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公三十二年

【經】三十有二年春，城小穀。（《評林》眉）吕大圭：“《春秋》因其所書日月前後，而知其是非，如前年春夏秋皆築臺，今年春城小穀，則有以見纔閱三時，而大功屢興也。若此之類，蓋於書時見矣。”夏，宋公、齊侯遇于梁丘。秋七月癸巳，公子牙卒。（《評林》眉）陸淳：“季子恩義俱立，變而得中，夫子書其自卒，以示無譏。”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寢。冬十月己未，子般卒。（《評林》眉）張洽：“子般卒，《春秋》自夫人孫齊以來，三十年間，備載莊公内治之失，而終之以此，所以辠其爲風教之本而不免於禍首也。”公子慶父如齊。（《評林》眉）王葆：“内大夫以君命適他國皆書，如慶父弑子般而出，《春秋》書之無異辭者，既書子般卒，則知無君命矣。慶父專兵日久，上下畏之，宜其出入自如而莫敢誰何也！”狄伐邢。

【傳】三十二年春，城小穀，爲管仲也。（《測義》夾）愚按：孫明復云曲阜西有小穀城，而杜預氏以小穀爲齊邑，爲管仲城之，則《春秋》爲何不繫之齊，而迺以内辭稱耶？昭十一年傳云齊桓城穀而寘管仲焉，蓋齊自有穀，非魯之小穀也，疑有誤字。（《左繡》眉）私家之盛，亦此公爲之俑也。（《評林》眉）《補注》：“范氏曰：‘小穀，魯邑。’孫氏曰：‘曲阜西北有小穀城。’高氏曰：‘昭十一年傳，申無宇曰：齊桓公城穀而置管仲焉。此齊穀也，非魯邑。’且公雖感齊侯，豈爲管仲城邑乎？且文十七年、宣十四年盟會此齊穀也？”（王系尾）齊大夫之私邑也，而鄰國城之。則齊桓之得志于諸侯，與管仲之得志于齊桓，俱不假描畫而精神飛動矣。節短韻長，耐人尋味。

齊侯爲楚伐鄭之故，請會于諸侯。宋公請先見於齊侯。夏，遇于梁丘。（《左繡》眉）會於犬丘傳，兩“請”字安在一邊，作重疊之筆。此兩邊相對，作回環之筆，自爾小别。（美中尾）張西銘曰：“遇魯濟則親至魯，遇梁邱則序先宋，遇固簡禮，齊獨執謙，其能定霸，宜哉！”（《評林》眉）王元美：“桓公賴宋爲多，北杏之會，宋人一叛，則諸侯首鼠，齊兵再伐而後得之，既得之則再會于鄄以堅其心，又爲伐鄭以悅其意，自非大盟會，齊不敢先之，所以爲諸侯之倡而就伯功也。”〖編者按：凌稚隆作趙鵬飛語。〗（王系尾）此篇是宋公、齊侯遇于梁邱傳，實爲齊桓謀楚之始。故提明齊侯請會，並提明所以請會之故，以爲會貫、盟陽穀、盟召陵張本。夫楚自武、文以來，江漢諸侯，吞噬殆盡。其僅存者，服之若鄙邑。至於楚成，子文爲政，日以益强，遂憑陵諸夏，駸駸乎有伐周之勢焉。而鄭者，楚通中夏之門户也。楚得鄭，則諸夏益危。齊得鄭，則楚不能出。故鄭服齊而楚伐之，至再至三，争之不已。則齊之勤鄭，豈徒一國之爲哉？此是齊桓尊周攘夷大關鍵，即是《左傳》大結構、大佈置處。

秋七月，有神降於莘。（《左繡》眉）此上下截對格。上論降神，下論聽神，都以“將興”、“將亡”，賓主對説。而“聞虢請命”，於上截之末先爲下截作提，又似中紐格。然上截拖下“聽神”，下截卻又抱上“德”字，又是首尾回環格。重規疊矩，章法極整齊而變化不測也。上下以兩“德”字爲眼目，而前以“德”字起，後以“德”字結，一順一逆，恰作兩頭呼應。所謂分而爲二，合而一者，於此益信。（《評林》眉）吴梅村：“妖氣得人鼓舞即盛，故虢之請命，而神居莘者六月。”王元美：“民與神本自一道，但將興時神之氣結，於民心離散而妖眚惑人矣。如梁武帝之好佛而亡矣。”（《補義》眉）傳明虢亡之由重在凉德，即惡也。惡由于虐民，兩截意本一串，史過告王就大概説。“聞虢請命”先挈下截一筆，“虐而聽神”，早爲史嚚作提筆，卻留下地步，下截用“神居莘”劃清眉目，而史嚚之言與史過相表裏，看他極照應、極自然，千載下使求福懵懂人冷水澆背。

惠王問諸内史過曰：“是何故也？”對曰：“國之將興，明神降之，監其德也；將亡，神又降之，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評林》眉）按：《周語》載史過此言，唯言夏商周之興亡皆有神異，不言虞事，詳于孔疏。（方宗誠眉）語雖論虢，而意實諷王，言外有神。王曰：“若之何？”對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韓范夾）此《月令》配物之本義。蔡中郎《獨斷》所論祭祀諸具，亦原於此。（《評林》眉）陳卧子：“以物享，亦禳災之義。”（闓生夾）宗堯云：“韓退之論文章之美，于左氏謂其浮誇，且與《春秋》之謹嚴並稱。《春秋》筆削，貴在謹嚴；左氏褒譏，寄於浮誇也。凡侈言神怪，皆其浮誇之處。”王從之。内史過往，聞虢請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聽於神。”

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應、宗區、史嚚享焉。（《左繡》眉）“聽”字透下，“享”字緣上，亦聯絡處。興、亡對説，以“將亡”爲主。看上下兩以“虢必亡矣”、“虢其亡乎”緊相呼應也。（《評林》眉）《品字箋》：“祝司，贊名者，即今讀祝文之人，宗謂祭時拂拭神主之人。”神賜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聞之：‘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孫鑛眉）“涼德”字在今亦是陳言。其何土之能得！”（文熙眉）穆文熙曰：“神之鑒人，不應若此瑣屑。史過所論，特世之所謂鬼物者耳。至於虢公請地，則其失愈甚，何得不亡！”（《左傳雋》眉）楊素庵曰：“數語名言，可爲萬世龜鑑。”（魏禧尾）魏禧曰：“正論灑然，申繻曰‘妖由人興’，史嚚曰‘神依人而行’，二語可謂要言不煩。”邱維屏曰：“必待降觀知其德惡，史巫之謬如此。虐而聽神爲必亡，方是古史巫之遺。”（《分國》尾）虢聽於神，祈賜之土田。虞曰：“我享祀豐潔，神必據我。”兩君之愚相類，而兩國俱亡，甚矣，神歆於德也。然則虞、虢之滅，雖滅于晉。“神其吐之”，實天厭之乎？（《左繡》眉）“神”字寫得着實不同，影響之談。兩截住得簡勁，亦相准而立。（儲欣尾）監德觀惡，猶非極至之論。末論興亡之際至矣，君聽於民，神倚於人，由其言，即萬年有道可也。（昆崖尾）前一截説神之降，後一截説人之享，總以興亡爲線，“德”字爲骨，段落雖分，血脈一片。于上段内即帶起虢之請命，亦斷者連之之法。上段先發論後敘享，所主在神。下段先敘享，後發論，所主在人。風雨離合，羅浮兩山間，氣脈雖聯，丘壑仍各異也。（《左傳翼》尾）不務民義，而諂瀆鬼神，聖賢屢以爲戒。篇中所言，皆至精至粹之論也。秦皇漢武，窮極以求神仙，了無證驗。蕭衍宋徽，乃更餓死臺城、受辱漠北。虐而聽命於神者，有何益乎？前言降神，虛論其理；後言聽神，實證其事。兩截三段，變化無蹤。“德”字一篇眼目。（高嵣尾）俞桐川曰：“興亡爲經，德、惡爲緯，又從神推原到民，理精而筆鋭。”（王系尾）此篇是一頭兩腳文字，因神降於莘，而王使往祭，虢亦祭之，神賜土田，即是内史過所聞請命之事。一事分敘，使段落清晰也。神降於莘，必有所依。若漢之宛，若吴之王表之類。神賜土田，是巫覡妄傳。史嚚之言，足以明其詐矣。此敘虢之所以亡，爲後傳張本，本非語怪也。（《菁華》尾）左氏一書，好言神怪之事，而大旨則歸於以勸善懲惡爲主，故能不悖于聖人之言。内史過之言甚正，而必教王以物享之，殊屬多事。史嚚之言，與内史過大旨相同，左氏連類書之而不嫌重復者，須玩其詳略相配之法。（闓生夾）此專爲虢亡取影，特以神降爲詭異之觀。宗堯云：“‘依人而行’是有神如無神，而必曰‘有神降於莘’者，故著其妖異以刺之耳。”

初，公築臺臨黨氏，見孟任，從之。（《左繡》眉）此篇作四段讀，首段敘子帶所由生，次段敘犖所以賊般之由，三段敘共仲所以使犖賊般之由，末段正敘賊般事。前面許多曲折，後只以一筆結煞。筆力簡勁，章法緊嚴，與翬弑隱篇格律正同。起從黨氏敘入，結處連點兩黨氏，首尾照應，此《關雎》所以爲風始也。作者之垂戒深矣。（《補義》眉）此弑子般傳，從孟任説起，垂鑒意深。首一段敘子般所由生。次段敘犖所以賊般之由。帶敘立般、酖牙皆由季友。“八月”以下正敘弑般事。閟，而以夫人言，許之。（闓生夾）紀瑣事語殊簡覈，見般之始本不正，故肇亂也。割臂盟公，生子般焉。（《評林》眉）吕種玉言鯖：“今倡婦與子弟燒香刺臂始于此。”（文淵夾）從孟任事瑣細，可以不書。然欲敘子般之被弑，則圉人犖被鞭之由不可不詳也，故書孟任事以相映。（方宗誠眉）追敘子般之生。雩，講于梁氏，女公子觀之。（鍾惺眉）女公子奇甚。（闓生夾）“女公子”之稱殊不詞。古者男女皆曰“子”，公之女子不得爲女公子也。據《史記》、班説：梁氏女往觀，圉人犖與梁氏女戲云云，則“梁氏女”三字連文，疑“雩講”下更有脱文。公以孟任生般，般以梁女肇禍，兩世情事相類，故連記以爲文法。杜不知“梁氏女”之爲連文，而臆説“女公子”爲子般妹，望文生訓，盡失其趣矣。圉人犖自牆外與之戲。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殺之，是不可鞭。犖有力焉，能投蓋於稷門。”（《測義》夾）愚按：莊公既知犖不可鞭，何難於犖而不即殺之以除後患，而必以待子般乎？是時子般方八歲耳，固宜其及也。〖編者按：奥田元繼作王陽明語。〗（韓范夾）圉人而敢於戲公女，其罪不容誅矣。奈何鞭之遽已耶？公但畏其有力，恐遺後患，而亦不正國法，何其家之蒙貿也？（文淵夾）“不如殺之”數語，是映鴆殺叔牙，不但爲共仲使圉人犖張本也。若但爲共仲使犖張本，則“使鞭之”三字足矣。（方宗誠眉）伏後犖弑子般之根。

公疾，問後於叔牙。對曰：“慶父材。”問于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公曰：“鄉者牙曰慶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鴆之，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不然，死且無後。”飲之，歸及逵泉而卒，立叔孫氏。（《測義》夾）孫應鰲氏曰：“或言叔牙雖殺，無補後日閔公之禍，恐不然。文姜以來，胎养亂本，至此已成，使牙不誅，則莊公既薨，慶父、叔牙强盛，雖有季子之忠、秉禮之俗，亦不能爲。故誅牙乃魯之所以存亡，慶父成敗所係，大義滅親，稱君命以殺，春秋所以不貶之。”〖編者按：奥田元繼作鍾伯敬語。〗（韓范夾）大義滅親，自石碏而後，再見之季友，其爲公室元輔也宜哉！（《左繡》眉）賊般立閔事，以共仲爲主，中間卻不正敘，只于叔牙及公口中，連點兩“慶父材”句，其意已十分透足，最是以虛運實妙法。中段敘成季於公曰“慶父材”下，絶不正言其非，竟去將君命行事。于“鍼季鴆”之下，亦不明言其故，只叫他飲此便罷，寫得智深勇沈，既剛正，又機警，爲後輔魯張本。神理皆在無字句處。妙甚。（《評林》眉）《經世鈔》：“莊公子幼弟强，立弟則非其情，立子則有弑禍，此一問最有主意。”按：《正字通》云：“《左傳》注云：‘鴆，鳥名。’合鴆、酖爲一，不知酖毒酒，非鳥名，然《字典》以爲酖、鴆通。”王元美：“季友之置牙後也，以厚也。其立孟氏何居？周公復蔡不復管。”按：慶父後爲孟孫氏，叔牙後爲叔孫氏，季友後爲季孫氏，皆莊公庶弟，即三桓也。涂尚嵂：“知此，則慶父不當立後明矣，淫國母而弑二君，論者以爲推親親之恩，欲同之叔牙，則何以服叔牙也？”（方宗誠眉）公之問後於叔、季，所以試二人之心也。季友曰：“臣以死奉般。”則心忠於公矣。故公以叔牙之欲立慶父告之。告季友者，欲季友設法以備之也。但語意含而不露，所謂授之意爾。季友使鍼季鴆叔牙，所以剪除慶父之黨也。黨除則事難成，所以慶父終敗。（《菁華》尾）孟任娶不以正，故哀姜至而孟任遂黜。圉人犖廝養之賤，而敢戲女公子，其罪大矣，不殺何爲，而尚以多力爲慮耶？季友聞叔牙之言，不俟君命，酖而殺之，其定變之才，自不可及。其不去慶父者，慶父方有哀姜之援，非力所能及也。

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寢。子般即位，次於黨氏。（《評林》眉）邱維屏：“般既即位，何不居朝廷而次於黨氏？蓋孟任非聘，般位未定，此間便有成季危疑處在，故般弑而成季亦奔也。但魯未衰，國人與成季同心，故只得立閔公耳。”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於黨氏。成季奔陳。立閔公。（《彙鈔》尾）齊有無知之亂，晉有驪姬之讒。禍亂攸作，殆天所以開霸業乎？厲公侵鄭，出入無常。敬仲奔齊，廢興有數。文皆變幻離奇，兹備輯之。莊公不能報父讎，又不能防閑其母，使數會齊侯。《敝笱》、《猗嗟》，風人致慨，亦深可愧矣。（魏禧尾）吕祖謙曰：“慶父、叔牙一體也，季友誅叔牙而置慶父，何耶？一失此機，及子般之禍，奉頭鼠竄之不暇，非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者耶？”魏祥曰：“公問後於叔牙，試之也。乃果以對。向者牙曰‘慶父材’，則兩人會意指實之語也，故友遂誅牙。公與友平日相與議叔牙者久矣，故爲之不疾而速。”熊頤曰：“古今成大事，定大變，必有腹心密友陰相規畫而明任其責者。如鍼季鴆叔牙，挾以必從，固其才力有大過人，亦由季友平日腹心得力，鍼季不洩季友之謀，故季友得以不死。此二人慎密果斷，其作略亦同。”魏禧曰：“慶父覬立，叔牙爲之謀主，故季友先誅之，以爲慶父雖存，不足爲患。而不忍一日殺其二兄，未可概以先機當斷爲言也。後人徒以慶父再弑君，及仲孫湫‘不去慶父、魯難未已’之語，遂謂季友失刑。不知此皆事後之見，亦未設身處人兄弟骨肉間耳。余嘗謂古今‘斬草除根、先發制人’八字，壞人無限心術，造幾許彌天大惡。欲先發則始之以無端之疑、纖微之隙，輕殺人以造難端。欲除根則終之以祖父之怨而殺其子孫。以一人之怨而陷其同黨，以絶後禍。明患人忌，陰干鬼誅，子孫世世受慘毒之報，皆此八字爲殃也。不知麋鹿在山林，命在庖廚。豹養其内，而虎食其外。舟車飲食，出入寢處之間，不經意之事，我苟當死，無一不可以殺身，豈必讎人怨家乃足禍人哉？是故義所不可，則彼雖能先發、能後報，吾且至死而無悔，此固未可爲深忍之人道，亦未足爲迂闊之儒道也。”任安世曰：“叔牙承莊公之問，但曰‘慶父材’耳，季友遽以此一語殺其兄，不已甚乎？”賴韋曰：“管叔既叛而後周公致辟，所謂大義滅親也。鄭叔段逆節已著，而莊公伐之，君子猶譏其養成弟惡，陷之於罪，爲滅兄弟之倫。況叔牙未見逆謀，而季友遽以一語殺之耶？先生比于周公，似爲失倫。是長小人殘忍刻薄之風而開兄弟之禍也。”曰：“季友與鄭莊，事勢不同。莊公可以漸制其弟，季友則變出於倉卒也。叔牙之謀雖止見於‘慶父材’一語，然由後慶父弑君推之，則此二人當有比周之惡，季友始誅叔牙而不及慶父，後誅慶父而不及其子，三家儼然竝列，可見季友立心多在仁厚，決不以一語疑似遽殺其兄也。”塗尚嵂曰：“莊公止泛泛問後，故叔牙以‘慶父材’對，若正名立般，而以大義屬諸弟，則季友可以執顧命，叔牙不敢違公議矣。是莊公之問自失於模棱而開人之貳心也。季友欲立般則亦當以大義動其二兄，告于諸大夫，而力擁護之。季友之賢，國人信重已久，其不從叔、慶而從季友明矣。觀閔公立而盟齊侯以請復季友，慶父再弑，國人不順而再奔可見也。是季友之舉，失於親親之仁，而亦失于定國之義也。”曰：“是亦一説也。如此不失爲社稷之臣。然叔、慶同母兄弟，陰相圖謀，則季友之勢孤，必先殺季友而弑子般。孔父、仇牧之禍見矣。故比肩事主，或有不容竝立之勢。當變者因人相機而用之可也。”吴正名曰：“慶父初弑子般，不及季友。後弑閔公，又不及季友。則以爲立般而叔、慶必先殺季友者，亦未必然也。”曰：“或季友自衛周密，慶父不得而殺，然觀慶父先弑子般而奔齊，再弑閔公而奔莒，意叔牙爲人奸深有謀，慶父雖兇逆，固一鹵莽粗疏之人。此季友誅叔牙時，可以容慶父耶？是又不可得而考矣。”魏世傑曰：“叔牙欲立慶父，慶父必知其謀，觀其後事及仲孫湫語，則慶父非良人明矣。當誅叔牙時，季友既不忍並殺，而子般既立，亦當慮其爲亂，何以初不能防護子般？及閔公請復已一年，又不能正慶父弑般之罪，而使得再弑閔公乎？疎縱之失，季友不能辭其罪矣。”孔之逵曰：“按《左傳》：閔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慶父弑般而如齊，必以立齊所出爲名，以求援于齊。其後閔公立，齊伯主援之於外，哀姜國母主之于内，季友即欲討慶父弑君之罪，其勢不能。觀季友復魯，魯猶不敢擅令其歸，必告于齊、許之而後召，則討賊之權季友不得而操也明矣。至慶父弑閔公，外失齊援，於是不奔齊而奔莒，季友乃得正其罪而討之。然則慶父之再弑閔公也，實由齊桓庇鄰國之賊，貪立其所出。夫季友能以一言之故誅叔牙，而顧不能誅弑君之慶父，非定論矣。”邱維屏曰：“立後自有定典，公疾而何爲問後？是莊公知當日有慶父之逼。季友對‘以死奉般’，亦素知有争奪之釁故也。而叔牙果有‘慶父材’一語，則争奪之禍已發矣。此《公羊》所謂牙之弑械成也。季友立鴆叔牙，手段最是斬截，孰謂‘慶父材’一語非大惡，不可誅乎？般既即位，何不居朝廷而次於黨氏？蓋孟任非聘，般位未定，此間便有成季危疑處在。故般弑而成季亦奔也。但魯未衰，國人與成季同心，故只得立閔公耳。”（《分國》尾）不鴆叔牙，則慶父立矣。不矯君命，則叔牙難鴆也。蓋慶父借叔牙，而所恃者實哀姜。乘公未葬，以君命殺之，叔牙固無如何，即慶父、哀姜亦有所忌而未敢動。稍遲，大事去矣。雖然，圉人犖在焉。莊公不殺，委之慶父。慶父卒用，使賊子般。子般以淫於黨氏生，子般以次於黨氏死，成季雖以死奉般，亦奈之何？（《左繡》眉）叔孫、成季於此皆屬賓，故立叔孫、成季奔陳，都用帶結，輕重有剪裁。兩段中公失言者再，前“不可鞭”，足以生圉人之心。後“慶父材”，又足以生兩人之心。蓋言不可不慎也。剛斷其庶乎！（美中尾）邱邦士曰：“立嗣自有定典，公疾而何爲問後？蓋仲、叔相比，莊早知其有異志。季友對‘以死奉般’，亦素知有争奪之釁故也。而叔牙果有‘慶父材’一語，則争奪之禍已發矣。此《公羊》所謂弑械成也。季友立酖叔牙，手段最是斬截。”（《左傳翼》尾）問後於叔牙，意在立般。知牙與慶父比周爲黨，恐般不得立，故問以探之。説“慶父材”，不惟般不得立，並公諸子亦將廢之矣，此公所以轉而問季也。“以死奉般”，深中公之隱。告以“向者牙曰”云云，蓋嘿以牙有異志示之，而令之討罪也。以君命命僖叔，可知酖牙原是君意，此屬省筆。季謂叔牙死，黨惡無人，子般可長恃無恐。豈知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公薨之後，而般即從而見弑乎？莊無嫡嗣，般長當立，何必問臣？且舍慶父不問，而問叔牙與成季，蓋慶父與夫人爲亂，又掌兵柄，公不能制，冀二弟中或有忠貞自矢可以輔般者耳。一問再問，宛轉躊躇，具無限苦心。篇中不言慶父，而慶父驕横之狀可以想見。不然“慶父材”三字，叔牙何以公然直出諸口而絶無忌諱也？成季奉命討罪，出其不意，一毫風聲不露，真智深而勇沉者。而公之慎密，亦于“慶父材”三字中傳出。《左繡》謂神理皆在無字句處，最得此文三昧。叔牙黨惡，不誅則子般不得立。然叔牙雖爲亂而未成，未成而誅之，故不絶其後。王氏謂：“《周禮》‘同族有罪不即市’，《文王世子》‘刑於隱者’，不與國人慮兄弟也。”魯之處牙，遵用此故事。既全忠君之義，又存兄弟之恩，可謂兩得之矣。（高嵣尾）莊公以世嫡承國，在位三十餘年，而二嗣受禍，幾至亡國，何也？一由於閨闈之不脩也。文姜、哀姜，淫亂相繼。上不能閑其母，下不能正其妻。孟任之見嬖，女公子之見侮，閑家無道，内治久失矣。一由於宗嗣之不立也。莊無嫡子，般長當立，而内制于夫人，外牽于母弟，以致臨疾之時，徨徬顧問。倘正名立嗣，而以大義屬諸弟，則季友賢能，即可以當顧命。何致開人疑貳之心？叔牙、慶父，輒敢朋比爲奸哉？一由於威權之下移也。莊公幼年嗣位，即以兵權授之慶父，昏庸耽樂，不恤國事。以致慶父肆行奸宄，國人莫能制之。不然，季友能鴆叔牙，何於弑子般之後，而不能誅慶父也？胡傳曰：“莊二年，於餘丘，聖人特書曰‘慶父帥師’，以志得兵之始。而卒書‘公薨，子般卒，慶父如齊’，以見其出入自如，無敢討之者。垂戒之意深矣。”此魯三家所自始也。長慶父，莊公庶長兄，仲其字，共仲其諡也。子孫以字爲氏，故曰仲孫氏。以係長房，又稱孟孫氏。弑子般及閔公，又通于哀姜，後奔于莒，成季以賂求於莒，歸之，縊於密。立其子公孫敖。僖十五年，“公孫敖救徐”是也。次叔牙，慶父同母弟，諡僖叔。爲叔孫氏。季氏矯君命，鴆于鍼巫氏，立其子公孫兹。僖四年，“公孫兹帥師侵陳”是也。幼季友，莊公同母弟，又曰成季，季其字，成其諡也。生而有文在其手，故名曰“友”。此季孫氏也。魯國係之爲重，人皆賢之。僖元年，敗莒於酈，賜以汶陽之田及費是也。緣皆桓公之子，故曰三桓。三家鼎力，後惟季氏爲最强。試觀其叔牙被誅，慶父逼縊，而卒不廢其後，勿論臨機定變，其才有不及者。而君臣之義，兄弟之恩，卒曲盡而兩全之，賢于慶父、叔牙遠矣。子孫之昌盛，不亦宜哉？（王系尾）此篇四段，首段追敘，二段敘叔牙卒，三段敘公薨及子般卒，皆是正敘。四段一句是連敘，文章之過峽也。贊曰：“不食鳥喙，不待智者，雖在童昏，無再試焉。文姜之後，乃復有哀姜焉，莊獨非人情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