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颜辞镜，花也辞树
转眼到周四，长离选修课。晚饭过后，想起黎老师课后布置过问题，他可深切记得她大有意味的眼神，真不好意在尴尬。
有电脑方便很多，很多关于宋词方面发展的介绍，都很全面。他读高中时，本身对这方面便有一定涉猎，大概浏览后，很容易连贯在了一起。
忙碌起来光阴显得匆匆，差不多时长离合上电脑，便拿着书本关灯出门。
深秋里那场风波，在结果揭晓的时候，长离并不知道掀起那么大一番震动。
那么多人认为得没有任何悬念的一场针锋相对，对于这个他们也认为完全没有资格参赛的人来说，原本是那么卑微的不值一提。
可如今走在昏黄灯影里的他，在路人的议论中，又是那么光彩熠熠的显眼。
可面对这些时，他终究还是无悲喜的安之若素。
他来得偏早，教室比起外面的嘈杂，略微显得冷清，不过没有那种只有在风里的彻骨寒意。
他还在那个位置坐下，周遭为数不多的几双眼睛，这时候也注视过来。他们这样窃窃私语的议论，长离早已当做是寻常。
“上次美术系第九届美术绘画比赛，听说结果公布后，他竟然是第一！”
“不对，准确来说，他们是并列第一。”
“看来真如外界所说的那个样子，他们关系一定匪浅。如果不是，那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很对，而且她不正好也选修诗词鉴赏嘛。等她过来，看两人什么反应就可以确定。”
“不过上次美术系才子，可又是丢脸丢大发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系花嫌弃，真是没面子。”
“是的，不过那样傲慢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快看，她来了！！！”
嘈杂议论的声音，被这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止住，这时教室里已经来的七七八八，都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在白光下寂静冷清的女子。
长离正在低头看书，他都疑惑为什么想见见她现在的模样。可当他无意间触到她生恶的目光时，他的一颗心在那个时候，也微微替她心疼。
景晴怔在哪里，见到后面温文尔雅的少年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蛊惑着她，让她过去。
她想平息掉这样的感觉，可当她想到周遭那么多令人生厌的目光时，还是由她的一颗心去蛊惑。
平日里那般短促的梯道，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是那样漫长，长到她要用尽那么多气力才能走过去。
可在那些生厌的目光里，这样的她却又是那般沉稳，沉稳到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少年。
坐下来的一刻，并未等她平复下来，周遭竟然爆出那么多刺耳的尖叫声，像是在庆祝她终于艰难的走了过来。
长离眼睛的余光早已发觉，何况教室里是这么轰动，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心无所动。
他侧过脸看她，见到她冷清的面容里渗出红光，就像红墨水不小心打在宣纸上，然后扑啦啦弥散了开。
在长离印象中，对她最深是孤傲冷清。可眼前又觉得她还其实也有明媚温婉的时候。
景晴见他怔怔的目光，越加觉得窘迫，急忙忙低下头。她也更想起身离开，避开那么多目光里的是非。
可当她紧咬着唇角，正要起身时，她一双芊芊细手，被长离轻握在手中。
天涯聚散里隔着那么多片段，景晴都已记不清。她只深深记得，当年对时光深处的再无挂怀，是多么令她绝望。绝望到一颗心都在步步自封中，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可眼前面对这个人时，一颗冰冷绝望的心，却如那日般竟生出期待。可究竟在期待什么，却又无可而知。
她心头杂乱乱的，都忘记从那双带着暖意的手掌中抽出。
“坐下来吧，你要是这样离开，更是显得你心虚，他们也更会雪上加霜。”她的手冰冰冷冷，长离像是握着冬日里如玉的薄冰，有种刺心的冷意。
景晴知道这是为她好，终究她还是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
他说的没错，倘若真是这般急急避开，那么多人都会看见她那仓皇而逃的心虚。虽然她心知没必要心虚，可在那种处境之下，她的一颗心还是心虚了。
她又想，其实就这样静静坐着，去面对着周遭目光，还有议论纷纷，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至少，还有这个少年，陪在身边与她一起面对。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起，不久黎老师怀里抱着书本也缓缓走进来，教室那般难以休止的是非才渐渐止住。
黎老师在提问的时候，他在纸上写着东西，然后从桌面上推给她。
她正心不在焉的听别人回答问题，见到他推过来的纸，微微感到疑惑。可见到雪白纸面上棱角分明的几个字时，她嘴角难得有一抹淡淡笑意。
纸上问:你生气了吗？
景晴犹豫片刻也学着他，拿起笔在纸上回复:难道你不生气？？？然后推向长离。
长离低头看，见到后面三个大大的问号时，嘴角露出笑意。觉得问了一句废话，这样的境况里谁又能够不生气呢。
想了一会，他在纸上继续写：或多或少会有一点，不过真看开了，其实倒也没什么。
长离写得一笔好字，字迹极美。她再此见到时都有些吃惊。先前几个字，只觉得棱角很好看，可这时候再看这些点勾折笔，橫撇竖捺，蓦地里有多生出几分好感。
她轻瞥一眼。
是呀！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眸子里永远都透着股目无下尘，却无端让人生出好感，想让人去靠近。
景晴在纸上问：长离，你真不怕误会吗？
这个误会，长离明白，他写：反正不介意。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又回答了问题，景晴想笑，这个人怎么这样。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个不介意，有那么多意思，他指的又是哪一种。甚至，对于这个误会，他又是如何看待。
还是说，只是单单所谓的误会一场。
倘若换成早前，景晴定然希望是后者，只是一场误会。可眼下，她的一颗心，却生出那么多惶惶不安的念想。
在一页纸书不断推来推去时，黎老师突兀要提问。
教室又是在那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选修课真真听课的人并不多，大都在偷偷摸摸玩手机，甚至偶然还能听见QQ消息的提示音。
“周俊仁”黎老师看着下面喊，见有人站起来，“你来说说，这首《茶瓶儿.去年相逢深院宇》你是如何赏析的？”
他坐前面，长离只看见站起来这个人的后背，还有他说的话，“老师，这首词应该是讲了一个类似于‘人面桃花’的故事。好像是一首悼亡词。词风含蓄不露，不加点破……”
他回答出奇的好，黎老师显然很意外，便让他坐下。
长离在纸上写着东西，没怎么太在意。景晴这时候，见到黎老师投过来的目光，心头突兀一紧。
长离这时候刚停笔，便听到一个极其耳熟的名字。
“宋景晴！”
黎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躁动起来，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将注意力集中过来。像是在台上突然有一场好戏时，下面观众才能有那么热切期待眼神一般。
黎老师见下面乱乱的，手掌在讲台上啪啪拍了几下，下面才安静下来。
景晴站在那里，都觉得尴尬。
黎老师继续问:“你来说一说，你最喜欢的诗句是什么？
她原以为会是很难回答的问题，这时候稍微思索后，便说：“我喜欢国学大师，王国维的一首词《蝶恋花》里面的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黎老师点点头，便让她坐下，接着继续讲课。
长离起初有些幸灾乐祸，可听她说到这首词时，尤其是这其中两句，越加觉得她更显得冷清。
因为在那一刻，他想到那日她所作的那一副油彩，也是这般。
他在纸上问：你还记得那天，你的那一副油彩画吗？
景晴回：记得呀！而且你画的是山水古镇，很有意境。
长离笑，写道：如果没猜错，那幅画在你内心深处，应该也是生机盎然的吧，绝不应该那般沧桑沉重。
景晴摊开纸张，见到这句话时还是怔住了。内心深处应该也是生机盎然吧，多么简简单单，却又直白的一句话。
可在她眼中，不亚于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像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不断挣扎着，她知道，随时都会沉沦。
只是良久之后，那些蔓延而出的悲伤，也还是渐归平静。
她不疾不徐地写道：我们做朋友吧？
长离愕然，笑，反问：难道我们还不是朋友吗？
景晴看到回复，哑然失笑间看向长离。许久之前，其实已经是朋友，竟然还多此一举。
原来真是愚蠢之极。
景晴写道：你绘画功底那么好，一定有很多老师指点。
长离若有所思，回道：没有很多，不过大抵也算不上是老师。
景晴疑惑，问：大抵算不上，是什么意思？
长离摇头，苦笑，解释道：算不上老师，就说明不是老师。但在某种意义上，又是老师，所以，也就算不上老师。
看着这番措辞，长离都有点无语。
景晴看完，没在深究，却又问：我可以见见这位大抵算不上是老师的老师吗？
长离看了好几遍，才看懂这句话。
景晴见他久不回复，心底暗暗嘀咕，心想，毕竟与别人非亲非故，而且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老师，估计这个要求有些难度。便想将纸拿过来，打消掉这个要求。
可这时长离已经落笔。
很快，字迹密密麻麻的一页纸出现在她面前。照旧是一段极美的字迹，写道：既然我们是朋友，那等隔天有空时带你过去见见。
见到这句话，景晴冷冷清清的一颗心，莫名涌出一股欢喜，就像那日，见他来到一般。
她也生怕对方反悔一般，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长离笑，回道：一定！
最后，这一页纸书，像是一份契约承诺般，留在了景晴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