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国学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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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国学院的合并

四川国学院成立不到半年,1912年11月,经省议会决议国学馆并入国学院,馆院合一,由国学院负责办理所有事务《关于国学馆改名为国学专修科并入四川国学院的报告》(1912.11.1)[A],国学档,第6卷-1,第1页。,国学院的规模陡然扩大了许多。要了解这段历史,需要从国学馆的前身——四川存古学堂的发展谈起。

一、从存古学堂到国学馆

四川开办存古学堂显然是受了张之洞的影响。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7月,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昌创办存古学堂,一时间各地纷纷效仿。尊经书院高材生、时任湖北候补道员的范溶投牒四川提学使,呈请在成都设立存古学堂以维国学《关于收集登报四川存古学堂章程的通告(附详稿简章)》(1910.2.25)[A],国学档,第2卷-2,第5页;《公牍:督宪批湖北试用道范溶等请设存古学堂禀》[N],《四川官报》,1909年第15期,第7页。另据存古学生何域凡回忆,联名禀请者还有绵阳陈纬、成都顾印愚、乐山王兆涵等人。参见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G],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417页。。此议得到川督赵尔巽、学使赵启霖的支持赵启霖(1859—1935),字芷荪,湖南湘潭人。1892年(光绪十八年)进士。1909—1910年任四川提学使,在成都创办存古学堂。据赵启霖著,易孟醇校:《赵启霖集·前言》[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版,第1、5页;赵启霖著,施明,刘志盛整理:《瀞园自述》[M],《赵瀞园集》,长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1版,第337—339页。,1910年(宣统二年)3月,四川存古学堂获学部批准开办赵尔巽:《川督奏筹设四川存古学堂折》(1910年3月24日)[A],台北,“国史馆”藏清学部档案,195/139。转引自郭书愚:《四川存古学堂的兴办进程》[J],《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2期,第86页。

学堂设在成都城南,以清朝名将昭勇侯杨遇春故宅改建而成《四川公立国学专门学校章程(附各项规则)》(时间不详)[A],国学档,第7卷-12,第79页。又据《四川官报》新闻称:赵启霖学使屡与学绅磋商,择定南门外杨宫保府改建校舍,已于去年(1909年)腊月竣工。只是该屋原为典押,尚非公有。今年正月,学务公所普通科科长龙心梅等与杨子敬会商,由学务公所补银5000两,合计万金买断。现正筹备招考,大约秋季可以开学。《新闻:本省近事:存古有基》[N],《四川官报》,1910年第2期,第71页。。学部又推荐时在京师译学馆的乐至谢无量(1884—1964)任学堂监督,谢无量当年仅26岁,学生年龄则多在40左右,每爱以“小谢”称之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G],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418、420页。

存古学堂的出现有一个很大的历史背景,即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丙午科始,“所有乡、会试,各省岁考、科考均一律停止”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193页。,标志着科举时代的结束。随之学堂大兴,海外留学渐成风尚,然而在此过程中一批士绅也颇感矛盾:一方面他们承认向东西各国学习是“取长补短,宏济时艰”,但是又叹息“风会趋新,后生厌故”,中国文化日渐萎缩,他们担心不及十年,经学教师将难以寻觅,学子更后继无人。同时他们更警惕由此极可能造成的文化消亡,四川提学使赵启霖便直陈:

窃以国文盛衰之故,与国力之强弱相因。强国之文,日见其扩张;则弱国之文,日见其消缩。东西各国每务推广其文字之势力,以恢拓其国力。我不亟图维持国学,将输入之文,既有喧宾夺主之患,固有之文,反有礼失求野之时。议者谓文学但取适用,若中国经籍之浩博,文理之渊深,不必汲汲焉专精以从事。不知中国之所以立国,既在文教。若举数千年优美独到之处,任其消蚀,将来更无以动人民思古之念而激志士爱国之心。故普通之文学,以适用为宜;而精诣之文学,尤以保粹为要。既有各种科学之学堂,以增进智识;不可无讲求国学之学堂,以培植本原《关于收集登报四川存古学堂章程的通告(附详稿简章)》(1910.2.25)[A],国学档,第2卷-2,第5页。

此处的“文学”实可理解为文化。赵学使显然意识到文化与国家实力之间的消长关系,由此指出在国力衰微之时,主动保护本国文化的必要性、重要性,同时他也很理性,提出的是一种和谐共存的解决方案。文告中传达的思想颇有代表性,体现了清末士绅阶层的一种现状,他们充分理解接受东西各国科学文化的意义与价值,但对于中国固有文化的消亡又忧心忡忡。

正处于这样的焦虑之时,1909年(宣统元年)春,学部颁布《奏分年筹备事宜折(并单)》,明文规定“各省一律设立存古学堂”《本部章奏:奏分年筹备事宜折(并单)》[N],《学部官报》,1909年第85期,第3页。,《预备立宪公会报》1909年第6期也全文刊载,可见办理该学堂实为清政府“筹备立宪”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项政策无疑是把尚方宝剑,极大激励了川省人士兴办存古学堂的信心。他们“闻命恐后”,当年7月即设置博士弟子开讲,唯恐“坐失旷代难得之会,终虚邦人士悾悾向道之诚心”《四川存古学堂募捐启事》(1909.7)[A],国学档,第2卷-4,第12页。

建成后的存古学堂当即拟定章程,宣布以保存国学为要旨,具体任务是一方面为中等以上学堂培养充足师资,使其教师不致缺乏,另一方面则培养高质量的学生“升入大学成就通儒”。其课程以理学、经学、史学、词章为主,兼习地理、算学,唯有第六学期增讲教授管理法,以便毕业后充任教员之需,其他各项规章制度都一律按照学部颁布的学堂管理通则办理《关于收集登报四川存古学堂章程的通告(附详稿简章)》(1910.2.25)[A],国学档,第2卷-2,第7页。。因此学生何域凡认为:“(存古学堂)分科设教,犹继尊经(指成都尊经书院,作者按)遗轨,惟制度全照学堂规划,与书院讲学之旧规有异。”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G],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419页。应该说,存古学堂名正言顺地设立,多少为忧心国学处境之士绅找到了一条疏解之途。

但是随着辛亥革命的爆发,清帝退位,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存古学堂作为前清的遗产,已然显得不合时宜,各地纷纷停办。四川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风向,不过它作了另一种选择。1912年2月,四川存古学堂改名“官立国学馆”《四川省官立国学馆简明表》(1913.4.2)[A],国学档,第1卷-4,第4页。《四川国学院附设国学学校旧班新班学生学籍表暨国学学校简章及平面图表册》(1913.4)[A],国学档,第1卷-6,第9页。,继续办学。

学生分为两类:一类是原存古学堂学生,为本班(也称旧班),三年毕业;然后又新招一批预备班(也称新班)学生,年龄在15岁以上20岁以下,要求读过经书,文笔清顺者,两年学习结束可升入本班。预备生专治小学。本班以国学为主课,每人分年专治一经,一经毕业,再改治一经,同时兼习史学、词章,在这些主课之外,还设有附课,如算术、法政、经济、世界史、世界地理、博物等本段内容采自《国学馆办法简明章程》(1912)[A],国学档,第3卷-1,第2页。

国学馆依然特别看重国学课的教学,延请精通经史、擅长文学的教员教授。其教学方法也颇有特点,老师只重点讲授学术门径及条例规则,可以“随时升堂讲演,在馆学生概须听讲”,除此之外,学生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学,“以抄书、点书、写札记及各习一经为主”。本班生主要抄写自己选定的经书、老师规定的古书,预备生则先抄《说文解字》、《白虎通义》、《五经异义》等书。抄写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全文抄录,还有就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分类摘抄。点校书籍以《史记》、《前汉书》、《后汉书》、《文选》为主,老师会规定每日点校页数。另外学生对自己选定的那门经书尤需进行深入学习。抄点阅读书籍期间,凡有疑问、心得都应写成札记,每周需将所抄、点之书以及札记交给老师批阅。如教师发现其中有较为繁难的问题,会让学生在讲堂一起讨论本段内容采自《国学馆简章》(1912)[A],国学档,第3卷-2,第6页。

国学馆的机构则扩充为三部分,分别是教科部、印刷部、杂志及讲会部,后两部为新增,较存古学堂时期工作范围明显扩大了。国学馆的主体是教科部,负责教学与考试工作。印刷部即附设的存古书局,计划是将尊经、锦江两书院所有的书板补葺印行。杂志及讲会部即附设的国学会,主要工作是约集通材,实地研究古礼古乐,并定期组织讲演,届时在馆学生及校外学者均可以听讲。国学会还负责将所有会中讲义以及馆内外佳作汇编成杂志,在馆学生如有治经编著之书,条理井然者,也可酌量印刷本段内容据《国学馆办法简明章程》(1912)[A],国学档,第3卷-1,第2—3页;《四川国学馆中华民国元年预算表册》(1912.6)[A],国学档,第38卷-11,第43页;《国学馆简章》(1912)[A],国学档,第3卷-2,第8页。

四川存古学堂通过改名换姓的方式存续了下来,其工作范围还得到了扩展。6月国学院也成立了,这时成都就有了两所性质相近的机构,一是国学院,一是国学馆。

二、馆院合一

这种情况很快受到了当局的关注,9月四川“民政府”来函提议国学院、国学馆合并。其理由有三:一、“全省国学机关,凡隶属国学范围,势应归并办理”,以便统筹规划。二、现正值财政艰难之时,合并后许多款项可以节省,“所省经费当可岁达万元”。三、国学馆、国学院作为教学、研究机构,合并后可以优势互补。如国学院院员可以充任教师,国学馆的书籍可供院员参考等等本段引用均来自《关于向四川民政长报告国学院国学馆合并一事的咨文》(1912.9.2)[A],国学档,第5卷-1,第2—3页。

接到来函,国学院立即召开全院会议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同意合并。因为国学院此时正面临两大难题,首先国学院的研究工作需要大量书籍储备,可“购书巨款,势难猝筹”,其次国学院是租房办公,场地狭小,“每年需款颇巨,且不敷办公之用”《四川国学院国学馆合并条件》(1912.9)[A],国学档,第5卷-2,第7—8页。。而国学馆是购置杨氏宅第改造而成,无需租金,而且它还保存了成都尊经、锦江两大书院的所有书板。因此国学院认为:“离则两伤,合则两美。事半功倍,孰过于斯?”并由此展望合并后:“院章所定筹办事宜,亦必日生起色。”《关于向四川民政长报告国学院国学馆合并一事的咨文》(1912.9.2)[A],国学档,第5卷-1,第3页。

1912年11月1日,经省议会决议通过,国学院、国学馆正式合并,一切事务统由国学院负责办理。国学院迁入城南国学馆旧舍办公《关于国学馆改名为国学专修科并入四川国学院的报告》(1912.11.1)[A],国学档,第6卷-1,第1页。。而国学馆“仅刻一小牌,悬于二门,行文对外则用院名,一般人士,只知有国学院,而不知存古学堂改附于院为国学馆”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G],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422页。

合并后,国学院的宗旨为“研究国学,发扬国粹,沟通古今,切于实用”《国学院章程》(时间不详)[A],国学档,第4卷-7,第19页。,较之之前“提倡国学,发扬国粹”的提法,核心思想没有改变,只是新增了“实用”一条,强调对现实的关照。吴之英仍为院正,原存古学堂监督谢无量与刘师培仍然担任院副《就国学馆合并事项告各局、司书》(1912.11.2)[A],国学档,第6卷-2,第5页。。国学院的工作因为国学馆的加入,也增加一项:附设国学专修科(即国学馆)《国学院章程》(时间不详)[A],国学档,第4卷-7,第19页。

国学馆的教学工作则基本照旧,由院副刘师培兼任负责人,之前因延聘无款以致教员欠缺的问题现在也得到了解决,“除算学、法学两教员业经订立本年合同,应行依旧延请外,其余各科即由院员热心教育者分门担任,不送薪金,惟酌送夫马费”《四川国学院国学馆合并条件》(1912.9)[A],国学档,第5卷-2,第7页。。当时吴之英任经学教员,刘师培为经学、词章教员,廖平亦为经学教员,杨赞襄为史学教员,曾学传为理学教员,李尧勋任教育学教员,蒲助孜为算学教员,皆一时之选,实力雄厚《四川省国学院附设国学学校一览表》(1913.4)[A],国学档,第1卷-14,第38—40页。另据记载:教员增廖平教五变、四变经学;曾海敖教授地理。何域凡:《存古学堂嬗变记》[G],四川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集粹》第4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422页。。存古书局、国学会仍依旧办理,并计划刊刻国学参考书籍。另外因国学院院员可以使用国学馆丰富的藏书,因而国学院“旧定之图书购置费银即可权作教员夫马费”。同时,所有“杂役人等”及“杂支之款悉可合二为一”,经费节省许多。总之这次合并取得了理想效果,“事从积极进行,款从消极着手,事增款减,便益良多”《四川国学院国学馆合并条件》(1912.9)[A],国学档,第5卷-2,第6—8页。

通过这次合并,整合了四川的国学资源,合并后的四川国学院兼具教学、研究功能,俨然一所大型的综合学术机构,而且它也是中国近代第一所以“国学”命名并相号召的大型文教机构,在国学运动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同时它又是政府创办的国学机关,承担领导全省国学工作的任务,这也是全国首创,具有独特性。因此,可以认为四川国学院是20世纪初中国国学学术研究机构的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