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增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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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序 (审查报告)

论文第一章总论乐府之变迁。[1]谓汉魏而后,民间乐府与贵族乐府实行分化,是为变迁之所由,探源得要,甚有见地。其论五言诗之始,谓先有五言乐府,而后有五言诗;非先有五言诗,而后产生五言乐府,所举证佐,至为切实。又谓魏三祖陈王,大变汉辞,以旧曲翻新调,变两汉质朴之风,开私家模拟之渐,所论皆洞悉源流。

论文论两汉乐府,谓新声之输入,由于汉武帝好大喜功,开边黩武,足见读史得间。至所论《安世房中歌》,能举歌辞以正《通志》之误。论《鼓吹铙歌》,能举《汉书·韩延寿传》以正《通考》之失,皆特见也。

论文论两汉民间乐府,谓班固著《汉书》,阙然不录一字,至沈约《宋书·乐志》始稍稍收入于正史,能发此论,其重在民间乐府,真有识之言。故其于东汉民谣,引《汉书·韩延寿传》及《后汉书·循吏列传·刘陶传》,以证民谣之独重,论据真确。观此始知《毛诗·正月》“民之讹言”,为非小事。至其于民间乐府说理一类,揭出当时儒家道家思想,引《君子行》、《长歌行》、《猛虎行》以明儒家思想之作品,引《艳歌行》、《豫章行》、《满歌行》、《枯鱼过河泣行》以明道家思想之作品,是从乐府本体研究得来。抒情一类,谓南朝乐府多男女相思及刻画女性,而汉乐府则描写夫妇之情爱,盖由儒家思想之一尊时期,其男女之间,多能以礼义为情感之节文,引《公无渡河》、《东门行》、《艳歌何尝行》、《艳歌行》、《白头吟》、《陌上桑》诸篇以为证。因此并证明《孔雀东南飞》一篇,必产生于儒家思想一尊之世,决不能作于六朝,此论真从乐府中窥见大义者也。又叙事一类,举《陈遵传》遵之官,饮于故洛阳王外家左氏,起舞跳梁,顿仆坐上,暮而留宿,为司直陈崇所劾,以入寡妇之门为非礼,证明《陇西行》之妇为非好妇,而客亦非好客,亦从乐府中窥见大义者也。

论文论东汉文人乐府中,举班婕妤《怨诗》,谓本传无作《怨诗》之言,后人遂疑为伪作,不知婕妤为班彪之姑,班固为亲者讳,不欲以《怨诗》入传,是故《外戚传》赞语,于婕妤亦独不置一词,传无《怨诗》,不足为异。并引曹植、傅玄《班婕妤赞》,证其决非伪作,独申己见,可祛群惑。又举东平王苍《武德舞辞》证明舞之有辞,不始于晋,以正郑樵《通志》之误,读书心细,此为有补于史志之言。最后举《后汉书·西南夷传》田恭所作远夷《乐德》、《慕德》、《怀德》三歌,录其原文,以为吾国翻译诗文之最先作品,此亦有关于文化史上发明也。

论文论魏乐府,谓四言复兴,首推魏武,且举汉乐府相较,得其时代观念之转变,取证历史,语多中肯。而论魏文七言乐府之创为新体,陈思五言乐府之为世大宗,皆能上下古今,道其所见。至论缪袭乐府,举楚词比较,得其变化之迹,推论直至鲍照,始别出机杼,自成一格。于乐府文辞之变迁,洞悉源流。复取韦昭所作之《铙歌》与缪袭比较,又得其因袭摹仿之所自,此非全观诸家作品,不能有此确论。

论文论晋乐府,谓晋以前歌舞二者相应不相兼,据晋《拂舞歌》《白鸠篇》《通志》所引云“以其歌且舞”,可见歌舞合一,至晋时为吾国舞乐一大进步,举证确切,足为《通志》证明。而《独漉篇》之报父冤,引《魏志》黄初二年《诏书》及左延年《秦女休行》、傅玄《庞氏有烈妇行》,以证当时社会复仇之风盛行,尤为卓见。至论《白纻舞歌》,继魏文《燕歌》后,全篇七言,影响后世,较曹为大,亦能道其所见。论张茂先《轻薄篇》,取证《宋书·五行志》,谓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倮身之饮,对弄婢女,当时风俗如此,茂先此篇所由作,慨乎言之矣!论傅玄《苦相篇》,写社会重男轻女之心理,在乐府中,实为仅见云云,皆能从历史风俗中留心探讨,真可以乐府补史传之所阙。

论文论南朝乐府,从史事上证出诗歌,从诗歌证出地理,从地理上考见政治,从政治上窥及制度与当时人民之风尚及其思想,所举证皆极有见地。其论《清商曲辞》之施用,尤为独见。在民间乐府中论《清商》变迁之迹,举出史事证明其说,绝非空谈臆断。所举吴声双关语,非于乐府研究有素,不能发明。而《神弦曲》引《晋书·夏统传》证明当时风俗之不良,皆关史识。在文人乐府中,举出叠句之关系,是能从乐府本身研究所得,可谓独有发明。解释文人乐府诸篇,皆能证明其所出,而结论总述诸家变迁之迹,尤有慨乎言。

论文论北朝乐府,分虏歌时期汉歌时期,可谓提挈有体。其论北朝民间乐府,以《鼓角横吹曲》为主,所举乐曲皆能证明其地理风俗之所生,与夫异族性格之特殊,真有补于史之阙文。其论北朝文人乐府,谓当时所作,不离模拟,历举诸家作品以证之,以为不如民歌之犹有本色,眼光千古。至论南北朝乐府比较一章,更见良工心苦矣。

论文论隋乐府,采《李谔传》语,论隋初之拟古乐府,独得真谛。炀帝时之拟南朝乐府,证之史传,搜及稗官,取材甚富,从其分章中观乐府,则先后已判若两朝,可知著者统观兼营,方能辨别如此之确当也。

统观成绩全部,皆能从乐府本身研究。知变迁,有史识;知体制,有文学;知事实,有辨别;知大义,有慨叹,此非容易之才。宜置超等。[2] 一九三三年黄节


[1] 本书第一编第一章乃一年后所补作(据闻一多先生在论文答辩时所提建议),故此处所云“第一章”,实为本书第一编之第二章。

[2] 乾按此处原有结语“宜置超等”。萧先生说:“后来斗胆删掉了。”现予恢复。当时清华同学会还赠他一个刻有“状元”二字的铜墨盒作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