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阴阳眼
昨天午饭后,商城里一直不上人,小山守摊儿守得困了,趴在柜台上就睡了过去。
一个大礼堂,很传统和老式的那种,小山记得以前县里就有一个,书记讲话、公审大会、放电影都在那里,村里大赖子他爸,若干年前在县礼堂听县长讲过话,这个牛皮吹了快二十年。只是这个礼堂比县礼堂大多了,从主席台上看,是上下两层的观众席,主席台两侧连着后台,进深很大,顶上悬挂着三层幕布和好多大小不一的照明灯。主席台前面还有一个大坑,一开始小山以为是个养鱼池子,走近看才发现就是地板上一个装了围栏的大窟窿。
远处一层入口处的门帘好像晃动了一下,站在主席台这里看不太清楚,只能听见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好奇的想知道那是谁,但又来不及追过去。就在犹犹豫豫的一两分钟里,那个门帘又晃动了一下,一个小脑袋从门帘缝里伸了进来,然后整个人都进来了,也没往别的地方去,一屁股坐在紧挨入口的椅子上,小山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从体态上分辨出是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出去的那个人。而且他坐得拘谨,脑袋似惊弓之鸟,四处张望,当他的脑袋朝向空中的时候就呆住不动了,小山也注意到他观察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一开始只是一个亮点,迅即变成了一个光球,越来越亮!小山四周的地面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金属光泽,他弯腰摸了一下,是薄薄的一层铝粉。
一声巨响传来,刚才那个光球炸裂,强大的冲击力将布满四周的金属粉扬起在空气里,它们好似活过来一般恢复了生命力,也都开始一边跳动一边燃烧。他朝刚才那人看去,发现他被爆炸的气浪掀到了墙上,但小山自己却站得稳稳的,丝毫没感受到震撼。一根支撑二层观众席的大理石柱子倾倒下去,小山眼睁睁看见它砸在那男人的身上,他顶着燃烧的空气跑过去,发现男人不见了,他只从柱子倒下的残骸边上捡到一副金丝边眼镜。
紧接着,他掀开门帘逃出燃烧着的礼堂来到外面的大厅,这里却出奇的安静,好像里面发生的爆炸和大火与这里竟是两个世界。他拿着眼镜在大厅里四处寻找,想找到刚才那个男人,但这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走进卫生间,水泥洗手池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与这里七、八十年代的整体风格显得格格不入。不对!他仔细看去,镜子里那人竟不是自己!但却做着和自己完全同步的动作,小山把脸凑过去,他也把脸凑过来,小山看得清楚,这人黑眼圈很重,像是睡眠不好。从鼻翼两侧的凹痕来看,他是常年配戴眼镜的。
眼镜?小山把手里的眼镜朝镜子里递了过去,而对方也伸过手来取了去。这诡异的场景和这张憔悴的脸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小山的脑海里。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镜子里这个男人可能就要有大麻烦了。他打开水龙头,流到他手心里的却是一捧金属粉末。
陆铭听到这里,惊得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衬衫。而小山还口若悬河的讲着。
“你说怪不怪?我梦中那个人就是你!而且就你家这屋子,昨天晚上我好像也在梦里来过了,我看见你站在这里,灯也不开,就盯着窗户外面发呆,外面的草坪上,我和我的朋友正在喝酒聊天。”
“我昨天晚上的确感到有人在这个屋子里,但就是看不见。你现在越说越显得诡异了。”
“更巧的是,今天早上我老远就认出你来了,看你在马路中间不要命的乱闯,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定和我最近预见到的电子工厂火灾有关。因为最近这两个噩梦里都是火,而且那种在空中跳动的小火苗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这一副严重缺觉的面相,我想,你也一定经常做噩梦吧,而且你一定也预见了工厂的大火。不过看你的穿着、看你上班的时间就知道一定不是在厂里工作的,对吧?所以我想你是赶着去救什么人吧。”
“你先等会儿,”陆铭不太礼貌的打断了小山的话,“你在一个大礼堂里见过我,然后又通过一面镜子把眼镜还给了我?”
“对啊,不可思议吧,但我一直就有这种能力,能够梦到没见过面的人。”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你的梦境?”
“对,你说的就是我的梦,一点都不带差的。”
“呵呵,你先别那么肯定,说不定是你闯入了我的梦里,也不好说啊。”
“不,那就是我的梦,你看见的那个礼堂,其实是我小时候家旁边的一座电影院。你是不是在大厅里还看见了浅绿色的水磨石地板,去往厕所的路上还有一个小回廊,一边是养着金鱼的池塘,一边是种着夹竹桃的花坛。”
这次换到胡一山张着嘴感受着脊背发凉了。他说:“你说的没错,是绿色的地板,回廊旁边是有夹竹桃……我在你的梦里?”
“对,而且我估计,五年前那个晚上,你也同样的闯入了林姐的梦境。不过你一直认为那是你自己的梦,所以一把推开林姐后,你想当然的认为救了她。可惜,那个梦是她的,你只是一个观看者,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猜应该是这样吧……”
小山脸上的兴奋样子消失了,他疑惑的看着陆铭,“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提醒她的,是我大意了……”
陆铭接着问他:“那些金属粉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
小山做了个鬼脸,冷笑着说:“哼,这才是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那天从见到你的那个梦中醒来以后,我的手里就攥着一把这个东西。而且我认得,这是铝粉,电子工厂有条生产线是做铝料打磨的,收尘管道里全是这种东西。每隔几个月,就要清理一遍,卖给搞回收的人。”
“你从梦里带出来的?!这不可能,不科学……”
“你觉得不科学,但现在我还就是觉得只有找科学才能解释了。”
“那个科学家能告诉你依据哪个公理、哪个公式、哪个理论或者哪种设备可以让你从梦里面抓出一把垃圾来?这他妈的关科学屁事!你该去找上帝、找教皇或者活佛,找我有毛用,我搞得懂吗?”
面对快要抓狂的陆铭,小山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一边起身一边说:“今天的事情你需要消化一下,我也需要消化一下。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明天我再约你,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对我们可能会有帮助。”
“什么人?”
“明天你就知道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山停下脚步,很严肃的对陆铭说:“我不管你想去救谁,但是听我的,在我们搞清楚情况之前,你千万不要去。你不去,火烧起不来!”
“为什么?”
“很简单,无论在你的梦里还是我的梦里,你都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陆铭叫住小山,“你刚才为什么觉得我的窗户很诡异?”
“哦,对啊,很诡异的窗户。”
“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为了保护隐私,我贴了太阳膜。”
小山笑着问他,“你有多久没去后面那片草地了?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小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铭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可以预见未来的梦境和幻象、可以被别人侵入的梦境、可以将梦中的东西带到现实中’,任何一条恐怕都不是科学可以分析和解释的,承认这些现象,就等于在自己的额头写上‘怪力乱神’四个大字。
右肋的挫伤现在已无大碍,只是淤青了好大一片,但骨头应该没事儿。他从床上起身活动一下,走到餐桌旁,捻起一点铝粉放在眼前,霎时间,电影院里那个画面又在脑中闪现。他马上换鞋,忍痛走出家门,绕道进入小区二期的这片绿地,这也是他每天通过窗户观察的地方。眼前的情景同往常并无两样啊,再看向自己这栋楼,“我操!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就在路旁,紧挨着他窗户的位置立起了蓝色的施工围挡,把他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从围挡上物业公司贴着的告示来看,这里正在做管道维护工程,从六天前就开始了。可他明明记得直到刚才他都可以看见对面的草地。陆铭赶忙回到家里,再看窗户,现在只能看见施工围挡的背面,而且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这两天我从窗户里看见的都是什么!我的幻觉吗?但是我分明看见了小山。又或者那是过去、未来的景象?’
他赶紧去洗了手,给单位领导打电话,说自己上午被车撞了,没什么大事,但是需要休养,先请了三天病假。又给幸子发了信息,告诉她这三天单位搞评比,中午就不过去陪她吃饭了。做完这些,他重新在床上睡下,心里还在想着小山嘴里的故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陆铭被敲门声吵醒,起床去应门,感觉右肋已经不那么疼了。从猫眼里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正是胡一山。
打开门招呼他进来,他却不进,反催促陆铭快跟他走,去见昨天他提到的那个人。
再次坐上小山的电瓶车,问他去哪儿也不回答。只顾将车骑得飞快。陆铭心想,‘难怪撞得我那么疼,活下来都是奇迹!’
电瓶车在中山路上飞驰,然后转上北京路、再向东上长河道,下坡以后就是火炬广场,转盘转上半圈,从人民中路拐出,又往前走了两百米,在第二实验中学门口停下了。
“这是个学校?”
“废话,还不够明显吗?”
小山抬脚就往里走,陆铭拦住他,说:“学校不能随便进,再说我们来学校干嘛?”
“带你来见个人啊,”小山一脸不屑的对他说,“你就别磨叽了,跟我走吧,进得去。”
大铁门旁就是值班室,一个中年保安懒洋洋的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条,正吸溜吸溜的吃着。保安抹抹嘴,连筷子都懒得放下,问他们:“你们干嘛的?”
小山并未放慢脚步,一边跨进大门,一边说:“我和姜老师约好了,来修设备的。”
保安只顾吃面条,也没查看他俩的证件,转身回屋里去了。
小山带着陆铭大模大样的穿过教学楼和操场,在学校另一侧的一栋二层小楼里找到了姜老师,从门口挂的牌子来看,姜老师应该是负责学校设备维护的。
姜老师的办公室很大,但是被各种各样的破烂占据着,从木质的窗框、门框到古老的打字机,还有缺了按键的电子琴都有,至于教具、实验器材、破足球、球网这些东西就都随意的堆在角落处。在一扇脏兮兮的窗户下,放着姜老师的办公桌,此时,他正背对着小山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下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虽然办公室开着门,但小山还是一改在陆铭面前那一副破落、随意的状态,变得恭敬起来,站在门口轻轻的扣门。
“哪位?”姜老师连头都没抬。
“姜老师,我是小山啊,我把朋友带来了。”小山说话的样子毕恭毕敬,虽然老师没有回头,可他还是对着老师的背影微微鞠躬。
“哦?进来吧!”
小山把陆铭带进去,姜老师起身迎接,找来两张破木椅子让他俩坐。
“你们喝水吗?我去烧点开水。”
“姜老师,您别麻烦了,我们都带着呢。”小山从书包里拿出三瓶矿泉水,也给了姜老师一瓶。
陆铭礼貌的和他打了招呼,观察他的同时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
姜老师五十几岁左右,一米七的个头,大腹便便,目测体重至少在二百斤往上,一件洗得发白的POLO衫上留下了陈年的汗碱。在握手时,陆铭感到他粗糙的大手如铁钳一般有力。不似陆铭印象中老师的刻板印象,姜老师的五官还是漂亮的,高鼻梁和凹眼眶,面部较窄。陆铭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位混血歌手的名字——费翔,姜老师看上去比他还像外国人。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透过镜片仔细看才会发现,他两只眼睛的颜色竟然不同!
姜老师注意到了陆铭的疑惑,笑着说:“科学的说,我这叫‘虹膜异色症’,不过大家一般都管这叫‘阴阳眼’。”
陆铭尴尬的笑笑,忙说:“看相貌,您有外国血统吧?”
姜老师笑着点头,说:“没错,我的父亲是乌克兰人,母亲是中国人。我是随了母姓,俄罗斯的名字太长了,自己都记不住。所以我姓姜,姜子牙的姜,你叫我老姜就可以。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小山赶忙介绍:“这位就是昨天电话里我跟您提起的那位大哥,他姓陆,”然后转过头问陆铭,“你叫陆什么来着?”
“哦,我叫陆铭,陆游的‘陆’,铭刻的‘铭’。”
老姜说:“我应该比你大了不少,就不客气的叫你小陆吧,行吗?”
“行、行、行,怎么叫都行,只是……”陆铭欲言又止,看了看小山,又看了看老姜,“我还是直接了当的说吧,我还不知道小山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见您。”
“你小子还没跟小陆说吗?”老姜责问小山。
小山赶紧解释:“没来得及啊,昨天我也被搞晕了,回家想了半天,觉得您上次说的理论可能是对的,所以那么晚还给您打电话。今天赶个大早就把人带来了,这一路上也不方便说……”
老姜打断他,“小陆你先等会儿,不好意思,给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说完他站起身出去,听声音没走远,应该就在隔壁房间。然后听见他叫小山,小山也跑了过去,留下陆铭一个人坐在那里。过了可能有七八分钟,陆铭都觉得有点犯困了,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走进来,老姜走在小山后面,笑呵呵的边走边说:“对不起啊,人胖了,爬高上低真不行,正好今天小山在,趁着还没开始聊,我先把我那点工作上的正事儿准备好,不好意思啊!”
接下来,老姜就把他的故事对陆铭和小山大致的讲了一遍。
老姜的全名是姜来,他的父亲在1955年以苏联援华专家助理的身份来到中国,在这里结识了正在大学里学习俄语的姜小姐,也就是后来老姜的母亲。他们迅速的坠入爱河,并在1958年——姜小姐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正式结婚了。英俊帅气的苏联专家和美丽善良的中国姑娘喜结连理,这在当时是轰动全城的新闻,报纸上刊登了他们的合影。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从1959年底开始,中苏关系恶化,苏联宣布撤走所有苏联专家。他的爸爸在1960年1月28日,也正是大年初一那一天,登上了回国的列车,自此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可悲的是,就在他离开中国的时候,并不知道妻子已经有了身孕,而且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因为就在列车经过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平原时,发生了列车脱线事故,猛烈的暴风雪足足让救援队迟到了两天。当救援队赶到时,大部分乘客已经冻饿而亡,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走后的第八个月,姜来呱呱坠地了。
接生的护士被这个小东西吓了一跳,‘是个外国孩子啊?居然还是个‘阴阳眼’呢!’
母亲把他抱在怀里,想起逝去的丈夫,恸哭不已。之后,她用娘家的姓氏给孩子起名‘姜来’,寓意丈夫终将归来。
未来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苏修崽子’的帽子一直顶在小姜来的脑袋上,无论他出现在哪儿都会有人围观他,还有人硬要翻起他的眼皮看‘阴阳眼’,更有一帮孩子只要没事儿干,就到处追他、抓他、打他。所以他从小就对自己的相貌感到非常的自卑,不过和他的天赋相比,他的长相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个天赋就是做梦!
他第一次展示才华时只有五岁多一点,也就是1966年的五六月间。那时他的母亲在一所中学任教,平时就把小姜来放在街道开办的托儿所帮着照料。一天下午,阿姨带领小朋友们背古诗,偏偏只有小姜来不张口。阿姨问他为什么不用功,他说你们背得都不对,阿姨生气了,说‘那你到前面来,给我们背一个看看’。小姜来面对阿姨和全部的小朋友倒也不怯场,张嘴大声喊出来“炮打司令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
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顶着苏修面孔的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喊出这样的口号是有大问题的,阿姨找来他的母亲,好意提醒不要在孩子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免得给自己找来麻烦,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仅仅三个月之后,这位阿姨从报纸上看见了这个口号,立即把小姜来的神奇传遍了整个街道,许多知道他的人都说这对‘阴阳眼’可是没白长。
之后几年间,他还准确的预言了大大小小许多事儿,从哪个老师要被打倒直到草原上的空难,屡试不爽!母亲也觉得这个孩子不同一般,担心他早晚要给家里惹出祸患,几次三番告诉他不许在外面乱说乱讲,但他的名声早已不胫而走。
不过姜来与小山不同,虽然也都遭到了环境的排斥,内心充满了自卑和恐惧,但姜老师的母亲,也就是老姜老师一直对他的学习抓的很紧,常常告诉他要远离政治、远离争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年仅17岁的姜来就以全市最高分考入了清华大学物理系,也算没有给他英年早逝的科学家父亲丢脸。
大学毕业后,他并没有选择留在BJ那些科研院所工作,却主动提出希望回家乡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为祖国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其实他只是想远离自己的梦境而已。因为在十年浩劫间,BJ作为国家的政治中心,早已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留给他的只有可怕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清华大学的召唤,他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去BJ的。
1982年,他在市师专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这这里一干就是十几年。其间,师专变成了学院,又变成了大学。
1995年那个暑假到来之前,全校师生都在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包括毕业班的论文答辩。姜来老师却因为打篮球时胫骨骨裂而在家中泡病假。这时的他已经成家,娶了本校艺术教研组的叶霜为妻,她的专业是声乐,人长得真漂亮!高高的个子,瓜子脸,瀑布似的齐腰长发。一年四季,无分寒暑,一定要穿各式各样的裙子,校园里最清脆的声音恐怕就是她走路时细长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了,走得跟演奏音乐一样,有节拍,有韵律。即使看不见人,只听她高跟鞋的声音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老婆在学校上班,姜来自己在家里百无聊赖,看电视看得昏昏欲睡。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原来是校保卫科的张老师,他神色惊慌的对姜来说:“姜老师,你快跟我走,小叶老师找到了!”
姜来心中一沉,暗自道:“我他妈的又做梦了?难道是小叶有危险?”
他不动声色,跟着张老师走出去,在楼门口上了保卫科的212吉普车。因为知道这是一个梦,经验丰富的姜来从一开始就非常注意周边的情况,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装进脑子里。
吉普车把他带到学校足球场的看台下,这几天连续的下雨,已经让煤灰运动场变成了黑泥塘子。他被领到看台下的一扇小门前,张老师对他说:“小叶就在里面,你要有心理准备!刚才有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来这屋里还器材,就发现她了……,你先不要进去,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
姜来知道这只是个梦,所以并不理会张老师的要求,迈腿就进去了。当然,他看上去也并不悲伤,因为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仅有的机会,必须尽可能在环境中寻找到救赎妻子的线索。
他看见地面上有两串黑泥浆鞋印,“张老师,这个屋里进来过几个人?”
张老师看他神色平静,心中也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他:“在你昨天报案之前就一直在下雨,所以除了那个学生就不可能有人来过。我们保卫科过来就是要保护现场,里面的一切现在都不能动,一定要等警察,你先出来吧。”
他还是不理会,任凭张老师发牢骚,还是一直往前走到叶霜的尸体旁。只见她躺在那里,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应该是用绳索勒过的痕迹。除了这一处伤痕,全身似乎并无其它的致命伤。指甲缝里有一些白色的东西,好像是墙灰,手掌和指尖处也有些白色,看上去像这个器材仓库里的石灰粉,但是仔细看看,更像是油画或者水彩的颜料。
再看叶霜干干净净的鞋底,姜来推断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在别处行凶杀了她,然后在风大雨急的夜晚一个人把她扛到了这里。只要不开运动会,这里面的器材基本就用不到,所以很少会有人来,现在又正值期末,如果再晚几天,即使尸体腐烂发臭可能也不会被人发现。
‘对!艺术教研组的绘画教室!’姜来在警察到来前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合理判断。那里是一片小平房,远离教学区和家属院,但是离足球场很近,身体健康的男人,扛着叶霜这样苗条的女人应该可以不停歇的走过来,最多五分钟,在那样的雨夜里,绝不会有人看见。也只有那里才可能在挣扎时染上颜料。凶手料定了不会有人来这里取器材,但是忽略了快离校的学生会来这里还器材。
他退出仓库,朝着美术教室的方向奔跑过去,在梦里,腿上的骨裂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活动。黑色的泥浆四溅,被鞋跟甩在小腿上,甩在背上,甩上天空又落在脑袋顶上。他发疯似的往前跑,保卫科的老师们在后面发疯似的追,刚到场的警察看见这场追逐,以为学校已经发现了凶手,于是举着手枪也追过来,眼看追不上,朝天开了两枪。没有吓到姜来,倒是把保卫科的一众人等吓得站住不敢动了,气得警察大骂“你们怕什么,追啊!”
这倒是给姜来创造了机会,争取到30秒钟的时间。他冲进偌大的绘画教室,一眼就看见教室后部放着一副巨大的和平鸽油画,还是一幅半成品,他冲到近前,仔细观察画面,发现在画面中间部分,和平鸽翅膀那里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条状修补,说明这幅画之前受了损,有人就在这一两天里又把它修补过,但新老颜料干燥和硬化程度不同,笔触也不完全一样,还是留下了可以分辨的破绽,这是经不起专业人士鉴定的。
“哟,姜老师,你怎么来了?”说话的是艺术教研组的美术老师赵天青。刚才他一直坐在石膏像的后面作画,姜来没有注意到他。
此时,公安、保卫科老师等人呼呼啦啦的都涌进了教室,朝姜来逼近。他一个箭步跨到赵天青身边,抓住他的手,让他回过头来看着警察。不等警察说话,姜来小声对他耳语:“你杀了我老婆!”
赵天青看见公安的枪口对着自己,以为事情已经暴露,心里一松,喉咙里咕噜出一声‘唉’。
另一边,警察看见姜来抓住另一个老师,以为他狗急跳墙还要再次行凶,几乎就在赵天青发出‘唉’这一声的同时,对他开枪了!
一如往常,梦醒了。电视哗啦哗啦的响着,他还躺在沙发上。
刚坐起来,听见门响,原来是老婆开门进来,他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六点多了。
叶霜看他一脸睡相,笑着走过来在他脑门上亲吻一口,对他说:“我都累死了,你倒好,还能在家睡懒觉。”
他对老婆笑笑。老婆接着说:“我刚才从食堂给你打了饭,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过了。组里这几天事情太多,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加班。你知道吗?教美术的赵老师最恶心了,就他事儿多,可人家是组长啊,没办法。只好委屈你咯,亲爱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看窗外,乌云密布,大风骤起,黑云压城的气势。“老婆,马上下大雨,能请个假不去吗?”
“那怎么好!大家都要去,我不能搞特殊啊,放心,我带上伞,就在我们六楼办公室,很近的,我一会儿就回来,等我啊。”
姜来心想‘也许就是今天吧’,于是他假装答应了老婆,然后等叶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之后,穿上外套,拿起雨衣跟了出去。
叶霜走得很匆忙,转眼就没了踪影,姜来也加快了脚步,他打算看看赵天青是怎么把叶霜从办公楼的六楼骗到学校另一边的绘画教室去的。他忍着腿疼,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六楼,看到的只有黑黢黢的楼道,没有一盏灯。
他心中暗叫‘不好!’掉头又一瘸一拐的下楼往绘画教室那里走。此时豆大的雨点已经朝着地面砸了下来,闪电和惊雷也在云层中此起彼伏,他心中焦急,生怕赶得慢了来不及救人,连雨衣也没顾得穿上,忍着疼痛往前赶,等赶到绘画教室门前时,天已全黑了下来,他至少比叶霜迟到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能再等了!
他推开大铁门,看见通道最靠里那间大画室里有昏黄的光线闪动,对!就是那间教室里摆放着那副和平鸽。他快步走过去,推开教室门的同时天上打响了一个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