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浓烈的爱太难终老
王映霞曾在晚年回忆:“如果没有前一个他(郁达夫),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钟贤道),我的后半生也许仍漂泊不定。”
这样的两句话,大致勾勒出王映霞的一生的感情线索。
她同郁达夫相遇,开始了现代文坛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传奇。1927年1月,因写作已成名的郁达夫拜访留日的老同学,在同学家偶遇这位来自书香门第的千金王映霞。王映霞皮肤白皙,从小就有“荸荠白”的雅号,曾被称为“江南第一美人”,再加上自幼受到良好的传统文化的熏陶,也算是内外兼修、才华出众。
也因此,浪漫诗人郁达夫对她一见钟情。
当日回到家中,郁达夫就在日记里写道:“我的心被映霞搅乱了,南风大,天气却温和,月明风暖,我真想煞了映霞,不知她是否也在想我,此事当竭力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郁达夫随即展开热烈追求。
对19岁的王映霞来说,这样的追求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当时郁达夫已享誉文坛,自己不久前还只在书本上看到这个名字,对他本来就有仰慕,现在看他如此殷勤,又得到如此热烈的追求,她在恍然若梦之间也有一丝兴奋。
但是,她也听闻郁达夫已有妻子,自己同他的年龄相差12岁,如果建立恋爱关系则要背负很多道德指责,想到这些,王映霞有些犹豫。再加之,王映霞已有订婚对象,父母自然也不同意她选择郁达夫这样的有妇之夫,所以,她几次拒绝他的求爱。
可是,再多的理智也难以招架一位浪漫诗人的热烈攻势,在郁达夫致王映霞信中可见其攻势之猛烈。
“……两月以来,我把什么都忘掉。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誉、地位,甚而至于生命,也可以丢弃,我对你的爱,总算上切而且是挚了。我几次对你说,我从没有这样的爱过人,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可以牺牲一切的,是如猛火电光,非烧尽社会、烧尽己身不可的……”
19岁的王映霞被这样炙热的感情感染,之前的那一点儿理智,顷刻间土崩瓦解,毅然投入了郁达夫的怀抱。
随后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好感也更加汹涌。在热恋三个月后,郁达夫与前妻离婚,1928年春天,郁达夫与王映霞在西子湖畔大旅社举行婚礼,才子佳人,轰动全城。
当时柳亚子赠诗郁达夫,其中“富春江上神仙侣”一句传诵一时。
婚后,郁达夫、王映霞从上海移居杭州,筑下爱巢“风雨茅庐”,希望能在此尽享人生的绮丽与安宁。
婚后,两人也有过一段浪漫的婚姻生活。
王映霞后来在《半生杂忆》中写道:“既无亲友的来扰,我们又很少出外去看亲友。在屋子里坐得气闷时,也就踱到附近的几条人行道上闲步,谈着过去,谈到未来,再谈及这尚未出生的小生命。饱尝了欢乐的两颗心,觉得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愿望了。在散步散得有点疲倦的时候,我们便又很自然地回到了小楼上。太阳成了我们的时钟,气候算作我们的寒暑表。在这十里洋场的一角,是很少能够有人体会得出我们当时的满足的。”
然而,在这美丽的西子湖畔,他们终究未能一直在此享受宁静的生活。
由于年龄、性格等诸多方面的原因,郁达夫和王映霞之间渐生罅隙。
作为诗人的郁达夫虽然在文学上成就斐然,在生活中也延续了典型的旧式文人习惯。他追求的是一种文人雅士的诗酒风流,也因此总是不修边幅,经常喝酒到烂醉如泥,醉卧朋友家里,甚至不省人事于马路上。
对于一个出身名门,渴望一种温馨、圆满婚姻生活的女子来说,一个嗜酒如命、头发不梳,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还有一些悲喜无常的文人显然不是理想的婚姻伴侣。
她努力地改造诗人,侍候、督促他改变随意的生活习惯,常常劝他少饮酒。郁达夫却不肯改变,依旧喝得酩酊大醉,还躺在黄浦江边码头上,身上的钱包及手腕上的手表都被小偷摸走。
这样的生活习惯虽然令王映霞有些抓狂,但还不至于导致感情破裂。
不久,郁达夫受邀请去福建教书,两人分隔两地。
诗人的爱情无法永远保持炙热,尤其是几年的婚姻生活的磨砺,使他对王映霞的爱恋已渐趋冷淡。
王映霞曾在写给郁达夫的信中抱怨道:“别人都会在文章中称赞自己的妻子、爱人,只有你,一结婚后便无声无息,就像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这个人一样。做你的妻子,倒不如做个被你朋友遗弃了的爱人来得值得……”
他们之间感情的破口终于被一点点撕开。真正导致两人婚姻彻底破裂的,应该是郁达夫的敏感脆弱,缺乏理智到无所顾忌。在郁达夫受邀在福建教书时,王映霞曾被传与浙江省的教育厅长许绍棣之间发生了暧昧。也许是好事者捕风捉影,也许是王映霞确有动摇,这样的谣言一出,让郁达夫异常愤怒。
再加之一次在不经意之中,郁达夫看到了许绍棣写给王映霞的三封肉麻兮兮的情书,他竟然不听王映霞的解释,把三封情书照相制版,发给他们共同的朋友,还拿笔饱浸浓墨在王映霞晾晒的纱衫上写下“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几个大字。
其实,这是很多婚姻要面临的难题,一方对于感情有背叛的倾向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鲁莽地就此判定对方“死罪”。
郁达夫这样的举动,令王映霞十分难堪,这本是夫妻二人之间的问题,被郁达夫弄得众人皆知,王映霞不得不考虑,自己为了这样一个任性的中年男人耗上最好的青春,究竟值得不值得。王映霞想用离家出走来让自己冷静地思考二人的关系,可是没想到,这一举动又一次触痛了郁达夫脆弱敏感的神经,他以为王映霞离家出走是转投许绍棣的怀抱,于是在武汉的《大公报》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王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常事。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携去之细软衣饰现款契据等,都不成问题,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以住址。郁达夫谨启。”
言辞间,不但再一次将王映霞置于舆论是非中,还指责王映霞离家出走之前卷走家中的全部细软。
其实,王映霞只是去一个熟人家中暂时躲避,没想到竟引来郁达夫的歇斯底里。
1939年3月间,郁达夫把以往两年所写的诗词加注编成《毁家诗纪》,在《大风旬刊》30期周年纪念特大号上发表。
在这些诗作中郁达夫毫不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隐私与“家丑”,大肆讲述王映霞所谓“背夫偷情”的种种事态,言辞间毫无夫妻情分,赤裸裸地说出对王映霞“红杏出墙”的怀恨之意。
也许郁达夫可以通过这样超过了限度的曝光来发泄愤怒,可是本是隐私却被他加上文学想象发表在刊物上,搞得万人争诵,却让王映霞无地自容,她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难堪,于是她也要为自己辩解,她以书信体裁写给郁达夫一封长信,在《大风旬刊》第34期发表,其中有云:“为了孩子,为了12年前的诺言,为了不愿使你声名狼藉,才勉强维持这个家的残局,把你的一切丑行都淹没下去,然而你却是一个欺善怕恶、得寸进尺的人,在忍无可忍的状况下,只好把你那颗蒙了人皮的兽心揭穿了。”
曾经海誓山盟的才子佳人就这样反目成仇。
在报纸的推波助澜下,当年的“神仙侣”最终以“协议离婚”而分道扬镳。
曾经的她被爱情冲昏头脑,盲目地认为伟大的爱情可以包容一切的不完美,事实上,生活的琐碎磨灭了所有的激情,最后剩下两个棱角分明的灵魂去碰撞。
虽然每个女人都希望此生能够轰轰烈烈爱一回,可是太过浓烈痴缠的爱,大多不可终老。
爱情易得,白头难得。
生于激情者,往往都慢慢死于平淡。因为能爱得过于浓烈的人大多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可是没有人能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不漏破绽,毫无瑕疵。
选择类似郁达夫这样自卑和自大纠结的诗人作为婚姻伴侣,更是冒险至极。
所以,王映霞在传记里才会无奈地说:诗人如果住在历史上,他是个仙子;诗人如果住在你家的楼上,他就是个疯子。
诗人的神经敏感又脆弱,感情执着又狂热,之于年轻的恋人,可以极大满足年轻女孩的虚荣心,这在王映霞接受追求时十分受用,可是在婚姻中也就暴露出种种矛盾。不但欠缺生活能力,当婚姻生活中出现一些问题时,他竟还妄图通过这样狂热和无所顾忌来处理矛盾。
王映霞在《郁达夫与我的婚变经过》中写道:“我想要的是一个安安定定的家,而郁达夫是只能跟他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所以同郁达夫最大的分别就是我同他性格不同……对于婚姻,那中间的辛酸,我尝够了。我的一生,是决不发生那第二次痛苦了。”
时间在一直向前,谁也无法回头。虽没有悔棋的权利,却要吸取这样的教训,去找下一个幸福的可能。
离开郁达夫的王映霞重整旗鼓,再披嫁衣,终于找到俗世最安稳的爱情。
钟贤道是经人介绍与王映霞相识的,他毕业于北京中国大学,当时任职于重庆华中航业局,拥有一定的地位与权力,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忠厚本分、踏实可靠,对王映霞也是百依百顺,在向王映霞求婚的时候,钟贤道郑重承诺,“我懂得如何把你逝去的青春找回来”。
他们在重庆结婚,婚礼盛况空前,极为隆重,贺客如云,上海、杭州各报登载了大幅的结婚广告,可见这个结婚的规格之高。
王映霞在《阔别星洲四十年》一文中回忆说:“我始终觉得,结婚仪式的隆重与否,关系到婚后的精神面貌至巨。”
由此可见,王映霞本人对这次婚礼也是极为满意,这代表着钟贤道对这次婚姻的诚意。
婚后生活正如王映霞所期待的,简单幸福、务实富足。随后一双儿女也相继出生,王映霞全心照顾一家人,她操持家务井井有条,钟贤道更是对她体贴至极,女儿钟嘉利回忆说,“他对我妈可真是好得不得了”。
在条件富足时,钟贤道自然毫不费力满足王映霞的一切要求,提供给她舒适的生活,可是后来经济困窘时,钟贤道工资收入也越来越低,他的人生轨迹从最高点慢慢跌落,慢慢被还原成上海城里的一个普通职员。这样,一家人的生活也大不如从前。在这期间,钟贤道从未将工作中失落的痛苦转嫁给妻子,王映霞也从未因经济问题有所抱怨,一家人依旧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女儿说,妈妈厨艺很好,做什么都好吃,也会想很多办法来为家人改善,家中困难时,“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弄来两只鸡,一只黑的叫澳洲黑,一只白的叫莱克亨,意大利种的。这两只鸡很会生蛋,我们把它们养在厨房里,每天用父亲的中药渣什么的喂喂它们,难得有几粒米给它们吃,就是这样,它们还每天一个蛋,两个鸡每天就两个蛋。所以后来我们能够渡过困难时期,这两只鸡还起了很大作用呢”。
王映霞持家能手的风采在这样的岁月中依旧展现。
钟贤道自始至终都将她视如珍宝,不但事事都让着王映霞,就是家中有好吃的,也都留给王映霞,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有时甚至劝孩子们也少吃点儿让妈妈多吃点儿。儿女们都说,钟家的真正宝贝,其实是妈妈。
在1952年,王映霞因为曾在重庆外交部工作时参加过国民党突然被拘留。幸亏当时是口头参加,向组织说清楚这段历史后,即被解禁,只是虚惊一场。
在王映霞被关押期间,钟贤道心急如焚,竭尽全力找关系,日日探视,关怀备至。
解禁后,钟贤道为了给王映霞“压惊”,常带她到各地旅游散心,年过半百,还像是一次次蜜月旅行。
王映霞评价钟贤道说:“他是个厚道人,正派人。我们共同生活了38年,他给了我许多温暖安慰和幸福。对家庭来说,他实在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好祖父、好外公。”
他们就这样淡然笃定地度过了很多岁月,直到1980年,钟贤道去世,王映霞独自生活。
她不愿拖累儿女,自己将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1986年,王映霞被聘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
她认真整理了郁达夫的书,出版了《达夫书简——致王映霞》。后来,回忆起自己的人生经历,又写了《半生自述》《王映霞自传》。另编就她与郁达夫的散文合集《岁月留痕》等。
一个家庭破裂的范本,以及另一个家庭风雨相伴的样例,一生中的两段婚姻,在《王映霞自传》中都有所提及,只是,用于郁达夫的笔墨多一些,平凡男人钟贤道所给她的安稳生活故事不多。
王映霞是美丽并长寿的,93岁时在西子湖畔乘鹤归去。
王映霞也算是人生赢家,年轻时,收获轰轰烈烈的爱情;中年,又幸运地遇到愿意付出一切努力把家庭生活过好的男人,凭着对妻子儿女很强的责任感,让她体会到尘世最安稳的幸福。
王映霞曾在晚年回忆:“如果没有前一个他(郁达夫),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钟贤道),我的后半生也许仍漂泊不定。”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走进婚姻,爱就要渗透在平凡的日子里,浸润在平仄流年里,要找到那个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会紧握你的手,心甘情愿和你风雨同舟的人,有时注定要费几番周折。
婚姻是美好的,它象征着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婚姻,也应该是经过慎重考虑后作出的决定和选择。不要在彼此双方激发出爱的火花就立刻步入婚姻殿堂,婚后的现实生活往往和理想中的有很大差别,一场失败的婚姻会带给女人很多痛苦,如果能在婚前做出理性的了解和分析,女人或许就会避免很多伤害。
王映霞毕竟是幸运的,即使将前半生的大好年华错付给浪子文人郁达夫,种种龃龉为她留下褒贬不一的后世艳名,她还能有机会选择体面和安稳的生活。这是生命对她的宽容,又给了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更多的人,都很难走出一场失败的婚姻形成的人生阴影,所以,面对婚姻,更不能草率。
婚姻不能全凭激情,一段稳定的婚姻,不能只靠激情,还有更多实质的生活内容,包括柴米油盐的琐碎、相互间的包容、修正双方的差距等,这些虽然淡化了爱情的美感,却能沉淀更多真挚的情愫。
在生活中,当激情退后,岁月洗尽铅华重归于平淡,想让妩媚的爱情之花摇曳在烟雨红尘中常开不败,不光要有不让岁月的风将爱情风干的誓言,更重要的还是那份信任和包容。
信任是维系夫妻间感情的纽带,只有彼此把对方的命运真正与你的命运相结合,才能获得完全的信任。这也是信任的最高等级,即使在无任何证明的前提下,仍然对对方坚信不疑,如同幼童坚信自己的父母。从最初的依赖到最后的坚信,这是夫妻双方共同努力的成果。只有这样家庭才能稳定,幸福才会随之而来。
我们都不是圣人,或许一不经意,思想就开了一个小差,想要化解危机依靠的不是指责猜疑,而是需要沟通和信任去走过婚姻的一个个十字路口,也许要经历风雨兼程,但一定会到达幸福的彼岸。
有首歌唱道: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轰轰烈烈不如平静。
最长久的情,是平淡中的不离不弃;最贴心的暖,是风雨中的相依相伴。
激情回归于平淡,爱情转为亲情,这是婚姻的必经阶段和过程,这才是最牢固的婚姻。多年的相濡以沫,是生活中最平实的语言,最琐碎的关心和最贴切的照顾,就像两棵连心树,缠绕在了一起,彼此依附,互相挡风遮雨,因为那是属于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像给了王映霞平凡幸福生活的钟贤道,和她共同经历生活风雨,和她相互扶将,和她平淡度日,把她当作宝贝宠着爱着,两人已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