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交诗集忠丫头善后 食恶果情姊妹赔命
向心靠在冰冷的墙上,满腹心事。携琴拿了一件衣裳给他,他轻声道了谢。二人各自站着,各想各的心事。携琴很不安,来回绞着手指。向心瞥了她一眼,心想主仆二人向来要好,便以为她是悲伤丽华,也明白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苍白,便没有作声。
就这样站了一会子,携琴忽然开口说道:“能否烦大人替我做一件事?”向心正了正身,请道:“姑娘请讲,我若能帮,一定尽心。”携琴闻言抬头看了向心一眼,心头闪过一丝微妙的情愫,转而又低下了头去,轻声说道:“有些东西想烦大人转交陛下。”
向心心内猜测是丽华的嘱咐,于是没有细问缘由,点头答应了。携琴蹲身行礼致谢,向心将她扶起来,二人对视一笑,却都明白彼此的笑容里多少含着苦涩。黑暗里传出脚步声,二人同时侧过脸去瞧,只见两抹人影往这边来了。等近些,才认出前边的是皇后身边的欢儿,容娘抱着琵琶跟在后边。
携琴抢先一步迎上去,警惕地向欢儿问道:“你来做什么?”又上下打量了容娘一番,侧身挡在了她们面前。向心拱手说道:“殿下素爱清净,二位请回罢。”容娘苦求道:“殿下从前很照顾我,琴姑娘是明白的。如今殿下去了,我无以为报,唯有献曲一支相送,还望二位准我进殿。”说着,两膝一软就要跪,携琴眸底光芒一闪,虽不情愿终究是扶住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又瞧了眼灵堂,默默退到了一边。向心见状也没有理由拦她们,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动作。容娘道谢,进殿。欢儿要跟着,向心示意携琴,见携琴没有反应,也就随欢儿便了。
屋子里挂满了白绫,容娘觉得很压抑。一路向内,她没有注意到紧跟着自己进来的欢儿到此刻已不见了踪影。见惹尘望向自己,容娘定住脚步蹲身行了一礼。惹尘没有理会,容娘便自己站直身子走到后面,挽琵琶弹了一支挽曲。曲罢,又抱着琵琶站了好一会子。
火还在“呼呼”的烧。
终是惹尘先开口,问道:“知道我当初为何留你在身边吗?”容娘笑道:“知道。可陛下知道我为何会答应吗?就算陛下是天子,只要我不愿意,一脖子抹死了也绝不依从。”惹尘闻言没有接话也没有动,静静等着她的下文。容娘将怀里的琵琶正了正,苦笑道:“我给陛下讲个故事罢。”
正要说,惹尘冷冷开口道:“你用你的私心玷污她对你的真感情,难道问心无愧吗?”容娘笑道:“陛下都无愧,我又害怕什么?要说陛下原先浑不知情,那是骗外面傻子的,对我可不管用。陛下难道不觉得‘真感情’这三个字从陛下的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你向来是只顾你自己的。”惹尘道:“你不是我,有什么资格评议我的功过。”容娘冷笑道:“我确实不够资格,倒要叫兰家三千亡魂来问一问,皇家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说着猛得从琵琶后面拔出剑来抵上了惹尘的胸口。惹尘平静地扫了一眼,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逼视着容娘,说道:“我真后悔仙乐宫以后没有及时解决掉你,倒害了蝶儿丧命。怪我低估了你的狠毒。”
容娘闻言目光闪了闪,手上微微送力,没能破开惹尘的钳制就想作罢,不料从白绫子后头忽然窜出一个人来,惹尘闻声便往旁边一避,又将手里的剑头往上一送,容娘没有防备,也被带着往前冲了冲,手里的剑就狠狠贯穿了来人的胸膛。
一时间鲜血四射,惹尘见状嫌弃地躲到了一边。容娘被溅了满脸,连两只眼睛也发直了。丢开剑,一把将来人前倾的身子拉住,颤声唤道:“璞儿?”
欢儿紧紧闭着眼睛,嘴角却挂了一抹诡异的微笑,两只手死死揪住容娘的衣襟,字不成句地说道:“二哥哥的命……还你。容姐姐,我再不……欠你的……了……”说完这句话,缓缓握住剑身,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将那剑拔了出来。随着“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欢儿的身子也软了。容娘俯身去看,妹妹还大睁着眼睛吊着最后一口气。将耳朵凑上去,勉强听见她说:“我绝不原谅……”
话未尽,灵魂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不见了。容娘也像丢了魂一般爬将起来,惹尘在一旁冷冷讽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兰家费尽心思留下你们,何苦自寻死路?只要你肯自毁容貌,并与皇后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踏入帝京城半步,我可既往不咎,凭你爱那里去就去了。”
容娘听了惹尘的话眼底闪过一点神光,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冷笑道:“当年兰家满门抄斩,母亲的命就赔了这一道疤,如今再添上一道算什么?果然皇家杀人都是要诛心的。”说罢仰天狂笑一阵,引得殿外的向心携琴等也赶了进来。这当儿殿内的火焰忽然闪了几闪,惹尘猛觉着喘不上气,心也疼得利害,直揪着心口,脸色也难看起来,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稳住身形。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望向了丽华,却没发现异兆。
容娘见状不屑地放出一声冷哼,甩开手大笑道:“皇帝啊皇帝,你当真以为丽华爱的是你吗?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爱的从来都是她自己,你,不过恰巧合了她心底的影子罢了,换做旁人,只要能得到朝鸣的承认,谁都可以取代你!你自以为缘分天定,到头来不过幻影,见不得光的,一碰就全碎了!”
那边的携琴听到这番话不禁大喝道:“住嘴!不许你污蔑殿下!”瞥见向心配着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把夺来就向容娘刺去。容娘见状不屑一笑,侧身避过,擦着携琴的身子说道:“要断我的命,凭你还不配!”
言毕,瞅准了丽华的殡床,一头撞了上去。惹尘见状脸色一变,赶忙去拉也为时已晚了,只见容娘的额头上碰了好大一个血口子,血水正汩汩从里面冒出来。容娘笑得很是凄婉,两眼弯弯,缓缓举起手指了指那边吓呆了的携琴,而后一把揪住了惹尘的衣角。惹尘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容娘的头便重重磕在了床角上。嘴角换上一抹释然的微笑,她合上了眼睛。
携琴在那一刻吓得浑身一颤往后倒去,向心见状赶忙斜跨一步来接她,却发觉她身上早已冷透了。向心不知所措,于是望向了惹尘,却发觉惹尘正望着丽华出神。心上袭来一股猛烈的悲伤,惹尘握住丽华的手,轻声说道:“我都明白。”便转过身对向心吩咐道:“不要声张这事,派人悄悄把她姊妹送回兰家去。”
“是。”向心答应了一声,扶着携琴退下去了。瞧着他们的背影,惹尘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明白,随着丽华和容娘先后离去,有关朝鸣的那段风月往事也将被彻底埋进土里。不过世人喜为他人作嫁衣裳,大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唱完这一出,再唱那一出,很快就是时候了。后代曾有歌嘲云:闹烘烘昙花一现,离合随缘,往事皆作了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