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女人(“大家茶坊”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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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姆妈早点:两块黄松糕,一杯花茶

人对于植物很钟情,看,他们有多么清远:“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卷耳,叶青白色,白花,细茎蔓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芦苇也。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为苇。古人的天地多么宽阔,四处鲜草肥美,流水淙淙,植物的香气日夜不散。古人和植物一起出没于野外,念天地之悠悠。

古人衣食住行、谈情说爱都离不开植物。比兴之中,古人诗兴大发,于是就有了《诗经》。那时候,植物遍地,落英缤纷,天地之间充满深深浅浅的佛教意识。

就说茶吧。唐代以前,人们直接从树上采摘生叶子煮饮。东晋郭璞《〈尔雅〉注》说:“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唐代人煮茶,往往还要加一些盐、葱、姜、桂皮等作料,弄得跟办宴会似的隆重。

单说茶的饮法,古人就有煮茶、点茶和泡茶。一年四季要喝些什么茶,都有一套复杂的程序,哪像我们现在这么随便,随便地烧些开水,随便地取一只杯子——刚用它喝过牛奶,一股子奶腥气直冲鼻子,也不讲究,再随便地从热水瓶里倒水泡茶,老兄是隔夜水啊,不管了不管了,没听说过吗?冷水泡茶慢慢浓嘛。

就这德性!

张家姆妈从来不这么随便的。

退休在家的张家姆妈有一年跟小姐妹去虎丘山玩,正好看见有花农在摘花,她一下子有了兴趣,看呀看的看入了迷,索性丢下小姐妹跟着一起采,起劲得要命,结果呢,倒成就了一桩姻缘。张家姆妈的本名叫黄桂香,她嫁的虎丘花农才姓张呢。

嫁给张花农以后,黄桂香就被人叫做张家姆妈,她也从此喜欢上了丁香花窨制的茶,一直喝到退休这个年纪。

张花农已经过世,张家姆妈把对老伴的爱浓缩到每天早晨的一杯花茶里。每天早晨,张家姆妈洗漱之后,就开始烧水准备泡茶。水是隔过一夜定过脚的自来水,去去漂白粉的气味。张家姆妈不喜欢喝纯净水。烧水的同时,张家姆妈往一只洁净的杯子里放茶叶,有时茉莉花茶,有时玫瑰花茶,有时白兰花茶。张家姆妈家里简直就是一座花茶博物馆,市面上所有的花茶品种,她这里应有尽有。

另一只煤气灶上在蒸糕。热气噗噗地熏上来,迷住了张家姆妈的眼睛。想起年少的辰光,那时还不认识张花农,张家姆妈也就是黄桂香十分喜欢吃糕,那种甜甜糯糯的糕点,把个黄桂香吃得粉妆玉琢,也像一块刚出笼的白色松糕了。

童谣里唱:“一只馒头一块糕,吃你馒头还你糕。”

黄桂香才不喜欢吃馒头呢,肉腥气,还有荤汤等不及似的淌出来,弄得满身满手都是,哪有吃糕来得干净爽气!

好了,万事俱备,可以泡茶了。张家姆妈朝杯子里注满水,香气立刻飘满了小小房间。她深吸一口气,花的香气茶的香气啊,她的眼圈红了:年少时光,看张花农养花摘花的年少时光,两人手牵手,吃一口松糕喝一口花茶,张花农在边上眯眯笑……

花茶香气氤氲,越来越浓。今天张家姆妈泡的是玫瑰花茶,茶的颜色殷红一片,隐隐地,有花瓣浮上水面,轻旋几下,又沉入水底。张家姆妈看呆了:莫非这玫瑰花有灵性?是张花农借舞动的花瓣来看她了?张家姆妈轻叹一声。今天是她和张花农的结婚纪念日,所以她特为泡了这杯玫瑰花茶。四十多年过去了,这杯花茶真是越喝越香啊!

喝惯了花茶,张家姆妈就不喝其他的茶了。有一年冬天,老姐妹请她喝红茶,她那天正好胃痛,一痛一痛的,没心思也没细看,端起杯子就喝,咦,怪事了!连喝了三小杯红茶,张家姆妈的胃竟然不痛了。老姐妹就笑她:“桂香啊,你倒像是北方人投胎,花茶一喝一喝的,赛过仙丹哉。”

张家姆妈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原来茶有各种各样的用途呢,今天才晓得!老姐妹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绿茶防癌,红茶暖胃,花茶治口腔溃疡,还有呢,慈禧太后喝的珍珠养生茶,把珍珠研成粉再和茶叶拌在一起,不是吃的,是擦在脸上抗衰老的,像我们这把年纪用用正好。

第二天,张家姆妈兴冲冲地买了点珍珠粉,当她从穿衣镜里看见自己忙碌的身影,吓了一跳:要命呢,黄桂香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岁呀,住手,快住手!就喝绿茶就喝红茶吧,喝得最多的还是花茶,那股熟悉的香气仿佛老伴就站在面前,头戴草帽,背着竹篓子,穿戴整齐,随时要去采花的样子。

“黄桂香,你坐着,我去虎丘后山了。”

张花农说完,径自走出家门。他走了,带走一屋子阳光,慌得张家姆妈赶紧站起来,跟了出去。唉,屋子里一地的珍珠粉,兀自细腻着嫩白着明目着养颜着。

此时,虎丘后山的那片白兰花开得正旺,过不了半个月,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跑进张家姆妈手中的杯子里。


元月之初友人相邀赴

紫兰小筑品茗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