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南风知我意
另一边,王演将北国公主顾盼带到了出云观,也请了医师过来把脉,说是没有大碍。
果然过了半晌,顾盼便醒了。
美人眼波流转,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然后才颤悠悠地唤了声“吴王殿下”,眼角有泪,弱柳扶风。
王演只站在原地向公主行了礼,道“公主可有哪里不适?”
闻言顾盼坐起了身,眉心紧蹙,倒更添风流,一开口声音都让人酥了。
“殿下之恩,小女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说着她抬眼看了王演一眼,却见眼前人面不改色,并不为自己所动,又继续道,“小女无德无才,殿下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然后便咬着唇落泪。
王演兀然心头一痛,只觉得此人落泪的模样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尤其是那双含泪的眼眸,便开口劝解道,“公主何出此言,我不过是个冷门宗亲,是我配不上公主。你是天之骄子,自然有数不尽的皇亲贵胄可为良配。”
“殿下真是说笑了。”顾盼眼角微红,拿出手帕拭了拭泪,接着道,“小女身为公主,于朝廷而言便是食奉禄的,而我唯一的使命便是和亲。如今便是这唯一的差事也办不好,难怪父兄要起杀心。”
最后一句话令王演也寒心,他刚刚已猜到刺杀北国公主顾盼的不会是太子王予,倒更像是北国要挑起战端的手段。
顾盼与顾邵并非同母所生,顾盼生母是北国宠妃姜氏,而顾邵生母则是秦氏。姜氏另有一子名为顾厉,也有传言说北帝曾有意立顾厉为储。如果顾盼嫁给了吴王,那么便等于给顾厉添了南国的臂膀。顾邵怎么能容得下她?
顾盼这番话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原来那群黑衣人听到岑念景所喊的“太子有令”,以为是北国太子顾邵的命令,所以才匆匆撤下。岑念景可真是歪打正着。
沉默间,顾盼下了床榻,跪在王演跟前,柔柔弱弱道,“求殿下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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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吴王将与北国公主联姻的消息传遍了建康。北国的使臣在城里设宴办席,遍邀建康世族。
宴席当日傍晚,许南烟风风火火地跑来岑府。
“岑念景!你听说了没!”
岑念景坐在桌前看书,门还未被推开,已经先听到大呼小叫的声音。
“真没想到那个冰山会答应联姻!”许南烟一路跑到书桌前。
看书的少女目不转睛,接着看手中的书,答道,“你和他很熟吗?”语气冷冷的。
“虽然不熟,那也打过好多个照面啊。而且我一直觉得冰山对你有意思。”许南烟自己走到茶桌边斟满了一杯茶,也没见到云鸢丫头跑哪去了。
少女即刻把书放下,看向正喝茶的许南烟,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少胡说!”
“我哪胡说了,不喜欢你怎么让我送那些个药给你?”
岑念景跟着走到茶桌边坐下,又问道,“什么药?”
许南烟才告诉她之前自己带来的金疮药、疤痕胶等等都是王演让自己转交给岑念景的,并且要求她不能说。
“等会我们也去那个宴席看看吧,听说北国公主善舞,还会在席面表演呢!有机会你和她比比,叫他们知道还是咱们南国人跳舞厉害!”许南烟眨巴着眼睛,她俩从小一起去建康乐府习舞,自己偷懒,学不到五分;但是这个好姐妹每日都得回家练习,向长姐交差,因此学得极其出色,乐府的舞师都觉得岑小姐颇具天资,却不知道是这些世家小姐大都娇生惯养,怠慢练习,哪像岑家有个孜孜不倦的长姐督促,更何况岑念白自己也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
又传来了“咚咚”的叩门声,两人都看向了那里。
“景儿,是我。”
岑念景听到长姐的声音,便去开门,见她身后跟着的侍女玉枝捧着叠好的衣裙。
“南烟也在啊。”岑念白对她点点头,才转向妹妹道,“母亲见你最近穿得素净,让锦绣阁给你制了一件云英交领襦裙,特意选了你喜欢的青色,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许南烟一跃而起,替岑念景取了衣裳,一打开见裙裳柔曼清丽,上衣绣着几朵淡淡的玉兰花,襦裙是青纱衬着白裙,飘带上亦绣着精巧的蝴蝶戏花的样式。
“是现下时兴的款式!你最近确实穿得太素了,快换上这身来看看,我给你簪花。”许南烟点点头,递给岑念景,又去梳妆台拣些合适的钗环。
岑念景换了衣服,许南烟正帮她梳头,又听她问道,“玉枝,云鸢哪去了?”。
“和前厅的几个丫头上街去了。听说今日宴席足足铺了十里,遍请文人墨客,丫头们都赶去看那平洲才子了。”玉枝回道。
许南烟自己梳着飞仙髻,也想给岑念景梳一个,却被她拒绝了,说想梳个平常些的,便给她梳了个垂鬟髻,一边梳着发髻,一边央求道,“景儿,咱们也去看看嘛!今晚还能放天灯、放水灯呢!”
“知道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结鬟于顶,点缀着绿松石玉簪,束结辫发,自然地垂于肩上,绛唇粉腮,一时竟辨不清里面的人什么情绪。为什么听到这十里宴席,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高兴呢?北国公主能与王演结亲,还能平安活着,不正是因为自己那日在竹林的顺水推舟吗?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岑念景默默道。
刚入夜,外面鞭炮声、烟火声四起。两人带着侍女丽灵一起出了门,只见街道上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灯笼。秦淮河旁有些闺秀已经放起了花灯祈愿,河面上星星点点。
“我们也去放水灯吧。”许南烟一路跑在前面,岑念景便快步跟上。
丽灵忙去买了两只漂亮的鲤鱼灯,给两个小姐。
见许南烟闭上双眼许愿良久,岑念景等她睁眼后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一愿建康年年如此热闹繁华,二愿好吃的好玩的无穷尽,三愿我和岑念景日日常相伴。”
丽灵和岑念景在一旁都笑了,丽灵问道,“小姐若是嫁人了,可怎么和岑小姐每日在一块呢?”
“那有什么难的,我和岑念景嫁到同一家去不就日日常相伴了。”
许南烟满不在乎地说道,丽灵却见岑念景似乎不太开心,便叉开道,“这事哪说得准呢,小姐你看那边。”
秦淮河沿岸设了一个高台,红烛高照,亮如白昼,远远传来美妙的丝竹钟鼓声。
“那是北国所设的高台舞,今晚可见到他们的公主跳舞。”
“听说好多闺秀想和北国公主一较高下呢。”
“是的,要说跳舞,那还是咱们的宫廷软舞一绝,北国人能跳什么像样的舞?”
旁边有些小姐正七嘴八舌地议论道,纷纷往那高台聚集去了。
“我们也去看看。”许南烟拉着岑念景也跟了过去。
来到台下便见高台四面设了宴席,戴筱筱正在高台上跳《霓裳舞》,周围掌声不断。
岑念景见到北国太子顾邵和使臣们正坐在席面西侧,南国太子王予坐于东侧,南侧则坐了些大臣。
“她跳来跳去总是这舞,你记不记得今年元宵,她在国公府宴席也跳这个。”许南烟不屑地斜睨着高台上舞动的身影。
说话间,一舞终了,戴筱筱在台上眼波流转,款款谢幕,到高台一侧放下舞具。
“有请北国公主顾盼小姐献舞《绿腰》。”
古琴的声音婉转传来,一女子身着广袖留仙裙婀娜多姿地在高台上翩翩起舞,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又有一群绝美舞姬围绕在侧起舞,令人目不暇接。
观者也欲仙欲醉,一时忘了说话。
直到女子舞毕,过了片刻才听到掌声响起。
“真是惊为天人。”
“果然是倾国倾城。”
北国使臣们听了众人的评价甚是满意,有一使臣站起身来,面色通红道,“我北国舞蹈向来如此,此女可称天下第一,有谁可相媲美?”
众人叽叽咕咕,似有不平之意,但前面几个建康闺秀的舞确实不如这北国公主,便也无人敢应。
“有!”
听到有人大声回应,大家纷纷回头四顾,北国使臣和南国大臣们也都看向了说话者,只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昂首身着云英紫裙,梳着飞仙髻。
有人认得此女,小声议论道“是许提督家的。”
许南烟的父亲江浙提督也在席上,见女儿出头,也不理会,只是笑着看她如何收场。
北国使臣听到有人应话,便上前来道,“谁能与我朝公主相比,请上台来一舞。”
许南烟也不管岑念景还没回过神来,只拽着她一路走上高台。
“我,许南烟,她,岑念景。记住我们的名字,在建康城里敢说我们第二,我看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岑念景屏气看着身边这个紫衣少女,摇摇头,她总是这么横行霸道。
“取琵琶来。”
听许南烟一喊,岑念景知道这场斗舞她是认真了。
说起这琵琶,一般为坊间的乐伎弹奏,因此少有闺阁女子学习,一般人多学些古琴。许南烟偏偏反其道,硬要学琵琶,说是弹起来仿佛听得千军万马,刀光剑影;她还真的天赋异禀,跟着乐师学不过两年便弹得一手好琵琶。
不过平日里,她并不轻易在人前弹。今日有人在建康城抢第一的名头,岂不是跟她过不去了。
“景儿,跳个剑舞给他们看看,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
她自顾着坐在乐师的位子上,指挥鼓师要跟好她的节奏,便轻拢慢捻地弹奏了起来。
岑念景便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起台后挂着的舞具,两把金环短剑。
起初,只闻得鼓乐喧阗,鼓声一落,见一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少女走上前来,跟着鼓点绕台快步而跳,时而一手在后,一手在前,时而双手齐举,甩动短剑翻飞,剑光夺目,金环撞击剑身清脆鸣响,剑势凌厉,令观者屏息凝视,大气不敢出。
青衣少女不再像前面几位舞者那样有如花笑靥,如水柔情,而是快意飒爽,清冷却艳绝。
接着剑势伴着鼓点一收,众人听闻琵琶声响,嘈嘈切切,如昆山玉碎之声,青衣女子手腕转动,剑势和缓,摆臂闲雅,舞动宛若白鹤。
随着琵琶声复急,仿佛听到银瓶乍破,水浆迸出,金戈铁马奔腾而过,刀枪交鸣之声,青衣女子手中的短剑寒光厉厉,剑花四射,宛若雷霆万钧,舞步急促,仿佛要踏云衔月而去。晚风吹来,襦裙飘带亦随风而荡,更添仙姿。
曲终收罢,舞者气定神闲,乍然而止,静如江海凝聚的波光。
众人静默半晌,仿佛还未从那片惊心动魄的剑影中回过神来。
北国太子顾邵先起身鼓掌,掌声从零零落落到全场雷鸣般的呼声。
“此为建康双姝,乃我南国之宝。”有人喊道。
得了众人附和道,“建康双姝,天下第一。”
许南烟上前来,拉着岑念景向众人谢幕,从东面谢到北面,这是定要被传唱千古的一晚,直到多年以后都会有人记得这对风华绝代的少女。
岑念景行礼后抬头,才见到王演和许瑕观、沈焕、裴允等人均坐在北侧的席面上。
即使相隔甚远,她亦能一眼看到那个墨服男子,面如冠玉,抿着嘴不笑,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诶,那个冰山是不是在看你。”许南烟悄声道,被岑念景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赶紧吃痛地闭嘴了。
北侧的席面真是珠玉满堂,才子王爷将军各自风华,两个少女只顾着看向熟识,却不知西侧正有人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