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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识分定痴心甘空付 遭怀疑虚名成笑谈

且说春日里丽华生了几场病。

这天,丽华正倚在窗下看书,携琴端着药走进来,丽华瞧了一眼,赌气似的说了句“不要”。不承望这一幕正好叫刚刚进来的惹尘看在眼底,因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快些吃了罢,仔细一会子凉了更苦。”说着命人去取冰糖,自己拣了一块吃,又拣了一块给丽华。丽华愣了愣,就听惹尘笑道:“这下子没处躲了。”丽华抬眼瞧见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水,便受了这温柔的召唤,羞怯一笑,接下,吃过药。冰糖化在嘴里,填满了失意人的心。

惹尘笑道:“老话说‘同甘共苦’,如今我们也算‘同甘’了。可又有‘苦尽甘来’一说,既已‘同甘’,可见来日不须‘共苦’矣。”一壁说,一壁在炕上坐下。携琴捧茶进来,惹尘命丽华坐在西首,二人闲话。过后惹尘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丽华则悄命携琴丫头取了自己打的络子来奉给惹尘。惹尘瞧了甚喜欢,因见上头的花样新奇,便问:“这花样是什么?”丽华道:“攒心梅花。”惹尘笑道:“怪道这样好看,难为你想来。”说着解下香坠儿装好,佩在身上。

忽然从窗子里吹进一阵风,翻乱了惹尘搁在桌上的书。看时,却是《古诗十九首》。又因惹尘瞧见了丽华手边的琴谱,便笑道:“我素昔爱附庸风雅,也略略的读过几本琴谱,可是有一支曲子合着一首乐府诗的?”丽华道:“妾身愚笨,并不知道这个。陛下问这些做什么?”惹尘道:“没什么,只是瞧你爱琴,又与教坊司的容娘交好,随口一问罢了。”丽华顺势说道:“容娘兴许知道这曲子。”惹尘没有接话,押了口茶说道:“还有些折子没瞧,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你自己小心身子。”丽华忙起身答应。

携琴进来,见主子握着书发愣,便问:“殿下为何不把真相告诉陛下?”丽华苦笑道:“真相是什么?真真假假从来都是人说的。何况我们之间不曾有误会,又谈什么真相假象呢。”携琴听着急了,又因素昔略差点儿礼数丽华并不理论,于是越性辩道:“那一日高楼上……”恐她情急胡说,丽华赶忙喝止道:“住嘴!你当这里是那里?凡做事说话都该留个心眼子,方才那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去又要招出多少事端。好好的又生什么事?”携琴本是一番好意却挨了责备,又无话可辩,只能委屈地瘪着嘴立着,丽华瞧见软了心,拉她挨自己在炕上坐下,用话劝解道:“我明白你是一番好意,也怪我着急了些。不过那事你千万要忌口,原是我坏了规矩,若闹出来,满门都要因此蒙羞的。你不必替我惋惜,就是为了兰家,我也得这样做。何况如今我是皇室的人了,我要是没脸,皇室也难看,岺朝更不必说了。国泰民安自然是最好的,若不能够,我必须牺牲,那时候他若对我有心,到底是太残忍了。”

携琴听毕正要说话,丽华却拿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抢先开口道:“正因为结果难料,才该未雨绸缪。他是天下人的王,需要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前能聊解心底烦忧,后能打理三宫六院。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自然也可以是我。如果为了社稷我必须拿命去换,而他也体贴我的苦心,就不枉费我素日里认他是我的知己了。”携琴没敢接话,勉强忍住眼泪。丽华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又轻推开她,柔声劝道:“今天阳光不错,你去拿剪子来,院里的花草许久没有打理了。”携琴拗着不肯动,丽华半嗔半劝道:“快去!”直待她的身影消失,丽华才敢眨一下眼睛,泪水便挂在了睫毛上直打颤。最终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世事终难圆满,现在这样,挺好。

只是丽华忘了一件事:她并不是惹尘,她终究无法理解惹尘的为难。虽说她陪着惹尘站在了冰冷孤寂的云巅,但她藏在惹尘身后,惹尘替她挡下了刺骨的寒风,因此当危机悄然来临的时候她不能及时察觉,亦无从应对,最终抛下了惹尘。虽是无意,却不该成为脱罪的借口。命运在这里碰了壁,开始滑向深渊。

彼时,萧贵妃即将临盆。一日,携琴急慌慌地闯进殿来,向自家主子说道:“翊坤宫出事了。”

长公主府。

锦湲、景从对坐窗前,锦湲捧着书,景从在另一侧抱着猫儿。忽然从外面传了信进来,说宫里头出事了。锦湲搁下书,淡淡问道:“牵扯到皇后了?”素衣答“是”。锦湲却不往下问,景从抬头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让素衣退下。待素衣走后,锦湲果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景从浅浅笑道:“不过是闲得久了些,难免有人耐不住的。尽早清出去也有好处。后庭干戈古亦闻,不过清一场静一阵,那有个消停时候。公主要去瞧瞧吗?”锦湲笑道:“瞧这作甚?到底是他自己的事,我若插手,他便一辈子都指着我了。是好是坏总有个结果,慢慢瞧罢。”此番谈罢,二人还做回先前的事情。

再看翊坤宫。

惹尘沉着脸坐在正殿里一言不发,诸妃也没敢说话的。时间滴漏,丽华坐立不安。终于,有人回话说萧贵妃无碍,并且顺利诞下了皇长子。众人才略略的松了口气,不料那边又有人回延禧宫的孟贵人惊了胎气,诞下了一个死婴。

惹尘闻讯只说“知道了”,丽华瞧他的指甲深深抠进了桌子里甲根泛着青白色,担心出事,果然后面就炸出了朵朵血花,不禁脸色一变,下意识握住了他。惹尘锋利的目光冷冷扫来,丽华吃痛忙抽回了手。半晌后,惹尘低喝道:“查!”

好一番忙碌。又向太医院要了萧贵妃和孟贵人的脉案一样样细查下去,又叫来伺候的丫头细细盘问,大概知道二人都是吃了参茶以后起的动静。人参是皇后按位分派给各宫的。惹尘便让各宫主位拿了自己宫里的来交给明煖,查验后,却说不是人参的缘故。听到这个结果,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惹尘身上。惹尘的眉头皱得很深,丽华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丽华在等惹尘的动作。与惹尘不同的是,丽华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看不见心。半晌后,惹尘沉声问道:“皇后有什么要说的吗?”这句话如山谷回响般一遍遍回荡在丽华耳际,她木然抬起头盯住惹尘的眼睛,只说了句:“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是谁。”惹尘眼底的光芒闪了闪,丽华觉得,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但他最终挪开了目光,冷冷吩咐道:“既如此,那就请皇后回宫罢。”顿了顿,又说道:“无论真相如何,都该治你的失察之罪。”丽华听说,低下了眉眼,谢恩转身,缓缓离了翊坤宫。回去的路上瞧见熟悉的景色,忽想起自己初入东宫那时节。许是时光久远,脑海里的人儿竟有些模糊不清了。丽华自嘲一笑。

三天后,惹尘下旨罚了丽华三个月的俸钱、禁足坤宁宫,六宫之权也移交了出去。

这个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丽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停下了手里的笔抬了抬眼皮,应了句“知道了”。携琴虽心里担心,也不敢多问一句。很快,封宫的人就来了。向心关切地以眼神询问携琴,携琴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心受命于上不敢擅作主张,只得令人关了宫门,遣散了坤宁宫里的丫头太监。携琴、听筝、欢儿是丽华自幼的丫头陪过来的,所以留下。丽华全不在意,只管自己写字。

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锁断了丽华的全部痴想。在这个冰冷昏暗的时刻,一件件往事从眼前掠过,丽华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人生。太虚渺,太遥远,太明亮。她只是大睁着双眼——干涩得利害——竟流出了眼泪,流进了头发里。

且说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惹尘彻夜未眠。向心替主子披了衣裳,劝道:“陛下该仔细自己的身子。”惹尘没有接他的话,依旧望着远方,半晌后喃喃问道:“你觉着这件事,我做错了吗?”向心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错的。”惹尘叹道:“你又何必讽我。”向心道:“陛下是云端上的人,陛下的苦,旁人不可能感同,也不需要旁人感同。身受更是妄想。”

惹尘听了这话,只报以无奈一笑,而后便转了话题:“萧家来信了吗?”向心答曰:“来信了。骠骑将军已顺利抵达前线,目前还未与东夷军相遇。”惹尘点了点头,又问道:“董家和谢家有消息了吗?”向心又答:“董家已遇上了北狄军,谢家镇守的岺夏边境暂时没有动静。”

惹尘又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桌旁,瞧着案上的文书无声叹了口气。近来战事频发,惹尘眼见着消瘦了。向心问道:“陛下打算何时收回金甲军虎符?”沉默了一会儿,惹尘说道:“就这几天罢。”

许是下雨的缘故,天边迟迟不见破晓的痕迹。好容易天亮了,却又是一个雨天。

雨并不大,只是一直下着,乡间的泥泞小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