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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饰热肠双燕各东西 祭秘法比翼分阴阳

眼前的图景猛然收在一处一齐撞进眼里,无痕惊醒过来,瞧见自己的手还握在那只白玉杯上。垂下眼眸自嘲一笑,拿起了旁边的成窑五彩盖钟。沏上茶,捧与惹尘。惹尘瞧了一眼,接过来小口呷着。无痕在西首坐下,目光从惹尘冷淡的眼眸滑到他关节分明的手上,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惹尘疑惑地瞧过来,放掉了手里的茶。无痕抬起晶莹的眸子,笑问道:“不怕我投毒吗?”惹尘莞尔一笑,反问道:“你会吗?”无痕一时语塞,没有出声。惹尘的话好似有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她的心上,无痕甚至不能克制自己身子的颤抖,只得闭上眼睛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寄希望以此来纾解灵魂的苦痛。

惹尘见状很是心疼,抬起的手终是停在了身前,默默扭过脸去,轻声说道:“你我的事情原不该牵扯旁人,只是坐了这个位置,我不能……”

“你是皇帝,我是臣子,君臣有别的理我明白。”无痕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冷冷说道,“你不记得我也是你的臣子。”惹尘听不得她讽刺,正要辩解,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用小手指带掉脸上的泪痕,无痕不看惹尘,只看着窗外说道:“个人有个人的归宿,陛下若还念着从前的情分,就不该来打搅我。”惹尘猜她意指未迟,沉默了好一会子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几个字眼来:“你母亲受了他的聘定吗?”

竟有些熟悉。

无痕自嘲一笑,答道:“是。”惹尘笑道:“祝你幸福。”无痕道:“谢陛下。”说着,果然起身行了一礼。惹尘看不透她的眼睛,疲惫一笑,说道:“虽是这样说,近来也要仔细些,有人要对我们下手了。”无痕冷冷说道:“陛下抬举我了,我可不配与陛下称‘我们’。”

惹尘知她心结未解故意与自己置气,又恐她当真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忍气压下性子柔声相劝道:“何苦来呢,我不过担心你受了他人挑唆陷入难堪的境地。你虽记恨我,多少要听进我的话才是。不为别的,只为你自己的安危。”无痕闻言轻哼了一声,冷冷驳道:“他人是谁,我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记恨陛下?至于方才所说的难堪境地、个人安危一类的话,究竟是为我,还是为陛下的大局,陛下比我明白。”

惹尘白受了她的气,一下子将茶杯戳在桌上,站起身拂袖就走。无痕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将双手撑在桌上,冲惹尘喊道:“夜定非,我恨你!”惹尘闻言脚底步子一顿,站定身后微微偏过头去瞥了无痕一眼,什么也没说,依旧往外走。无痕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了千万片,洒了满地;隔着鞋子深深扎进脚底,回头去看,却不见血。跑到门口,一下子扑在门框上,冲着惹尘渐行渐远的身影愤恨地嚷道:“夜定非,你混蛋!”

多年的委屈在此一刻爆发,无痕不争气地掉了眼泪。口里呢喃着那句“你混蛋”,声音渐渐哽咽。扶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贴着手背两肩乱颤,心里却还念着从前的海誓山盟——如今都不作数了。江山为聘母仪天下于今唯蕲安稳,青灯古佛了残生也未可知啊。想到这里,无痕闭起了眼睛,眼眶里强忍住的打转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过手臂滴在了地上。

转出月洞门,秦昉正等在那里。惹尘冲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寻来了?”秦昉道:“陛下出来也该告我一声,回头向心又该怨我了。”惹尘笑道:“他若埋怨你,只管让他来找我。”秦昉闻言弯了弯眉眼,抬头见主子的唇色略显苍白,不免有些担忧。惹尘见状忙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说道:“走罢。”秦昉只好不问。

一路上他二人没有太多交谈,回到谨心斋,秦昉进里面去倒茶,出来就瞧见惹尘立在桌边一动也不动。泼茶上前去扶他时,惹尘的脸色已经惨白了。秦昉便要叫太医,惹尘拉住他,只说自己缓一会子就没事了,让秦昉不要多事。到了下半日,仍旧看折子。秦昉观他脸上有了血色,正巧长公主来宫里,也就没有多想,出门去把白天的事同向心说过。向心却不安心,让他回屋歇一歇,自己去瞧瞧主子。秦昉那里能安定,便也陪着守在谨心斋外。

后来长公主说了会子话走了,向心进殿去,瞧见惹尘攥着朱笔将头垂在胸前,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赶忙抢上去查看,只听见惹尘管他要茶。向心一回身,惹尘就探出头吐了一口黑血在地上。紧跟着进来的秦昉见状抢上一步来,这才将惹尘后倾的身子接住。再看他的脸孔,已然没了颜色。

明煖说惹尘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伤口,这病来得奇怪。舞雩闻言,便命殷雪交代赌书去拿皇帝的起居注,殷雪领命下去了。丽华体贴舞雩近来身子不好,就劝她回去,舞雩侍强,奈何两眼一阵黑,幸而有景从扶着才不至于跌破头,只得回府了。另一边丽华又替下董贤妃,在脚踏上坐着对床暗自垂了一会儿眼泪。明煖进屋的时候,丽华已经睡过去了,右手还紧紧牵着惹尘。

明煖瞧丽华的睫毛微微颤着,隐约还挂点晶莹,不觉十分惋惜,暗想这事原不该他插手,只是近来心里多了牵挂的东西,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没有出声,静静坐在一边。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丽华突然惊醒,下意识动了动手,一瞬间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呼出声。明煖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丽华听见后扭过头来看他,明显有些不悦。

丽华出身名门,向来忍受不了明煖的轻狂处事。

明煖对此是知道的,只是不屑于改变。站起身将手背到后面,沉声同丽华说道:“陛下是醒不过来的。”丽华惊问:“为什么?”明煖淡淡说道:“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凭你再怎样一意孤行也不可能逆天改命。命数尽了,谁也留不住。”丽华闻言噗嗤一笑,问道:“如果我非要与天为敌呢?”

明煖不想丽华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眼含诧异地望过去,却见丽华的目光始终落在惹尘身上。轻轻拉开彼此相握的手,丽华平静地说道:“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救他,我都愿意。横竖不过要我的命。”明煖闻言莞尔一笑,说道:“你竟有这样的觉悟,做药引子是再好不过了。”丽华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法儿。”明煖笑道:“没有万全的把握。”

丽华闻言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明煖接道:“一切都得看殿下的心意。”丽华疑惑:“我?”明煖点了点头,说道:“留不住的多情种子,还不完的风流孽债。两情相悦何其难得,但人世的本质是出悲剧,有情人成不了眷属才是平常。一旦做了决定,结果就是灰飞烟灭,这便是逆天改命的代价。”丽华闻言,低头沉默了一会子,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明煖道:“愈早愈好。殿下想明白了,来太医院找我便是。”说罢,退了出去。

看着缓缓合上的大门,丽华忽然失掉了全身的力气,伏在那里掩面痛哭起来。她记不得是谁替下了自己,只是浑浑噩噩地走回坤宁宫,坐在落了灰的琴架前出了许久的神。她听到了朝鸣的召唤,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翻出残骸,抱着坐在檐廊下的冷石上,指尖轻抚过断掉的琴弦,竟弹出了声音!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朝鸣发出尖锐的悲鸣,琴弦划伤了丽华的手指,血便顺着琴弦流到琴尾淹没了上头的青凤。闭着眼睛,丽华流干了眼泪。

帝京的夜,漫长得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