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9章 姻缘到此尽实该伤 干戈因余起情难堪
夏军阵前支着一面锣鼓,一头戴金冠面掩红纱的女子半跪在巨大的鼓面上。双手绞在身后,垂下的红帐遮住了女子的痛苦挣扎。默连恪微笑着抬头看向未迟,抬手抚上了女子雪藕般的大腿。女子抬脚来踹,默连恪早有防备,一侧身一巴掌将女子的脸扇得歪向一边,遮面的红纱荡了荡最终没有掉下来。
未迟静静看着,一言不发。云飞不忍,扭开了脸。默连恪笑道:“谢将军,与我做笔交易如何?按你们岺朝的规矩。”未迟不答。默连恪又道:“我手里有一个你们岺朝的女人,拿她换我的王妃,应该很公平吧?”未迟不知他的企图,仍不答。
舞雩被丫头搀着站在城墙脚下,这句话狠狠撞在了她的心上。两军因她交战,她的岺朝、她的秉寒哥哥,她的夏国、她的丈夫,争夺的是她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她和默连恪的孩子。眼下她的子民就要被杀了,将来还会有千千万万人遭此厄运,叫她情何以堪呐?
舞雩的眼里浮起一层悲怆,默默垂下眉眼告别心底衣袂飘飖的少年,以隆隆的战鼓之声填平心的缺口,再抬头,命身边丫头道:“扶我上去。”
长公主的出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舞雩站在风口上,目光越过墙头望向阵前的默连恪,平静说道:“我和你回去,你放过她。”少英忙拉她道:“长姐,不可以!”未迟也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公主不可莽撞行事。”云飞道:“请公主三思。”舞雩笑着推掉了少英的手,说道:“我知道默连恪在想什么,放心罢,我有办法对付他。”少英只不肯,未迟和云飞没有说话。
这时候,夏军阵前忽然响起一声号角,紧接着默连恪便一把拉开了红衣女子脸上的面纱。众人皆惊,舞雩瞬间白了脸猛咳了一阵,少英忙着照顾她。未迟则骂了声“肏”。
不可否认的是,今日的无痕的是美得不可方物,血红的嫁衣乌黑的头发,半边脸上的金色面具熠熠闪光,头顶金冠在风中猎猎作响,活脱脱一个下凡的仙子。
舞雩看见将军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听见将军的指甲挖在城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而知道那就是她的催命符,她终究斗不过命。苦涩一笑,走进了风里。少英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道:“长姐!”一面也要冲出去。云飞忙拉住。少英于是将满腔怨恼撒在了未迟身上,冲过去一面晃他的手一面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是你的二房奶奶,我长姐是和亲公主,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长姐!”
未迟抿着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少英还不放过他,云飞看不过,走上来拉开了少英。少英情急之下竟给了云飞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连未迟也惊得忙回头来看。少英一愣,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云飞浮肿的脸,忽然眼圈儿一红,捂着脸躲开了。云飞要去追,被未迟拦下。说道:“让她自己静一静罢。”又问道:“你要不要紧?”云飞摇头。未迟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亏了少英的那一巴掌,也打醒了未迟。未迟忙赶上舞雩,劝道:“长公主,不能去!”舞雩笑道:“我不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林妹妹去死吗?我没有关系的。”未迟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就是为了公主来的这个地方。如玉死了,小白和王谅姐姐至今还不知道在那里呢,怎么会没有关系?公主这一去,置我们于何地?”舞雩道:“我回去,就是要结束这一切,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这件事丢掉性命了。”未迟不语,手也不放。舞雩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林妹妹的。我发过誓的,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永远不会……”
“永远……”
记忆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未迟头痛欲裂,便松开了舞雩。舞雩眼含悲哀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迈开了脚步。她走得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从天德七年到天崇四年,从十二岁到三十一岁,整整十九年,只为了那纸婚约。十九年,足够遗忘;十九年,足够。不归人不归,相思泪相思,是结束的时候了。
正想着,忽听未迟说道:“我送你过去。”舞雩微微一笑,道:“好。”
这个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画面,竟以这样荒谬的方式在现实里上演了。呵,宿命真真是爱开玩笑的!这一次,还是一条不归路。
黄泉路。
可笑!时隔一年,结果不变!
舞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只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气着实有些不好受。很快他二人就到了默连恪面前,舞雩松开未迟的手,向默连恪说道:“放了她。”默连恪笑道:“是,我的王妃。”遂命人将无痕蒙上眼睛绑在马背上,将马绳给了舞雩。舞雩又给了未迟,笑道:“回去罢。”未迟看了眼一旁的默连恪,轻轻点了点头。
岂料默连恪忽然拔剑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未迟手里拽着马绳,也就被拖了出去,险些没叫马儿踏死。舞雩见状,冷笑道:“果然是你,够阴够毒。”默连恪笑道:“王妃这说的什么话?天底下那有人这样说自己丈夫的?”说着拉起舞雩的手,满脸摩挲她,笑问道:“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舞雩笑道:“当然。”
默连恪遂命人抬出轿子来,亲自送舞雩坐进去。舞雩微微一笑,忽然挣开他的手,往轿子上撞去。默连恪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了舞雩的头发。舞雩身子重,摔回来摔在了默连恪怀里,默连恪一把捏住舞雩的脸,冷冷问道:“做什么?”舞雩却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默连恪见状心头“咯噔”一响,暗叫不好,忙推开她,却见一根木头簪子直直插在了她的心上。
舞雩的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她静静躺在地上,等着桃花纷纷落满眼,安详地踏上了黄泉路。这一回,她终于可以一睹忘川河的大好风光了,总也不算辜负这一趟辛苦人间的寂寂苦旅。
那边城墙上,少英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形,当即一口血吐在了身上。云飞唬了一跳,忙接住她的身子,向三军将士喊道:“夏国杀我们的长公主,其狼心可诛!今日我们若放虎归山,来日他们必将攻进我们的国都奴役我们的亲人,我们除了战,别无退路!”三军喊道:“战!战!战!”这声音震动了未迟,他看群情激愤,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无痕拉他看默连恪那边,他才看见长公主倒在了血泊里。
天崇四年,夏国杀死岺朝和亲的昭宁公主,两国正式撕破脸开战。岺朝方面,太平八公主夜霖繁、定远将军谢寻、成威将军秦亮参战。此次战役历时两年,血流漂杵。天崇六年,夏败。因主战场在宁川界内,故《岺朝史》载为“宁川之役”。后代野史中也有称“夏妃之乱”、“和亲祸国案”的,更有《夜岺遗事》一书传世,到了曲陈王朝时期,“夏亡妺喜,商亡妲己,周亡褒姒,岺亡昭宁”就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一句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