛地震灾难时提供协助。这些行为统称为“施恩行为”(euergetism)。埃及托勒密王朝是这个中高手,但其他王国,特别是帕加马王国,亦不遑多让;事实上,帕加马王国更需要在这方面下功夫,因为其建立国家的人物不像其他王国曾是亚历山大麾下的元帅,而是一位阉人,所以合法性明显不足;阿塔罗斯一世必须在打败四处施虐的加拉太人才能称王,得到“救主”(Soter)的称呼,然后历代君王必须以种种丰功伟业或“施恩行为”来证明自己值得为王。之前提及在雅典捐献回廊即为一例,但是在各地所留下的碑铭,特别是在泛希腊的宗教祭祀中心,如特尔斐神殿,都见证到帕加马王室的慷慨大方。在罗德岛地震时,帕加马的援助自然不落人后,甚至互相竞争;希腊时常发生的饥荒,亦会见到帕加马谷物运输舰适时来到;帕加马国王建立图书馆时,也是要和托勒密王朝一较长短;到如是程度,所以托勒密王朝干脆禁止埃及草纸输出,因此帕加马人被迫改以小羊皮书写。帕加马国王在宫廷里赞助、豢养诗人、哲学家、音乐家及艺术家等,努力将自己原来蛮荒偏远的小亚细亚西北角小城,转化为“新雅典”;而艺术家则以歌功颂德,荣耀君王的作品来加以回报。

阿塔罗斯一世在击败加拉太人后,赞助“垂死的高卢人”塑像;欧迈尼斯二世再度击败加拉太人时,更花费巨资来完成具有纪念及标志性的帕加马宙斯大祭坛(现存于柏林帕加马博物馆)。在上面的浮雕复制雅典帕德农神殿的主题:将帕加马击败野蛮的加拉太人,呈现为与雅典击败波斯和奥林匹亚诸神击败泰坦族并列,象征文明战胜野蛮,刻画帕加马在小亚细亚这地方是希腊文明的守护者。另外祭坛后方则是将默默无闻的帕加马英雄特列福司,强调他是赫拉克勒斯与伯罗奔尼撒半岛提基亚(Tegea)城的公主所生,再加上其种种事功,让特列福司进入希腊神话的主流之中,而帕加马也不再是希腊文化的边陲地带。帕加马就这点而言十分成功,因为它在罗马帝国继续是重要的学术研究及宗教祭祀中心。

在这些显示君王尊荣的行为中,最常见的方式之一是对君王(无论生前或死后)所进行的祭祀(cult of ruler)。亚历山大生前曾经发令要希腊城邦对他死去好友以“英雄”祭祀,对自己则是以“神明”敬拜。雅典的德谟斯特尼斯回应说,要拜什么,随意他,因为这并非希腊传统,所以没必要严肃看待。但在希腊化时代则不然,特别是在受到来自东方传统的影响之后。以前学术界对君王祭祀所具有的认知是将这种敬拜视为统治者的政治工具,君王借此来提升尊荣、威望及合法性。但我们应该理解的是:这种对君王的祭祀让君王权力“具体化”,以及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感知到,而非抽象虚拟、不可捉摸。许多希腊化时代君王的子民会毫不迟疑地向能控制他们生活的权贵之人,进行如向神明一样的祭祀。这其实是一种在受统治者及统治者之间协商出一种沟通方式。所以当“攻城者”德米特里在二九一年航行驶入雅典时,雅典人民齐声以歌曲及舞蹈来欢迎他:

……最强大海神及爱神之子,向您致敬欢迎!因为其他神明或远在天边,或装聋作哑,或是不存在,或是忽略我们。但是您我们可以看见。您不是用石头或木材做成。您是真的。所以我们向您祈祷:首先,带给我们和平,我们最亲切的,因为您有力量!……背景及酒神阳具颂(ithyphallic hymn)全文,请见Athenaeus Deipnosophistae VI.253b-f;Burstein 7;M.Austin no.43。引文中的“海神”或许指其在三〇六年于塞浦路斯击败托勒密,而爱神则影射德米特里的许多风流韵事。

这样的回应其实并没有与德谟斯特尼斯在回应亚历山大命令所说出的话有所矛盾。当时骄傲的德谟斯特尼斯并不接受亚历山大宰制雅典这看法,但二九〇年代的雅典人则了解“攻城者”就是他们的宰制者。这歌颂其实透露出双重意识:他们知道“攻城者”不是真的神,但他们愿意将他视为如此,因为他所拥有的权势以及亲临雅典,比神明还真;另外,雅典人借此与统治者建立关系。所以对君王的祭祀不能用单纯的宗教信仰来看待;对君王的祭祀是让希腊人能够以双边互惠的方式来形塑希腊化时代君王的权力:荣耀归于君王,但恩惠或是宽容归于敬拜的社区或个人;反过来说,当君王施恩时,为何人们还要吝啬回应呢?这是一种有效的沟通方式,协商出彼此双方接受的关系。所以以雅典为例,每当雅典接受埃及或帕加马的恩惠,便会以类似新创宗教祭祀,或以国王名号创造新部落,以提升君王的荣耀;相反地,若是双方关系恶化,相反的行为(如取消祭祀、将部落改名或每道命令法律必须附上诅咒之言)便会发生,而这种事便发生在后来不受雅典人欢迎的安提柯二世时。难怪波里比阿嘲讽这些是三世纪雅典唯一能使用而且运用最好的武器。

但反过来说,希腊化的君王其实相当在意这些公共意见,而这也稍稍钝化连年不停的竞争,甚至如战争的暴力程度。所以尽管希腊化三大王国宰制了大部分包括希腊传统城邦的生活,但是国王也会在意子民的公共意见,并以“施恩行为”来笼络子民对他的支持及拥护。这也呈现在他们在回应其国土里或外之城邦所做的要求或陈情,因为他们会以尊重城邦自主的语言来回应,仿佛是两个独立政权在来往。所以尽管希腊城邦在希腊化时代已经不像在古典时期一样地可以自行进行外交、宣战及媾和,但却仍然可以维持原来一些自主自由的表象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