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直:笛卡尔《沉思集》深度解析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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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关于致信

【原文】

致神圣的巴黎神学院院长和圣师们

先生们:

请允许我向你们推荐这本书。我深信,你们在了解到我写这本书的用意以后,会有正当的理由把它置于你们的保护之下。因此,首先我想向你们简单地说明一下我的写作目的。

关于上帝。我一向认为,上帝和灵魂这两个问题应该用哲学的逻辑而不应该用神学的逻辑去论证。尽管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一些信教的人,光凭对于神信仰就足以使我们相信有一个上帝,相信人的灵魂不灭。可是对于什么宗教都不信,甚至什么道德都不信的人,如果不首先用非神学的逻辑来证明这两个东西,就肯定说服不了他们。特别是往往罪恶的行为经常比道德的行为,在现实生活中给人们带来的好处要更多。这样一来,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上帝的惩罚和向往来世的福报而在行为上有所克制,就很少有人愿意行善而不愿意作恶。因此,一定要让他们相信有一个上帝,因为我们相信上帝,我们一定要相信《圣经》所说:“信仰,是上帝的一种恩赐,上帝既然给了我们圣宠使我们不相信别的东西,那么他同样也能给我们圣宠让我们相信他自己的存在。”不过这个理由不能被不信基督教的人接受。因为他们会认为我们在这上面犯了逻辑学家称为循环论证的错误。

坦白地说,所有神学家不仅肯定知道上帝的存在是能够用非神学的逻辑来证明的,而且也肯定知道从《圣经》推论出来的关于上帝的认知,比人们关于许多造物的认识更清楚。事实上,这种认识是非常容易得到的,没有这种认识的人是有罪的。就像《智慧篇》第十三章里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无知是不可饶恕的,因为如果说他们关于世界上的事物深知到如此程度,那么他们从这些事物中怎么可能不更加容易地认出至上的主来呢?”在《达罗马人书》第一章里,说他们是“不可原谅的”,并且在同章里用这样的话说:“关于上帝的认识,都明明白白地存在于他们的心中。”就好像,凡是对于上帝的认知,都可以用我们的意识去领会,不必从别处去寻找。我们的精神能够把这些认知提供给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这里提出用某种方法做到认识上帝比认识世界上的事物要更容易、更确切。我想,这才不会违背一个哲学家的责任。

关于灵魂,很多人认为不容易认识它的本质。甚至说,相信灵魂是和肉体一起死亡的,只有信仰才能告诉他们错在哪里。既然在利奥十世主持下的拉特兰宗教会议第八次会上对他们进行了谴责,并且特别命令基督教哲学家们要对那些人的观点加以驳斥,要全力以赴地去阐明真理,我就愿意通过这本书执行这个任务。

此外,我知道很多没有信仰的人不愿相信有一个上帝,不愿相信人的灵魂有别于肉体。他们希望没有人能够对这两个问题进行证明。我不同意他们的意见,相反,我认为那么多伟大学者对于这两个问题提出过的绝大部分论证都足以作为证明。但是我仍然认为,如果能从哲学的逻辑上,再一次找出一些更好的、更有力的证据,然后用这些证据做一个完整的论证,以便今后大家都确信这些结论,那么哲学就发挥了它最好的工具价值。

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们知道我制定过某一种解决科学中各种难题的方法。老实说,这种方法并不新颖,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理智更古老的。他们知道我在其他领域的研究中比较熟练地使用过这种方法,因此我有责任在这些问题上再来试一试。关于这些问题,我都写在了这个集子里。我在这里并不是要把他们抛给我们的问题一一加以证明,因为我从来不认为那样做有什么必要,更何况那些结论基本没有什么靠得住的逻辑论证。我仅仅需要论证第一性的、最主要的东西。这些论证非常清晰、非常可靠。我认为凭人的能力,再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得更好。由于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到上帝的荣耀,因此我责无旁贷。

尽管我认为这些理由是可靠的、明显的,但是我并不认为大家都理解得了。在几何学里,很多论证是阿基米德(1)、阿波罗尼奥斯(2)、帕普斯(3)等给我们留下的。这些论证被公认是可靠的,因为如果把它们逐段地检查,非常容易理解,并且逻辑衔接也很好。只不过这些论证有点长,需要专心去思考,因此只有少数人才能理解。同样,我想在本书里使用的方法和几何学的论证同样可靠,甚至比几何学的论证更可靠。但是我怕很多人还是不能充分理解,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论证也有点长,并且它们彼此相互关联;更重要的是,它们要求在精神上摆脱一切成见,摆脱感官的干扰。老实说,世界上善于做形而上学思考的人确实不如善于做几何学思考的人多。此外,在几何学里,大家都认为没有一个可靠的论证就不能前进一步,对于在这方面不是完全内行的人,为了标榜他们是内行,经常肯定了一些错误的论证,而否定了一些正确的论证。在哲学里,大家都认为凡是哲学上的命题都是有问题的,因而只有很少的人才乐于追求真理。更糟糕的是,很多人为了博取学者的头衔,竟然恬不知耻地对最明显的真理进行疯狂的攻击。

先生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管我的理由的说服力有多大,既然它们是属于哲学范畴的,那么如果不把它放在你们的保护之下,就没有希望在学术界产生广泛的影响。因为大家对贵学院的评价如此之高,“索尔朋纳”这一名称的威望如此之大。自从神圣的宗教会议以后大家从来没有这样赞扬过任何其他教团的判断,不仅在有关信仰上,而且在人类哲学上,大家都认为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什么更坚毅有力、知识丰富、小心持重、完整无缺的判断了。我毫不怀疑,如果你们肯于关心这部作品,愿意首先对它加以修订,我将不胜感激。我对于我的缺点和无知是有自知之明的,因此我不敢肯定书中就没有什么错误。把漏洞填补起来,把不够好的地方加以改善,在有必要的地方加上一些,或者至少告诉我应该在哪里加强,使我用来证明“上帝存在和灵魂有别于肉体”的那些论证更加完备,让大家可以确信引用我的结论。如你们在这一点上能够不辞辛苦地做一个声明,声明它们是真实可靠的,无疑在有关这两个问题上曾经发生的错误见解就会很快从他们心中清除出去。理智将使一切博学的人士赞成你们的判断,承认你们的权威。而目空一切、藐视逻辑的无神论者们,将会不再保持他们的对抗情绪。在看到学者都把这些结论接受之后,他们可以认识到自己的一无所知,他们自己也会接受这些结论,到最后其余的人也会彻底认输。从此,就不会有人再对上帝的存在和人的灵魂与肉体的区别产生怀疑了。

你们已经看到了,怀疑自己的信仰,造成了多么大的混乱,现在是要你们下决心的时候了。一旦把信仰很好地建立起来,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局面啊!如果我在这里把上帝和宗教的问题,对一向是这个事业最牢固支柱的你们继续班门弄斧下去,那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点评】

我认为从这封信中我们至少应该关注以下几点:

第一,笛卡尔时代的教会学院掌握着相当高的学术权威,取得他们的支持、不反对或至少是不禁止作品的出版,对于一个有理想的学者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无论论证的结果是什么,笛卡尔都必须论证“上帝的存在”和“灵魂不灭”,否则再好的理论也有可能胎死腹中,理智的人不仅要懂得坚持真理,更要懂得坚持真理的策略,慷慨赴死固然可敬,但绝不是唯一的路径。

第二,神学与哲学的本质区别。当时的神学院里是有哲学专业的,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所谓的经院哲学本质上一定是以神的存在为大前提的,一般人们称其为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与神学学科的不同无非就是方法论上的差异。当时的神学院里面神学部分的大师们,主要是做研读、评价、讲解《圣经》以及相关的神学经典著作等方面的工作,哲学也必然是方法论化的。

第三,灵魂不灭是宗教的又一个高压线,除了神任何灵魂都会被灭失或者不存在的主张必将成为教会的敌人,所以笛卡尔不得不把讨论这个问题作为赢得教会认可他哲学思想的前提。我们都清楚,笛卡尔的伟大贡献肯定不在于此,因为在他之前就这两个宗教的本源问题已经有无数的经院哲学家进行过很多的论证,他想在这两个问题上取得大的突破几乎是不可能的。

伴随着笛卡尔的哲学被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最终还是因为和基督教会的宗教哲学对立而遭到禁止,因此他后来又过上了迁居、隐居的生活。如果大家仔细读完此书,就会恍然大悟,《沉思集》原来是一次彻彻底底地对当时教会组织的背叛,它使用理性的分析、严谨的逻辑吹响了科学、哲学联合起来向神学进攻的号角,大踏步地向着真理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