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漂洋过海的面试
清晨。
穿过人声嘈杂热闹的菜市场，再沿经一条熟悉的小路，柳叶穿过高楼大厦，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老旧小区内。
她穿着白背心和短裤，扎了一个简单的长马尾，全身线条紧致，腰间马甲线棱廓分明，雪莹肌肤上是慢跑沾满的汗水，左手塑料小袋里是热气升腾的油条和豆浆豆腐脑。
老居民楼墙体斑驳，楼道采光却很好，沿着楼梯而上，有枝叶从窗格白石的楼道窗口伸进来，阳光被窗格和紧贴楼墙三层高的老树切成块状，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小柳，从国外回来了？”
柳叶刚爬到九楼，就听到了一声熟悉苍老的声音。
隔壁房的王婆婆，老人家上了年纪，一头白发，腰身佝偻，手上还拿着一把红胶剪刀，看样子是打算在楼道里剪点葱。
“王婆婆。”
柳叶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
王婆婆颤巍巍地上前，脸上的皱纹随着笑皱伸展开来，伸手握住了柳叶的手，温暖而有力。
“这么久不见，都长这么漂亮了，出国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婆婆。”
王婆婆拍着柳叶的手背。
王婆婆一家两人，只有她和老伴，儿子出去外地打工了，大过年才能回来一趟，小时候很照顾柳叶和林小路，常常叫这对姐弟去隔壁吃饭。
“是啊，工作很忙呢，我不在这阵子麻烦婆婆照顾小路了。”
“哪有，小路我当亲孙子看呢，小孩子可好了，心底善良又乖，整天都帮我提东西。”
王婆婆笑眯眯的，皱纹遮住了浑浊的眼睛。
“我栽了葱在楼道这里，摘了今天中午蒸鱼给你们吃，小柳都多久没吃婆婆做的菜了。”
柳叶顺着王婆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窗台上是三个老旧的泥瓦盆，表面布满了尘埃，栽着小葱和八角，在楼道的阳光下青翠欲滴，泛着金边。
“好呀，等小路起床了中午我带他过去。”
柳叶关门回到家里，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早餐放到茶几上，推开了落地门和深紫色的绒帘，风携着光席卷进来，吹起了白纱窗帘。
林小路房门大开，抱着个枕头还在呼呼大睡，阳光从窗边一角泻进来，落在他的脚边。
柳叶穿着棉布拖鞋轻巧地进门，伸手拉紧了窗帘，将阳光又堵回了窗外。
林小路睡觉老是忘拉窗帘，假期常常都是被窗外的阳光扰了好梦。
水汽氤氲，柳叶冲了个凉水澡从洗澡间里出来，换上了家居的短袖薄纱睡衣，开始收拾屋子。
家里每周柳叶都会叫家政阿姨过来打扫，上周阿姨因为上BJ去看儿子了就没来，家里又乱成了一团。
沙发上随处丢着林小路的脏衣服，地板蒙着灰灰的一层，茶几堆的乱糟糟的，柳叶一一收拾好放回原处。
然后又洗了拖把来拖客厅，两遍一遍带清洁剂一遍清水，直到客厅变得锃亮，表面泛着窗外投进的阳光。
阳台铁架上栽着几盆不知名的植物，是当年柳叶从市场三十块打包买回来的，看起来林小路有按她的嘱咐每天都按时浇水。
盆栽叶子上满是蚁虫咬过的刨痕，细细碎碎的，卷着一点焦黄的边，柳叶用不锈钢碗盛了一碗自来水浇过。
直到整个家肉眼可见地变得干净整洁了起来，柳叶才收拾好拖把扫把，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她加拨美国区号，打通了一个跨洋电话。
“喂，喂，哪位？”
那头传来了老人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口音浓重。
“古德里安教授，是我，柳叶。”
“柳叶，柳叶……等等，是小叶子！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那头的老家伙显然是很努力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会记忆，然后惊喜地得知了电话来者的身份。
“之前在英国忙施耐德教授派的实习任务呢，近来身体还好吗教授？”
柳叶笑意吟吟。
“好的很呢！我每天都打太极拳，你们中国人常说说的，既修身又养性，可好了。”
那头的老家伙显得喜气洋洋的。
“怎么了小叶子，有事找我吗？”
“嗯。”柳叶轻轻的应声。“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小路，他还有几天就要年满十八岁了。”
“我想教授你可以考虑来一趟中国了。”
“等等……”
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旋即传来了牛奶打翻玻璃杯碎裂的清脆声音，还有古德里安教授痛心疾首的惊呼：
“噢老天，我的牛奶！”
柳叶显然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只是安静地将手机靠在耳边，丝毫不心疼跨洋电话高额的话费。
直到几分钟后，老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了地上的痕迹，才喘着小气重新接上了电话：
“噢，实在糟糕，我刚刚打翻了我的牛奶，接下来我的牛角包得变得艰难下咽了。”
“你说什么，小叶子，是当年那个孩子么？”
古德里安教授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急匆匆地问。
“是的，他已经快年满十八了。”柳叶说。
“见鬼。校长还亲自吩咐了我，我马上收拾行李飞往中国，我还得带一个学生考官，太急了……我来不及挑人选。”
“我先挂了，小叶子再见！”
古德里安教授匆匆挂了电话，应该是带着小跑回去收拾行李了，柳叶能想象的到。
握着电话的白皙的指节垂了下来，房间里传来林小路均匀的呼吸声，屋子里显得很宁静，柳叶出神地望着窗外，阳光落在她浓密如帘的长睫上。
她刚刚的一通电话，也许会改变林小路一生的命运，虽然是征得过了林小路的同意，但还是显得她有些擅自主张。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林小路一辈子生活在安宁静谧的小城中，而并非……
推开那扇大门。
半小时后。
穿过人车拥挤，道路狭隘的小路，法拉利458驶上了高架路，车身在阳光下红的耀眼，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天空，阳光席卷整座城市。
林小路在副驾驶连打哈欠，思索着要不要在睡一个回笼觉。
原本他是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大懒觉的，直到柳叶收拾衣柜的时候发现了林小路的衣服——水洗泛白的牛仔裤以及宽大白T恤，整齐的仕兰中学校服。
林小路常穿的衣服其实就那几套，都是当年柳叶从夜市里打折淘回来的，穿了好几年，平时校服周末就穿着这些出去泡网吧。
然而老姐连连摇头，很是恨铁不成钢，出自仕兰中学的她深知这地方是公子哥千金门出没的地方，服装品味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于是睡梦中的林小路被揪着耳朵起床，迷迷糊糊地洗漱完之后上了柳叶的法拉利，艳红的法拉利惊呆了小区里的阿叔阿妈们。
“老姐给你这么多钱，你都拿去干嘛了？”
“买了ps2的全套碟。”
林小路老实承认。
柳叶脸部肌肉抽动。
高达两万美元一个月的生活费……林小路这厮居然只拿来买他心爱的ps2光碟，不得不说这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换了别人估计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执挎公子哥了。
“真没志气。”
柳叶忍不住抓了一把林小路的头发，咬牙切齿。
这位纵横欧洲股票商场数年的黑金天鹅，属实是想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居然活成了这个鬼样子。
居然不会花钱？！
法拉利径直拐进了CBD区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就是林小路每天晚上眺望城市，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里高楼林立，建筑切开了坚硬的天际线，广告荧幕辉映，玻璃幕墙组成了一座华丽的堡垒。
入眼满是时尚的街道，考究的餐厅和咖啡馆，林小路认不清的外国品牌店铺层出不穷，穿着时尚高挑的女孩们从视线里经过，雪白的裸露的长腿让人流连忘返。
林小路被自家老姐扯着从头到尾，奢华品牌依次逛过，他负责进试衣间换上自家老姐挑选的衣服，出了试衣间合适柳叶就打响指，示意服务员包起来，这架势惊呆了林小路，并且服务员一度怀疑自己的品牌店是否成了面前这位女士的批发商场。
因为路上看了一眼Burberry的风衣。
柳叶：买！
因为路上看多了一眼Montblanc的钢笔。
柳叶：买！
因为路上多看了一眼丽晶大酒店。
柳叶：……
随即电话拨通的声音响起。
“给你半个小时，把我手机上发过去那间丽晶大酒店给我买……”
柳叶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去，因为她的嘴被林小路捂住了，发出“唔唔”的声音。
“老姐，冷静！！”
最后他们还是在丽晶酒店享用了早茶，在八楼的vip餐吧。
林小路听说过这间酒店，五星级，超豪华，路明非叔叔喜欢和他的朋友们出入这里，点最便宜的茶水续一上午。回来了在晚餐的时候就跟路明非和林小路吹嘘丽晶酒店真他妈高级，那大理石地砖锃亮过我早上刚擦的皮鞋，小路明非你们用功读书，以后就是出入这种高级场合的成功人士了。
衣冠楚楚的侍者为柳叶和林小路倒上热茶，穿行上菜的服务员穿着一水儿的高叉旗袍或是套裙，桌上的餐具都是纯银的。
柳叶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前几年疏忽了对于林小路的教育，导致现在小孩子见了高端奢侈的玩意都不为所动，如同入定老僧，在面对鲑鱼卷时居然问出了“老姐这里有没有豆腐脑，我看到你今早买了放桌上还没吃呢。”
在这里坐着的人会考虑自己家里有没有豆腐脑这件事吗？
柳叶扶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家小路这幅土包子进城的样子，在想他怎么在卡塞尔学院这种牛鬼蛇神遍布的地方生存下来的问题。
然后她挥手叫来了侍者，加了一份豆腐脑和油条。
“今天晚上卡塞尔学院的古德里安教授就会抵达我们这里，给你做面试考核。”
“面试考核？”
正在对着鲑鱼卷猛干的林小路抬头，脑海里不觉得就映出了一副画面。
竖着一丝不苟银白头发，西装得体的外国教授坐在他面前，神情肃穆地盯着他，嘴里吐出一串流利的英文问题考核。
然后他弱弱地说：“骚瑞，i坎死皮克English，你可以说中文吗？”
这场景想来就很幻灭……
林小路哭丧着脸：“老姐我对英语那是一窍不通，别说托福了，我连英语及格都没及格过啊。”
听说出国都是要考过托福的，他林小路别说托福了，死了托个梦给那个什么古德里安教授可能更合情合理一些。
“安啦，古德里安教授也讲中文，他中文可好了。”
柳叶安慰林小路。
“外国教授都讲中文了吗？”林小路一时半会还没接受的过来。
“中国发展可快了，没多少年经济就会腾飞好吧，外国人也要和时代接轨，和我们中国接轨。”
柳叶满不在乎地说。
欧洲那边的顶流金融师与事务所负责人大半会会中文，原因是不会中文就上不了这位黑金天鹅的桌，他们欲哭无泪。
“好吧好吧，他们会问我什么，老姐我一问三不知欸。”
林小路抓了抓头发。
“古德里安教授的话，大概会跟你请教他最近最沉迷的太极吧，嗯，肯定。”
柳叶叼着叉子，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门子外国教授啊……”
“最近都有好好练拳么？”
提到这个话题，柳叶突然问道。
“这几天下雨，吴爷爷很少来公园。”林小路老实回答，“之前每天放学都会去。”
“那就行，不要落下了。”
吃过了早茶以后，柳叶带着林小路依旧一路狂买，刷着那张无线透支的黑卡。直到林小路手里大包小包，连她那辆法拉利都装不下之后，才收手罢工，驱车回家。
中午王婆婆家还预了他们的饭。
“亲爱的小叶子，我和芬格尔将会在今晚抵达你的家乡，替我向小路问好。”
“另外施耐德教授托我给你带话，明晚BJ故宫拍卖会有执行部要的东西，我想你需要赶一趟飞机。”
讯息的落尾是古德里安教授。
“你老姐可能得赶一趟飞机去BJ了。”
柳叶叹了口气。
林小路显然对自家老姐非常理解，柳叶就是这么日理万机的人，消失一天欧洲的委托人人都已经快疯了，当然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老旧的居民楼底。
“我说，老姐……”林小路站在火红的法拉利旁，“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谢什么，我是你姐。”
柳叶一瞪眼，柳眉轻扬，伸手抓了一把林小路蓬乱的头发。
“还是谢谢嘛。”
林小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三年是柳叶第一次出席他家长会。
对于孤独的小孩来讲，你肯抽空花一点时间在他身上他就会很高兴，那是钱买不来的，不管是欧元还是美元。
“锅里闷了米饭和蒸排骨，取出来的时候注意别洒了，出门记得要关落地门，不然客厅全是尘。”
柳叶絮絮叨叨，林小路老实听着。
“晚上面试别紧张，古德里安教授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到了学院报你姐的名号，别人见了你都绕道走，绝对没人欺负。”
柳叶朝林小路勾勾手，林小路乖乖凑了过去，旋即淡淡的馨香将他环绕，自家老姐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要是欧洲商场的名流人士看到了一幕，估计男士们得咬碎一口钢牙。
“走咯，等我回学院了带你去和校长喝下午茶。”
柳叶将架在眉梢的墨镜推了下来，法拉利绝驰而去，留下原地招手的林小路。
自家老姐刚刚说什么？和校长喝下午茶？林小路突然回过神来，面试能不能通过，这所卡塞尔学院收不收他都还是个未知数啊，他悲催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