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3章 不速客一纸封庭令 俏佳人一盘荒唐棋
且说舞雩随小昩至乌曲房内,乌曲板着脸,命小昩带丫头们出去,小昩答应着掩上门,在白石台阶上坐了,不许人走近。舞雩不知这般为何,因站着没出声,乌曲斜了她一眼,把一张榜甩在了她脸上。舞雩心内大异,看去时,却是通缉令。
乌曲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我!”舞雩不解,忙问:“这话从那里说起?”乌曲喝道:“你别和我装傻充愣!我只问你,这个告示,你从那里得的?若是贴在城里广而告之之事,何以楚国境内无人知晓?难不成单告诉了你,想你自投罗网?还是你把我们都当傻子,还是你别有所图?横竖这里没人,你给我说明白了!”舞雩听说也起了疑心,细细看时,却无不妥。因道:“衙门的印错不了,我并没有骗你。”乌曲冷笑道:“那就是单发给你一人的,竟连衙役也省了。”舞雩道:“这里面定有什么误会。”
乌曲点头道:“误会是有的。”舞雩道:“可是有人漏了口风?”乌曲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咬牙问道:“什么误会?分明心坏!枉我真心待你,又求哥哥又求大王,你拿什么还我?但凡今儿我说慢了些,谁能过去?”说着拍案站起来,大步走去扯住了舞雩的手。舞雩吃痛,欲甩开她而不能,只好说道:“我并没有骗你。”
乌曲不容她说完,冷冷一笑打断了她的话:“先时你是王妃,我有对你不住的地方。大王也忒急了,害你身死于世,行尸天地间,你有恨,没人配说嘴。可岺朝亡了,罪不在我们。你恨,我也明白。只是为复国,何以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舞雩听毕,忍痛正色道:“我并没有这个心。”乌曲道:“你敢说你没有私心?”舞雩道:“我从没说过这个话。”乌曲冷笑道:“长公主,卑鄙并不会因为你承认它卑鄙就光明了,它不是你的免死金牌。手段卑鄙,就是为了仁义光明,那也还是卑鄙。卑鄙就是卑鄙,它不是卑鄙之外的任何东西。”舞雩蹙眉道:“我说过,我是为我的妹妹,这就是我的私心。从当垆酒楼到如今,我自问无愧于你。”
乌曲听说,挑眉问道:“是么?那你的这个‘妹妹’,单是太平公主,还是有别人?”舞雩一惊,还没等说话,乌曲先笑道:“果然是声名昭著的长公主,心术果然厉害。大王早和我说你重感情,我也因此受了你的骗,你自称无愧于我,那么你的心也是死的。你用妹妹做幌子,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好歹于我不干涉,只是亲妹妹尚且如何,何况我辈?先时我就想,堂堂帝国长公主,恭宽信敏惠,纵无一点纰漏,也难逃小人构陷。只是构陷也有限,如何众口一词?左右畏惧你,官员恭维你,国人不亲近你,想是你生性无情,也难怪别人。如今神鸦社鼓天下太平,你倒想起了你的国仇家恨,那当年岺朝亡国之时,你在做什么?这本是你们岺朝人自己的事,我没的多嘴,你偏来招惹我们,妄图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这就是你岺朝长公主的胸怀么?”
舞雩听到这里,压在心里的火气终于爆发,发狠甩掉乌曲的手,却因此闪了气,猛咳了一阵,几要把肺腑呕出来,好容易稳住心脉,才沉眸说道:“别的也罢了,我不与你理论,只是你不该拿战祸之事羞辱我。我再糊涂再无能再该死,断不会牵连清白之人使他们蒙受无妄之灾,断不会以两国百姓之血浇我恨火,断不会拉着天下人给我陪葬!你狎侮我至此,我若还不恼,真真是死了心了。”乌曲冷哼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来人!关进后柴房,没我的命,不许给吃食。”
舞雩听见如此收场,自知再无可说的,便往后院走去。只是安静以后细想这事,才慢慢察觉出更多蹊跷,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凭她的心智,本不该钝愚至此,皆因身体怯弱,又是话赶话,才到了这步田地。如今再想亦无益,便和衣卧下,至夜方起,往窗外一看,竟无半点月色。
夏国的夜若无月,那是非常冷清的。由此便想起先时在岺朝赏月的光景,渐渐的繁华落尽人离散,事到如今,只剩下自己这一个孤鬼与天上的孤月作伴了。
兀自想着,眼睛酸酸的。窗外的风呼啸而过,俄而复静,舞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只好坐将起来倚愁轻叹了口气。起身,开门,一探一笑,内外浑然一团黑。舞雩于黑暗中蜷起身子,枯坐至天明。忽然胸口一闷,往地下吐了一口黑血,愣了愣,便闷倒床上不省人事矣。
午后万氏与若萍闲谈,若萍忽然摸出了一块呕血的手帕子,唬得万氏脸色骤变,忙细问原委,若萍指了指屋内。万氏因无奈叹息,冲她摇了摇头。一时云飞走过来,万氏忙起身拉他到远处,把这事对他说了。云飞叹道:“一日心结不解,一日不得安宁。”万氏因问:“你作什么来?”云飞因冲花园子的方向一指。万氏会意,自进屋服侍未迟更衣。毕出,二人同往那处去。
水榭中,一女子坐于台矶上,两条玉琢的美腿时不时点着湖水。遥遥看见未迟往这边过来,一扫先时的百无聊赖,鞋也不穿,一把拎起裙摆就奔至他眼前,一头扎进了他怀里。云飞在后面瞧见,忍不住一笑。未迟亦笑道:“叫人笑话了不是?”女子仰头看他,一鼓腮帮子嗔道:“不许他笑。”云飞却因此笑得更欢了,惹得女子从未迟怀里跳下来拧他,口内嘟哝道:“云哥哥最坏,小凡最讨厌云哥哥了。”未迟笑劝道:“小心些,别伤着你哥哥。”云飞则挡下小凡的手,顺势将她环住,笑道:“最坏的云哥哥给小凡买冰糖葫芦吃。”小凡听说,当即捂住嘴,冲未迟眨了眨眼睛。未迟噗嗤一笑,云飞因点着小凡的鼻尖道:“你和陛下一气害我呢。”小凡嗔道:“才没有。”说着挣开,跑进了草地里。
未迟从青云手里接过鞋子,在后面叫她:“小凡。”她却不理,未迟只好跟在她身后。就见小凡时而摘花,时而折柳,在草地里跑来跑去,未迟和云飞慢慢跟着,并说一些北齐南梁相攻之事。
一时白家兄妹从近处绕过来,与未迟见礼。几人才寒暄了不到三句,就见小凡挽着一个花篮兴冲冲跑来,一面招手,一面问道:“白鹭姐姐从那里来?”白鹭忙道:“慢些跑,仔细跌着。”小凡却已笑嘻嘻的站在她眼前了。白鹭佯装生气,小凡果真被吓住了,忙低头认错。白鹭瞅她怪可怜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拿掉了她头上的柳叶。一低头,却看见她没穿鞋,又看见青云捧着她的鞋子站在那边,便唤青云过来。小凡这下子倒很听话,乖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凭白鹭服侍她。
未迟因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得云飞白鹤都笑起来。小凡因问:“你们笑什么?”白鹭一面拉她起来,一面哄道:“不是笑你。”小凡赌气哼道:“姐姐胡说,分明是笑我!”说着跑开了,不承想一头撞在邓秀怀里。邓秀笑道:“我们的小祖宗怎么气呼呼的?”小凡好奇问道:“云哥哥,你来做什么?小寻哥哥并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三个大魔头,快走快走!”一席话说得邓秀也乐了。云飞远远的冲他打手势,邓秀会意,正要走,却被小凡一把拉住,问道:“究竟作什么?不告诉我,就不让你走。”白鹭忙哄道:“公主想问什么?”小凡一扭头,嘟嘴道:“我不告诉你。”
未迟正在那边交代青云,闻言便走近来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不可以胡搅蛮缠。”小凡这才悻悻松开手,嘟囔道:“小寻哥哥也坏。”未迟因向云飞道:“咱俩没一个好东西。”云飞莞尔一笑。未迟又向小凡道:“等下让云哥哥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小凡弱弱应道:“好。”未迟见她这样也没在意,只捏了捏她的脸,便与云飞等去了。
青云走上来整理公主的衣裙。小凡低头看见她手上的像是烫开的伤疤,恍惚想起了什么,幽幽问道:“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青云只微笑不语。小凡想了一阵,竟真想到了,忙笑道:“你是不是皇帝哥哥屋里的?”青云不答,只问道:“公主冷不冷?”小凡故意抱住了身子,点头道:“冷。”又叹了口气,说道:“一直也没见皇帝哥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该是政务繁忙罢。等他闲时,自然会想起我来的。”旁边的青云闻言眼睛一湿,忙回身掩过,再转头,小凡却不见了踪影。这可急坏了青云,好在小凡并没有跑远,只在那边墙根底下蹲着,青云忙走上去,就听小凡说要回去,青云必然答应。
她那里知道,适才她的公主几乎刺伤了她的陛下。是白鹭头上的簪剑勾起了公主心底遥远的金戈回忆,她听见了先人的呼唤,不由得拔下头上的簪子,翻过山石,追向了楚皇帝。楚皇帝的心就在那里,公主举簪扎了下去!
长衫从肩头缓缓滑落拖曳在地,皇帝只穿了一件单衣,孤独地走在皇宫漫长而冰冷的廊道里。他的影子被岁月拉得很长很长,渐渐模糊不清。在他身后漫长的孤寂里,公主捂脸而立,簪子折断在地下,泪滴落在风里。移开手,抬起头,公主的眼底是亘古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