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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詹泼茶遵古赞巧手 奚长卿断弦悲不遇

且说蝉喘雷干冰井融,叫人好不烦闷。定非早早醒了,把孔孟之书念了两遍,见窗外芭蕉叶枯,遂取笔写了一篇《忧旱赋》,带至省身斋与皇帝一观,皇帝大悦。回毕决口筑堤之事,退出,与二皇子闲话。当时昭宁拉着小皇子定筹走来,二人忙道:“长姐。”

昭宁笑道:“皇上仁慈赐冰,我制了酸梅汤消暑,叫人送到你们府上。”二皇子笑道:“长姐最疼我们。”昭宁道:“你们顽罢。”二皇子道:“我要去射箭,坐姐姐的车出去好不好?”昭宁笑了一笑答应了。二皇子抱起定筹,一路说笑而去。定非自回府上更衣。

方至廊下,听鹦哥唱道:“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定非不知有人逗它,便一笑没说话,走到窗内,却听外头有人说道:“姐姐听着了么?是姐姐和我的名儿。”另一个丫头说道:“定是太子爷教他的,想来画桥姐姐也在这句诗里头。”定非笑道:“是了。”倒把两个丫头唬了一跳,忙走进来。

当下命菱歌去拿熏的家常穿的衣服,弄晴跟着定非,在里间煮香。定非道:“几时回来的?”弄晴道:“脚才沾地,你就问。”定非笑道:“难为你了。这一次回来,可还肯去么?”弄晴道:“爷吩咐就是。”定非笑道:“我那里有几枝新鲜样法的花儿,送给你戴。”弄晴道:“为这个,我还不稀罕出去呢。留着给楚娘娘戴罢。”抬头看见菱歌,便抽身走开了。

菱歌进来,笑道:“从前听爷念诗,说什么'鱼戏莲叶间',如今亲眼看见,果然有趣。”定非点头道:“古人的诗赋,一丝儿不错的。”弄晴放下砚台,也过来伺候他换衣服。定非方坐下,提笔向蜀笺上写了一首七言律,要找诗筒不见,正要叫泼茶,这时廊上的鹦鹉叫了一声:“詹大姐姐来了。”

弄晴冷笑道:“哦,曹操来了。”说毕,自走去喂雀儿。泼茶拿出一个绣着各色香草样儿的荷包,递与定非。菱歌见了,笑道:“爷常说咱们这屋里,姐姐的针线最好,依我看来,今年必又是姐姐得巧了。”定非笑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求你。下个月便是七夕,烦你多做几个素馨香袋儿,让我送与姐妹们。”弄晴道:“爷吩咐,我们自然尽心。只怕是下人的针线,公主们看不上。”泼茶笑道:“咱们只管做咱们的,这原是分内应当,不须多言,倒显得咱们没规矩。”

定非道:“我叫簇绮到街上买东西去,你们想要什么玩的?”弄晴道:“听说外头新兴一种合色鞋,俗呼叫'错到底',十分有趣。”泼茶道:“我做了几枝巧果儿,簪在头上可应个景儿,烦爷替我与大公主、景姐姐、玉姐姐、柳儿送去。”定非道:“我知道了。簪子只等你的香袋儿做好,一并来取。”说毕,更衣往外面书房里去了。

晡后,贺青莲设宴莲花楼,来请定非。适逢有人回七夕宴飨诸事,到底误了时辰。帖儿频催。彼时彼地,自然是笙歌聒耳、艳舞醉人。定非一到时,四皇子齐定温便拿住了他,笑道:“迟到误期,罚酒一杯。”好事者纷纷附和。定非素性潇洒,自无二话,吃尽了酒,大家归坐。贺青莲叫拿戏单子来,让定非点戏,定非点了一出《桃花扇》。

当下台上演的是《温柔乡》,亭亭穿着青云衣,白霓裳,颤颤然手执花枝,舞于金盘之上;琴声却是从台下来的,定非望那鼓琴之人,服纶巾,傅脂粉,跟谢屐,俊秀飘逸活像嵇中散。到了昭阳遗恨,就断了琴弦,不曾抚出下文来。亭亭不悦。贺青莲亲自斟酒,命妓女中序齿最大的双莺递与她,笑劝道:“此所谓‘哀思之情形于管弦’,你何须动气呢?快快吃了这酒,好叫他们接着扮演。”鼓者此时忙进前施礼,口称“得罪”。亭亭虽性烈,也只得作罢。

定非不语,端视那人。饮酒之间,疑是眼花,那人竟回眸一笑,脸上愧色全无。贺青莲道:“奚兄难得空闲。”奚氏笑道:“勉强过活。”贺青莲又向定非道:“这位就是人称‘琴圣’的奚长卿。这位是当朝太子爷。”定非道:“百闻不如一见。”奚长卿笑道:“我这等人能叫太子爷知道,便是黄泉之下也瞑目了。”齐定温笑道:“奚兄还是这么爱说笑。”正好李凝来敬酒,定温、青莲便去了。

定非指奚氏怀中的琴说道:“方才我听得这一曲中似有凤声。”长卿点头道:“此物正是赵后宝琴,名叫凤凰。”定非接过来,以手抚之细看,深为可惜。长卿却随意弃之淖泥,道:“纵是前朝遗物,不过是个东西,原来就是借人用的,若不堪用,就是废物,落得个什么样结局都怨不得人,都是命。”

定非视其行止,倒是性情中人,听他说话,却似怀才受屈。因道:“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因此曲犹未终,凤凰弦断。这凤凰琴虽终成废物,好歹遇了知音,不枉千年枯等。”长卿哼了一声,冷冷笑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却不知应在那里罢了。”定非微颔之。

说话间,不知那一个嚷着:“嗳哟,班姑娘来了!”定非闻言,不觉回头看去,只见:盈盈素靥,烂烂杏眼,淡淡蛾眉,冉冉绿云;应嫌脂粉污颜色,清水芙蓉绝雕饰。定非因她这个打扮全不似往日,笑道:“最是苏东坡的诗写得好,‘淡妆浓抹总相宜’。”媺娘听说,掩口一笑。这些人不敢造次去撩逗她,略叙寒暄便散去了。

只有长卿问道:“精神可好些?”媺娘道:“好些了。昨儿你送来的曲子,我已制好,你瞧瞧。”说着便向衣袖里取出。长卿叹道:“何苦急于这一时。我该记得你本性要强,不该叫你病中知道这个。”定非起初只看见那芙蓉纸上写着簪花小楷,待细看时,不觉出了神,便不曾听见长卿冷笑道:“纵是劳成心疾,怨不得我。真荒唐!”媺娘深知他的心事,并不理论,后与定非推敲用字。

俗话说,‘酒入愁肠愁更愁’,长卿一连斟了三巡酒,坦了衣服卧倒在明月花影中,遥遥的看他二人共读新词。忽翻身箕坐,叩石高歌曰:“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定非看着他,也不说话。长卿忽然嗤的一笑,道:“耽于声色,不务远图,万事休矣。但愿我看错了,罢!”说着,摇摇的走去。众人苦留不住。定非于席上吃一回酒,邀媺娘泛舟,媺娘欣然答应。

有道是:钿筝绣盏催频数,好一幅江南销夏图。听得太平街上整整齐齐打更鼓响,向心借大公主之名,助着太子脱出身来。毕竟不知去后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