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道尘
龙武山。
天川市地域内的一处5A级旅游景点。
国庆十月一这一天,天气晴朗,秋风习习,气温适宜。
龙武山的天幕上空,白云朵朵,似一只只鱼肚白。
龙武山陡峭险峻的山体之上,古树成林,松叶梭梭,景色宜人。
赶来爬山旅游的游客,沿着崎岖通往山顶的石台阶,上山下山,络绎不绝。
山腰一处,游客相对较少的山道上,有一个平台。
此时,平台上一位三十岁上下,带着一顶红帽子,导游模样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手,扭过身来,挥舞着手中的小红旗,对身后众人笑道:“我们大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该喝水的喝水,该上厕所的上厕所。”
说着,他手一指,众人朝着他指定的方向看过去,平台右手边四五米处,有一座依着山体而建的厕所。
不过那厕所上面挂的牌匾,却是“茅房”二字。
左右各两个木栏门,上面标识,左男右女。
队伍里几个女同志欢呼一声,结伴而去。
男同志们倒是没那么急,而是吞云吐雾的吞云吐雾,掏手机的掏手机,很是珍惜这段喘息时间。
这龙武山海拔3120米,半山腰的位置,也就是差不多一千五百多米。
爬这么高的山,这对经常走山路的人算不上什么。可对他们这些养尊处优,毕业后几乎从未离开过城市内高楼大厦,上楼下楼电梯伺候的公司高管们来说,可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此时借着队伍里大多数的女同志都上厕所的功夫,队伍里几个穿着休闲服,面容年轻一些的男青年,商量合计了一下,派其中一个带着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的年轻人问那导游,“刘导,你之前说,这山上是有真道士的,还有那什么道门不传的神丹妙药配方,求签问卜也极其准的事儿,当不当的真?”
刚才女同志们在,他们这些男人,很不好意思对这位公司花费重金寻来的导游,刨根问底。
毕竟,虽说现在年轻人大部分处于亚健康状态,已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的事儿。可求医问药到一座道观上,就可能招惹到那些心思细腻,莺莺燕燕的女同志们异样的眼光及猜测了。
这对队伍里几个有某些隐疾,不得治疗的男同志们来说,那种异样眼光注视下,确实很伤自尊。
肚子有些圆,爬了这么高的山,却不怎么大喘气的刘导闻言,嘴角勾了勾,这才笑道:“你们可以在下山后到处打听打听,我刘嫩什么时候说过谎话框过人?”
他将手中的小红旗别在腰上,笑容一敛,扭头向身后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石台阶看去,“再走约莫半个小时的路,我们就会看到一处悬崖,而悬崖的对面,有一片道观建筑群,你们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就在众男同胞眼睛一亮时,刘导便又乐呵呵的转头看向众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进到那里,能不能抢到道观发放的入观门票,就不是我老刘能决定的了啊!”
都是公司高管,一群生意上的老凡尔赛了,这些人哪里还听不懂这刘导的言外之意?
人家都这么说了,铁定有门儿啊!
这龙武山距离天川市并不远,还是一处5A级旅游胜地,这么多年,信息这么发达的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上面还有真道士存在,这位刘嫩导游,既然在山脚下当着众人那么侃侃而谈,自然是对此无比熟悉啊!
“那当然那当然,这事儿,不能以俗世的目光去看,一切随缘。”
这时,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我们这些人,刘导也看到了,都是一些俗人,身体素质低下,就是平常注意锻炼,身上照样有数不清的小毛病,寻常的药物根本不管用。”
刘导笑着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人接着说道:“今天这不是碰巧到了这龙武山嘛,久闻其名,不见其景,说的就是我们这些灯下黑的人了。”
“身边就有这风景绝佳,高人隐居的胜地,竟然都不晓得,只知道埋头工作,实在难以原谅。”
刘导笑呵呵道:“工作挣钱也很重要嘛。”
“是,是。”中年男人看了其他人一眼,恬着脸应了一句,“所以说,刘导您看……”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点门路。”刘嫩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石破天惊道:“我曾经是这道观的俗家弟子。”
那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与其他众人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不疑有他,实在是这刘导的之前山脚下说的话,太具备说服力。
从旅游行情,细数全国旅游胜地,名山大川,景点观赏性、游客流量、名胜小吃、纪念物。再到旅游行业的起源,人文精神,未来发展方向。又说到国术起源,儒家道家佛家流派,与旅游行业的紧密相关。
其学识,其见闻,完全不是一个导游该有的样子。
一番侃侃而谈,早已将这些高楼大厦,金融行业的佼佼者们给侃晕乎了。
再加上有求于人,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这时,结伴上“茅房”的莺莺燕燕们已经陆续出来了,接过男同志们帮忙拿的包包,取出矿泉水、手机,喝喝拍拍的,兴高采烈,催促着刘导继续带路。
刘导再次将小红旗从腰间拿到手中,不易察觉朝着男同志们使了个眼色,一挥小红旗,“咱们赶在四点之前到山顶休息区,欣赏一下龙武山闻名遐迩的鲤鱼落霞,就可以乘坐缆车下山了。”
爬山新鲜劲儿还未曾过去的一众莺莺燕燕,纵然满脸疲惫,仍旧还是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
她们之所以还这么兴致昂扬,自然是为了不平白浪费这么一次稿费体力的活动,去多拍些罕见景色,在小圈子里,显摆一回。
男同志们对此更是无异议,浑身甚至还充满了一股莫名力量。
于是,在这种莫名氛围中,众人继续在刘导的带领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向上走去。
……
“师父,此信内容所言当真?”
龙武山无名道观之中,一个身穿白色道袍,挽着道鬓,以木簪束起的年轻道人,眉头微皱,问了一句。
被问之人,是一位身材低矮,脑袋光秃秃,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人。
说是道人,其实瞧着更像一位得道高僧。
慈眉善目,脑袋锃亮。
此时,手持一柄胳膊长短毛笔,正在一面石壁上泼洒笔墨的老道人,头也没回,苍老嗓音响起,“不错,约定年限已到,你也是时候替为师下山去赴约了。”
年轻道人眉眼如山,浩眸瀚齿薄唇,身材修长,约莫一米八左右。
再加上年轻人十几载在山上道观中清修,朝饮晨露晚沐霞,与世隔绝,一身出尘气质超凡脱俗,端是一个英俊了得。
不过,从此时年轻道人手握信封,白皙手腕上青筋暴起的程度上来看,这个清修多年的年轻道人,此前修行短暂作废,此刻的心理活动是极其复杂的。
林清逸觉得他此时在做梦。
不对,是从看到手中这封信后,他就觉得他是在做梦了。
七岁上山修行,十五年来,潜心学习道家术法心法拳法,排除杂念,不去理会俗世,一心追求道法自然。
如今,道法小成,继承道家传承,成为了辈分最高的一个龙武山无名道观第六十七代小天师。
他,林清逸,竟然要为了一纸书信,十几年前的一桩口头约定,下山去做那上门赘婿?
开什么玩笑?!
这位龙武山无名道观中的小师叔,此时的表情,似乎就在爆发的边缘了。
距离这一师徒不远处的几个做课业的道门弟子,看着几乎从未发过脾气,万古不变冷清神色的小师叔这般模样,吓的大气不敢出。
不过,那几个道门弟子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小师叔从收到信后,就在望月台上坐了整整一夜,今天这般气势汹汹的上门来找师祖理论,难不成是小师叔家中有了变故?
如今瞬息万变的时代,道家这种几乎从现代社会销声匿迹的学术一脉,门内弟子凋零,拿着本科毕业证挂上道籍镀金的假道人居多。
像他们这一脉,传承保留这么完整的道家人,实在是太过罕见了。
这么想着,他们这些辈分低一些的道门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些担心起来。
他们本来就是一些孤儿,被无名道观几位山下行走的道家长辈,在幼年时,从孤儿院带来这无名道观。
对他们来说,道观不光是他们的栖身之地,还是他们的家,道观里的数十个修道人,就是他们的家人。
现在,看到以往生性淡泊,一心扑在道家修行上的帅酷小师叔,这般罕见的愤怒模样,让他们难免有些替小师叔担忧起来。
“这事儿啊,说起来,算是一桩好事,你也不用这般,乱了道心。”
那老道人在那面新开凿出来的石壁上,笔走游龙,写下一个大大的‘道’字,这才将手中大号毛笔扔进脚边木桶里,转过身来。
老道人面容慈祥,神色温和地望着林清逸,笑道:“现在不是以往了,为师不能为了道家最后的一点门面,硬生生留着你这么一个优秀弟子,在道观明珠暗尘啊!”
老道人将沾着些许墨水的枯瘦手掌,在道袍上蹭了蹭,这才抬起来拍拍身前得意弟子的肩膀,浑浊的眸子之中,有着一丝欣慰,“时代不同了啊道尘,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喊你道号了。”
道尘,道无可道,无道方才有道,尘世多姿,脱离尘世潜修有道,是为道家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