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山品茗：云在茶香

茶是中国人的国饮。“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老百姓开门七件事之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也是文人雅士诗性生活中须臾不离的雅物。茶的个性中所体现出的特点：平和冲淡、滋润舒展，其实更象征一种生活态度，就如同中国人讲究的廉、美、和、敬“四德”。走进茶馆，也就如同走进了中国文化的长廊。

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认为虎丘是苏州的象征。虎丘有一个最大的特色，即“九宜”：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无所不宜。就是说，任何一个季节，任何一种天气，甚至任何一种心情之下，虎丘都会呈现出不同的景致，这也是人们喜爱虎丘的理由吧。

更不用说坐在虎丘山上喝茶了。那种风情与雅致，是苏州任何园林不能比拟的。原因有三：其一，虎丘之所以敢称“吴中第一名胜”，正缘于它的传奇色彩：一是吴王阖闾，二是白虎，三是随葬品宝剑。就说这个随葬品宝剑吧，古书上只说了墓里有三千宝剑，其中一名扁诸一名鱼肠，别的却遮遮掩掩的，没有多说，没有多说是不好多说。其二，虎丘多泉多石，山前山后密布着诸多泉眼，有憨憨泉，“井底泉眼潜通海”。其三，虎丘山曾经种植过无数的茶树，虎丘茶农至今还和虎丘花农一般齐名呢。

好了，万事俱备，有泉，有茶，更兼有闪闪烁烁的传奇，我们可以坐到虎丘山上泡茶喝茶了。

如顾颉刚先生所说，在让人销魂的苏州天堂里“饮酒，品茗，堆假山，凿鱼池，清唱曲子，挥洒画画”，虎丘这地方，一应俱全了。

虎丘山的景致再美，如果缺了茶室，也不会灵动与飞扬起来。

虎丘既有山的风骨，更有水之柔情。苏州人来此游玩，春和景明，气象万千。饮酒便饮酒：端着酒盅，坐在千人石或后山的玉兰花房，心情是愉悦的，长风吹动起长长衣袂。品茗便品茗：冷香阁或“云在茶香”，三五好友，红颜知己，说话，看景，喝茶，随意得很。堆假山、凿鱼池是苏州人的拿手好戏。每一座园林都有假山和鱼池，它们显示着苏州人生活的殷实与富足。清唱的曲子自然是昆曲，虎丘有著名的中秋曲会，唱的就是昆曲。

依我看，偌大的虎丘山，一共有四处地方最适宜喝茶。第一就是大名鼎鼎的冷香阁。

想象之中，旧时七里山塘到虎丘，要么一路画舫，丝竹相伴，要么在阿黛桥乘上马车，一路的笃的笃踏上虎丘之路。去虎丘做啥?看景，喝茶，又看景，又喝茶，人生的乐趣大致也就是这些了。

“冷香阁”这名字来自金松岑。有一年元宵节，老金骑着毛驴来到虎丘山塘一带探梅。老金想象着：梅花带雪而开，手里捧一壶滚烫的铁观音，那日子才叫滋润呢。可是睁眼一看，哪里有梅花的影子？红梅绿梅此时在苏州的另一处地方香雪海开得正欢。老金失望之下，萌生了在此建阁种梅的想法，于是就有了冷香阁。

建阁种梅为的是看梅花在雪中婀娜的姿态。面对一片梅花，老金面前的那壶铁观音变得香浓馥郁起来。修炼多年，老金可以称为真茶人，他能说出铁观音特别的“观音韵”——铁观音有独特的兰花香，滋味甘，喉韵好，回味悠长，还不止这些！老金又说，这香气呀，来自铁观音的茶树品质、气候、季节以及独特的工艺。

梅花的香是冷冷且远远的，你鼻子嗅嗅，花香似有若无，你往前走几步，那花香却缠绕住你，一直香到骨头里。在老金的那个年代里，冷香阁四周种满了梅花，红梅的树皮是红的，绿梅的树皮是绿的。

坐在冷香阁里喝茶，茶叶或许是铁观音，或许就是虎丘山的花茶，泡茶的水也许是憨憨泉水，也许是陆羽井的水。推窗而望，一树两树、十树百树梅花逶迤而来，暗香浮动，人约黄昏。

“梅花香里钟声，潭水光中塔影。”

和前山一样，后山也有茶室，且茶室的名字起得非凡：云在茶香。这是虎丘喝茶的第二个绝妙之地。“云在茶香”根据杜甫的诗“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而得名。虎丘山塘一带的农民以生产名贵香花茉莉、玳玳、白兰、珠兰、玫瑰等闻名，而以种花为业者被称做“花园子”。所以，坐在“云在茶香”里，最适宜喝的就是花茶。草木青青，花天花地，香气直指心肺，简直就是逼人了！

在山上喝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视野开阔。抬头见山，低头听泉，更有不知名的花香传过来，一阵一阵的，令人昏昏欲睡，睡在大好春光里，不说话，只喝茶——这平淡的生活！这快乐的生活！

虎丘喝茶的另两处好地方，一个是万景山庄，一个是山塘街。

万景山庄，又名“盆景园”。雀梅、三角枫、鸟不宿、五针松、六月雪、米叶冬青、瓜子黄杨，这些弥足珍贵的盆景摆在万景山庄里，随意走走，随意看看，弯曲的心情是否一下子就被熨直了？

少了花墙，少了水榭，少了六角铺地砖，少了漏窗，少了九曲桥，我们同样能够感受到苏州园林的味道。万景山庄让我们置身于一个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回廊曲径、幽香扑鼻的真实所在。

下雪天、落雨天，不便去拙政园、沧浪亭游玩，就随便找个小园子坐下，万景山庄或是环秀山庄，总之是一个清新的小园子，喝茶，看雪，观盆景。万景山庄就是自家的后院，一壶水在煤炉上烧开了，白汽袅袅，主人家的母亲或者妻子正在里屋往茶壶里放茶叶，是那种叫做“大红袍”的茶，名字听着心里就暖烘烘的。窸窸窣窣的茶叶声音，袅袅腾腾的香气，刹不牢似的从里屋跑到了后院。等着喝茶的人正在观赏江苏盆景之王——圆柏“秦汉遗韵”呢，冷不防一股香气袭来，有个懂茶的人率先叫起来：“是大红袍！我已经闻到桂花香气了！”主人提着开水壶过来说：“‘走得着，谢谢脚。’今天你们口福不浅，就谢万景山庄吧！”

苏州有句老话：“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

山塘街是虎丘的另一个姐妹，是最俊俏的那一个。她的历史比苏州其他两处繁华之地阊门和观前街更显幽深。七里山塘曾经有过什么呢？塔、寺、桥、会馆、街道、铺面、墓、碑。听听山塘街的桥名：彩云桥、半塘桥、普济桥、斟酌桥、青山绿水桥。

“苏州街雨后穿花鞋”，指的就是这条山塘街。

茶馆是一条街热不热闹的重要标志，当年山塘街的繁华与闹猛，多少得益于山塘街上大大小小的茶馆。茶馆就像一根透明的丝线，把相识的、不相识的人统统串在一起，畅所欲言，谈论农事，商量生意，顺便再说说儿女情长、夫妻趣事，不亦乐乎。

在山塘街喝茶的好处是，抬头可以见塔，低头可以看河。宝塔是肃静，河水是灵动。在肃静与灵动之间，慢慢地喝面前的那杯茶。山塘街曾经有过不少徽馆，受此影响，山塘街茶馆里除了卖本地的碧螺春和花茶之外，最多的就是安徽茶：六安瓜片、屯绿、黄山毛峰，这些有着浓郁的地方色彩的茶叶，曾经滋润着山塘街居民的日常生活。

吃茶是吃茶，吃茶又不是吃茶，说的是：吃茶是吃风景。边吃茶边看景，这才是吃茶高手。吃茶吃风景，某年某月某一天，你来到苏州虎丘山，你坐下说：“吃茶！”茶水还在炉子上煮着呢，如画风景立即悄无声息地拥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