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量子时代和数字经济2.0

韩锋及其团队的新作《区块链国富论》即将付梓，同时英文版也将在美国出版，书名为《The Wealth of Quantum Era》，译成中文是“量子时代的财富”。对此相当欣慰，并愿意为中文版的《区块链国富论》做推荐序。

《区块链国富论》书名，将“区块链”和“国富”连接在一起，面临很大的挑战，因为需要回答为什么“区块链”可以导致和创造新的“国富”?对此，本书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数字经济和量子科学互动的新时代，就是创造新的数据财富共识的时代，“量子力学大数据实在观”将全面取代“牛顿力学小数据世界观”，财富不再是物，至少不仅仅是物，而是成为信用资源演变的一种形态，支持和实现全球信用共识的就是区块链。所以，现在需要更新“财富”的传统观念，“财富的概念是否能跟上时代，将决定一个人的生存状况和社会地位，甚至决定一个国家民族的未来”。

作者引用了亚当·斯密、哈耶克和复杂经济学创始人布莱恩·阿瑟的观点。布莱恩·阿瑟的思想与亚当·斯密和哈耶克是相通的。纵观人类创造财富共识的整个历史，在大部分时间里，财富共识都是靠去中心化的自由市场达成的。只是布莱恩·阿瑟认识到，虽然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分工的持续延伸和扩大，以及交易的庞大、分散和随机，但是，市场最终可以成为计算的对象，一个计算体，一个非中心化的运算体系，“从这个角度来看，经济成为一系列事件中程序性地发展的系统，它变成了算法驱动的”。布莱恩·阿瑟虽然没有直接提及区块链，但是，区块链就是一种程序化的算法结构，可以为高度复杂的经济活动提供技术性信用基础。

在2008年之前，如果提出财富就是一种非中心化的“信用共识”，尽管人类经济史可以提供很多证明，但人们还是很难接受的。第一代互联网TCP/IP协议建立了数据大规模无障碍流通的基础结构，更为重要的则是私钥签名技术的突破，为解决数据的所有权问题奠定了底层技术基础。2008年比特币的诞生，证明了区块链支持的“信用共识”可以成为财富的基础，甚至直接成为财富。中本聪的历史地位“在于发现了一种以真正的去中心化模式发行的货币——也就是比特币，以及利用分布式的计算来达成财富共识”。“比特币树立了人类财富共识的一块新的里程碑。”进一步分析，比特币就是基于区块链的一种财富形态，满足了本书所提出的“财富共识”的如下基本条件：资产确权、全网记账信息公开、交易大规模化、符合全球极客价值观、锚定总量有限稀缺和全网挖矿算力、非中心化的分布式计算。

本书特别希望读者关注去中心化金融（DeFi）如何达成财富共识，即依靠分布式计算提供现在由银行体系提供的金融服务，达成新的财富共识，特别是“以太坊上的DeFi生态”。“这一波DeFi的兴起，让人们看到了区块链去中心化计算世界中，对应银行服务的各种功能应用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正如英国工业革命后银行业为全球形成新的财富共识一样，这一次的舞台是全球数字经济。”本书还试图解读Filecoin现象，提出Filecoin很可能是未来建设新互联网（WEB 3.0）赛道上“去中心化存储的标杆”。

无论如何，作者提出的“数据资产化浪潮”概念，以及对“全球区块链财富共识的熊牛周期”分析，是有前瞻意义的。在作者看来，比特币从几美分涨到数万美金（2018年），是一个财富共识的形成过程，人们最终习惯了期间熊市和牛市的周期性波动。“历史上形成黄金这样的财富共识几乎用了上千年，但比特币几乎十年就完成了，所以这是一个全新的财富共识时代。”

《区块链国富论》的第6章集中讨论了什么是牛顿力学的实在观和量子力学的实在观。在作者看来，牛顿力学有其局限性。虽然它为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但如今人类继进入后工业化社会之后，迅速进入了信息社会，数字经济成为主要的经济形态，因此，牛顿力学的实在观必须为量子力学的实在观让路。因为量子力学的实在观，不仅仅是某种描述微观世界的理论，而且应该是未来我们理解整个宇宙的基础。何谓量子力学实在观？作者认为：量子力学的核心就是非定域整体性，代表现象是量子纠缠。

本书第7章第1节讨论的是“麦克斯韦妖元计算能够抑制复杂系统的熵增”，所提出的问题尤其深刻，最有创意。一般认为，“麦克斯韦妖”假想实验，是对熵增原理的直接挑战。从表面上看，“麦克斯韦妖”在现实世界无法实现。但是，如果将“麦克斯韦妖”理解为一个典型的“计算”过程，熵减就可以实现。作者介绍了孙昌璞院士等人撰写的一篇论文《量子信息启发的量子统计和热力学若干问题研究》，提出“麦克斯韦妖”机制和兰道尔原理（Landauer＇sprinciple）就是一种普适的元计算机制，如果以太阳作为外源驱动耗散，可以克服量子非定域不确定性，达到熵减。也就是说，假定整个宇宙就是一台量子计算机，内中有太阳这样的确定能量驱动并同时耗散热量，就可以通过计算实现局域有序的低熵世界，其中最根本的计算机制则是来自“麦克斯韦妖”。

于是，作者如此推理：“比特币区块链的挖矿系统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分布式麦克斯韦妖计算系统。每个矿工的矿机就是麦克斯韦妖，它们在为全网记账的同时，通过计算在天文数字般的随机数（二的上百次方）中找到那个正确解。虽然这种麦克斯韦妖的计算过程要耗散很多能量，但是计算出来的共识才能在全球支撑比特币的市值（不像银行只能相信一家中心化机构，全球共识很难算出来）。”

作者从量子力学的高度，重新诠释了“麦克斯韦妖”，提供了一种从量子科学到区块链，再到“信用共识”的思路，甚至框架。按照这样的思路和框架，读者自然就能重新理解香农的信息熵概念，为什么越是不确定的信号码集含有越多的信息。解读香农需要引入维纳教授的看法，熵增原理实际上就是能量信息序降低等级的过程。

2019年11月30日我在华南理工大学讲过：“量子时代是指量子科学和量子技术影响和改变其他科学和技术的时代。”韩锋后来说，他的“量子时代”的概念是受我启发。其实，在区块链和数字货币领域，韩锋是罕见的有清华大学量子物理学博士背景的人，在量子科学专业中浸濡多年，这无疑有助于他将量子科学和数字经济相结合。韩锋在本书中就量子时代的特征如是阐述：量子时代的基本特征就是有了量子整体实在观，相应地就必须借助大数据描述这个世界，大数据同时层展了经济社会中原来被原子世界观忽略的所谓“看不见”的关系关联、创意理念、社群愿景、未来价值等，通过区块链和加密确权等技术，它们将变成未来量子时代的财富。得益于量子技术和区块链的发展，数字产权模糊的数字经济1.0将急速升级为数据产权明确的数字经济2.0，这是大势所趋。韩锋在后记中补充介绍了和抚州市政府合作的信用预言机的情况，祝愿他在数字经济2.0的实践中打开新的局面。

最后，在量子科学和量子技术的演变背后，依然是哲学问题，是所谓的“决定论”，还是“非决定论”。韩锋认为：爱因斯坦和玻尔关于“上帝是否扔骰子”的争论其实殊途同归。爱因斯坦在1933年牛津大学的演讲中明确提出，量子存在的本质是“非定域性”，其实非定域存在的整体是“决定论”的，就像波函数作为量子的整体性描述是由薛定谔方程“决定的”（这一点和牛顿力学方程能决定原子运行轨道并无本质区别），但我们对波函数进行测量时，是定域的，得到的是大数据统计分布结果，这是随机的，是“非决定论”的。

我本人想说的是：没有人预测到在21世纪的头一个二十年，量子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曲线将与区块链、加密数字货币、DeFi的发展曲线呈现出交集。但是，这一切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它们确实在改变人们传统的财富观念，改造财富结构，重塑财富形态。

朱嘉明

2021年2月16日于珠海横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