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草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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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新区是中国(河北)自由贸易试验区的一部分,位于河北省保定市境内。其周围大的轮廓顺时针由清源、徐水、高碑店、固安、霸州、任丘、高阳包围起来,东西大致由大广高速G45和京港澳高速G4夹住,东北角距北京大兴国际机场较近。换种叙述,地理上它大致包括白洋淀水体及周边地区,偏北岸一些。雄安新区是2017年4月1日国务院设立的国家级新区,规划范围涵盖河北省雄县、容城县、安新县3个县及周边部分区域。规划中,它是全国二类大城市,当初设立此新区的目的是集中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优化京津冀区域空间布局。

坦率说,对于植物爱好者,华北这一地区地处平原,水中植物有些特色,但因为农业开发等,生物多样性不高,外来入侵的物种倒是不少。而本书偏偏是要描写可爱物种相对“贫瘠”的这个地区。

如此说来《雄安草木行》还有什么意思?来雄安可做别的事,干吗要看植物?写雄安可写别的事,干吗写植物?

必须先说清楚关注雄安植物的意义,才能说清此书的意义,以及读者可以怎样阅读此书。

新区的选址非常特别,一是靠近首都北京,二是坐落于华北地区少见的有水的地方。国家很重视这个新区的规划和建设,对于其现在和将来的生态状况也格外关注。而说起生态,将涉及区域内岩石、水体、空气、土壤、动物、植物、微生物和人等各个系统要素及其相互关系。植物在其中居于特殊的地位,未必最重要,却是显示度极大的一个要素。植物是环境的指示剂。雄安在政治上具有重要地位,已经成为一个名号,但不能仅仅有名号,此名号落实下来就包括其大地上的植物,植物也反映着土壤状况。对此,植物学家要做严格的拉网式调查,要设计网格,做样方,对区域内所有植物物种进行采集、分类、统计,对植物生态、生物多样性进行科学评估;要撰写专业报告,呈送有关部门供决策参考。以前,这个地区除了水生植物外,根本不会吸引植物工作者的注意,即使《河北植物志》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一地区。而现在不同了,从政治、经济、科学、文化的角度看,都有必要摸清家底,了解本底数据。对于之前的河北三个县和明天的雄安,现在是一个分水岭。植物无论向哪个方向演化,现在都有必要尽快调查清楚。

本书作者也是此类专业植物调查团队的成员,但是本书并不以那个团队的名义来发言,而是以肖翠、林秦文夫妇俩或以他们四口之家的角色来讲述。拟定的读者对象也是普通大众,当然其他人也可以看。本书比专业报告界面更友好,读者更容易快速把握实质内容。

对于了解国家级新区植物的本底数据,我认为可以是任何感兴趣的人,普通人、专家、决策者,甚至是将来的环境史学家。其中“本底数据”不仅包括枯燥的统计数字和名录,还包括个案式的、主客观相结合的访问、游玩、博物记录等,不仅包括看到什么,还包括当时的主体体验。它们不可能全面系统,但是一定要足够丰富、有个性。也就是说,我想象的植物“本底数据”包含自然科学、人类学、博物学、人文历史方面的内容。本书内容并未触及所有方面,但已经远超出了原来狭义的自然科学意义上调查“本底数据”的范围。

从这个角度看,这部书非常特别,也是我愿意写此序的原因(此前已经说了不再给别人写序)。不仅因为,或不主要因为本书对象的所在地特别,这种调查、写作方式也很特别。快速变化的中国大地,通过实证的调查、记录、出版,能够留下一批有用的资料,将来借此可做许多事情,做环境史研究是其一,而对雄安更需要从多角度做一下。

想一想,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做了什么。他不过把别人也经历过但不当回事的东西记录下来而已,他的《历史》(historia)就是考察、记录,后来成了“历史”,而他成了西方历史学之父。史学家研究过去的事情,经常抱怨找不到翔实的资料,而今天的一切马上会变成昨天,成为历史,我们当代人可曾想着记录?20世纪我读大学本科时,北京中关村一带是乡村,北大周围有许多农田,真后悔当时没有认真记录一下。北京跟伦敦、巴黎、纽约不同,它日新月异,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录都不算晚,但如果早一点记录,特别是在一些关键点开始记录,会非常不一样。

雄安正处在一个新起点。本书给出了一种极具特色的记录,这是我欣赏它,赋予其重要意义的一个方面。

本书以优美的散文体,娓娓动听地介绍了作者一次一次来到雄安这个地方,与一种又一种平凡的植物相遇的情形。虽说大部分植物可能没什么新意,在别处也能轻松见到,但我还是很愿意知道他们是如何与其相遇的,相遇时发生了什么!这些故事真的很有趣,我相信读者读了本书,怀着同样的好奇心,在雄安大地和大泽中,也能找到关于植物的无数乐趣。发现平凡之美并对其产生兴趣,需要一种能力,比对奇异植物感兴趣要有更高的一种能力。

我以前也经常一个人驾车到保定各县去转,知道一点那里的植物和贝类,但此书中关于小马泡、华黄芪、串叶松香草、西洋梨、发枝黍(不同于发枝稷)、白毛马鞕草、弯果茨藻的介绍,还是令我耳目一新。关于小马泡,我可以补充一则信息:它可能是栽培种退化的结果。我在自己的园子里试种香瓜,就出现过这种情况,结出的瓜非常小。小马泡在植物学上还是属于甜瓜,学名为Cucumis melo。作者指出,“在雄安新区引入的478种外来植物中,有外来归化或入侵植物44种,其中苋科和菊科的种类最多,各有12种。在这44种植物中,危害性最大的物种莫过于号称‘生态杀手’的黄顶菊。”对于黄顶菊,我也有一点个人体会。2008年10月11日我在河北大学新校区(保定)首次遇到黄顶菊,跟踪了三年。2019年又在北京大学发现第一株侵入燕园的黄顶菊(后来请生科院老师采集作了标本)。作者还提及“无人关注的发枝黍”“疯狂扩散的多苞狼把草”作为入侵种应当引起重视。我以前也偶尔见到它们,但并不清楚它们的入侵状况。我也特别注意到作者提及,考察中未发现石龙尾、睡菜这些原来存在但现在(在华北一带)很稀少的植物。

总之,我阅读此书有许多收获,想着新冠疫情过后有机会再驾车到那里转转。

现在喜欢植物的业余人士越来越多,大家的确可以合作做些事情。比如持续监测雄安新区或者自己家乡的植物变化。不要以为这只是科学家的事,科学家做自然更专业,但是他们时间和精力均不如普通人。稍加培训或自学,普通爱好者也大有作为。2019年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马克平先生和国家标本资源共享平台(NSII)的支持下,首届植物博物学培训班在北京开班,肖翠就是此培训班的实际执行人,林秦文和我都在此班上做了专题讲授。希望有机会第二届也能办起来。植物博物学培训班培养的不是职业科学家,也不是“公民科学家”,而是有特殊爱好的普通公民。这些人有希望利用业余时间,结合本地的实际,观察、记录、书写本地植物的专门作品。刘从康的《武汉植物笔记》和这里的《雄安草木行》都将起到示范作用。

《雄安草木行》的“行”字,可有两种意思。一是旅行、行记,二是可以、很棒。不管目前雄安植物基础数据如何,希望通过百姓的持续关注、参与,若干年后再比对,那时雄安的植物会更好!

刘华杰

北京大学教授,博物学文化倡导者

2020年5月15日于北京肖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