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系的二律背反性
那种建立体系的向我原则,即先于内容的纯方法,一直是理性。它不被任何在它之外之物所限制,甚至不被所谓的精神秩序所限制。唯心主义在它的每一阶段都证明它的原则有实证的无限性,把思想的特性即它的历史的独立性变成形而上学。唯心主义排除一切异质的存在物,这便把体系规定为纯粹的生成、纯粹的过程,最终规定为绝对的发生。费希特在这一方面是哲学的权威的系统化者,他断定思维就是绝对的发生。康德曾经主张解放了的理性即无限的进步,只是因为至少在形式上承认非同一性而告终。总体和无限的二律背反——因为不停息的无限炸毁了自给自足的体系,因为体系的存在唯一归因于无限——是唯心主义的本质。
这种二律背反模仿着资产阶级社会的一个核心的二律背反。为了保存自身,为了保持同样,为了“存在”,这个社会也得不断扩展、进步,推进它的边界,不尊重任何界限,不保持同样。(13)人们已经向资产阶级社会证明,一旦它达到一个顶点,一旦在它自身之外不再有可利用的非资本主义领域,它自身的概念就会强迫它自我消灭。这就说明了为什么现代的动态概念对古代(不管亚里士多德如何)不合适。体系的概念也是如此。柏拉图为他的许多对话都选用了质疑形式,对他来说,这两种概念都只能在回溯中输入进来。康德为此理由而对这位古人的谴责,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种简单的、逻辑的事情,而是历史的、完全现代的事情。另一方面,系统学在现代意识中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致连胡塞尔的反体系的努力——它以本体论的名义开始,后来从中分支出“基础本体论”——也不得不以形式化为代价不可抗拒地复归于一种体系。
体系的静态特性和动态特性尽管这样互相盘绕,但也出现了冲突。不管一个体系如何被动态地构想,如果它事实上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不容忍它的领域之外的任何东西,它也就成了一种肯定的无限性——即有限的和静态的东西,并以这种方式维持自身。尽管黑格尔曾为此而称赞自己的体系,这一事实也使它成了静止的。直截了当地说,封闭的体系肯定是完成了的。黑格尔一再受到指责的怪念头,如世界历史在普鲁士国家中达到完美,不是对意识形态目的的纯粹偏差,也不是与总体不相干的。这些怪念头必然的荒谬性,破坏了所断言的体系和动态的统一。由于否定了界限的概念并在理论上确信有某种东西一直保持在外,动态便倾向于否认它的产物,即体系。
研究一下现代哲学历史的一个方面,即它如何解决它体系中静态和动态的对立,也许不无裨益。黑格尔的体系本身不是一种真正的生成,它其中的每一规定都已经含蓄地被预先设想了。这种保护措施使它显得不真实。照此说来,意识肯定会无意识地沉浸在它立足于其上的现象中。当然,这会导致辩证法发生一个质的变化,体系的一致性就会崩溃。现象不会像黑格尔所认为的那样一直是它的概念的一个实例,尽管一切表述都会这样。思想会担负起比黑格尔所确定的更多的工作和麻烦。因为在黑格尔看来,思想总是从它的对象中抽象出已经是一种思想的东西。不管自我渴望的纲领如何,黑格尔的思想都是在自身中寻求满足,不管它多么经常地渴望对立面,它都一直周而复始。假如思想真的产生出对象,假如思想的注意力放在对象上而不是放在范畴上,那么思想就会开始以恋恋不舍的眼光谈论这些对象。
黑格尔曾对认识论提出异议,认为一个人只有靠打铁,靠实际地认识与认识相对的事物即非理论的事物,才能成为一个铁匠。这里我们必须相信他的话;别的任何东西都不会给哲学带回黑格尔叫作“通向对象的自由”的东西——哲学在“自由”概念即主体感觉确定的自主性的符咒下已经丧失的东西。但破除不可解决之物大门的思辨力量是否定的力量,体系的趋势只能生存在否定之中。对体系的批判范畴同时是理解特殊的范畴,在体系之中曾一度合法地超越个别的东西,在体系之外有着它的地盘。解释性的眼光在现象中能看出不只是现象的东西——并且只是通过其实际样子,这种解释性眼光使形而上学世俗化了。只有那种形式上残缺不全的哲学,才会给唯心主义虚幻地构想的单子以正当的地位,使之成为概念,特别是那种如此不可思议的总体性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