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超因四号研究院

在外人眼中，研究院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作为基因载入技术的发源地就好像一定要有着什么超越认知的东西。就算有再多的纪录片被拍摄，组织过多少参观的旅游团，连怎么样在观光时及时找到厕所这种事情都被写在了旅游手册之后，这种神秘感还是没有得到消除。与这不断递增的神秘感相应的，便是人天性中喷薄而出的好奇心。

梦思提也许不是这些爱好者中最为狂热的，但肯定是最为大胆的那一个。在参观时以上厕所为由，偷偷潜入到参观路线之外的地方，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毫无疑问要被判刑的。运气好可能是死刑，运气不好就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实验同意书。（这只是梦思提听来的传闻。）

但是平心而论，梦思提算不上那类极其勇敢的人，她只是相当冲动，不计后果。她是为了探寻所谓隐藏的人体实验才壮着胆子做出这种事情，结果现在她却躲在柜子里一动不动，不敢出声。

真是倒霉死了！梦思提在心中小声念叨。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运动衫，狭小空间里一直保持蹲姿也让她的双腿开始逐渐失去知觉。她还要尽量降低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因为柜子外办公室里两人交谈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没有多少头绪吗？”乔装打扮过，背着一个龟壳一样的背包的奈拉提，看着桌子对面和自己有着同样钥匙的人有些不悦。

“很遗憾，虽然我称呼迈斯顿为老师，但是我并没有跟着他做研究，所以也算不上熟悉。上次我和他正式交流，都是在二十二年前的大学时代了。”身着实验服的米德没有在意在意奈拉提的目光，滑动桌面上的窗口，调出了一些关于迈斯顿的信息，“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只是时间可能会花得多一些。你能等多久？”

“你看看这三天的新闻吧。什么因为我是古代人，基因有缺陷，会释放'幽灵因子'都算是比较正常的。”奈拉提摇了摇头，“我都是好不容易才让协会同意我出来的，还要背着这个重的要死的龟壳。”

“那看来，是没办法等了。”米德自然是知道这个龟壳的用意：代表这个人不喜欢被关注，“但是，我是真的建议，你现在待在帮助协会的保护下为好，一旦被发现的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些治安官工作这样卖力，显然是已经引起了一些没有被报道的动荡了。”

“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但是既然我都专门来找你了，也不会还有这种想法了。”奈拉提有点想离开了，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帮忙的打算。

“从长计议，总会有机会。”米德示意奈拉提将手机放到桌面上，他将刚才翻到的信息发送到了奈拉提的手机里，“我现在还在帮忒休艾思办事，除非你能提成更好的条件，不然我肯定优先帮她。更不用说，就算我全力去做，你的这个要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定的。”

“本来我想着，在你们内部的话消息会灵通很多，至少比那些'研究所探员'中间流传的靠谱。结果你们互相之间也不了解吗？”奈拉提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其他原因，打了一个哈切，“我还答应帮忒休艾思写论文才换得你的消息，还好格式什么没有太大变化，我还写的下去。”

“还真是抱歉了。不过忒休艾思我记得她说是要……也对，她这种人，真的负责任才见了鬼。”米德无奈地笑了笑，“分享成员信息这个应该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你帮忙也真是黑心。可是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米德顿了顿，“不过，迈斯顿老师以前是做化学研究的，十年前才转入生化方面，而且做的是克隆相关。这倒让我有个想法，你要听听吗？”

“洗耳恭听。”

“他们断定那滩东西是迈斯顿老师的理由，是通过一个女保洁员的证词。她现在好像还在一家医院被严加看管里，自称昏迷前看到地面上有半个正在'融化'的迈斯顿的头颅。此外，就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监控录像，而且由于'幽灵'现象也没有基因比对，信息素痕迹也因为清理而被消除了。简单来说，这很靠不住。”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死者根本不是迈斯顿教授而是个克隆替代品？”奈拉提眯起了眼睛。

“不，不是这个意思。克隆人现在依然是违法的，而且需要从受精卵开始生长。就算是使用激素也要至少五年才能成长到老师那个年纪，没这个必要不是吗？克隆现在多是用在器官移植这方面上，一般是不会制作整个克隆人的。”

“我想也是。可惜的是化为那滩……这个专业名词叫什么？（“失忆体。”）失忆体之后，就什么都确定不了。不过也许那些治安官有办法，可惜了。”奈拉提揉了揉脸因为化妆而发痒的眼角。

“然后，看看我发给你的资料。近一年以来，迈斯顿老师一直在做关于器官代品的实验。这是种新的克隆技术，通过微操技术，将克隆出来的细胞像用砖块搭房子一样做成一个与本体相似度极高的个体。整体上来说难度不高，甚至有点过时，没多少发展前景，所以一直都没有人去做。”

“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说他制作了一些自己器官的复制品，比如他的头。然后他本人就得以脱身。”奈拉提翻着手机上的资料，虽然很多都看不懂，但在米德的解释下，还是可以作为辅助，“但是怎么能确定刚好被人看到？”

“这个嘛，据说当时地面上留下了很长的痕迹。只要有人路过，就免不了因为好奇心去看看。不过这也是这个推论最大的漏洞。不论那些‘研究所探员’怎么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幽灵’现象发生的原理，只是知道接触失忆体会导致概率升高。所以迈斯顿是不可能预料‘幽灵’的发生。他只能让那些复制品接触失忆体，然后等时机。更不用说失忆体全部都是被专门的处理机构收纳，就算是研究院也拿不到。”

奈拉提抬起头，看着一脸笃定的米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和你说呢，找我谈话的那个治安官，叫汉其瑞。我们原本约定的时间是一点二十分，但是他来得早了一些，于是谈话就提前开始了。他是在我们谈话中，发生……你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时间吗？”

米德感觉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奈拉提见到他的脸色瞬间变成煞白，瞳孔好像在颤抖。米德很快恢复了过来，小声说了些什么，又提高音量，让奈拉提可以听见，“如果真是如此，迈斯顿的消失说不定还另有隐情了。”

“谁知道，阴谋论就是这么来的。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想象力格外丰富。”奈拉提摇了摇头，“能说说你的推论的理由吗？”

“这么说吧，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和他一样。”米德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你会觉得在研究所这种地方工作，不仅工资高，而且还能实现个人价值。但实际上完全不是一回事，根本就是浪费人生。”

“得了吧，有多少人不是在浪费，到死的时候发现自己死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说是没有遗憾，其实是连遗憾都留不下来。你能做到选择比起一般人多很多了，知足吧。”

“我可没有选择，基本上你在这个研究所看到的每一个有我这种胸牌的人，”米德指了指自己实验服胸口的小塑料片，“根本没有选择。名字在那个‘高等人才名单’上，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什么科学都不会产生的研究所里，浪费掉时间和学到的一切。我最近的课题是格设店联名人偶的设计，你信吗？”

“我好像看到过，”奈拉提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泱紫区逛街的时候，“只是在打广告，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没这个意思，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该怎么说呢？我是不懂那些上位者的想法了，这么多年都是个普通人……这样做的话，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这些信息是被严密封锁的，我现在和你说了也没什么用。不然，你可以尝试曝光一下，然后你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算了吧，我还嫌自己不够出名啊。话说回来吧，之所以是这个时间，是因为刚好发生了一起‘幽灵’事件？”

“也许吧，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之前，大概一个月前，他的妻子，泽兰尔达师母去世了吧。然后做这些准备，估计一个月也刚好差不多，我看他的报告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只不过准不准确，是不是伪造的，我也不知道了。”

“失去牵挂了……”奈拉提轻点了一下头。

“谁知道呢？在这个时代，家庭是很不可靠的东西，也许都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人至少有一个血亲后代的指标，才有了一个新的家庭。”

“哎……”奈拉提揉了揉鼻子，“看来我是白跑一趟。”

“实在是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不过，目前你最好还是待在协会的保护下为好，不要去管这些事情。我是真心这么说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不能跟那些人讲道理，只要聚集成一群，他们什么都敢做……过段时间这些事的风头就下去好了。”

“你也用不着安慰我，这种事情我冷冻前见得多了，他们没有直接找上门都很不错了。你之后如果有什么关于'幽灵'的消息，拜托告诉我。我现在能靠的就只有尝试一下能不梦能找到'幽灵'可控的证据。我之后大概会在那栋屋子里。”奈拉提站起身，要做告别。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嗯。”奈拉提点了点头，“我就是这样给自己没事找事，现在连身份都成问题了。”

“虽然我这有些多管闲事了，但是你真的没必要啊。”米德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这样，连活下去都很困难。”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如果我是为了这个答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奈拉提闭上眼，“你知道吗？在汉其瑞死之前，他给我留下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你只要知道那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写出来的……”

“这还真是……”米德有些动容，治安官中竟还有这样的人，可他还是觉得奈拉提的决定太过冲动，“但是，如果你有一个正常的身份的话，调查也会轻松许多。本来，你能调查出什么的可能性就不大。”

“他留下来的话是：制造敌人。虽然我不是那么清楚这个社会到底什么情况，但是我想这些手段不会有多少差距。正如你所说，只要我安稳待着，什么也不管，事情很有可能就这样过去了，因为本来和我个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关系。”奈拉提睁大眼看着米德，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但是，不应该这样。我不认为我应该对这个世界抱有什么责任感，也没有立场去苛责任何东西，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是个外来人，一个早该死了的人。但是我毕竟还活着，还来到了，这个我的，那些现在只存在于我自己之中的人的未来。我做不到什么，不靠帮助根本活不下去。但是，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奈拉提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被卡车撞飞落地后，那些人奔跑而来的场景。

“嗯……”米德不可言明的眼神对上奈拉提的目光，“大概你们很失望，我看过不少古典的科幻小说，虽然很多不切实际，但是我也真希望自己生活在那样的时代。”

奈拉提带着一丝苦涩的一笑，不再说什么，压低了自己装着犄角装饰的帽子。转身离开时，因为龟壳的阻碍，步伐笨拙，一不小心还差点撞倒一旁的空柜子。米德起身要去扶住他，但是奈拉提在那之前离开了。

米德走到门口，探出头目送他摇摇晃晃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归反的旅行团之中。

米德想起来，组织的头领——洛登讲过上一个冷冻人的故事，一个暴烈的，反抗者的灵魂。虽然眼前这个矮小的，看起来又极温和的男人并没有那样的力量，但是在米德看来，这个人更加真实。

米德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转过头，看见被奈拉提撞到的柜子柜门打开了。那个柜子本来是来放一个小数据库的，因为版本太老，那个数据库昨天米德转移数据后就拿去丢掉了。他不记得自己昨天有没有关好柜门，但是他肯定，在刚才奈拉提撞到柜子的时候，柜门并没有打开。

米德背对着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出于直觉他小心地朝那个柜子走去。

这个米色的柜子不过一米高，表面满是使用的痕迹。米德短暂地回想了一下，这个柜子确实是年代久远，出厂时间比起自己的年纪都还要大一些。

柜门刚好阻挡了米德的实现，让他没办法看清柜子里面。柜门张开的角度也让人产生微妙的联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一样。虽然不过是联想，但米德心中莫名地笃定就是如此。

但能是什么呢？唯一的通道就是身后自己刚刚关上的门，对面的窗户是没办法打开的，只有透光的功能。

从空调管道里面跑出来的？之前好像发生过修格体泄漏事件，后果还很严重，有三个研究员直接被袭击死亡。真想不通那种没有智能的东西是怎么逃出来，还袭击了人。不过如果真是的话，它们也用不着打开柜门，直接可以流进去。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呢？米德将手按在柜子上，也许是多想了吧，能有什么呢？也许只是个偶然而已，被奈拉提——朱林撞开了门而自己没有发现。

把门关上就好了，反正里面什么都没有。米德这样想着，但是手上却没有动作。努力想抬起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我是在害怕？米德缩回自己的手，掌心粘上了一些灰尘。这个柜子不是用自洁材料制作的，米德平时也没有时间去打扫，积灰也在所难免。

“这个柜子怎么打开了？真奇怪！”米德虚张声势地放大了音量，是要喝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他也不希望有谁真的听见了自己的话，庆幸一开始就关上了门。这样难堪的场面如果被谁看到，米德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我不应该害怕，米德责备着自己，这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成为第四个受害者，运气不错的话还可以在死之前弄明白‘幽灵’现象的原因。只是还真有点对不起奈拉提，真是可怜的人，但是又有一种奇妙的坚韧，让人钦佩。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个柜子被撞开了，如果发现了，他会不会去打开呢？也许我不该想这么多，米德记得自己当初选择“基因记忆学”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开玩笑的专业时，也没有多想。

下定了不必要的决心，米德伸手紧紧握住柜门以免颤抖，屈膝半蹲下。

三。

二。

一。

米德猛地拉开柜门，让整个柜子都挪动了几厘米。

“不出所料……”米德看着空荡荡的柜子轻声道。

米德站立起来，自嘲的笑了三声。真不知道方才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估计是奈拉提的故事太过吓人了吧。一个活人在你的面前融化死去，就算死法不是这样凄惨也足以给许多人留下半生的阴影了。

米德故作轻松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顺便伸了个懒腰，恢复一下精神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去。而且还有忒休艾思和奈拉提的委托，奈拉提的好像算不上委托，他还没有确定给米德什么报酬，不过也没有想要米德做到什么。

就在米德胡思乱想之时，他的脚，被一体化实验服包裹起来的脚，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桌子下方的阻挡没有这么近，米德以前都可以伸直自己的腿。

什么东西，米德感觉自己的额头的一滴汗水正随着左边脸颊的凹陷留下。

米德尝试踢了一下那个东西，但刚一碰到桌面下就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

米德被吓了一跳，那一刻他慌乱又欣喜。条件反射的，他的右腿带着巨响踢出，尖叫声戛然而止。

这张用硬度与韧性都极佳的有机板材制作的桌子，从前往后，从下往上，裂开了一道最宽五毫米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