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国学院的合并
四川国学院成立不到半年,1912年11月,经省议会决议国学馆并入国学院,馆院合一,由国学院负责办理所有事务,国学院的规模陡然扩大了许多。要了解这段历史,需要从国学馆的前身——四川存古学堂的发展谈起。
一、从存古学堂到国学馆
四川开办存古学堂显然是受了张之洞的影响。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7月,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昌创办存古学堂,一时间各地纷纷效仿。尊经书院高材生、时任湖北候补道员的范溶投牒四川提学使,呈请在成都设立存古学堂以维国学。此议得到川督赵尔巽、学使赵启霖的支持,1910年(宣统二年)3月,四川存古学堂获学部批准开办。
学堂设在成都城南,以清朝名将昭勇侯杨遇春故宅改建而成。学部又推荐时在京师译学馆的乐至谢无量(1884—1964)任学堂监督,谢无量当年仅26岁,学生年龄则多在40左右,每爱以“小谢”称之。
存古学堂的出现有一个很大的历史背景,即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丙午科始,“所有乡、会试,各省岁考、科考均一律停止”,标志着科举时代的结束。随之学堂大兴,海外留学渐成风尚,然而在此过程中一批士绅也颇感矛盾:一方面他们承认向东西各国学习是“取长补短,宏济时艰”,但是又叹息“风会趋新,后生厌故”,中国文化日渐萎缩,他们担心不及十年,经学教师将难以寻觅,学子更后继无人。同时他们更警惕由此极可能造成的文化消亡,四川提学使赵启霖便直陈:
窃以国文盛衰之故,与国力之强弱相因。强国之文,日见其扩张;则弱国之文,日见其消缩。东西各国每务推广其文字之势力,以恢拓其国力。我不亟图维持国学,将输入之文,既有喧宾夺主之患,固有之文,反有礼失求野之时。议者谓文学但取适用,若中国经籍之浩博,文理之渊深,不必汲汲焉专精以从事。不知中国之所以立国,既在文教。若举数千年优美独到之处,任其消蚀,将来更无以动人民思古之念而激志士爱国之心。故普通之文学,以适用为宜;而精诣之文学,尤以保粹为要。既有各种科学之学堂,以增进智识;不可无讲求国学之学堂,以培植本原。
此处的“文学”实可理解为文化。赵学使显然意识到文化与国家实力之间的消长关系,由此指出在国力衰微之时,主动保护本国文化的必要性、重要性,同时他也很理性,提出的是一种和谐共存的解决方案。文告中传达的思想颇有代表性,体现了清末士绅阶层的一种现状,他们充分理解接受东西各国科学文化的意义与价值,但对于中国固有文化的消亡又忧心忡忡。
正处于这样的焦虑之时,1909年(宣统元年)春,学部颁布《奏分年筹备事宜折(并单)》,明文规定“各省一律设立存古学堂”,《预备立宪公会报》1909年第6期也全文刊载,可见办理该学堂实为清政府“筹备立宪”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项政策无疑是把尚方宝剑,极大激励了川省人士兴办存古学堂的信心。他们“闻命恐后”,当年7月即设置博士弟子开讲,唯恐“坐失旷代难得之会,终虚邦人士悾悾向道之诚心”。
建成后的存古学堂当即拟定章程,宣布以保存国学为要旨,具体任务是一方面为中等以上学堂培养充足师资,使其教师不致缺乏,另一方面则培养高质量的学生“升入大学成就通儒”。其课程以理学、经学、史学、词章为主,兼习地理、算学,唯有第六学期增讲教授管理法,以便毕业后充任教员之需,其他各项规章制度都一律按照学部颁布的学堂管理通则办理。因此学生何域凡认为:“(存古学堂)分科设教,犹继尊经(指成都尊经书院,作者按)遗轨,惟制度全照学堂规划,与书院讲学之旧规有异。”应该说,存古学堂名正言顺地设立,多少为忧心国学处境之士绅找到了一条疏解之途。
但是随着辛亥革命的爆发,清帝退位,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存古学堂作为前清的遗产,已然显得不合时宜,各地纷纷停办。四川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风向,不过它作了另一种选择。1912年2月,四川存古学堂改名“官立国学馆”,继续办学。
学生分为两类:一类是原存古学堂学生,为本班(也称旧班),三年毕业;然后又新招一批预备班(也称新班)学生,年龄在15岁以上20岁以下,要求读过经书,文笔清顺者,两年学习结束可升入本班。预备生专治小学。本班以国学为主课,每人分年专治一经,一经毕业,再改治一经,同时兼习史学、词章,在这些主课之外,还设有附课,如算术、法政、经济、世界史、世界地理、博物等。
国学馆依然特别看重国学课的教学,延请精通经史、擅长文学的教员教授。其教学方法也颇有特点,老师只重点讲授学术门径及条例规则,可以“随时升堂讲演,在馆学生概须听讲”,除此之外,学生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学,“以抄书、点书、写札记及各习一经为主”。本班生主要抄写自己选定的经书、老师规定的古书,预备生则先抄《说文解字》、《白虎通义》、《五经异义》等书。抄写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全文抄录,还有就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分类摘抄。点校书籍以《史记》、《前汉书》、《后汉书》、《文选》为主,老师会规定每日点校页数。另外学生对自己选定的那门经书尤需进行深入学习。抄点阅读书籍期间,凡有疑问、心得都应写成札记,每周需将所抄、点之书以及札记交给老师批阅。如教师发现其中有较为繁难的问题,会让学生在讲堂一起讨论。
国学馆的机构则扩充为三部分,分别是教科部、印刷部、杂志及讲会部,后两部为新增,较存古学堂时期工作范围明显扩大了。国学馆的主体是教科部,负责教学与考试工作。印刷部即附设的存古书局,计划是将尊经、锦江两书院所有的书板补葺印行。杂志及讲会部即附设的国学会,主要工作是约集通材,实地研究古礼古乐,并定期组织讲演,届时在馆学生及校外学者均可以听讲。国学会还负责将所有会中讲义以及馆内外佳作汇编成杂志,在馆学生如有治经编著之书,条理井然者,也可酌量印刷。
四川存古学堂通过改名换姓的方式存续了下来,其工作范围还得到了扩展。6月国学院也成立了,这时成都就有了两所性质相近的机构,一是国学院,一是国学馆。
二、馆院合一
这种情况很快受到了当局的关注,9月四川“民政府”来函提议国学院、国学馆合并。其理由有三:一、“全省国学机关,凡隶属国学范围,势应归并办理”,以便统筹规划。二、现正值财政艰难之时,合并后许多款项可以节省,“所省经费当可岁达万元”。三、国学馆、国学院作为教学、研究机构,合并后可以优势互补。如国学院院员可以充任教师,国学馆的书籍可供院员参考等等。
接到来函,国学院立即召开全院会议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同意合并。因为国学院此时正面临两大难题,首先国学院的研究工作需要大量书籍储备,可“购书巨款,势难猝筹”,其次国学院是租房办公,场地狭小,“每年需款颇巨,且不敷办公之用”。而国学馆是购置杨氏宅第改造而成,无需租金,而且它还保存了成都尊经、锦江两大书院的所有书板。因此国学院认为:“离则两伤,合则两美。事半功倍,孰过于斯?”并由此展望合并后:“院章所定筹办事宜,亦必日生起色。”
1912年11月1日,经省议会决议通过,国学院、国学馆正式合并,一切事务统由国学院负责办理。国学院迁入城南国学馆旧舍办公。而国学馆“仅刻一小牌,悬于二门,行文对外则用院名,一般人士,只知有国学院,而不知存古学堂改附于院为国学馆”。
合并后,国学院的宗旨为“研究国学,发扬国粹,沟通古今,切于实用”,较之之前“提倡国学,发扬国粹”的提法,核心思想没有改变,只是新增了“实用”一条,强调对现实的关照。吴之英仍为院正,原存古学堂监督谢无量与刘师培仍然担任院副。国学院的工作因为国学馆的加入,也增加一项:附设国学专修科(即国学馆)。
国学馆的教学工作则基本照旧,由院副刘师培兼任负责人,之前因延聘无款以致教员欠缺的问题现在也得到了解决,“除算学、法学两教员业经订立本年合同,应行依旧延请外,其余各科即由院员热心教育者分门担任,不送薪金,惟酌送夫马费”。当时吴之英任经学教员,刘师培为经学、词章教员,廖平亦为经学教员,杨赞襄为史学教员,曾学传为理学教员,李尧勋任教育学教员,蒲助孜为算学教员,皆一时之选,实力雄厚。存古书局、国学会仍依旧办理,并计划刊刻国学参考书籍。另外因国学院院员可以使用国学馆丰富的藏书,因而国学院“旧定之图书购置费银即可权作教员夫马费”。同时,所有“杂役人等”及“杂支之款悉可合二为一”,经费节省许多。总之这次合并取得了理想效果,“事从积极进行,款从消极着手,事增款减,便益良多”。
通过这次合并,整合了四川的国学资源,合并后的四川国学院兼具教学、研究功能,俨然一所大型的综合学术机构,而且它也是中国近代第一所以“国学”命名并相号召的大型文教机构,在国学运动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同时它又是政府创办的国学机关,承担领导全省国学工作的任务,这也是全国首创,具有独特性。因此,可以认为四川国学院是20世纪初中国国学学术研究机构的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