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后宫斗争 “天庭”微倾
亲子不亲,叶赫那拉氏恼羞成怒!皇后宽厚、仁慈,小皇子视之为“亲娘”。
多情的天子并不专情于叶赫那拉氏,她暗想:要把“赌注”押在儿子身上!而且此时她开始热衷于朝政。
八国联军用枪炮顶着大清朝,咸丰皇帝“巡幸木兰”。
百年国耻。圆明园,天怒人怨!
一、小皇子佚事
咸丰七年三月,紫禁城的储秀宫里春光融融,人人脸上带着笑容。这儿是双喜临门。
一喜载淳满周岁,皇上、皇后及众皇亲免不了一番庆贺,这儿又要堆满金银玉器。
二喜叶赫那拉氏晋封为贵妃。后宫诸嫔妃,当然也包括皇后钮祜禄氏最终没有斗过叶赫那拉氏,她依然专宠于咸丰皇帝。
无意中,咸丰皇帝造就了晚清的慈禧太后,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人生一大失误!
为小皇子过周岁生日,可忙坏了储秀宫的太监总管安德海。他的主子由妃升至皇贵妃,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小安子虽是奴才,但他也觉得自己在皇宫大内高人一等,他是特殊的奴才,不再是一条任人呵斥的狗。
俗话说“母凭子贵,狗仗人势”。懿贵妃如今正因自己生了大阿哥载淳,而感到高人一等。不过,有时她也怨自己的命不好,若上面没有皇后钮祜禄氏,恐怕还要册封为皇后,她没有做皇后的命。
但是,她深信,她有做皇太后的命!
小安子仗着主子的势力,在皇宫里也开始摆架子了。以前,他见到皇族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请安,他们有的还算客气,对奴才小安子说一句“免礼”,有的干脆目中没有这个奴才,径直走过去。以前,小安子见到内务府总管要点头哈腰,称一声“公公好”,如今,天与地反过来了。
小安子才懒得搭理他们呢,就连那些皇亲贵族,他小安子也没放进眼里。那天,在内务府的门前正巧碰上恭亲王奕訢。奕訢即咸丰皇帝的六弟,道光皇帝驾崩时,立储奕詝的同时,封六皇子为亲王,所以人称奕訢为“铁帽子”王爷。恭亲王平日里很讨厌储秀宫的这条“狗”,便不正视他。小安子也没把奕訢放在眼里,他心想:
“摆什么王爷架子,人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目中没我小安子,就是目中无贵妃娘娘。今天,我小安子非要给主子讨回个公道不可。”
于是,安德海开口道:
“王爷吉祥,小安子给王爷请安了。”
明明是请安,小安子偏偏不跪双腿。恭亲王头也不回,径直走了。气得小安子面色煞白。
他狠狠地说:
“咱们走着瞧,有朝一日,主子站稳了后宫,小安子让你铁帽子王爷向安公公请安。”
正巧,小安子又迎面遇到咸丰皇帝的五弟,惇亲王奕誴。这个王爷小的时候就过继到道光皇帝的弟弟绵恺那里,所以,奕誴在皇宫里的地位要比恭亲王奕訢低得多。
小安子来个欺软怕硬,以平刚才心头之愤。他的头扬得高高的,假装没看见奕誴走了过来,奕誴心中十分生气。本来,他就有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不如其他皇亲,可是,储秀宫的奴才也胆敢目中无王爷,岂有此理!
奕誴大吼一声:
“站住!”
小安子依然往前走,根本没有站住的意思。他的眼中哪有失意的王爷,奕誴恼了,他大步上前,一个拳头打在小安子的鼻子上,鼻孔立刻流出了血。这位王爷从小就粗莽,正因为这一点,他小的时候才被父皇道光皇帝送到惇王府,几十年了,他的脾气一点也没有改。
“王爷,你怎么动手打人?”
安德海捂着鼻子,哭着说。奕誴大吼:
“王爷?你个狗奴才还记得我这个王爷?”
小安子也大叫:
“王爷也不能如此不讲理。”
奕誴脸色变得铁青,他依然大叫:
“跪下!掌嘴五十,该死的奴才,见了本王爷就如此无礼吗?仗着你主子的势力,在皇宫里这么放肆。”
小安子自知理亏,不管怎么说,他是王爷,自己是个奴才,主子再得宠,自己得罪了王爷,恐怕主子也难以保全他。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爷饶命,小安子该死、该死。”
说着,小安子“赏”了自己几个大耳光,打得脸上火辣辣的,好疼、好疼。奕誴扬长而去,小安子瘫坐在地上,心想:
“皇亲贵族我得罪不起,但有人我不怕,别人给我气受,我也要给别人气受。”
于是,他站了起来,甚至心理平衡了,他要寻机会,体尝一下给别人气受的滋味。
又过了几天,小安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出了这口恶气。这日,安德海出了储秀宫,迎面走来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是丽妃宫的,一个是坤宁宫的。两个小太监边走边说,好像没看见安德海似的,安德海心中十分恼火,他吼道:
“小李子,没看见安某吗?”
“哦,是安公公。”
小安子心想:
“这什么话,连个‘吉祥’也不舍得说吗?他眼中也太无人了。”
于是,小安子面带怒色:
“小李子,你还懂不懂规矩?你们主子就这么训导你的吗?没教养!”
小安子一席话,气得小李子直翻白眼,他也不饶人:
“安公公,你算什么东西,你是公公,我也是公公,咱们平起平坐,你敢指责我?”
小安子上前一步,一个拳头打在小李子脸上,打得他双眼直冒金花,几乎站不稳。小太监哭了,喊着:
“凭什么打人,哼!”
“凭什么?凭安公公的威风!”
“威风?你算什么东西,不和我一样,都是奴才吗?”
安德海阴沉沉地冷笑:
“回去问一问你们丽主子,我这个奴才和你那个奴才可一样?”
小安子心满意足地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皇后坤宁宫的小太监感慨万分:
“狗仗人势。”
丽妃宫里的小李子哭丧着脸说:
“不就是仗着他的主子是皇贵妃吗?如果懿贵妃不生大阿哥,她还没有我们丽主子得宠呢。看来,谁的肚皮争气,谁的脸上有光。”
坤宁宫的小太监也附和道:
“这话儿一点也不错,我们皇后娘娘出身显赫,为人宽厚、性情温和,本来很得宠的。可是,她始终没怀上龙种,皇上便渐渐冷落她了。都半年多了,皇上不再留宿坤宁宫,皇上也不召幸她,主子每天孤灯垂泪,苦苦地守空房。我们这些奴才们见了,好心酸。唉,可怜她年轻轻的。”
“我们丽主子也两个多月没见过皇上了,皇上太偏爱懿贵妃了,日日夜夜与她厮守在一起,不就是念她生子有功吗?”
“对呀,大阿哥就快满一周岁了,储秀宫又要风光、风光了。”
后宫佳丽的嫉妒,太监、宫女们的议论,懿贵妃不是不知。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掩饰得很好,不露声色,她知道若是在皇上面前总诉苦,反而引起皇上的不满。她装聋作哑,凭儿子而站稳后宫的重要位置,这叫“母凭子贵”,她懿贵妃有这等本事,谁能比得上她。
其实,此时的懿贵妃不但庆幸自己专宠于咸丰皇帝,她更庆幸自己的目的在一步步达到。
她要追求一种更高、更深、更美的人生境界。她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呢?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明白。
是爱新觉罗·载淳带来了叶赫那拉氏的福音,她当然要充分利用生皇子这个特殊功劳,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咸丰七年三月二十四日,小皇子载淳满一周岁,储秀宫里又是一番热闹。按照习惯,小孩子在周岁这天要“抓周”。
“抓周”也称试儿,据说这种习俗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当时在江南一带很盛行,当孩子周岁这一天的时候,做父母的便请来亲朋好友,为自己的孩子举行隆重的“抓周”仪式。先将小儿沐浴更衣、喂饱喝足,再把不哭也不闹的小儿抱出来,地上铺上一张大席子,席子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弓箭、刀剑、针线、笔墨纸砚、胭脂、麦种等物。小儿在众人的喝彩下,开始抓取,他第一把抓起的物品就代表着他将来的兴趣或志向。
如抓弓箭、刀剑之类的,说明他将来爱武;抓笔墨纸砚,说明他日后从文;抓针线、胭脂,说明他善女红;抓起麦种,说明他能做耕民。俗语说“一岁看大,三岁知老”,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干一番大事业,所以在他婴儿时期便匆匆让他表示志愿。
表志愿仅仅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借此机会大搞庆典活动,亲朋好友都来聚一聚,也挺热闹的。做父母的几天前就忙乎开了,杀鸡宰鹅、买菜打酒,准备一桌最丰盛的筵席以宴请亲朋好友。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不用说,他们是自家人,既来做客,也来帮忙;姑姑、姑丈也是不请自来,舅舅、姨妈们有的拎点心,有的打个铜锁,也有的给孩子做件新衣服。总之,空着手来的不多,多多少少总要表表心意。大家凑在一块儿,趁“抓周”之机会,聚一聚,热闹热闹,亲戚邻里之间也增添不少情谊。
清朝入关以来,逐步受汉人的影响,“抓周”之庆典活动就是向汉人学习的。特别是清皇宫特别推崇这一活动,皇宫里出生的孩子,个个是皇子,他们之中总要有一个将来要继承皇位,登上皇帝的宝座。这样一来,“抓周”显得尤其重要。
当然,立储主要取其德、才,但皇上总希望小皇子幼年时就表现出将来的志向,特别是对咸丰皇帝来说,他渴望生个阿哥,将来以承父业,而载淳是他惟一的儿子,载淳满一周岁了,毋庸置疑,“抓周”一定要办得隆重一些。
五天前,咸丰皇帝便口谕内务府总管,大办“抓周”庆典活动。内务府岂敢怠慢,别说皇上已经口谕,就是皇上没打算那么办,他们也打算风光、风光,大办筵席,有好几个月,宫中没热闹过了。他们初步设想其规模仅次于皇上的生日——万寿节。
宫中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太监、宫女们出出进进,忙得不可开交。他们穿梭于储秀宫,打扫卫生、摆上一些新家俱;内务府特意为小皇子做了六套新衣裳;也有的忙着给懿贵妃梳妆打扮,研究一下哪一种发式更配她那张俊俏的脸;有的将皇上送给储秀宫的古玩字画送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储秀宫的正厅及东暖阁、西暖阁。几天来,储秀宫里一片热闹。
这次庆典活动的小主人——载淳,虽然才一周岁,但小儿仿佛明白大家关注的焦点是他,他这几天格外高兴,一周岁的小孩子,口中已会不停地喊“阿玛、阿玛”,并能举起手来表示自己的意愿。
他瞪大眼睛盯着忙来忙去的人们看,似乎明白大家正为他忙碌着,他芙蓉花一般娇艳的小脸时时露出笑靥。当太监、宫女走近他的时候,他总要“啊、啊”地叫,人们说一声:
“大阿哥吉祥!”
小载淳挥动双拳,以示高兴。他又蹦又跳,以表示:
“我很开心,我很开心。”
小皇子长得很结实,才一周岁,看起来像两、三岁的孩子,很有些帅气,小手胖乎乎的,白皙的面颊、乌黑的亮发、红红的嘴唇、翘翘的小鼻子,让人人见了都喜爱。一周岁的他,虽然不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但似乎心里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是至高无尚的天子的惟一的心头肉。
谙达张文亮从小皇子一落地时就来到了储秀宫,他的专职是伺候小载淳。除了喂奶、洗尿布的活儿他不干,其他事务几乎都是他干的。一年来,他几乎日夜陪伴着小皇子,所以,载淳一见到张文亮进来,便手舞足蹈起来,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啊、啊……”
张文亮刚走过来,载淳高兴地手也动、脚也动,还不住地叫着。他还不会走路,坐在宫女的怀里,一个劲地窜动着:
“阿哥,奴才正忙着呀,过两天阿哥就一周岁了,万岁爷口谕要大办筵席,为了庆典活动,奴才没时间逗阿哥玩。”
一岁的小孩子焉能听懂这一番话,小载淳见张文亮不像往常那样一见到自己,便趴在地上,让自己骑到他的背上去。小皇子小嘴一撇,哭了。这可急坏了张文亮和宫女,他们又是哄,又是劝,越哄越劝,孩子越哭。
“哇——”
哭声好响,惊动了他的额娘懿贵妃。懿贵妃很少听见儿子像今天这样放声大哭,她心中想:
“孩子是哪儿不舒服,如此大叫。”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懿贵妃正在修指甲,她命令道:
“小安子,快去看看大阿哥,怎么哭得这么凶。”
“嗻”。
小安子转身走进东暖阁。却说这储秀宫里的两个有头有脸的太监:安德海与张文亮,两个人一个是贵妃的贴心人,一个是小皇子的谙达,论地位,他们平起平坐;论关系,他们谁也不服谁。张文亮是皇上亲自钦定的谙达,“人事关系”不在储秀宫,只不过小皇子尚小,必须留在生母身边抚养,所以,皇上寝宫的张文亮只好住在储秀宫。
从张文亮住进储秀宫第一天起,小安子看他就有些不顺眼,张文亮也讨厌小安子一副奴才的嘴脸。张文亮凭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人,也有些有恃无恐,小安子借主子的“东风”更是目中无人。这样一来,两个人总有些不融洽。
“阿哥,阿哥,怎么回事?”
小安子故意大叫,他分明是叫给张文亮听的,他看见张文亮站在小皇子的身边。张文亮不忍心让小皇子哭闹下去,便探下身子,准备抱起孩子,正在这时,小安子嚷着、叫着走了进来。
“张公公,主子可生气了,公公专职伺候阿哥,却惹得阿哥这般生气。”
小安子出言不逊,张文亮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敬一句,他知道对于小安子这种“狗”,是没有必要口罗嗦什么的。小安子见张文亮缄口不语,以为他理亏,不敢说什么,于是更加咄咄逼人了:
“张公公,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如此下去,主子怪罪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张文亮把小皇子往宫女怀里一放,拂袖而去,他只说了一个字:
“狗!”
小皇子猛地大哭了起来,也许他被两个人的争吵吓着了,也许是他看到张文亮远去,不再抱他,有些失望,他“哇哇”大叫起来。小安子为了讨好小皇子,连忙走上前,哄着小皇子:
“阿哥莫哭、莫哭,小安子学小狗叫,好吗?”
安德海“汪、汪、汪”叫了几声,可是一点儿也不灵验,小皇子依然大哭、大叫。这时,咸丰皇帝正跨进储秀宫的大门,远远地,他就听见了宝贝儿子的哭声,心中纳闷儿:
“小载淳很少这么哭闹,今日一定是哪儿不对劲,是身体不适,还是饿了?渴了?”
咸丰皇帝匆匆忙忙走进东暖阁,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皇子挥动着小拳头扯拉小安子,咸丰皇帝见儿子眼泪鼻涕一大把,心头真不是滋味,他大吼一声:
“大胆奴才,退下!掌嘴!”
安德海一听是皇上的声音,浑身上下哆嗦了一下,他连忙下跪,并企图为自己辩解:
“皇上吉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刚才阿哥哭闹不已,奴才想——”
“想什么?岂敢狡辩,掌嘴二十下。”
咸丰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呵斥小安子,他已认定是该死的奴才惹得小皇子不高兴,不惩罚这奴才,心头难消气。小安子也深知皇上的脾气,如果此时再为自己辩白什么,后果将更加严重。他只好左右开弓,“赏”自己二十个大耳刮,打得他眼冒金花,然后流着泪退了下去。
咸丰皇帝走上前,一手抚摸小皇子的脸颊,一手拍哄着他:
“阿哥好孩子,莫哭!听话的好孩子,来,阿玛抱一抱,对,好孩子。”
瞧着皇上那慈祥的神情,几个宫女忍不住笑了。咸丰皇帝见大家在取笑他,便说:
“笑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心疼自己的娇儿。”
正巧,懿贵妃听到儿子大哭不止,也沉不住气了,不再修指甲,也走了过来。她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正听得咸丰皇帝的那句话,心头不禁一热,为儿子,也为自己,她感到庆幸。这一年来,早已充分体现出母凭子贵的皇宫生活的现实,此时,皇上又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她笑盈盈地走上前:
“皇上吉祥!”
“爱妃免礼!”
两个人亲亲热热,十分融洽,宫女们看在眼里,都为她们的主子受宠而高兴。咸丰皇帝从宫女手中接过小皇子,他说:
“爱妃,你瞧阿哥多逗人,朕一抱他,他就笑。刚才还又哭又闹的,这会儿多么温顺。你知道阿玛多爱他。”
懿贵妃凝视着这父子俩,她幸福地答道:
“皇上,他是你的儿子,父子连心嘛,你一抱,他当然乖巧多了。”
宫女们见此情景,纷纷退下,储秀宫的东暖阁里只剩下幸福之中的三个人。咸丰皇帝一手抱着娇儿,一手搂着懿贵妃,轻声问:
“爱妃,朕已口谕过,阿哥周岁大办筵席,这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皇上放心,兰儿已遵旨行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朕令老六、老七、老五等人全来,为阿哥热热闹闹过生日。”
“兰儿代阿哥谢皇上。”
懿贵妃轻声柔语,十分动人,咸丰皇帝干脆把小皇子放在她的怀里,自己则张开双臂,将她们母子二人紧紧地拥在怀里,说:
“还用说谢吗?他是朕的心肝宝贝呀!”
“皇上,阿哥快满一周岁了,可是他只能站立,还不敢行走,兰儿急得不得了,再过三、五天,人们都来了,这可怎么好呢?”
懿贵妃当然希望小皇子在周岁那天站立行走,露一手给大家看看。可是,小皇子在娇生惯养中度过了最初的一年,虽然他长得很结实,但太监、宫女们不敢让他学走路,生怕摔着小皇子。所以,至今还不会走路。
“来,朕教他走路。”
咸丰皇帝一高兴,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弯下腰来教小皇子学走路。懿妃忙说:
“皇上,这好吗?”
她的意思是:你是皇上,九五之尊,能干这些事吗?你的工作是批阅奏章。
咸丰皇帝一笑置之:
“有什么不好,一国之君在后宫是阿哥的父皇,教儿子学走路,并不失体统呀。”
说罢,他弯下腰来,将小皇子扶稳,又让两个宫女站在一边保护,懿贵妃站在几步之遥的小皇子的对面。
“阿哥,走过去,去让额娘抱一抱。”
“阿哥,不用怕,奴碑保护着你呢。”
“来,到额娘这边来。”
无论皇上,懿贵妃,还有宫女怎么鼓励,小载淳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小儿似乎在说:
“学走路干什么,有人抱多舒服。”
他笑嘻嘻的样子很招人喜爱。咸丰皇帝急了,慢慢牵着小皇子的手向前走,小皇子双手乱挥动,口中不断发出“啊、啊”之声,以表示内心的惧怕。
“莫怕,慢慢地走过去,阿哥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咸丰皇帝轻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让小皇子自己走,小皇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两个宫女连忙扶住了他,小儿经不住这一惊吓,他“哇”地一声哭了。咸丰皇帝心疼地抱起娇儿,懿贵妃连忙哄着小儿:
“阿哥,莫哭,莫哭。”
小皇子扑向母亲,希望能在母亲的怀里得到更多的安慰,懿贵妃连忙搂紧儿子。小皇子贴在额娘的胸前,一动也不动。突然,他挣脱开母亲的怀抱,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有些想学走路的样子。他的父母连忙鼓励他,咸丰皇帝双手一指,小皇子刚抬起的腿又放了下来,这艰难的人生第一步哟,他最后还是迈了出去。
“走过来,大胆地走过来。”
小皇子瞪着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的父皇,咸丰皇帝灵机一动,从腰间解下一只香荷包,放在面前来回晃动着。小载淳一看那荷包,忍不住伸出小手想拿,他一努力,居然喊出:
“包包、包包。”
“阿哥,来,给你包包。”
咸丰皇帝蹲了下来,又悄悄地向后移了几步,他始终将那个荷包在儿子的面前晃来晃去。小皇子又抬起了左脚,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小皇子走得虽然不是十分稳当,但他还是坚持走了下去。
咸丰皇帝示意懿贵妃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让小皇子大胆地走下去,连宫女们都停止了一切活动,屏住呼吸,专注着小载淳。不一会儿,小载淳就能摇摇摆摆走上七、八步了。咸丰皇帝猛地抱起儿子,高呼:
“阿哥真勇敢、真勇敢!”
懿贵妃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经过几天的准备,终于迎来了载淳的第一个生日。这一天,储秀宫里像过大年,热闹非凡,皇上、皇后来得特别早,懿贵妃焕然一新,喜气洋洋地迎驾。紧接着,众皇亲也来了,有载淳的六叔恭亲王奕訢、七叔奕譞、五叔奕誴以及这些叔叔们的福晋们和孩子们。大家带来了不少礼物,自然是金锁、银圈、玉翠之类,小安子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接纳着礼物。
小皇子载淳是主角,他小脸红扑扑的,小手胖乎乎的,很招人喜爱,尤其是那一身新衣裳一穿,活像两、三岁的大孩子,也许是刚学会说一、二个字音,也许他只会喊“阿玛”,他一个劲儿地叫着:
“阿玛、阿玛。”
乐得咸丰皇帝合不上嘴,懿贵妃也频频微笑,多幸福的一家人!
小皇子在张文亮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他发现人们都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便来了精神儿。
他一会儿走到这里,一会儿走到那里,以引起人们对他的关注。小小的孩子仿佛能听懂别人对他的夸奖,小脸笑嘻嘻的,手脚不停地乱动一气。张文亮故意引逗他,把他放在一张软椅上,又将他的手脚摆好,不让他乱动。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忍不住乱动了起来,引起大家一阵笑。小载淳发现大家都在注视着自己,而且很有欣赏自己的意味,他更高兴了,干脆,他挣下椅子,再走上一圈以博得人们的一片喝采。颇有些哗众取宠之意味,逗得大家更乐了。
时辰已到,小皇子的即兴表演必须结束,他被抱到西暖阁,“抓周”正式开始。太监、宫女们早已准备好“抓周”用的东西,有金钥匙一个、金锁一个、玉陈设二件、玉扇坠二枚、银盒一个、犀钟一捧、犀棒一双、弓一张、矢一枝、文房四宝一份、晬盘一个、女娃玩具一件、书一部。
所有的东西,已在两天前懿贵妃亲自过目了,既要有意义,又不易弄伤小儿的手,太监、宫女们仔细检查一遍后,才放心地摆放在大红地毯上。张文亮把小载淳抱到地毯上,然后放开手,让小皇子自己去抓东西。皇上、皇后、懿贵妃、丽妃、婉贵人、奕訢、奕譞、奕誴等众皇亲一下子围拢过来,大家都想目睹一下小皇子抓起物品时的神情,更想知道他会抓什么东西。
自从小载淳记事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围拢在一起关注着他,平日里爱动不爱静的他,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一个人站在许多物品中间,一动也不动。他被周围人热切的目光吓着了。这可急坏了众人,尤其是躲在屏风后面的张文亮,他干着急,又不敢走过来。
咸丰皇帝与皇后、懿贵妃等人也十分着急,小皇子这么僵持下去可不行。懿贵妃心中明白,在储秀宫,一岁的小儿尚不明白谁是他最亲的人。对于载淳来说,生母固然很可亲,但远远比不上太监张文亮可亲,因为张文亮一天到晚陪伴着他。此时,只有让张文亮想想法子了。懿贵妃希望张文亮一出招,很快地让小皇子行动起来。
张文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小皇子看,可小皇子就是不看他。懿贵妃轻轻地走到屏风后面,说:
“张文亮,快想想办法。”
“嗻。主子放心吧,奴才一定有办法。”
只见张文亮略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干咳了一声。果然很见效,小皇子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便寻声望去,一看是张文亮,小脸马上变得不那么严肃了。
张文亮急中生智,做了一个抓东西的姿式,小皇子甜甜地一笑,弯腰去抓东西。他首先抓起了一本书,举在头顶,得意洋洋地笑了。众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不断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小皇子觉得大家都在夸奖他,更来了劲儿了,他又弯下腰,抓起了小巧玲珑的弓矢,最后抓起一支笔。
懿贵妃见儿子如此争气,她欣喜若狂,又见众人不断地称赞小皇子,她觉得脸上特别光彩。咸丰皇帝龙颜大悦,口谕:
“赏大阿哥。”
“嗻”。
几个太监拿上皇上赏赐小皇子的钱物,安德海笑眯眯地接纳着。众皇亲无不高兴,都说小皇子将来兼有文治武功,定可重振江山社稷。“抓周”是他一生的好兆头。
“抓周”活动顺利进行着,大家看到小皇子志愿颇高,都欢欣鼓舞,纷纷拿出贵重的礼物赠给他,周岁小儿竟成了“大款”。懿贵妃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笑小皇子争气,更为今天收到如此多的礼物而高兴。真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风水今日转到了储秀宫。十年前,兰儿为生计而发愁,十年后,懿贵妃为如何处理这些金银珠宝而发愁。
人们走后,她亲自指挥太监、宫女们将所赠的礼物一一清点,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她打心眼里高兴,看看这件,瞅瞅那件,真有些眼花缭乱了。一躺到床上,她便盘算着如何赏小安子、如何赏小杏儿。再者,小皇子的谙达张文亮也要赏一些,他看护小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何况小皇子非常喜欢他,赏一些给他,他会加倍爱护小载淳。
想着想着,懿贵妃突然心头一惊,她想起来一件事情,当众嫔妃上前赠礼物时,她好像看见玖贵人的身子有些笨重,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里不寒而颤:
“莫非玖贵人有了身孕?”
心中刚刚掠过这个念头,她便紧张起来,眼下咸丰皇帝只有载淳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所有的父爱都给了载淳。万一玖贵人再生一个皇子,岂不争爱!弄不好将来兄弟又要出现立储之争的局面。想到这里,懿贵妃哪里还躺得下,她连声喊:
“杏儿,小杏儿。”
“奴婢在。”
杏儿永远是那么恭恭敬敬。懿贵妃吩咐她。
“明白你去打听、打听,玖贵人是否怀有身孕,几个月了,从脉像上看,呈得是什么脉。不得有误!”
“杏儿一定完成。”
懿贵妃这才又躺下,可是她兴奋了一天,现在又焦虑不堪,所以翻来覆去总难以入眠,直至四更时,她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第二天中午,小杏儿便神情紧张地来找她:
“主子,奴婢有个同乡在内务府敬事房做事。”
“他说什么?”
懿贵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急切地问。小杏儿说道:
“玖贵人今冬明春生产,好像逞的脉与主子那时一样。”
“什么,她也要生阿哥?”
懿贵妃立刻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向她冲来,她千辛万苦生下载淳,眼看小皇子一天比一天可爱,咸丰皇帝钟爱儿子,可万一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万一玖贵人半年后也生个皇子,那可怎么办?
可是,玖贵人已怀上龙子,天意难违,是男是女已经定了,哪怕叶赫那拉氏再担心,再不情愿,到了日子,孩子总要落地。果然,第二年刚开春,玖贵人便生了个小皇子,白白胖胖,不比载淳差。第二个皇子的出世,令咸丰皇帝更高兴,他口谕内务府按照载淳出生时的规格为新生皇子准备各种庆典活动。
然而,上苍对玖贵人太残酷了,新生皇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小小的生命便结束了。咸丰皇帝十分悲痛,储秀宫的叶赫那拉氏暗自欢喜。她又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小载淳依然是独占鳌头。
失子之痛折磨得忧郁天子不愿上朝,他觉得上苍太不怜惜他,为什么要夺去白白胖胖的小皇子的生命。悲痛之中,他又想起了储秀宫里可爱、活泼的小载淳。
载淳已近两周岁,他已走得稳稳当当,说起话来口齿清晰,稚嫩的童音似一首最美妙的乐曲撞击着父皇的心。咸丰皇帝刚出现在储秀宫门口时,小鸟一般的小皇子便“飞”入父皇的怀抱。他亮开银喉,高声喊:
“皇阿玛。”
咸丰皇帝张开双臂拥抱儿子,喊道:
“阿哥,来,让阿玛抱一抱。”
小皇子扑进父皇的怀抱,他仰起粉团儿一般的小脸蛋在父皇的脸上蹭来蹭去。
“阿玛的胡子好扎人,好扎人,疼死我了。”
小皇子想推开父皇,可咸丰皇帝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他用胡子茬扎着小皇子,十分开心地说:
“疼不疼?哦,疼不疼?”
小皇子机智地躲过父皇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父子俩说着笑着,幸福无比。懿贵妃闻声出来,她生了孩子以后,变得丰满而艳丽,更加迷人了。
“皇上吉祥!”
“爱妃免礼。”
“皇上,阿哥已会唱好几首儿歌了。”
懿贵妃每次向咸丰皇帝报告着小载淳的长进时,咸丰皇帝总是点头称赞。
“阿哥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比大公主强多了。”
其实,丽妃所生的大公主也十分可爱,可是父皇却不怎么疼爱她,在咸丰皇帝的心目中,儿子、女儿并不一样重。小皇子一见父皇又在夸奖他,更抖了精神,在父皇的怀里不断地乱动,以示他心中欢喜。这时,生母叶赫那拉氏将小儿揽在怀中,说:
“阿哥快别胡闹了,来,到额娘这儿,让你阿玛清静一下。”
“不,偏不。我要骑大马。”
小皇子所说的“大马”指的是张文亮的背,平日里,他最爱骑张文亮这匹“马”,可是,眼下张文亮不在,他却提出骑“马”的要求。懿贵妃当然不能答应:
“阿哥莫闹,张文亮到内务府去了,等他回来再骑,好吗?”
“不,现在就骑。”
懿贵妃只好喊:
“小安子。”
杏儿连忙说:
“安公公也去了内务府,等一会才能回来。”
懿贵妃摊开手,意思是说:
“马都不在,甭骑了。”
小皇子有些像他母亲的脾气,逆反心理很强,又不善于听从别人的规劝。所以,此时他只顾胡闹起来。平日里,张文亮为了哄小皇子开心,总变着花样逗他,有时学狗叫,有时俯下身子当大马,让小皇子骑在身上。这会儿,小皇子的瘾又上来了,他特别想骑“大马”。懿贵妃深知儿子的脾气,万一他闹腾起来,什么离谱的事儿都敢干,于是和颜悦色地说:
“阿哥听话,等一会儿,张文亮便回来,他一回来便‘骑马’,好吗?”
“哇——”
小皇子仗着疼爱他的父皇在眼前,放声大哭起来,他好像十分委屈,哭得咸丰皇帝很心疼,连忙说:
“兰儿,瞧你,把他给惹哭了,快哄哄他,这样会哭坏嗓子的。”
懿贵妃生怕皇上为此事而生气,她连忙让小杏儿拿来小皇子喜爱的几件玩具。可是,不讲理的小载淳什么都不要,他边哭边说:
“就是要骑大马,就是要骑大马。”
咸丰皇帝束手无策,懿贵妃的脸一沉,厉声说:
“再闹,额娘就生气了!”
咸丰皇帝也连忙哄劝道:
“阿哥莫要哭,再闹这么凶,阿玛也要生气了。”
两岁的小载淳已学会了看大人的脸色行事,他发现额娘一脸的怒容,阿玛也严肃了起来,他马上停止了哭泣,小嘴儿一撇,不出声了。咸丰皇帝与懿贵妃对视了一下,忍不住扑哧一笑,咸丰皇帝对儿子说:
“阿哥想要什么,阿玛陪你玩一会儿。”
小皇子低头不语,懿贵妃说:
“阿哥平日里最爱摆七巧板,现在玩不玩,让杏儿给你拿来,好吗?”
小皇子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五颜六色的七巧板送了上来。懿贵妃知道儿子最爱表现自己的才能,便说:
“阿哥摆的小兔儿可好看了,还能摆出来吗?”
小皇子刚想动手去摆,可是,他又不动了。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还在生气。咸丰皇帝将载淳揽在怀里哄劝着: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小孩子的气性还真不小。”
执拗的小皇子不语也不笑,那样子十分逗人,活像个泥娃娃。咸丰皇帝附在儿子的耳边低语:
“小声告诉阿玛,你想要什么?”
小皇子勾住他阿玛的脖子,依然不说话。懿贵妃看的出来,儿子想要开口了,她示意皇上进一步鼓励他。于是,咸丰皇帝说:
“只要阿哥一开口,阿玛一定做到。”
小皇子的小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他大声叫道:
“我要骑大马!”
还是“骑大马”,小皇子还没忘记那件事儿。懿贵妃又气又欣喜,气的是小小的孩子竟如此执拗;喜的也是这一点,这执拗的脾气太像她自己了,这叫“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这种人往往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张文亮”。
“奴才在!”
懿贵妃的话刚刚落音,谙达张文亮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刚才,小皇子闹的太凶,小杏儿连忙让另一个小太监飞奔去内务府喊回了张文亮。这会儿,张文亮正候在门外,随时听命,他说了一声:
“马,马来了。”
张文亮跪下向皇上请安,小皇子高兴地大叫起来,在小杏儿的搀扶下,他跨上“马鞍”,小腿一蹬,“大马”跑了起来。
“咯咯咯……”
银玲般的笑声响彻在储秀宫的上空。
“哈哈哈……”
咸丰皇帝开怀大笑。自从第二个皇子夭折后,咸丰皇帝没那么开心地笑过了,今天,他真的想开心笑一笑。懿贵妃嫣然一笑,那情景十分动人,好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咸丰皇帝左手托着下巴,思索着什么。懿贵妃轻声问:
“皇上?”
“兰儿,拿纸笔来。”
懿贵妃不再差使宫女小杏儿,她自己亲手为皇上研墨,只见咸丰皇帝纵横挥洒,懿贵妃一看,原来是这么一句:
“绕膝堂前助笑颜”。
懿贵妃感激地望着咸丰皇帝,咸丰皇帝由衷地说:
“兰儿,阿哥真可爱,谢谢你为朕生了个可爱的孩子。”
咸丰皇帝深情地注视着懿贵妃,他的确很感激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他生了如此令他醉心与钟爱的皇子。此时,懿贵妃的心里比蜜还甜,她感到上苍对她不薄,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小载淳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一转眼,他三周岁了。
三岁的他已开始朦朦胧胧地记事儿,而且他的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很强,的确也比同龄的孩子显得聪明些。懿贵妃疼也疼不够、爱也爱不够,可是,小皇子对他母亲的依恋程度远远不比父皇,这一点,懿贵妃总感到有些失望。但是,儿子是自己生的,将来也是自己的靠山,她会全心全意地疼爱小载淳。
在小载淳的天性里,既有母亲机智、狡诈的一面,也有父皇温顺、善良的一面,但总体来说,他更多地继承了父皇的性格,加上小孩子天真烂漫的天性,所以,小载淳深得人们的喜爱。
他长得越来越像父皇,眉清目秀,端庄凝重,谈吐间流露出不凡的气度,这些都让咸丰皇帝越看越爱。这些年来,皇宫里多了个小皇子,笑声也多了许多,小孩子稚嫩可爱,人见人爱,无不称赞小载淳聪明伶俐,天性善良。这一点,咸丰皇帝和皇后钮祜禄氏感到十分欣慰。
自从咸丰皇帝登基以来,他没有几天真正开心过,如今,儿子的笑语欢声给他孤独的心灵以莫大的慰藉。每当他朝廷之上心烦意乱之际,他便想躲避在后宫,以妻妾成群,小儿绕膝来安慰自己。他时常把小载淳抱在怀里,抚摸孩子的小脸,亲吻孩子的秀发,那秀发如丝缎一样柔顺,让他感到幸福无比。
这一天上午,咸丰皇帝上朝,听到的依然是令他头疼的事情:洪秀全的太平军已攻克安庆,大殿之上,大臣们束手无策,没有一个敢出大气的。因为他们深知皇上的脾气,先前温和的天子早已不见,这些年的咸丰皇帝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暴躁不安。群臣们越是不开口,咸丰皇帝越生气:
“怎么了,你们都哑巴了吗?”
如何派清兵去镇压势不可挡的太平军,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很少出过紫禁城大门的天子一筹莫展。此时,他很想听听群臣的意见,可是,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一群饭桶!哑巴!”
天子怒了,大吼一句拂袖而去。他气得连龙銮也不坐了,徒步走向寝宫。御前太监紧跟其后,没一个敢吭一声的。咸丰皇帝甩开大步,头也不回直奔寝宫。
“嘿,嘿,嘿……”
一阵欢快的笑声由远而近,人们一听就知道是小载淳来了。咸丰皇帝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只见小皇子穿着一件杏黄色小棉袍,头戴一顶小棉帽,小脸蛋冻得通红,直冲向他的皇阿玛。
“阿玛、阿玛。”
小皇子一蹦三跳,天冷,再加上小孩子的运动与兴奋,小脸、小手真像红苹果,娇艳可爱。他很快扑入父皇的怀抱,直撒娇。这下子可吓坏了随行太监,他们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孩子惹恼了他,他一定会把气撒在奴才们身上。两个太监向小皇子的谙达张文亮使了个眼色,张文亮立刻明白,连忙将小皇子拉至自己的身边。
“阿哥,张文亮驮着你,很好玩的。”
张文亮急忙想把小皇子带走,以免惹是生非。可是,不懂事的孩子此时怎肯听从张文亮的劝告,他已经两、三天没见到父皇了,今日相遇,不让父皇和他亲热一番,岂能罢休。
“不嘛,我要跟阿玛去玩。”
小孩子总是很任性的,特别是小载淳,自从他出生以来,很少有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在他幼小的心田里,他就是天子的儿子,没人敢违抗他。张文亮更担心了,他真后悔不该带小皇子出来。他看得十分清楚,咸丰皇帝面色铁青,眉头紧锁,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一定大殿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文亮劝不了小皇子,便上前一步,拉住小皇子的手,使劲儿捏了孩子的小手一下。小载淳也真可以称得上聪明绝顶,被张文亮这狠狠地一捏,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仰起小脸看一下父皇。
“糟了,阿玛一脸的不高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皇子挣脱开张文亮,立刻敛起笑容,走到咸丰皇帝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安:
“阿玛吉祥!”
一语惊众人。这童音从小皇子的口中发出,那么清脆、那么悦耳,如同仙乐一样从天边飘来,又如和煦的春风吹拂着人们的心田。众人看得非常清楚,本来十分严肃的咸丰皇帝,此时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众人舒了一口气,无不由衷地赞叹小皇子的机智。
虽然咸丰皇帝笑得很勉强,但他的确露出了笑脸,压在人们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没有了。
“皇儿快起,小心些。”
咸丰皇帝上前一步,亲手拉起小儿的手,并用龙袍的一角为小皇子遮挡寒风,生怕冻着儿子似的,父子俩一同回到了皇上的寝宫。咸丰皇帝关切地问:
“阿哥,冷吗?”
小皇子摇了摇头,他发现父皇的神情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便也放松了许多。
“阿玛,刚才谁惹您生气了?”
咸丰皇帝凄然地一笑,他问:
“小小的孩子,你怎么知道阿玛不开心,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出来的。”
小皇子边说边指着咸丰皇帝的脸,意思是说:“你一脸的不高兴,谁看不出来。”咸丰皇帝的心头猛地一热,真是父子心连心呀,小小的年纪就知道为父皇分忧,他很动情地把儿子拉入怀中,轻声说:
“是一群乱党。”
“乱党?什么叫‘乱党’呢?”
几岁的小儿怎么能听得懂“乱党”一词呢。小皇子禁不住一问。咸丰皇帝叹了口气,说:
“你长大就知道了。对了,阿哥,你找阿玛有什么事?”
小皇子也认真而严肃地说:
“有事儿。”
“什么事儿?”
“想阿玛,想得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有时只想哭。”
“好儿子。”
咸丰皇帝激动地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咸丰皇帝觉得在他苦恼、烦闷的时候,是可爱的小皇子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儿子是他的精神支柱。
“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御膳房的太监已送来美味可口的午膳,御前太监连忙禀告皇上。咸丰皇帝亲切地说:
“阿哥,别走了,陪阿玛用午膳,好吗?”
小皇子高兴地点了点头。虽说他们是父子,也虽然他们同生活在皇宫里,但很少有机会一起进膳。平日里小皇子总在懿贵妃的身边用膳,他们母子用膳的规格虽然比丽妃宫里高,但远远比不上皇上这儿,偶尔小皇子也到皇后的坤宁宫用膳,但也没有父皇这儿好。小儿总是贪玩、贪吃,一听阿玛留他一起用膳,小皇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太好了,太好了。张文亮,回去告诉额娘一声,让她不要等我了。”
小小的孩子,心中还惦记着他额娘,也真难为他了。小皇子坐立不安,他四处张望,希望早一点看到那丰盛的佳肴。小的时候,他在父皇这里吃过几次,但那时才一、两岁,他早已忘了。前几日,张文亮向他描述过父皇用膳的情景,当时,他听呆了。
“阿哥,你父皇每餐御膳要摆上一百道美味可口的菜肴,比这储秀宫的饭菜好多了。”
“真的?阿玛吃得下去吗?”
“当然吃不下去,不过,有几道菜,万岁爷最爱吃。”
“哪些?”
“等以后你和万岁爷一起用膳时就知道了。”
张文亮故意卖了个关子,使得小皇子心中直犯嘀咕。今天,终于在这儿用膳了,小皇子急切地想知道父皇最爱吃哪几道菜,那些菜真的很好吃吗?
小皇子表现得很好,他乖乖地让宫女为他洗了小手,又戴上“饭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太监们看。他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不一会儿,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全摆上了。小皇子看得眼花缭乱,他只认得炖乳鸽、烧蹄子、熘大虾、蒸小鸡等菜肴,至于其他的,他连见也没见过,当然称说不出菜名来。
皇宫里用膳,特别是皇上、皇后、皇太后用膳,总有几个太监站在他们的身后,这些太监叫侍膳太监。他们只侍膳不劝膳,当用膳者用眼睛瞟一眼某个菜肴时,他们必须立刻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将菜肴夹一些放在用膳者的小碗里,至于吃不吃,就不是侍膳太监的事了。
咸丰皇帝今天有些例外,他并没有瞟什么,而是亲自动手,夹来一大块肉放在小皇子的碗里。那肉还冒着热气,小皇子一吃,他高兴地大叫:
“啊,好香,好香,太好吃了!”
“他又吃了一大口,从来没吃过这么香嫩的肉,比鸡肉嫩,比猪肉香,比兔肉细,比狗肉鲜,太棒了!”
小皇子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咸丰皇帝在一旁注视着儿子的吃相,比他自己吃在嘴里还高兴。
“好吃吗?”
咸丰皇帝轻声地问,小皇子只顾狼吞虎咽,他哪里还顾得上回答父皇的问话。逗得几个太监直发笑。张文亮已从储秀宫回来,他一见小皇子如此之吃相,连忙上前轻声说:
“阿哥,小心点儿,慢慢来,可别噎着了,回去主子会骂奴才的。”
虽然张文亮是暂居储秀宫,但储秀宫的主子懿贵妃也时常斥责他,对于懿贵妃,张文亮有些畏怕。小皇子从小由谙达张文亮带大,对于张文亮的话,小皇子是很听从的。果然,小皇子不再狼吞虎咽。
“嗯,真好吃,明天我还要来陪皇阿玛用膳。”
小儿口中吐真言,他哪里懂得皇宫大内繁琐的礼节,哪怕是至亲,也不可时常聚在一块儿用膳,更何况是皇上这儿呢。他一语既出,惹得大家都笑了,咸丰皇帝用怜爱的目光凝视着小皇子,他抚摸着儿子一头的秀发,深情地说:
“可以,可以,阿哥随时都可以来这儿用膳。”
“阿玛,这是什么肉?这么好吃。”
“鹿肉。”
小皇子又听不懂了,他吃过鸡肉、鱼肉、鸭肉、猪肉、牛肉、羊肉,可从来没吃过什么“鹿肉”。
“喜欢吃吗?”
还用问吗?当然喜欢吃。小载淳笑眯眯地点着头,咸丰皇帝对身后的侍膳太监说:
“告诉御膳房,以后凡是朕这儿有鹿肉吃的时候,必须给储秀宫送一些去。”
从此以后,懿贵妃的储秀宫比其他各宫多了一道美味佳肴——鹿肉。
二、两宫一个阴、一个晴
自从叶赫那拉氏生了载淳,储秀宫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但多了几个太监、几个宫女、几个嬷嬷,而且咸丰皇帝也常常留宿储秀宫了。小皇子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得很健壮、结实,又十分可爱。
三、四岁的小孩子比五、六岁的孩子还高,他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给人以俊逸之感。他的父皇、母亲,以及皇后、皇太妃等人看在眼里,爱在心头。
不但咸丰皇帝宠他、爱他,生母叶赫那拉氏宠他、爱他,就连皇后钮祜禄氏也打心底宠他、爱他。小皇子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
皇后为人温和、敦厚,又娴淑、善良,自从入宫以来,她便母仪天下,从未与谁争吵过,后宫嫔妃都很敬重她。起初,她与咸丰皇帝夫妻恩爱,情真意切,人人见了十分羡慕。后来,皇上专宠叶赫那拉氏,她也没有一点儿妒意,反而暗中帮了兰贵人不少忙。当小皇子降生后,皇后更以母后的姿态对待咸丰皇帝这惟一的儿子,她将载淳视为己出,而小载淳也十分依恋她,亲切地称钮祜禄皇后为“皇额娘”,而称生母懿贵妃为“额娘”。
每隔三、五天,皇后便让宫女去储秀宫接小皇子,小皇子也十分乐意到皇额娘的坤宁宫住上一天。那时,小皇子只有三、四岁,但他已能感受到坤宁宫的皇额娘对自己的宠爱。
而且,到了坤宁宫还有一个小伙伴,她便是比自己大一、二岁的皇姐姐,即丽妃所生的大公主。两个孩子天真无邪,一个如芙蓉花一般清纯,一个如小鱼儿一样活泼。两个孩子在坤宁宫里跳来蹦去,皇后心中十分欢喜。
“皇额娘、皇额娘,小弟弟耍赖。”
大公主毕竟是女孩,感情脆弱一些,不知为什么,她哭了,她奔跑着,扑进皇后的怀里。她哭得好伤心。
“怎么了?小公主哭鼻子了。”
皇后撩起帕子,亲自为公主擦去泪水,大公主委屈地说:
“他欺负人,我不和他玩了。”
“等一会儿见到大阿哥,额娘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乖,不要哭了,哭肿的眼睛像个大金鱼。”
“扑哧”一声,大公主破涕为笑,她紧紧地依偎在皇后的怀里,瞧那亲切的劲儿,真看不出来不是亲生母女。这时,大阿哥小载淳活像个小武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东暖阁。边走,他还十分得意地叫着:
“大公主是毛毛虫,大公主是毛毛虫。”
皇后一看他那胜利者的神态,不禁哑然失笑:
“阿哥,你刚才欺负姐姐了吗?”
“没有啊。”
小皇子还不知道自己惹恼了别人,他一看皇姐姐偎在皇额娘的怀里哭鼻子,便说:
“皇额娘,大公主的胆子可小了,她连毛毛虫都怕,我说她是毛毛虫,其实她还比不上毛毛虫。”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皇后关切地问。她知道刚才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玩耍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然,大公主不会哭鼻子,而小载淳也不会嘲笑大公主。
原来,是这么回事:宫女们带两个孩子去小花园玩耍,大公主觉得有些累了,她便闹着回东暖阁休息一会儿。本来嘛,小皇子的体力比她好一些,他正在兴头上,根本不想回去。无奈,大公主不愿再玩下去,他一个人去钻“山洞”也没趣,于是,他也跟着大公主回到了东暖阁。
“小弟弟,咱们来玩七巧板,比一比谁摆得又快又好,行吗?”
五岁的大公主,当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她在小皇子的面前颇有大姐姐的姿态,凡事总让着小载淳一些,她在征求弟弟的意见。
“好,我肯定得第一。”
小皇子有他母亲的遗传基因,他有些爱争强好胜。两个孩子带来一大堆七巧板,趴在地上,认真地摆了起来。小兔、小猫、小狗、小鸡……什么图形都有,小皇子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特别高兴。他抬眼一望姐姐那边,傻了。大公主比他摆得好多了,图案更漂亮。大公主正低着头认真地摆着,看来,小皇子落后了。可他不甘心服输,怎么办?
小载淳毕竟是个机灵鬼,他小小的年纪,“鬼点子”却不少,他悄悄地溜了出去,到小花园里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毛毛虫。那条小虫正在蠕动着。他大胆地把毛毛虫捏在手心里,又溜回了大公主的身边。
“皇姐姐,这小鸟儿是怎么摆的?你教教我吧。”
小皇子显得非常诚恳,大公主一看小弟弟这可爱的样子,便热情地说:
“来,过来一点儿,姐姐教你。”
大公主打破已摆好的小鸟儿,重新摆弄起来,她口中不断地说:
“你注意看呀,必须先摆好这块,才能摆那块。”
小皇子为她一块块递过去。突然,大公主觉得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软绵绵的,她一看,大叫起来:
“哎呀,是毛毛虫。”
她又惊又怕,连连后退,甩掉手心里的小毛虫。就在她后退的时候,把刚才已摆好的图形全踏乱了。小皇子高兴地拍手大叫:
“我赢了!我赢了!”
大公主气得扭头便跑,她哭着扑到了皇后的怀里。刚才的一幕,不用看,皇后也知道小皇子耍的“鬼把戏”,他惹恼了大公主。皇后心想:
“可爱的这两个孩子,一个争强好胜,像他母亲;一个软弱爱哭,也像她的母亲。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他们的心地都很善良,这一点倒很像皇上。”
皇后一手抚摸着大公主一头的秀发,一手拉着小皇子,说:
“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好孩子应该团结友爱,以后不可再闹小别扭的,可以吗?”
“可以,以后我不再捉小毛毛虫吓唬皇姐姐了。皇姐姐,毛毛虫有什么可怕的,等一会儿我多捉几条来,你用手慢慢地去碰它一下,就不害怕了。”
大公主吓得直往皇后的怀里钻,乐得小皇子又笑着叫着,他跺着脚说:
“真好玩,真好玩。”
皇后用十分温和的目光瞟了载淳一眼,小皇子低下了头:
“对不起,皇姐姐。”
大公主这才破涕为笑,她走到弟弟的面前,胆怯地说:
“说话算数,反悔是小狗。”
小皇子颇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有可能当“小狗”,因为他总爱捉弄大公主,以寻开心。这时,宫女桃红走了过来,这位小宫女才十六七岁,她心灵手巧,一根绳子在她手里跳来跳去,一会儿是“软床”,一会是“麻花”,又会儿又像“扁担”,其妙无穷,她这一手是入宫前跟邻居家的女孩子学的。
那天,桃红闲来无事,便找来一根绳子翻着玩,正巧被大公主看见了。大公主只学了一会儿,便能翻出几个花样来。此时,桃红又走了过来,大公主喊住了她。
“桃红姐姐。”
桃红笑眯眯的,按礼说,大公主不应称她为“姐姐”,因为宫女是奴婢,但在坤宁宫里,皇后总让大公主尊重这些宫女,于是,公主居然称宫女为“姐姐”。桃红连忙说:
“大公主吉祥!”
“桃红姐姐,我们翻绳子玩,好吗?你今天再教我几个花样吧!”
大公主央求着桃红,桃红看了看皇后,意思是征求皇后的意见。皇后微微一笑,说:
“做完了事情来陪大公主玩一会吧。”
“奴婢遵旨。”
桃红点了点头,端着一个大铜盆出去了。小皇子央求着:
“皇额娘,我也想学着翻绳子玩。”
皇后哄劝道:
“阿哥是男孩子,不学女孩的活计。阿哥应该学骑马、射箭。”
“骑马不好玩,我很长时间都没骑张文亮的大马了。”
皇后笑了,小皇子小的时候爱骑在太监张文亮的身上,他称那叫“骑马”,今天皇后所说的是骑真马,可小皇子却理解错了。皇后温和地说:
“骑在张文亮身上当然不好玩的,皇额娘是说让你骑一匹大马,真的大马,飞奔起来,威武极了。”
小皇子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皇宫,他更没见过什么真马,可是,他知道皇额娘所说的“大马”一定十分高大,骑上去一定十分好玩,于是,他嚷道:
“我现在就想骑大马。”
皇后劝道:
“等阿哥长大以后再学吧。”
“不,不嘛。”
小皇子的怪脾气又上来了,为了让他平静下来,皇后只好说:
“马也骑,不过,等你父皇有空时,带你去南苑,好吗?”
“不,现在就去。”
“现在只能学翻绳玩。”
最终,还是当额娘的让步了。小皇子发现,只要他闹一闹,没有达不到的要求。他突然又冒出一个怪念头:
“皇额娘,今天我学翻绳,先做个女孩子,以后我学骑马,再当男孩子,好吗?”
皇后愣了一下,说:
“那怎么行,当女孩子没有当男孩子好。”
“不,我想当公主,扎辫子、穿裙子,多漂亮。”
皇后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轻声细语地说:
“女孩子长大以后只能嫁人,要吃苦的,男孩子长大以后,安社稷、定乾坤,特别是阿哥你,千斤的重担还等着你去挑呢。”
“我不挑,我挑不动。让我额娘去挑,她可有劲了,能把我抱起来,可我推也推不动她。”
小孩子口无遮拦,皇后的脸一沉,着实把小皇子吓了一大跳。在他的记忆中,皇额娘的脸色没这么难看过。只听她说:
“小孩子莫胡言,你是皇上惟一的龙子,可不比一般人,不得胡讲一气。”
小皇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后生怕自己严肃的表情吓着小皇子,连忙把载淳拉到怀中,轻声说:
“阿哥,等你长大以后会明白一切的。”
“皇额娘,我还想听孙悟空的故事。”
小皇子一刻也不安宁,这会儿,他又闹着皇后给他讲《西游记》里的故事。这时,桃红拿着两根彩绳走了过来:
“阿哥、公主,你们玩不玩?”
大公主如蝴蝶一般飞了过去,可小皇子又对翻绳不感兴趣了,他还要听西游记的故事。皇后心想:
“大阿哥虽聪明伶俐,但像他母亲一样,有些浮躁,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不专心,这一点,很有些遗憾。”
小皇子摇晃着皇后的手臂,撒娇地说:
“皇额娘,快说呀,快说呀。”
小皇子最爱听皇后讲故事,特别是唐僧师徒几个人西天取经的曲折、惊险的片断,从皇后口中讲出,很动人、很动人,有的时候,小皇子都能听入迷,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
“乖孩子,马上就要用晚膳了,等下次你来时再讲吧。”
“好吧。”
小皇子垂头丧气,一脸的不高兴,但是,他还是勉强地答应了。这时,御膳房来问是否传膳,皇后点了点头,说:
“传膳,告诉他们,多上一些儿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嗻。”
侍膳太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问道:
“回娘娘的话,今个儿厨子做了一道大阿哥最爱吃的鹿肉。平日里,都是万岁爷那儿一半,储秀宫一半,今日里大阿哥在此,可否将鹿肉传至这里。”
小皇子一听有他最爱吃的鹿肉,喜出望外,连连大叫:
“传到皇额娘这里。”
大公主也听母亲丽妃说过,鹿肉的味道特别鲜美,可她从来没吃过,于是,她便附合道:
“对,就传到皇额娘这里,不用送储秀宫了。”
皇后这下子为难了,按礼讲,她是皇后,总摄六宫,后宫之事由她说了算数。而且,载淳今日又留在坤宁宫用膳,将鹿肉传至这里,一点儿也不过份。可是,这样做有可能无端生是非,一定会引起懿贵妃的不高兴。
“还是不用传鹿肉,依然送到储秀宫吧。”
小皇子和大公主一起大叫:
“不行,我要吃鹿肉!”
小皇子直跺脚,要吃鹿肉。大公主也叫:
“我也想尝一尝鹿肉,呜——”
脆弱的女孩子竟哭了起来。两个孩子正高一声,低一声地闹着,咸丰皇帝到了。原来,他是去储秀宫看望小皇子的,他足足有三、四天没看见宝贝儿子了,挺想念儿子的。于是,从南书房出来,他径直走向储秀宫。也真凑巧,快到储秀宫时,遇到了太监张文亮。
“万岁爷吉祥!”
张文亮连忙给皇上跪安。咸丰皇帝见小张子一个人出门,便意识到儿子不在储秀宫。因为张文亮的专职是伺候小皇子的饮食起居,除非特殊情况,张文亮是不能离开载淳的。
“阿哥呢?”
咸丰皇帝问道。自从生了载淳,咸丰皇帝每次到储秀宫来,开口问的第一个人便不再是“兰儿”,而是小皇子,他那宝贝儿子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这便去坤宁宫接阿哥,贵妃娘娘正等着阿哥用膳呢。”
一听儿子不在储秀宫,咸丰皇帝转身便走。正巧,刚进坤宁宫大门,就听见一对小儿女闹着、叫着。
“怎么了,阿哥,还有格格?”
咸丰皇帝听不得小儿女的哭闹,他心疼地问道。一见是父皇,小孩子更来了劲儿,哭声大作,咸丰皇帝连忙走上前,一手拉一个。
“儿臣给阿玛请安!”
“阿玛,格格给阿玛请安!”
两个小儿敛住哭声,规规矩矩来了个单腿安,逗得皇上,皇后直发笑。他们感到小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十分可爱,不禁心中高兴。
“刚才闹什么?”
咸丰皇帝关切地问。皇后把“鹿肉”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末了,她说:
“不然,让他们回储秀宫用膳吧。”
“不,不,朕也在这儿用膳。”
一听父皇说这句话,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又蹦又跳,拍手大叫:
“太好了,太好了!”
皇后已经有二、三年没有和皇上一起用膳了,此时,她也从心底里高兴。咸丰皇帝对侍膳太监说:
“传御膳房,把所有的鹿肉全送到这里。”
“嗻。”
这个晚膳,皇上、皇后、小皇子和格格都吃得很开心。他们高兴地笑着、大声地叫着,充分享受一家人共进晚膳的天伦之乐。
可是,皇后刚才的顾虑,并非她多心。自从懿贵妃生了小皇子,她的确一天比一天刁蛮。
“主子”。
刚刚用过晚膳,坤宁宫的一个贴心太监便站在门外喊皇后。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一定有话对皇后单独说,皇后应声出去。
“什么事儿?”
“主子,储秀宫的安公公来接大阿哥回去的。”
“哦,大阿哥也该回去了,时候已不早,免得他额娘担心。”
皇后总是这么体谅别人,她从来就不会以恶意去猜度别人。可那个太监凑近一些,小声说:
“听安公公那口气,似乎储秀宫的娘娘有些不高兴。”
“哦,为什么不高兴,难道她担心儿子吃不饱。”
皇后真想不通叶赫那拉氏为何不高兴。敦厚的皇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将载淳视为己出竟会引起懿贵妃的不满。
刚才,咸丰皇帝去储秀宫看望小皇子,他还没走近储秀宫时,远远地,小安子便看见皇上向这边走来,小安子像个小老鼠一样溜进了懿贵妃的卧房,当时,懿贵妃正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
“主子,主子,快醒一醒。”
小安子急切地低声呼唤着懿贵妃,懿贵妃刚刚迷迷糊糊地入睡,被小安子猛地一喊,她很不高兴。
“叫什么,讨厌!”
“主子,皇上来了,正冲这边走来。”
这句话如春雷一声,懿贵妃猛地坐了起来,她急切地问:
“真的吗?”
小安子连忙说:
“奴才纵有三、五个脑袋,也不敢骗主子您呀。快,梳妆迎驾吧。”
小安子依然像个小老鼠,又迅速地溜出了懿贵妃的卧房。他去宫门口迎驾去了。
却说懿贵妃欣喜若狂,自从生了小皇子,自己的身价倍增,母凭子贵的社会现实充分体现了出来。可是,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又感觉到皇上对她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有时,竟一个月不召幸她一次,驾临储秀宫的机会更少,这不能不引起懿贵妃的警惕,她生怕有一天再冒出一个女人夺走她拥有的一切。
今天,皇上驾临储秀宫不能不说是个好兆头,看来,皇上并没有忘记他那娇艳迷人的兰儿,不然,何以驾临储秀宫。正巧,小载淳不在眼前,看来他今天又在坤宁宫用膳了。难得的好机会,自己正可以与皇上好一番恩爱、亲热,也叙叙别后情、相思义。
懿贵妃连忙换上一件妃色裙衫,披散了云发,稍施朱粉,点上红唇,洒点儿香水一对着镜子一照。
“呀,好迷人,爱妃,陪朕共入合欢帐,好吗?”
她猜想皇上一定会这么说的。可是左等不见皇上,右等还是不见皇上来,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刚撩开门帘,只见小安子一脸的沮丧。
“皇上呢?”
懿贵妃迫不急待地问。小安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
“走了。”
“走了?到哪儿去了?”
“早走远了,这会儿早到坤宁宫了。也许皇上、皇后正亲热着呢。”
小安子的每一个字就像一颗石头,全砸到了懿贵妃的心头。她气得直咬牙,一怒之下,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安子双眼冒金花。
“主子,您怎么了?”
小安子的确有些恼怒,但他又不敢恼怒,他强迫自己笑脸面对主子,但从心里又笑不出来,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十分难看。懿贵妃气冲冲地回到了卧房,小安子看左右无人,连忙尾随而入。
在主子最苦恼的时候,小安子是不会逃得远远的,只有在此时,才是表示他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最佳时机,小安子必须把握这个时机,以示对懿贵妃的诚心诚意。
“主子,您莫恼,这般拿奴才出气,也唤不回皇上呀。”
安德海捂住被懿贵妃打红的脸颊,又来安慰懿贵妃,这个举动深深打动了叶赫那拉氏。她事后也觉得自己对小安子有些太狠了,连忙伸出纤纤玉手来抚摸刚才被打的脸颊:
“安子,疼吗?”
小安子趁机抓住了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揉来揉去:
“姐姐不疼我,还有谁疼我。”
懿贵妃也顺势倒在小安子的胸前,幽幽怨怨地说:
“皇上也太狠心了,都一个多月没召幸我了。”
小安子壮了壮胆,试探性地说:
“姐姐熬不住寂寞,就让奴才来陪陪吧,今晚奴才一准来陪姐姐解闷儿。”
“不,这样不好,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我只是气皇上既然来了,怎么又回去了呢。”
“姐姐,这全是张文亮干的坏事儿,如果那奴才的嘴不那么快,告诉皇上大阿哥在坤宁宫,皇上也就进来了。”
懿贵妃恨得咬牙切齿,从张文亮到储秀宫的第一天起,她就看张文亮不顺眼。那个奴才表面上对懿贵妃恭恭敬敬,实际上是我行我素,他仗着自己是皇上寝宫的人,便目中没有懿主子。此时,小安子又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懿贵妃对张文亮更是恨之入骨。
“张文亮,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姐姐,莫气,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奴才这便去坤宁宫探个虚实,看一看皇上究竟去看大阿哥的,还是去看皇后的。”
就这样,小安子到了坤宁宫。他这几年来,仗着懿贵妃受宠,他也有些嚣张了,一个太监,大摇大摆到了坤宁宫,实在有些太离谱儿。
“安公公好!”
坤宁宫的一个太监主动跟他打招呼,来者为客嘛。奴才跟主子时间一长,多多少少要受到主子的影响,坤宁宫的太监很懂规矩,和颜悦色的。而小安子却目中无人,专横跋扈,这不能不说是受储秀宫的懿贵妃影响而导致他狗仗人势。小安子爱理不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一声活像个蚊子叫:
“嗯。”
“大阿哥和大公主正用膳呢。”
其实,坤宁宫的太监也很生气,但他依然热情对待“来客”——小安子。
“怎么这么晚还没吃好,天都黑了,我们主子很着急,她还等大阿哥回去呢。”
“今个儿皇上口谕,鹿肉全送到了这里,大阿哥和大公主吃得香,多吃了一些,所以晚了些。请安公公先回吧,免得懿主子着急。”
其实,那太监也是好意,可小安子听起来,觉得那么刺耳,他顶了一句:
“瞧张公公你说的什么话,安某专门来接大阿哥回去的,完成不了任务,你不是摆明让安某对不起懿主子吗?”
“不、不、不,张某没这个意思。既然安公公这么说了,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坤宁宫的太监很不高兴,他甩开小安子,走了。小安子一个人悻悻地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他暗自想:
“哦,皇后一向以温和、宽厚而受人爱戴,没曾想到她也会耍滑头。不但吸引来了皇上,就连储秀宫的特权——食鹿肉,她也搅过来了,这日后还有懿贵妃的好日子吗?”
刚才进屋的那个太监感觉得到把小安子一个人抛在外面不好,他又走了回来,说:
“安公公进来坐一会吧。”
小安子一言不发,他面带不悦神情,两个人僵持着。约莫十分钟后,小安子冷冷地说:
“快带我去见皇后娘娘。”
就这样,皇后被那个太监喊了出来,在门外见到了安德海。
“娘娘吉祥!”
“嗯,免礼!”
皇后对安德海没多少好感,她总觉得这个小安子虽然长得俊逸,口齿伶利,但总给人以狡猾的感觉。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等一会哀家派人把大阿哥送回去,这会儿,他们姐弟俩玩得正开心呢。”
“嗻。”
小安子垂头丧气地走了,皇后也觉得把小皇子留在这儿太久不合适,便说:
“皇上,天色不早了,该送他们回去了,免得懿贵妃、丽贵妃担心。”
“也好,快送两个孩子回去吧。朕今晚不走了,冷落了你这么久,今晚——”
皇后连忙使了个眼色,不让皇上说下去,下面的话只有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才能说。一不能让太监、宫女们听见,二不能让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听见。
此时,皇后的脸上已经飞出了红霞,心跳也加快了。
谁知小皇子和大公主已听说父皇今晚不走了,他们谁也不愿意回宫,两个孩子如小鸟一样,吵着、闹着:
“我也要和阿玛留在这儿。”
“我也要和皇阿玛在一起。”
皇后耐心地劝导他们:
“阿玛、皇额娘当然也想和你们在一起,但是,你们宫里的额娘还等着你们回去呀,不然,她们会着急的。”
“没关系。天天在储秀宫呆着,皇额娘,我好想你,就让我留在这儿吧。”
小皇子近乎哀求了,皇后看在眼里,心头一热,她揽过小皇子,激动地说:
“好阿哥,皇额娘没白疼你。”
“皇额娘,我也不走。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额娘,今晚不要等我回去,她不会着急的。”
皇上与皇后相视而笑,他们笑小孩子的天真可爱,也笑他们这一家人和睦友爱,共享天伦之乐。平日里,咸丰皇帝很少与儿女们在一起共享良辰美景,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他当然不愿错过美好时光。于是,他高兴地说:
“今晚阿玛搂着你,皇额娘搂着你姐姐,咱们谁也不允许出声,静静地睡觉,好吗?”
“太好了!”
“太好了!”
两个小孩子如同过年过节一样高兴,他们扑在父皇的身上,没头没脸地亲啊亲,闹腾得咸丰皇帝开怀大笑:
“好了,好了,痒得很,都快放手。”
皇后笑吟吟地一手抱一个,把一对小儿女抱开,并让宫女们为儿女洗漱一下,又亲自把小儿女搂在怀里,哄他们入睡。咸丰皇帝坐到软榻边,欣赏着熟睡中的小儿女,他的心里甜滋滋的。
小载淳张着小嘴巴,均匀地呼吸着,倒像只小狮子狗,模样可爱极了;大公主则像一只娇艳的红苹果,又娇又嫩,真不忍心去碰她一下。
皇后幸福地依偎在咸丰皇帝的怀里,喃喃地说:
“皇上,瞧他们多漂亮,这是我们的福气,真是人见人爱。”
咸丰皇帝娇儿爱妻在怀,他忘却了大殿之上的烦恼,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再说丽贵妃这边,她等了许久不见大公主回来,她猜想一定是皇后留住了女儿。皇后对大公主也视为己出,这一点,丽贵妃总感到由衷地感激。自从生了女儿,自己总觉得对不起皇上,自认为低人一等,可是,皇后依然是那么爱护自己,丽贵妃觉得是自己的命好,能遇上这么一位善良的皇后。
同样是皇贵妃,储秀宫的懿贵妃的感受与丽贵妃截然不同。她派小安子去接载淳回来,可半个时辰后,小安子一个人回来的。
“主子,娘娘强留大阿哥,也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奴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是皇后心疼小皇子,想让孩子多享受一份天伦之乐,他却从中拆台,挑拨关系。懿贵妃一听,脸沉了下来:
“皇后还说了些什么?”
小安子眼珠子一动,回答道:
“主子,你猜坤宁宫今晚传了一道什么美味佳肴?”
“燕窝?”
小安子摇了摇头。
“鱼翅?”
依然还是摇了摇头,他把脸凑过来,阴声怪气地说:
“鹿肉。”
“什么?鹿肉!皇上不是吩咐过,烧鹿肉时,储秀宫一半吗?怎么她坤宁宫也传鹿肉?”
懿贵妃脸涨得通红,她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仿佛皇后夺去了她的爱,她有些气极败坏了。
“小安子,你是听说的,还是亲眼所见,快说!”
“回主子的话,奴才虽未亲眼所见,但不是道听途说的,是皇后娘娘亲口所言的。”
“有这等事情,岂有此理!”
懿贵妃恨得咬牙切齿,她正在气头上,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
“娘娘有旨,今晚大阿哥留宿坤宁宫。”
小安子连忙出来,追问道:
“为何不让大阿哥回来?”
他的语气很不好听,坤宁宫的小太监生怕造成误会,连忙解释道:
“不是娘娘不让回来,而是大阿哥、大公主哭着,闹着不愿意回来。”
一听这话,懿贵妃沉不住气了,她不顾体统,冲了出来说道:
“大阿哥从未有过这等事儿,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太监说:
“今晚万岁爷留宿皇后娘娘那儿,大阿哥、大公主一听说,谁也不愿意回宫了。”
坤宁宫的小太监说完便回去了,他或许没注意到懿贵妃情绪上的变化,或许看到了,装作没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此时,懿贵妃脸色非常难看,她万万想不到一向谦让、温和的皇后竟如此这般对待她叶赫那拉氏。
在懿贵妃看来,皇后今日不但抢走了皇上,还抢走了儿子,以及属于储秀宫的特权——鹿肉。如此下去,还有她叶赫那拉氏的立足之地吗!
皇后巧取了小孩子对她的依恋,夺去了皇上的爱,岂有此理!岂能容忍!
懿贵妃满腔的怨恨,但此时,她慑于皇上的威严,也慑于皇后的凝重,她还不敢冲到坤宁宫去大哭大闹一场。她发泄怨恨最好的办法是哭,以及拿太监、宫女们出气。懿贵妃泪流满面,一些小太监,小宫女见状,退也不好,进也不好,只是傻呆呆地站着。看到他们一个个木雕泥塑似的样子,懿贵妃吼着:
“全滚下去!滚!”
几个人吓得连连退了下去。安德海仍然站在那儿,他一动也不动,见其他人全退下去后,他悄悄地走上前,大胆地握住懿贵妃的手,轻声劝慰道:
“兰姐姐,切莫气伤了身子,毕竟她是皇后,主子你斗不过她的。”
“小安子,这口气怎叫我咽得下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懿贵妃越想越伤心,她泣不成声,哭得好让小安子心疼:
“主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是心头一把刀,咱们宫的力量太薄弱,不可拿鸡蛋去撞石头呀。”
这小安子虽然是个太监,算不上“正宗”的男子汉,但关键时刻总比女人想得开。经他一劝说,懿贵妃止住了哭泣,她靠在阉人安德海的胸前,暂时偷得一丝欢娱。
这一次,懿贵妃彻夜未眠。一是被皇后气的,一是被小安子缠的。
太监安德海自幼自阉入宫,他的目的是想当公公、挣大钱。到了皇宫以后,他发现原来太监也分三类九等,有的太监一辈子端屎盆子,既没有出头之日,也没有钱。清苦一生,到了晚年被赶出皇宫,或进寺庙了此一生,或回到故乡遭人奚落。安德海不愿做那种人,割了“男宝”牺牲已很大,若混不出个名堂来,那太划不来了。
终于,他发现当太监也有一条通往荣华富贵的金光大道,那便是奉迎主子、侍候好主子,以当上特殊的太监——大总管。大总管在各宫是主子以下,其他太监、宫女、嬷嬷们以上的人,手中很有实权。叶赫那拉氏进宫不久,他便瞄上了这块大肥肉,因为这个女人不是等闲之辈,巴结上她,或许有“油水”可捞。
这个女人利欲熏心、风骚无比。皇宫中的女人即使是受宠,她们的情爱也得不到满足,因为这个大院内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皇帝,而他的女人又太多了,多达几十人,少的也十几个人,而他又是“博爱”主义者,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专情。
安德海的主子懿贵妃更是个饥渴者,她正值年轻时光,少妇的风韵尤为突出。近年来,咸丰皇帝越来越不喜欢召幸她,风骚十足的她时常感到寂莫难耐。平日里,她还能克制一下,今天,她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了。
“安子,姐姐的命真苦。”
懿贵妃半带哭腔半撒娇,小安子蹑手蹑脚吹灭了灯,爬上了主子的软榻,他贴在主子的耳边,小声问:
“主子,会不会有人来?”
他虽色胆很大,但还是有担心的,万一被别人发现,他小安子的人头就要搬家了。懿贵妃娇嗔地说:
“皇上早和皇后销魂去了,他还记得懿贵妃,哼!”
“她们呢?”
小安子指的是侍寝宫女,懿贵妃抚摸着小安子那张十分俊俏的脸,低声说:
“今天是小杏儿侍寝,那小丫头可机灵了,小安子,你不嫌弃她,许给你做老婆吧。”
安德海连连摇头:
“不,不,不,使不得。”
“为什么?杏儿又不是老虎,她温存的很,难道你感觉不到。”
小安子拖着一副“娘娘腔”,说:
“小安子一生一世侍候姐姐,其他的女人休想让我去碰她一下。”
“好安子。”
懿贵妃把小安子搂得更紧了,小安子像狗一样叭在主子的怀里,不一会儿,风骚的女人便发出了欢愉的笑声。
“死奴才,哪儿学来的这一手?”
小安子洋洋得意,虽然他是个阉人,却能把女人侍候得舒舒服服。
月光透过窗子直射下来,照着储秀宫的一对“鬼影”。
再说坤宁宫这边,第二天一大早,皇后趁孩子还没醒,连忙把两个孩子从另一个床上抱了回来,让一对小儿女躺在皇上的身边安睡。睡梦中,孩子们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咸丰皇帝仔细端详着他的两个心肝宝贝儿,心里甜滋滋的。
“皇后,看你平日里忠厚老实,原来也会这一手。”
皇后羞红了脸,低声说:
“孩子们太小,若醒来发现不是睡在阿玛的身边,会伤害他们的。”
咸丰皇帝握住爱妻的手,喃喃地说:
“皇后,你太善良了,生怕伤了别人的心,可别人往往会来伤害你,你从无怨言。这些年来,朕从来没见过你指责谁,却听过别人在背后议论你,你感到委屈吗?”
咸丰皇帝的这句话是有感而发的。他记得很清楚,专宠兰贵人的时候,兰贵人就旁敲侧击地攻击过皇后。当时,咸丰皇帝一笑置之,现在回想起来,他实在为皇后鸣不平。而皇后既不傻,也不呆,她对待任何人都是那么宽容,这不得不让咸丰皇帝更敬佩她。
“皇后,朕为拥有你而三生有幸。”
皇后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多少年来,她默默地忍受着,才换来今日的赞誉。她也是个女人,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可是,她以宽厚、温和、谦虚的美德照六宫。咸丰皇帝焉能不敬重她。
听到丈夫发自内心深处的赞誉,皇后微笑了一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亲子不亲
安德海陪着懿贵妃度过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叶赫那拉氏并不十分开心,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而是个太监,这怎能让风骚多情的女人打心眼里高兴起来。她一想到咸丰皇帝与钮祜禄皇后一夜的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她的心就像被针扎得一样难受。
“主子,怎么又不高兴了?”
细心的奴才发现懿贵妃此时又是“晴转多云”,他禁不住关切地问。不问还好,一问更触动了这女人的疼处,她十分恼怒,一把将怀中的小安子推开:
“滚、滚、滚,该死的奴才这么多舌多嘴,小心你的皮肉。”
小安子一看,懿贵妃一脸的严肃,不像昨夜那娇嗔作态的样子,他知道此时一定要小心皮肉。他连忙滚下床来,对于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他最了解。在她大笑之际,有可能一转脸发起威来,特别是眼前的她心情格外不好,还是不去招惹她的好。
“主子,奴才去看看主子的新戒指打好了没有。”
小安子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他可不愿意留在储秀宫当主子的“出气筒”。小安子一走,叶赫那拉氏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她不想起身,便裹着锦被,前思后想,想清楚这些日子以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
越想越想不通,怎么说,她叶赫那拉氏也该占上风,因为她为咸丰皇帝生了惟一的龙子,她平日里只顾提防丽贵妃、蓝嫔、鑫嫔等人了,怎么会忽略那个皇后呢!懿贵妃想不到平日里一点儿也不娇媚的皇后竟也能勾走皇上的魂,这等于说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有可能化为乌有。
“我叶赫兰儿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秀女了,就凭着生儿子的本事,我也不甘被皇上冷落。哼,生了儿子,我有资本了!”
想到这里,这个女人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她草草地洗漱打扮了一下,带着贴身宫女小杏儿,径直到了坤宁宫。凭她的经验,这会儿皇上已经上朝去了,所以,她更有些放肆!
“娘娘吉祥!”
当满脸怒气的懿贵妃直闯坤宁宫的时候,坤宁宫的领班宫女连忙向她请安,并规规矩矩来了个单腿跪安。懿贵妃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并敷衍了一句:
“免礼!”
宫女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找碴的。懿贵妃不顾礼仪,直闯皇后的卧房。宫女有些不高兴,平日里,别说是一个妃子,就是皇上来时,也没这么直闯过。
“娘娘,请留步。”
宫女看不下去,声音很有些生硬,她是坤宁宫的大宫女,必须维护皇后的尊严,岂能让一个妃子欺辱主子。
宫女说得很严肃,懿贵妃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这时,卧房里的皇后听到了门口的声音,连忙开口:
“是兰妹妹来了吗?快请进。”
那语调十分柔和,简直让叶赫那拉氏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懿贵妃走进皇后的卧房,她看得清清楚楚,皇后的软榻上并排躺着一对小儿女,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皇上呢?”
按礼讲,懿贵妃不可以这么直截了当地发问,可是,她的对手是皇后,她知道皇后不会责备她,才脱口而出的。其实,她到此并不是恼怒亲生儿子留宿坤宁宫,也不是一夜不见儿子,来看望儿子的。她在乎的是昨夜这里的一对恩爱夫妻。此时,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咸丰皇帝躺在皇后的床上,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安慰,不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
皇后和颜悦色地说:
“皇上日理万机,能贪图享受吗?”
皇后虽为人温和、敦厚,但她又不是傻子,应该说,她比叶赫那拉氏更聪明。她笑着一语双关,让懿贵妃空有气,说不出口。此时,懿贵妃显得有些难为情,她搭讪着说:
“大阿哥和大格格也该起身了,小孩子应该早上活动一下。”
皇后没说什么,懿贵妃走到软榻前,亲手拉起载淳,说:
“阿哥,阿哥,该醒醒了。”
小皇子在甜美的梦乡中,被人这么一唤醒,他很不高兴。
“哇——”
他哭了起来。皇后连忙上前哄劝小儿:
“乖阿哥,好阿哥,莫哭、莫哭。”
小皇子的头一偏,倚在皇后的肩头,那情景好动人,丝毫也看不出来他们不是亲生母子。可是,在懿贵妃看来却十分刺眼。本来,儿子依恋的应该是她这个生母,如今却本末倒置。明明自己与皇后并排站着,儿子却表现出更亲近皇后,懿贵妃心里酸酸的。
皇后为小皇子轻轻抹去泪水,说:
“阿哥,瞧,谁来了。”
小皇子望了望生母,说:
“额娘吉祥!”
懿贵妃张开双臂来搂抱载淳,毕竟是亲生母亲,小皇子也温顺地扑向她。
“阿哥,额娘来接你回去的。”
一听这话,小皇子“扑通”一声坐到了软榻上,把大公主给惊醒了,他小腿直蹬,哭着、叫着:
“不回去、不回去……”
“为什么?”
皇后忙问。她生怕懿贵妃不高兴,弄僵了关系,以后不好相处。
小皇子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闹,大公主受了惊吓,也跟着大哭了起来。懿贵妃按捺着心头之火,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轻声说:
“阿哥,你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这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样子。”
果然,小皇子不再那么凶了,可他仍是泪水如雨下。懿贵妃哄劝他:
“今天先跟额娘回去,明日再来,好吗?明日让张文亮一定送你来。”
小皇子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他说:
“不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我今天就是要在皇额娘这儿,我不走。”
懿贵妃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的脸色一沉,好难看。
“为什么?”
“我想听皇额娘讲故事,她昨天答应过的,今天她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对吧!”
小皇子边说,边用小手推着他的皇姐姐,他希望大公主能帮他说几句。大公主连忙说:
“兰额娘,我也不走,我和皇弟弟今天听《西游记》的故事。”
懿贵妃白了大公主一眼,吓得小女孩不敢再说什么。皇后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给大公主穿上衣服。小皇子坐在床上不动,懿贵妃又开口道:
“回去后,额娘给你讲‘猪八戒背媳妇’的故事,好吗?”
懿贵妃不好发作,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深知儿子的脾气,很有点像自己,任性起来很难对付,这种情况下不可强迫他去干什么,只能慢慢劝说,小皇子也真够执拗的,他大叫道:
“额娘讲得不好听,还是皇额娘讲得好听一些。”
边说,他边指着皇后。他称懿贵妃为“额娘”,而指皇后为“皇额娘”。此时,皇后生怕小皇子闹得太过份,她的脸一沉,说:
“阿哥要听话,不然皇额娘就生气了。乖,快回去吧。”
小皇子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亲生儿子不想回到亲生母亲的身边呢?并不是生母叶赫那拉氏不爱他,而是太爱他了。
就这么一个儿子,懿贵妃当然十分疼爱小载淳,但她爱的方式有些让小皇子接受不了。懿贵妃清醒地认识到,咸丰皇帝钟爱载淳这个惟一的皇子,而且皇上对载淳寄予莫大的希望。这就是说,载淳将来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极大。
作为母亲,不仅是爱儿子,她更期望儿子成大器,于是,她对儿子要求特别严格。总希望他一下子就长大,饱读诗书、知情达理,成为理想的王储。
她的这种心愿有些脱离了现实,载淳才是几岁的小儿,是个不懂事的娃娃。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而懿贵妃扼杀了他的这种天性,难免儿子疏远她。
懿贵妃既心疼又心急,亲子不亲,让她彻夜难眠。心疼的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载淳,而小皇子却亲近皇后;心急的是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却很不了解母亲的心,他只知道撒娇、任性。
但叶赫那拉氏也明白,对于儿子的逆反心理不可操之过急。自己应耐着性子来亲近儿子,好让小皇子慢慢疏远皇后,让小孩子明白懿贵妃是生母,是世上最亲的娘。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已初见成效,自从小皇子落地,生母懿贵妃仿佛完成了任务,下面的繁琐事务,一切交给宫女、太监、妈妈、嬷嬷们去做。这样一来,虽然是生母,但她很少亲近小皇子,既使抱一抱孩子,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并不需要真正地付出什么。作为母亲,她连孩子的尿布都没碰过,更没喂过奶,小皇子的饮食起居,她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天,小皇子正在午休,宫女们为了不打扰孩子的休息,全退了下去,她们估计一会半会儿小皇子不会醒来的。懿贵妃午休醒来,四处静悄悄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向小皇子的卧房,这里安静极了。小皇子正睡得香甜,口角间流出了口水,红扑扑的小脸儿歪在一旁,十分可爱。懿贵妃忍不住,拨弄了儿子一下。
谁知这小儿睡觉如此警觉,他突然睁开了眼,见是额娘,一吭也不吭。
“阿哥,睡吧。乖,再睡一会儿。”
母亲柔声细气地说,小皇子又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额娘,嬷嬷呢?”
小皇子一醒来就要找嬷嬷。懿贵妃答道:
“你要什么?额娘替你去拿。”
“我要尿尿。”
懿贵妃连忙抱起儿子,又拿来便桶,把小儿放在便桶上。可她不习惯这么做,自从入宫以来,特别是受宠以来,连自己的大、小便都是宫女侍候的。有好几年了,她没闻过尿便的臭味,今天亲自给儿子把尿,她显然很难受。小皇子还没尿一点儿,她就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
“额娘,您怎么了?”
小皇子以为母亲病了,连忙抬起小手来抚摸母亲的额头。这一举动让懿贵妃很感动,她一把搂紧了儿子。谁知,小皇子还没尿净,他尿了懿贵妃一身。懿贵妃一摸,自己的裙子湿了一大片,她有些恼火,刚想怒吼,只听得小皇子说:
“下次还让额娘抱我尿尿,行吗?”
懿贵妃立刻不再恼怒,她惊喜地发现,毕竟是亲生的儿子,稍给他一点儿温暖,他便会亲近你。懿贵妃一则出于母爱之天性,二来出于生怕皇后夺去小皇子的爱,她一定要让亲生儿子与她最亲近。
“阿哥,额娘抱你与嬷嬷抱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皇子脱口而出:
“一样,可是我更想让额娘抱我。”
从此以后,小皇子与生母懿贵妃亲近多了,懿贵妃也尽量多陪一陪儿子。陪他去御花园捉蝴蝶、陪他摆七巧板、陪他吃点心,甚至陪他入睡,母子关系一时融洽起来。小皇子再也不吵着去坤宁宫找皇后那位皇额娘了。
可是,不久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使得懿贵妃不能容忍。
转眼间,载淳已经五岁了,五岁的孩子渴望自己快快长大,他已开始领略人生。这一天,紫禁城里一片喧嚣,大家欢天喜地过万寿节,即咸丰皇帝的三十而立的日子。王公大臣、皇族贵戚纷纷进宫为万岁爷庆祝寿诞,小皇子在谙达张文亮的引领下,跪在乾清宫的丹墀上,双手举酒,童音清脆:
“儿臣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有的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子,人们纷纷称赞小皇子不仅眉清目秀,端庄凝重,仪表堂堂,而且聪明伶俐、礼仪娴熟,是个难得的好皇子。咸丰皇帝见众人赞不绝口,一个劲地夸奖他钟爱的儿子,龙颜大悦,决定让五岁的孩子随皇后入筵席,以示奖励。
小载淳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尽管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子,但他牢记张文亮的那句话:
“阿哥切记住,在众人面前不可贪食,不然,会惹来别人的嘲笑。”
坐在皇后身边的小皇子,今天格外文质彬彬,他很少自己去动筷子,只是皇后替他夹一些至面前的小碗里,他才尝一点儿。他的这种举止博得了人们的一致称赞,皇后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坐在不远处的懿贵妃不断地听到别人赞扬小载淳,她觉得脸上特别有光彩,她生的儿子如此受人称赞,别人都会以为她教子有方。她款款地走向小皇子,好让一些不认识她的王公大臣以睹小皇子生母的风采。
“阿哥,来,过来,让你皇额娘歇一歇。”
这些日子以来,小皇子很亲近他的生母懿贵妃,懿贵妃认为她这么一喊,儿子一准会扑进她的怀中。如此众人的面前,若是小皇子叫着“额娘”,并表现出对母亲的依恋之情,那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啊。
谁知懿贵妃的话刚落音,小皇子便叫了起来:
“不嘛,我就爱坐在皇额娘的身边。”
懿贵妃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很丢面子。为了挽回面子,她偷偷地把瞪了小皇子一眼,示意他快过来。毕竟小皇子年纪小,他还不懂得掩饰,开口道:
“额娘,你瞪眼,我也不怕。我偏要坐在皇额娘的身边。”
懿贵妃气得脸色煞白,但她又不便发作,只有搭讪着说:
“别累着你皇额娘。”
可是,懿贵妃的心里气愤到了极点。她气得不是小皇子,而是皇后,她觉得是皇后夺走了她的儿子。
从此以后,一见到小皇子亲近皇后,懿贵妃便咬牙切齿,甚至小皇子一提到皇后,她也反感。她觉得皇后是一条埋伏得很巧妙的毒蛇,横在她与儿子之间,很可怕。
一天,懿贵妃的身体有些不适,她感到浑身上下都酸痛,于是便靠在软榻边,懒洋洋地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这脚步声,她熟悉极了。不用问,一定是小皇子从外面跑来,她睁开眼,一看,果然是他。
“阿哥。”
懿贵妃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小皇子哪里听得见,他只顾往自己卧房里跑。懿贵妃不由得气极败坏,她随手掂起一只瓷茶杯,猛地向门旁摔去。
“啪”地一声,瓷杯碎了。听到声音,小皇子才住了脚,向母亲这边张望。他看到额娘一脸的怒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这时,两个宫女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
“娘娘息怒,奴婢该死!”
两个宫女看着地上有许多碎瓷片,又看看满脸怒气的主子,自以为是她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吓得不敢出大气。懿贵妃阴沉着脸,依然是有气无力地说:
“没你们的事儿,下去吧。”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两个宫女在心中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她们溜之大吉。小皇子见宫女们走了,自己也想走,刚一抬脚,他的母亲开口了:
“阿哥,过来。”
小皇子深知母亲的脾气,只要她稍不如意,便大发雷霆,所以,他极不情愿地走近了母亲,问道:
“额娘吉祥!”
“嗯。”
“阿哥,额娘身体不适,好难受。”
懿贵妃此时很想得到儿子的关怀,所以说了这么一句。五岁的小儿哪里懂得这么多事情,他站在母亲的身边不动也不吭,懿贵妃的心里很有些失望。
“阿哥,刚才从哪儿来呀?”
一听这话,小皇子兴奋了,他眉飞色舞地说:
“今天,我玩得可开心了,那边的皇额娘一个劲儿地夸我聪明又懂事。”
又是那个“皇额娘”,可恶的皇后像蛇一样死死地缠住儿子,懿贵妃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厉声地说:
“以后不许你疯疯癫癫在宫里乱窜一气,都这么大了,也该懂些事了。”
小皇子很不理解,他去坤宁宫看望皇额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呀。为什么只要一提起那边的皇额娘,这边的额娘就动怒。
小皇子感到很委屈,他的鼻子一酸,哭了。小皇子一哭,懿贵妃更气,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叫:
“哭什么,你娘还没死呢!”
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深知主子的脾气,她以前受宠的时候,尚和颜悦色,自从咸丰皇帝冷落她以后,就很少看到主子有笑脸。今天,不知为何,主子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他们一个个躲在门外,不敢出声。
懿贵妃边吼边拍击床沿,那架式简直要把小皇子吃掉。小皇子吓得“哇哇”大哭,谙达张文亮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子,他再也憋不住了,冒险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该死!”
说罢,他左右开弓,直给自己亮响的大耳刮。小皇子一哭,为何张文亮说“奴才该死”呢?
这是因为,自从小皇子出生后,张文亮便移居储秀宫。他是咸丰皇帝亲自钦定的谙达,他的专职是引导、教育载淳。如今,小载淳惹他母亲生气,他张文亮有“引导无方”之罪过呀。
“算了,住手吧!”
懿贵妃的手一摆,让张文亮把小皇子带下去,几个宫女也退了下去。躲在人后的安德海故意磨磨蹭蹭,懿贵妃知道,小安子一定有话要说。
“小安子。”
“嗻。”
小安子见四下无人,他连忙凑近主子,低语道:
“主子,这样下去可不好,主子将会白养大阿哥一场的。”
懿贵妃叹了一口气,她的双眼迷糊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也是这么担心的,可这个儿子就是总和我过不去,一提到那边的皇额娘,他就高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懿贵妃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好伤心,亲子如此不亲,叫她如何不伤心!
“主子,这正是所谓爱之深,责之严。阿哥是主子所生,主子当然从心底深处爱他、疼他,希望他将来成大器、统大业。当然,对于阿哥难免要求严一些。”
懿贵妃频频点头,她真暗自佩服小安子,一语竟能道破自己的心迹,这等贴心人实在难得。
“安子,依你说,我该如何对待大阿哥,才能使他疏远那个人。”
气得懿贵妃称皇后为“那个人”,可见,她对皇后的成见有多深,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最疼爱小载淳,儿子当然也会和生母亲近。可谁知事与愿违,儿子亲近的不是自己,而是不生孩子的皇后。
到今天,懿贵妃也不明白皇后是如何取悦于小皇子的。她很纳闷儿,自己为何总是捉不到儿子的心。小安子脸一扬,说:
“那还不是靠她软绵绵的几句话和几块点心,以获得大阿哥对她的好感。”
的确如此,小安子说对了。在大清后宫,有一个有悖于人情的宫廷制度,按祖制,皇子一出生,无论嫡庶,一旦落地,生母便完成了历史使命。孩子全是由乳娘喂养的,断奶以后,由宫女、太监照看小儿的饮食起居。有的人专门教小儿吃饭,有的人专教走路,有的人专教说话,并且还有满族太监教满语,汉语太监教汉语,更有的专教礼仪规矩。总之,生母对自己的孩子并不十分了解。
六岁以前,由于孩子年龄小,与生母住在一个寝宫,六岁以后,孩子便要分宫另住。这样一来,有的皇子与生母的感情并不十分笃厚。皇宫大内,无论皇后,还是嫔妃,只要是皇上的女人,全是皇子、公主的“额娘”。所以,他们只有一个“阿玛”,但可以同时拥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额娘”。
小皇子的年纪小,他还不懂得什么生母与养母之差别,反正,只有是他父皇的嫔妃,他全叫“额娘”。哪个额娘对他好,他就与哪个额娘亲近。反之,他就疏远她。
懿贵妃总以为儿子是自己所生的,骨肉亲情嘛,割也割不断,儿子应该和她最亲近。所以,她没有花过多的精力去笼络小载淳。
她错了!她忽视了人情中最关键的一点:以心换心!
而皇后钮祜禄氏虽然没有生育过,但她为人敦厚,心地善良,只要是咸丰皇帝的孩子,她都视如己出,付出最温暖的母爱。丽贵妃所生的大公主和懿贵妃所生的大阿哥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爱孩子,胜过爱自己,有什么好吃的,总想方设法塞到孩子的嘴里。每次见到两个孩子,她都要把孩子揽在怀里,亲了又亲,爱了又爱。
长期以来,小皇子和大公主都认为皇后钮祜禄氏是天下最亲、最亲的额娘。以至于他们连自己的生母都淡漠了。
生母懿贵妃希望小皇子一下子能长大,让他知书达礼、气度非凡,可是,她是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她对小皇子的要求特别严格,如小皇子在吃饭的时候,有时用手抓菜,懿贵妃很生气,她厉声说:
“阿哥,把手放下去,用筷子夹菜。”
有的时候,小皇子也很听话,可有的时候,他故意抠母亲,猛地抓一块放在嘴里。懿贵妃看到儿子如此不理会她,怎能不生气,脸一沉,不再理睬儿子。再者,懿贵妃不是娴淑的女性,她的性情有些暴躁,不像皇后那么细声柔语。高兴的时候,她还能轻声说话,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马上变得严声厉语,有时发起威来,活像一头母狮子,直让小载淳浑身发抖。
于是,小皇子不爱生母叶赫那拉氏,却依恋皇后钮祜禄氏。懿贵妃为此很恼火,她生怕自己失去小皇子,那样的话,这许多年的挣扎与苦熬将付诸东流。所以,她尽量忍着性子来对待儿子。平日里,她不断地对张文亮和几个宫女说:
“大阿哥也不小了,他该收收性儿了,以后不要带他各宫乱跑一气。”
张文亮虽然不是储秀宫的人,但他毕竟暂居这儿,再者,懿贵妃大小也是个主子,他也不想总与这个刁蛮的女人对着干。他听出了懿贵妃的弦外之音,虽然他很讨厌这个女人的为人,钦佩皇后的温文尔雅与宽宏大度,但他更明白这个女人,他得罪不起。于是,他便很少带小皇子去坤宁宫了。
但是,那几个宫女并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每当小皇子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们为了平息小孩子的折腾,总是哄劝道:
“阿哥莫再闹了,不然不带你去找那边的皇额娘。”
这些话果然很奏效,一听说要带他去坤宁宫,他马上敛住了哭声,小嘴一咧,笑了:
“快走,快走,皇额娘一定又给我留最最好吃的东西了。还有,皇姐姐天天都去那儿,她会等急的。”
小皇子并不缺好吃的东西,但是俗语道:“隔锅的饭香”,小孩子总以为人家的东西好吃。再者,皇宫大内,二、三百个大人,只有载淳和大公主两个小孩儿,平日里他们分宫另住,面对的全是大人,难免寂寞。到了坤宁宫,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玩耍,他们觉得特别开心。
在小皇子的强烈要求下,宫女无奈,只好背着懿贵妃,把小皇子带到坤宁宫,趁懿贵妃午休醒来之前,再把小皇子带回储秀宫。时间一长,懿贵妃当然有所察觉,她很不高兴,常常找碴儿责惩宫女。
这样一来,宫女似乎也悟出点什么,她们再也不想带小皇子去找皇后了。三天不见皇后,小载淳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他吃不下,睡不着,再好的玩具也不想摆弄。小小年纪的孩子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去那边,皇额娘给我留下好吃的东西,全被皇姐姐一个人吃了。真坏,真坏,你们全都是大坏蛋。”
他小手指着宫女,直骂她们是大坏蛋。宫女们谁也不敢告诉小皇子,是他母亲不让他去找皇后额娘的,她们只好哄劝小儿:
“阿哥好乖,奴婢陪阿哥翻绳绳,好吗?”
自从在坤宁宫学会了翻绳,小皇子甭提有多开心了。如今,他已能翻出许多花样来,什么“软床”、什么“麻花”,什么“扁担”,还有什么“辫子”,他全会。宫女拿来一根红丝带,小皇子认真地翻了起来。看来,他很开心,宫女们以为他忘了要去坤宁宫。
“不玩了,一点儿也不好玩,你们翻得不好,没有皇姐姐翻得好。”
他又想起了坤宁宫,想起了那么慈祥、善良的皇额娘,想起了总让着他的皇姐姐。小孩子的脸是六月里的天,说变就变。他又闹腾起来:
“你们带我去,快带我去。”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应他。小皇子委屈地哭了,他觉得坤宁宫的皇额娘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安全感和幸福感。他大闹起来,无论如何哄劝,也劝不好他,宫女们只好禀报贵妃娘娘。
“主子,大阿哥闹得可凶了,他非要去找那边的主子不可。”
懿贵妃正在修指甲,她慢慢吞吞地说:
“你们哄一哄嘛,小孩子一会儿就全忘了,陪他玩一会吧。”
宫女只好退下。片刻,她们又回来了,不用问,小儿还在闹着。懿贵妃眉头一皱,说:
“几个人对付一个小孩子,就那么难吗?真烦人。”
懿贵妃已显得很不耐烦,可是,谁也制止不了小儿的哭闹,大宫女小杏儿大胆地走上前说:
“主子,大阿哥把七巧板全给扔了。本来翻绳时,他还很开心,这会儿,绳子也不翻了,给他点心,他也不接。”
小杏儿是懿贵妃的贴心宫女,她的话,懿贵妃还是肯听的。懿贵妃也深知儿子的脾气,执拗起来,三头老牛拉不回头。这一点,倒很像他的生母。对于这个孩子,你越不顺从他,他越有逆反心理,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转移他的兴趣点。
懿贵妃只好匆匆结束修指甲,她走到西暖阁一看,许多吃的、玩的洒了一地,小皇子坐在地上耍懒,不准任何人靠近他。几步之外的宫女们全都沮丧着脸,看来,她们真的很为难。
小皇子一见母亲走来,而且他看得十分清楚,今天母亲的脸并不十分严肃,甚至她面带笑容,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闹一闹。于是,他两腿直蹬,大叫道:
“该死的奴才,该死的奴婢,小心你们的皮肉。”
就连这咒骂太监、宫女们的话都与他母亲十分相似。看着儿子这等模样,懿贵妃忍不住笑了:
“阿哥,他们怎么惹恼你了?”
懿贵妃尽量做到温和、柔顺,以让儿子亲近她。小皇子揉了揉眼,带着哭腔说:
“他们全都是大坏蛋、死人,不愿带我去找皇额娘。”
懿贵妃心想:
“此时儿子一定很想念皇后,绝不可直言阻挠他,不然,会引起他的反感的。”
于是,她说:
“阿哥,你瞧,太阳正烈,外面热得很,出去会流汗的。这样行不行,现在让张文亮陪你玩一会儿,等太阳落山后,再去找那边的皇额娘。”
小皇子有些惧怕他母亲,二来也觉得母亲的话有些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这时,宫女把张文亮喊来,懿贵妃压低了声音:
“多玩一会儿,哄着他开开心心的,马上就忘了那事儿。”
“嗻。”
张文亮使出浑身招术,一会儿趴在地上当大马,小皇子骑在他的背上,一个宫女在前面牵“马”头,一个宫女在后面挥“马”鞭,几个人闹腾了一会儿;一会儿他又趴在地上学狗爬、学猫叫、学兔子吃草。反正,能想出的点子全想到了。逗得小皇子十分开心,他乐得直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储秀宫的上空。
“嘿、嘿、嘿……”
张文亮气喘吁吁地爬着,小皇子大声地喊叫着:
“快跑,快跑!”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张文亮的额上滚下,他想慢一点儿,让自己稍微喘口气,可是,小皇子一个劲地大叫:
“快跑、快跑……”
一刻钟也停不下来,张文亮只觉得双眼冒金花,一阵眩晕,他趴了下去。
“马儿,你怎么了?”
小皇子见他的“大马”趴在地上不动了,连忙问道。一个宫女大叫:
“阿哥,快下来,你的马儿累死了。”
五岁的小儿当然不懂什么是死,但他发现张文亮一动也不动,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乖乖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宫女连忙端来一盆冷水泼在张文亮的头上,又捏住他的人中,折腾了一会儿,张文亮才舒了一口气,张开了眼,说:
“阿哥,奴才实在不行了。”
“跪安吧。”
小皇子模仿着他的父皇,说得也很自然。两个宫女扶起瘫倒在地的张文亮,连忙退下。张文亮一走,小皇子又闹着去找皇后娘娘。这时,他的母亲刚刚躺下,才安静了片刻,一个宫女又来报:
“娘娘,张文亮不行了,晕了过去。怎么办,阿哥又提起那件事儿。”
懿贵妃不由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
“叫小安子来。”
安德海不敢怠慢,连忙走进了主子的卧房说:
“主子,奴才在此!”
懿贵妃连眼皮也没抬,淡淡地说:
“去,学狗叫,稳住大阿哥,只要不闹着去那边就行。”
这可苦了小安子。虽说学狗叫是小安子的“绝活”,他两、三岁的时候就曾经以假乱真叫得比他家那条大黑狗还真。可是,今天他正在发烧,已经一、二天没吃东西了。懿贵妃一定不知道她心爱的“狗”正在害病,便交给了他这个“光荣”的任务。
平日里,小安子再受宠,他也只不过是个奴才,奴才必须无条件地遵从主子的使唤,这一点,小安子绝对能做到。
“嗻。”
小安子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主子。他摇摇晃晃到了西暖阁,趴在地上,说:
“阿哥,小狗来了。”
小皇子正闹着,突然听见“小狗来了”这句话,他马上停止了大吵大闹。
“小安子,快叫、快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阵狗的叫声传来,可是,小皇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今天的“小狗”怎么变成哑嗓子了,他不耐烦地说:
“小安子,你叫得一点儿也不好听。这小狗,今天晚上不能给他饭吃。”
小安子头一垂:
“谢阿哥。”
小皇子扫兴极了,“马”儿累得趴下,“小狗”变成了哑嗓子,没一件事让他开心的。
“我要找皇额娘。”
小皇子还没忘记要去坤宁宫,无奈之下,宫女只好又去请示主子。懿贵妃烦了,手一摆,连声说:
“去吧,去吧,不过,不要留在那里用膳,玩一会儿就回来。”
小皇子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蹦三跳来到了坤宁宫。皇后一见儿子来了,忙让宫女又是拿点心,又是端水果,生怕小皇子吃不下去。
“阿哥,怎么这两天不来皇额娘这儿了?皇额娘多想念你呀。”
皇后无意地问,小皇子认真地说:
“还不是额娘不让来,她说天太热,又说小孩该收收性儿了。”
小孩子口无遮拦,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皇后听罢,多少有些不高兴,她自言自语道:
“谁又不和你抢儿子,多一个人疼爱孩子,孩子就多一份爱,这有什么不好。”
“皇额娘,你说谁的?”
小皇子依然还是很天真,他还不懂得世间的人情世故。皇后抚摸着儿子红红的小脸蛋儿,动情地问:
“阿哥,皇额娘对你好吗?”
“好,皇额娘最疼我了,那边的额娘也疼我,可就是有些厉害,我怕她。”
皇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唉,孩子,你还太小,什么也不懂。”
再说储秀宫里的懿贵妃,气得也睡不下去了,干脆,她坐了起来。她越想越生气,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和自己亲近,却依恋着皇后,这太便宜皇后了。
她没经过妊娠初期反应的痛苦,没有过十月怀胎的艰辛,也不知道分娩的滋味。却拥有一个漂漂亮亮、聪明伶俐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却那么地依恋她。在懿贵妃看来,这太不公平,甚至感到皇后是强盗,光天化日之下抢去了她的儿子!
“张文亮。”
没有应声。懿贵妃忽然想起刚才宫女说过张文亮累趴下去了,她又大叫:
“小安子。”
还是没人应声。她有些恼火了,大叫:
“死小安子,死到哪里去了?”
大宫女小杏儿连忙说:
“张公公晕倒后,回去休息了,安公公也发着烧。主子,什么事儿。”
懿贵妃心想:
“一个个全是饭桶,那么不中用。”
她刚想大怒,只见张文亮站在门口了。原来,是一个小宫女跑去找来他,他尽量还有点儿头晕,但生怕主子发威,连忙赶了过来。懿贵妃说:
“张文亮,等大阿哥回来后,禀报一声。”
“嗻。”
张文亮退了下去,他看得清清楚楚,懿贵妃为此事而烦恼。他生怕惹恼了她,连忙退出这是非之地。留下懿贵妃一个人在卧房里生闷气,儿子不仅疏远自己,可以说,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亲额娘。
懿贵妃深深地感到自己吃亏了,仿佛是替皇后生了个儿子,那位钮祜禄氏白拣了个儿子,自己太窝囊了。
夜幕慢慢地拉开,宫里已掌上了灯,仍不见小皇子回来,懿贵妃又急又气,便打发一个小太监去坤宁宫看一看,谁知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了,报:
“回娘娘,大阿哥玩得正高兴,他不愿意回来,皇后娘娘有旨,用了晚膳再送他回来。”
一听这话,懿贵妃气得面色惨白,她咬牙切齿地说:
“好呀,皇后呀,皇后,这么快,你跟我争儿子了。”
懿贵妃气得也没用晚膳,她单等儿子回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个宫女及太监带着小皇子回来了,他一脸的喜气,一进宫便叫开了:
“额娘,今天我玩得可高兴了,你不知道皇姐姐的胆子有多小,她被我吓唬哭了。”
小皇子表达了自己的“战功”,他哪里懂得看母亲的脸色说话。懿贵妃一吭也不吭,小皇子还以为母亲在倾听他的故事,更加洋洋得意:
“皇姐姐不但怕小毛毛虫,她还怕我抓痒,我刚用手去挠她的胳臂窝,她就咯咯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只好躲在皇额娘的怀里,我也趴在皇额娘的怀里。皇姐姐说,皇额娘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一闻,果然好香。”
小皇子兴奋地叙述着,他根本没在意,母亲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她差不多可以称作咬牙切齿了。小皇子央求着:
“额娘,明天我还去,行吗?”
懿贵妃大吼了一声:
“滚!”
小皇子小声说:
“你真凶!”
四、上书房里的小顽童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一晃到了咸丰十一年,那位顽皮、任性、聪明、天真的小载淳已经到了入学受教育的年龄。可是,小皇子好像对上学并没有什么强烈要求,一天到晚,他只会贪玩。这很让懿贵妃担心,她一心希望儿子快快长大,早一点成龙。
不知从何时起,咸丰皇帝开始冷落懿贵妃。或许是他心情不好,或许是叶赫那拉氏太强悍了,或许是皇上心里装着其他女人。反正,懿贵妃一天比一天恐慌,她生怕失去皇上的爱,更怕失去在皇宫里的特权。在这种情况下,惟一的儿子更是她的靠山。
小皇子太顽皮了,三天两头翻出些花样来,弄得太监、宫女拿他没办法,惹得母亲时常背地里流泪。
自从咸丰皇帝不再像过去那样专宠懿贵妃,懿贵妃便开始改变“战术”,只要皇上不嫌弃她,她就不会被打入冷落,储秀宫与其他各宫一样,是皇宫里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咸丰皇帝已经近一年没驾临储秀宫了,懿贵妃有更多的精力来管教儿子,这也叫因祸得福吧。
自从玖贵人所生的小皇子夭折后,皇宫佳丽十几个人,竟没有一个人再怀上龙子。咸丰皇帝的身体很虚弱,看起来很难再生龙子。于是,载淳是大清朝惟一的皇子,他可能是惟一的皇位继承者。但是,这个孩子被宠坏了,他只懂得恶作剧,连母亲教他一些简单的古诗都学不下去。这叫望子成龙心切的叶赫那拉氏如何不着急。
一天,懿贵妃教他读李白的《静夜思》一诗,起初,他还能坐得住,前两句学得尚快,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他的手脚就开始乱动起来了。
“阿哥,坐好,不许乱动。”
懿贵妃严厉地说。小皇子望着母亲严肃的神情,连忙停止了晃动,可是不一会儿,他又开始了晃动。懿贵妃很生气。
“阿哥,你怎么这么爱乱动一气,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皇子的头一仰,嘻皮笑脸地说:
“像你呀,别的宫中的额娘都不喜欢乱跑,可你一刻也坐不住,一会儿找皇额娘,一会儿去找丽额娘。”
一席话差一点儿没把他母亲气死。小小的孩子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母亲的缺点,并振振有词地说自己的爱动性格像母亲。小皇子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可从儿子的口中说出,她似乎觉得很刺耳。辛辛苦苦把他生出来,没得到儿子的一点回报,却被他奚落了一通,懿贵妃当然十分生气。若是他将来当了皇帝,还不知会怎么对待她呢!
看来,小载淳该“上套”了。紫禁城里的规矩特别多,平日里,皇后可以到各宫走一走,她可以事先不通知一声就可以到皇上的寝宫里去,因为她与皇上是夫妻关系,皇后出入各宫很方便。而其他嫔妃,哪怕是贵妃,也不可以随便出入皇上的寝宫。只有皇上召幸她们的时候,沐浴更衣后,才能用大红毯子裹着,由大力太监扛到皇上的身边,事毕后立刻被扛回自己的寝宫。
前几年,懿贵妃专宠于咸丰皇帝,天天不是被召幸,就是皇上留宿储秀宫。可这两年来,一、二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次,欢娱事小,阿哥事大。懿贵妃早想找个机会提出小皇子受教育一事,可总见不到皇上。
无可奈何之下,懿贵妃喊来了安德海:
“小安子,阿哥一天天长大,可他被皇后宠坏了,十分任性,可不能这样下去。”
小安子是皇宫大内最贴心的太监,无论大事小事,懿贵妃总爱跟他说说。而小安子也真心对待主子懿贵妃,在后宫,安德海可以算得上忠实的奴才。
“主子,奴才也寻思着这件事儿,大阿哥的确有些娇惯,该收收性子了。”
“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按祖制,六岁皇儿即入上书房读书,皇上当年就是这样的。如今阿哥已经到了年龄,皇上为何迟迟不提这事儿。”
“主子,你想让奴才做什么?”
毕竟是机灵的小安子,他知道懿贵妃跟他说这些话,一定有事相商。他们主奴多年来一直配合默契。懿贵妃在小安子面前也无需再遮掩什么,她说:
“你去皇上的寝宫,禀告皇上,就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主子,这好吗?”
小安子有些顾虑,按规矩,太监不得随便出入各宫,更何况是天子的寝宫呢。懿贵妃不耐烦地说:
“这会儿怎么胆子这么小了,怕什么,你以前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不很喜欢你吗。”
“奴才这就去。”
小安子硬着头皮去请皇上,他生怕惹万岁爷不高兴,但是,他的主子懿贵妃却相信小安子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这个奴才的秉性,她最清楚,他一旦认定了一条路,便会披荆斩棘走下去。如今好不容易巴结上了懿主子,他肯定会为主子卖命的,因为小安子不是普通的奴才,他有野心。
咸丰皇帝正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可是,他的心怎么也不平静。这些年来,国家就没太平过,一会儿是太平天国运动,动摇了他的龙座,一会儿又是英夷攻占沿海地区,内忧外患,他好心烦。今天上午大殿之上,大臣们又报清军苦心经营的江南大营与江北大营先后被太平军捣毁,北方捻军烽火正炽,他们攻城占地、十分凶猛。
一想到这些,咸丰皇帝就感到心力憔悴。这两年来,龙体欠安,他只有三十岁,但身体状况不如一五旬老翁。在这种情况下,咸丰皇帝不得不考虑立储的问题。
正在这时,御前太监报:
“万岁爷,储秀宫的安公公求见。”
一听说小安子到此,咸丰皇帝睁开了眼。小安子早先是皇上的侍寝太监,兰贵人受宠后才调到了储秀宫。虽然皇后以及其他嫔妃都讨厌这个奴才,但咸丰皇帝却对他另眼相看,并不讨厌他。
“传。”
“嗻。”
一会儿,小安子便来到了面前,他一见咸丰皇帝便双腿着地,给皇上请安: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
“起来吧。”
“嗻。”
“小安子,你到此一定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一个小宫女送上人参汤,小安子连忙接过来送至皇上,咸丰皇帝慢慢地呷了一口。小安子仍没开口,但是他瞟了一眼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咸丰皇帝明白了,便说:
“你先退下吧。”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退下,小安子见四处无人,才说:
“主子差奴才来秉告万岁爷,主子有话跟万岁爷说,不知万岁爷何时有空儿。”
“是兰儿有事儿,她能有什么事呢?还让小安子来秉报。”
这些年来一懿贵妃虽然有些欺负其他嫔妃,皇后也曾吐露过只言片语,说她仗着生了阿哥很有些狂妄自大。但在咸丰皇帝看来,总体来说,懿贵妃还是很守宫规的。所以,他此时对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并没有多少恶感。
再者,念在她生了小皇子的份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既然她有事相邀,也应该答应。于是,咸丰皇帝便说:
“那就现在来吧。”
在皇宫里,如此开“绿灯”的情况并不多见,嫔妃要求见皇上已经是破格了,而皇上立刻答应嫔妃马上就来,更是空前的。小安子一听咸丰皇帝这话,喜出望外,由此而见皇上对主子懿贵妃还是有一份浓情的。他连连答应,语调中含有感激之情:
“嗻。奴才这便回去禀告主子。”
小安子一溜小跑回到了储秀宫。再说懿贵妃心底也没多少谱儿,如果是前几年的话,可以肯定自己的请求一定能实现,可如今不一样。她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听到了小安子的欢快的脚步声。小安子边跑,边气喘吁吁,他一进懿贵妃的卧房门便嚷嚷道:
“主子,快快梳妆打扮,皇上在等着你呢,好事儿。”
为什么小安子要让懿贵妃“梳妆打扮”呢?因为一、二个月了,皇上没见过懿贵妃,他们曾经浓情蜜意过,也许见了面会……。小安子的考虑的确十分周全。懿贵妃一听小安子这话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很少有这种慌乱。虽说去见皇上是商议儿子教育大计的,但也有可能旧情复燃,亲热一番,被冷落已久的懿贵妃就像当年那样心慌意乱。
平日里,她呆在储秀宫不到其他各宫闲逛的时候,虽也梳洗一番,但不是精心打扮,不是初进宫时的年龄了,又生了孩子,少妇的风韵虽迷人,但多少有一些疲倦之态。今天出宫门也不比到各宫闲逛,今日要见到皇上,懿贵妃焉能不精心梳理一番。
“小杏儿,小杏儿。”
“奴婢在。”
“快,快给我梳那种旗头,皇上最喜欢的那一种。”
“奴婢遵命。”
大宫女小杏儿也是懿贵妃的贴心人,她特别善于察言观色,平日里又不多舌多嘴,所以,懿贵妃很喜欢她。这小杏儿前一阵子回家探亲,学会了梳一种新的发式,梳理起来很别致,既不失旗头的风味,又有些新潮。有一天,她为主子梳理了一下,懿贵妃觉得很满意,便想去各宫炫耀一下。于是,她首先到了坤宁宫。
“皇后吉祥!”
“哟,是兰妹妹,快免礼,一家人嘛,不必拘礼。”
皇后永远是那么和睦可亲,她仔细打量着懿贵妃,说:
“兰妹妹这发式,皇上一定喜欢。”
懿贵妃半真半假地说:
“我又见不到皇上。再说,你怎知道皇上喜欢的?”
皇后刚才没仔细考虑便说出了口,现在被懿贵妃一追问,她不禁脸红了,只好承认:
“我也梳过这种发式,侍寝时,皇上说很好看。”
当时,懿贵妃心里酸酸的,现在,她灵机一动,也让小杏儿给她梳这种别致的发式,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懿贵妃当然要精心妆扮一下的。
小杏儿认真地梳理那种发式,小安子站在一旁帮不上忙,懿贵妃喊道:
“小安子,傻站着干什么。去,让她们把我那件妃色衫找出来。”
“哪一件?”
懿贵妃的眼一瞪,骂了一句:
“该死的奴才,不就是那件上面绣着兰花的。”
“嗻”。
储秀宫里一片紧张,那场面有些像“赶嫁”。只消半个时辰,光彩照人的懿贵妃便出宫了。她坐在软轿上,心里还是直跳,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当年在池州,私会荣大哥时的情景。小安子与小杏儿紧随轿后。
“皇上吉祥!”
一声问安似莺啼,沁入咸丰皇帝的心田。他抬眼望去,眼前正是那个俏丽娘。
只见她眉目传情、樱唇微开、肤似凝脂、态若仙子,咸丰皇帝上前一步,开口道:
“爱妃,免礼平身!”
小安子、小杏儿及皇上寝宫的太监、宫女们全都退了下去,小安子还将宫门悄悄地反扣上。
“爱妃,多日不见,你愈加丰腴光彩,让朕好喜欢”。
咸丰皇帝禁不住搂住俏丽娘,懿贵妃微含羞涩,柔声细语:
“兰儿让皇上见笑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哪儿还配的上‘光彩’二字。”
懿贵妃这是欲擒故纵,她最惯于这种手腕。每次,咸丰皇帝都被她撩拨的心旌荡漾。果然不出她所料,咸丰皇帝立刻点燃了激情。
“爱妃,朕近来很忙,没空去看你,也无暇召你,生气了吗?”
咸丰皇帝托着爱妃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大美人儿,只见懿贵妃嫣然一笑,说:
“皇上日理万机,以龙体安康为上,兰儿日日夜夜祈祷上苍,愿皇上龙体安康、国家太平。”
“好兰儿,你真明理。”
咸丰皇帝把懿贵妃搂得更紧了,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半娇半痴,勾住咸丰皇帝的脖子:
“皇上,兰儿此来有一事相商。”
咸丰皇帝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贴在她的耳边低语:
“兰儿,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这一片天地是我们的。”
懿贵妃半推半就,怎让皇上不激动。懿贵妃闭上了眼睛。
“皇上,兰儿好幸福。”
两个人颠鸾倒凤、甜甜蜜蜜,真是小别胜新婚,数月不见,今日相聚,别有一番滋味。咸丰皇帝低语问:
“兰儿,你来有什么事儿。”
懿贵妃明白,此时皇上最高兴,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做到的,一定能答应。美艳的妇人柔声细语说:
“阿哥都快六岁了,皇上可曾有什么打算?”
咸丰皇帝心想:
“这兰儿就是与其他嫔妃不一样,毕竟读过书,考虑问题要全面一些。”
于是,咸丰皇帝说:
“爱妃所言之事,朕也正在考虑。阿哥的确不小了,该去上书房读书了。等朕和皇后商议一下,便送他入上书房。”
皇后、皇后,又是皇后。懿贵妃一听咸丰皇帝说必须与皇后商议,她一肚子的不高兴。儿子是她与咸丰皇帝生的,与皇后有什么关系!可是,再生气,此时她也不能表露出来,刚刚得到皇上的一点欢心,可不能瞬间即逝。懿贵妃咽下了这口气。
其次,咸丰皇帝说的是实话,小皇子入上书房读书一事必须与皇后商议,因为皇后总摄六宫,她是这个大家庭的惟一女主人。可是,懿贵妃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刺耳,这等事情,堂堂的一国之君还做不了主。因此可见,皇后在皇上的心里还是相当有份量的。
懿贵妃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她马上又掩饰过去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相聚,她要尽情地享受,不能让大好时光白白流逝。她记得李白在《将进酒》中有这么一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此时,她正有这种“须尽欢”之感觉。咸丰皇帝与懿贵妃又亲热了一会儿,便起身了。他觉得小皇子受教育一事刻不容缓。于是,他开口道:
“爱妃,你陪朕一起去坤宁宫,好吗?”
懿贵妃点了点头。本来,皇上去见皇后,她是有些“醋意”的,可此次她却很开心,能与皇上双双去坤宁宫,太监、宫女无不看在眼里,最关键的是皇后也看在眼里,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咸丰皇帝携懿贵妃入坤宁宫,足以证明她叶赫那拉氏在宫中的特殊地位。何况是去商议大阿哥受教育一事,皇上、皇后、懿贵妃,三个人坐在一起商议小皇子之事,这不仅说明她是小皇子的生母,而且也表示皇上对懿贵妃的看重。儿子是懿贵妃生的,皇后不过是个名誉上的“额娘”而已。
两个人乘着软轿到了坤宁宫,平日里,龙銮到此,只有御前太监一人随行,可今天,龙銮后面还跟着一个软轿,而且有安德海随后。坤宁宫的宫女有些纳闷儿,她连忙报:
“娘娘,不知万岁爷的后面,跟的是什么人。”
皇后轻声说:
“你们只管去迎驾,切莫问同来者何人也。”
咸丰皇帝先下了轿,懿贵妃随其后,两个人共入坤宁宫。皇后见驾不像嫔妃那样,必须行礼问安,她只需打个招呼。于是,她笑眯眯地说:
“恭迎皇上。”
咸丰皇帝握住皇后的手,懿贵妃见皇后,则需施礼,她来了个单腿安:
“兰儿见过皇后。”
皇后挣脱开皇上的手,上前扶住她,依然面带微笑:
“妹妹何必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快请坐吧。”
咸丰皇帝看了看他的妻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很感激皇后的宽容大度,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大阿哥,你耍赖,我不和你玩了。”
“皇姐姐,下次我再也不耍赖了,咱们再玩一会儿吧。”
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争吵声从西暖阁那边传来。皇后嫣然一笑,说:
“小孩子,一会儿好,一会儿恼,就这么可爱。”
她又转向宫女说:
“把大阿哥、大格格带来,见过皇上和懿贵妃。”
不一会儿,鲜花一样娇艳的一对小儿女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阿玛吉祥!”
小皇子只向父皇请安,忘了向母亲懿贵妃请安。而大公主则又大一、二岁,她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
“阿玛吉祥!懿额娘吉祥!”
小格格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粉红小褂、米色罗裙、脚蹬红色绣鞋,扎着两只“羊角”小辫,煞是娇艳。懿贵妃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说:
“格格,你真乖巧。”
听到额娘夸皇姐姐夸巧,小皇子大叫了起来:
“我不乖吗?你们不让上我欺负皇姐姐,我就不欺负她了。有时,我还护着她呢,刚才有个小毛毛虫爬过来,她吓得要命,是我把毛毛虫甩掉的。”
稚子一番童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咸丰皇帝亲昵地抚摸着儿子的黑发,说:
“听你皇额娘说,你近来乖多了,阿玛很高兴。再过一个月,开了春,阿玛带你去南苑,打只小兔子送给你,好吗?”
“太好了!太好了!”
小皇子又拍手,又大叫,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大公主像她的母亲丽贵妃,娇小玲珑,很招人喜爱,她对父皇说:
“阿玛,我也想去。”
“这个……”
皇后沉吟了一下,她知道皇宫里有个规定,就是皇族女孩不能入南苑,这就是男尊女卑吧。
大公主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一看皇后沉吟了一下,心中便有数了,连忙说:
“我不去了,我在宫里陪皇额娘。”
小小的年龄,如此懂事、乖巧,父皇很是高兴,他抚摸着爱女的乌发,说:
“阿玛也给你捉只小兔子带回来,让你额娘把小兔养大,好吗?”
大公主依偎在父皇的怀里,像只依人的小鸟儿。皇后对两个孩子说:
“乖,去玩吧。”
大阿哥和大公主手牵着手,肩并着肩,高高兴兴跑远了。望着这一对可爱的小儿女远去的背影,咸丰皇帝高兴地说:
“他们太可爱了。”
皇上、皇后、懿贵妃商谈了一会儿,主要话题是小皇子何时入上书房读书。咸丰皇帝主张让大公主陪读,懿贵妃则有些担心:
“大公主聪明伶俐、懂事乖巧,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大清祖制,公主不可入上书房读书。”
皇后也觉得懿贵妃此言有理,她也说:
“皇上心疼大公主,我们姐妹也一样。大公主的确可人,但与大阿哥一同入上书房读书,只怕会耽误阿哥的学业。他们小姐弟俩,自幼玩得投机,只怕到了上书房,会彼此影响,不能专心读书。”
咸丰皇帝听罢,也觉得皇后的话挺有道理,便说:
“那就依你们吧。不过,阿哥入学后应离开储秀宫,暂时住弘德宫吧。”
接下来的问题是,该选谁来做太傅呢?
做皇子的老师,必须品学兼优,这一点,咸丰皇帝有过深刻的体会。当年,道光皇帝选择杜受田做他的老师,杜师傅不仅博学多识,而且为人谦和、胸襟宽阔。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总能为奕詝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咸丰皇帝要亲自为小皇子选择一个品学兼优的好老师,这对小皇子将有莫大的帮助。于是,他决定在大殿之上口谕群臣推荐太傅。
经过军机处几位大臣的磋商,终于选定了一个人做载淳的老师,他就是李鸿藻。此外,内务府为小皇子分宫另住准备着一切,这是祖制,孩子一入学,就不能与后妃们住在一起了。
儿子养了六年,一朝分宫另住,懿贵妃真有些难割难舍。虽说小皇子一落地,便由嬷嬷喂乳,太监、宫女们侍候,当娘的没给孩子喂过一次奶,抓过一次屎。但毕竟母子连心肉,十月怀胎的辛苦不说,一朝分娩的阵痛也不提,单是可爱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就足以让懿贵妃爱也爱不够。
一想到儿子即将离开自己,她就忍不住直落泪。这几日,懿贵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一个人常常傻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情景的确很感人。太监、宫女们也不舍得小皇子离开储秀宫,但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小安子趁无人之际,又像小老鼠一样,“窜”进了懿贵妃的卧房。
“主子,又在流泪了。”
懿贵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儿大了,要离开亲娘。”
“主子,大阿哥无非是移居弘德宫,离这儿不过是几步路,再说,他每天要来给主子请安,又不是不见了,别难过了。”
“住嘴,大胆的奴才。”
小安子本来是想劝慰懿贵妃,谁知他的话说得不中听。什么“不见了”,这话说的多不吉利,难怪懿贵妃翻脸不认人,连最贴心的小安子也要受责骂。小安子自知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只好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口中念念有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张臭嘴非打不可。”
他没给自己留情面,耳刮子打得呱呱响,懿贵妃皱了皱眉头,说:
“别打了,你那张俊脸别打歪了。”
小安子当然更不想再打下去,有主子这句话,他连忙住了手。
“主子,张文亮也过去吗?”
小安子与小皇子的谙达张文亮一向不和,他很不情愿自己的对手随小皇子而居。这不是明摆着吗?大阿哥是皇上惟一的龙子,他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到那时,载淳最喜欢的这个太监张文亮可就抖起来了。这是小安子最担心的事儿。懿贵妃当然明白小安子的心迹,她装做湖涂。
“当然了,张文亮是皇上当年钦定的谙达,他不随阿哥移居,难道你想去?”
“不、不、不,小安子永远侍候主子您,哪儿也不想去。”
懿贵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还算你有良心,狗奴才!”
说罢,她又觉得好笑,于是,露出了笑容,小安子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不过,他的笑里含有苦涩。储秀宫里一片忙乱,为小皇子分宫另住筹备着,而咸丰皇帝这里也同样忙碌着。
因为载淳年龄还小,咸丰皇帝生怕儿子一下子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他反复考虑,最后决定让御前大臣景寿做为书房照料,以督促小皇子的学业。景寿是道光皇帝第六女固伦公主的驸马,人称“六额附”,即载淳的六姑夫。载淳从小就喜欢这个六额附。
景寿为人老实,老成持重,少言寡语。但他特别细心,做事十分周全,在后宫的人缘很好。让他做小皇子的督学,咸丰皇帝最放心。为了郑重起见,咸丰皇帝亲书二道朱谕,召见了几位军机大臣,由肃顺高声朗读:
“大阿哥于四月初七入学读书。”
“着李鸿藻充任大阿哥师傅。景寿为书房照料。钦此!”
咸丰十一年四月初六上午,养心殿里召来了一位大学士,他便是李鸿藻。过去,对于李鸿藻博深的学识,咸丰皇帝并没有亲自领教过,明天儿子就要拜他为师,作为父亲,有必要召见一次儿子的老师。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鸿藻如同在大殿上一样,向咸丰皇帝行三拜九叩之礼,咸丰皇帝上前一步,拉住李鸿藻的手,亲切地说:
“爱卿免礼平身!”
“谢皇上。”
在后宫拜见皇上,李鸿藻仍觉得有些拘谨,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近的和皇上面对面坐过,而且,皇上的身边还坐着皇后及懿贵妃。按礼说,后宫嫔妃不宜见外臣,但今日不同,今日见的外臣是儿子的老师,所以,咸丰皇帝特谕懿贵妃同坐。李鸿藻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人称“俏丽娘”的叶赫那拉氏,但无意间也能瞄一下,他心中暗想:
“人们都说懿贵妃俏丽无比,今日相见,我却感到她的艳丽背后还隐藏着几分凶样。”
李鸿藻不敢多想,他又低下了头。只听得咸丰皇帝说:
“爱卿,大阿哥天性顽皮,但不顽劣,以后还需爱卿多费心。”
“皇上,臣当全力教导阿哥,只是臣不才,恐有失皇上所望。”
咸丰皇帝望了皇后、懿贵妃一眼,示意她们说点儿什么,当然是提出希望和要求,皇后开口道——
“师傅博学多识,阿哥能受教于师傅,哀家十分宽慰。”
本来,皇后少时在娘家,已认识大学士李鸿藻,而且李鸿藻与皇后的父亲是世交,皇后小的时候称他为“李世伯”,如今李鸿藻是臣子,皇后不便再称“李世伯”,但她依然很尊重李鸿藻。
懿贵妃是第一次见到名震四海的大学士李鸿藻,她对于儿子的老师,当然也很尊重,便也附合着皇后说:
“李师傅教导大阿哥,是大阿哥的福气,还望李师傅严加管教。”
李鸿藻也很担心,他对小皇子并不了解,皇上的儿子本来就不好教导,万一他生性顽皮过甚可怎么办。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吧,李师傅想了想,说:
“臣实不才,恐有失众望。”
他的意思是:万一教导不好小皇子,我李鸿藻担当不起责任呀。
咸丰皇帝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听出了李师傅的弦外之音,便说:
“朕相信爱卿的能力,朝廷上下论儒学,爱卿与曾国藩可称二雄,曾爱卿另有重任,眼下,唯有爱卿可担此任。”
咸丰皇帝明确表示:充当小皇子的师傅,非你莫属。你李鸿藻既不要推拖,也不用担心,放心大胆地去干便是。
咸丰皇帝在褒奖李师傅的同时,也道出了李师傅肩上的担子必须挑好。李鸿藻没再说什么,他也明白既然皇上、皇后、懿贵妃“接见”了他,这千斤的重担他非挑起不可。
当天,咸丰皇帝赏李鸿藻宁绸二匹、荷花一对、端砚一方、笔十枝、白银一百两,以示对儿子老师的敬重。李鸿藻带着御赏,怀着一颗不安的心离开了皇宫,这肩上的担子不好挑啊!
当晚,咸丰皇帝口谕,皇后、懿贵妃、丽贵妃、小皇子、大公主等人一同进晚膳,一大家子人欢欢喜喜,笑语不断。贤妻、娇儿、宠妃、佳女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咸丰皇帝开怀大笑,他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用过晚膳,各自回宫。
小皇子明天中午正式分宫另住,今晚仍住在储秀宫。回到储秀宫,懿贵妃不像往常那样梳理一番便就寝,她此时心潮起伏,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六年了,儿子一天天长大,做额娘的当然很高兴,但同时她也忧心忡忡。
一是担心分宫另住,会比以前更疏远她,本来,小皇子就亲近温和、娴慧的皇后,分宫另住后,小皇子的弘德宫离坤宁宫更近了,他去皇后那儿玩耍更方便。他会忘记懿贵妃这个亲娘吗?
二是担心小皇子太贪玩,不专心学习,将来学业无成,何以挑起大清的江山。到目前为止,咸丰皇帝只有载淳这么一个皇子,极有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是懿贵妃做太后的支柱,懿贵妃当然渴望儿子能好好学习,德才兼备,将来认承大业。
“额娘。”
小皇子看到母亲陷入沉思之中,他乖巧地唤了母亲一声。这个小儿虽亲近皇后,但在他幼小的心田里也掂得出谁重谁轻,虽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谁是他的生母,但他感觉得到懿贵妃是亲额娘,母子连心肉嘛。
“阿哥,明日就要入上书房了,你已是大孩子,千万要听师傅的教导,听六额附的话,懂吗?”
懿贵妃流露出少有的温柔的目光,这目光只有在皇上和皇子面前才可能这么温柔。她抚摸着儿子乌黑的头发,心里总觉得有些酸酸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正好落在小皇子的手背上。小皇子抬头一看母亲,她已两泪涟涟。
“额娘,你怎么了?”
六岁的小儿,哪懂得母亲的心,他抬起小手为母亲抹去泪水,懿贵妃搂住儿子,轻声低语:
“阿哥,离开额娘后,还想回储秀宫看一看吗?”
小皇子脱口而出:
“当然回来了,杏儿姐姐请我每天都回来,她讲的故事可好听了。还有,还有——”
小皇子想说:“还有回来看额娘。”
可是,他偏偏说不出口,懿贵妃明白儿子的意思,便说:
“还要回来看额娘,是吗?”
小皇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勾住母亲的脖子,说:
“额娘,张文亮昨天捉的蝈蝈,我能带到弘德宫吗?”
“当然了,蝈蝈是他送给你的,你想带到哪里都可以。”
一听这话,小皇子高兴地直蹦,他拍手大叫:
“太好了,太好了,明天我拎着蝈蝈去上书房。”
懿贵妃脸色骤变,厉声道:
“不准带蝈蝈去上书房,不然,我让小安子今晚就弄死那两个蝈蝈。”
小皇子深知母亲的脾气,她说得到,做得到,于是,他连忙求绕:
“额娘,千万不要让小安子弄死蝈蝈,我不带到上书房,可以了吧。”
“这才是好阿哥。”
懿贵妃把儿子搂得更紧了,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儿子在她怀中一点儿也不高兴。本来,懿贵妃很想教训儿子一番,但一想到明天母子便分宫另住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何必让儿子不高兴地离开储秀宫呢!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谙达张文亮便叫醒了大阿哥,给他穿上袍褂靴帽,便领着他去皇上、皇后两宫请安。咸丰皇帝还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听李师傅的话啊。”
而皇后却起了个大早,小皇子第一天上学,她显得特别兴奋,一再叮嘱:
“从今天起,阿哥是大孩子了,要听李师傅的话,认真读书;听六额附的话,不许任性,行吗?”
小皇子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心想:
“怎么皇额娘和额娘都说这种话,难道我还不够听话吗?这两个额娘可真啰嗦!”
懿贵妃与皇后的千叮万嘱,全被小皇子抛到了脑后,他的心早就飞到了上书房,他不断地想:
“上书房!一定是个好地方。不然,为什么皇父及额娘们一提起上书房,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那儿一定有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捉毛毛虫,可以逮蝈蝈。”
一想到这里,小皇子便高兴起来。平日里,他没起过这么早,今天早上一点儿也睡不着,张文亮刚喊第一声,他便马上爬了起来,他恨不得一步走进上书房,看看上书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当张文亮轻声叫醒他时,小皇子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急切地问:
“会迟到吗?”
“阿哥,外面还黑着呢,恐怕李师傅还没进宫呢。我们先去给皇上、皇后请安,然后在这儿等六额附。”
小皇子匆匆请了安,回到储秀宫,等待他的六姑夫景寿到来。景寿是附马,住在宫外,等他赶到储秀宫时,太阳已照进窗子。懿贵妃是皇嫂,景寿必须向她施礼:
“娘娘吉祥!”
懿贵妃忙说:
“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此时,她对景寿非常客气,一来是亲戚,二来景寿是小皇子的督导,等于说是“家教”。小皇子见六姑夫到此,便大叫:
“快走呀!快走呀!”
谙达张文亮望外一望,红日高照,他兴奋地喊:
“好兆头、好兆头,阿哥你瞧,今天的太阳多红多艳,这预示是阿哥走向光明。”
虽然小载淳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但小皇子还是甜甜地笑了,懿贵妃也觉得张文亮的话很吉利,便赏了张文亮一个银镯子,并说:
“小张子多年来也不易,你妹妹不是快出嫁了吗?把银镯子送给她吧!”
张文亮很少见懿贵妃像今天这样和颜悦色,还赏他一个银镯子,他连忙谢主子:
“谢娘娘恩典。张文亮将继续尽心尽力侍候大阿哥,请娘娘放心吧。”
小皇子催促着:
“快走吧,快走吧。”
景寿拍了拍小载淳的肩膀,温和地说:
“入了上书房就是大孩子了,举止行动与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小皇子双手环绕着他六姑夫的脖子,撒娇地说:
“我还不像大孩子吗?”
众人看了看纯真可爱的小皇子,都禁不住笑了,景寿接着说:
“到了上入书不许贪玩,要规规矩矩,聆听师傅的教诲。”
小皇子认真地说:
“谢额附教导!”
一语说笑了六额附,他们辞别了懿贵妃,径直去了上书房。
李师傅今天也起了个大早,他着意穿戴一番。朝珠补褂,翎领煌煌,很有精神。他早早入宫站在上书房的门前,恭候特殊的学生——小皇子的到来。载淳一到,李师傅便按宫廷见皇子的礼节,请安行礼。
小皇子坐西,李师傅坐东,这是上书房的礼节,师傅为前,弟子为下。六额附景寿宣读旨圣,李鸿藻连忙下跪接旨:
“大阿哥今日初入书房,派定翰林院编修李鸿藻充任师傅。师道尊严,虽皇子不得例外,应行拜师之礼。着李鸿藻毋得固辞,钦此!”
李鸿藻接旨谢恩,并请免大阿哥行拜师之礼。但景寿执意君臣有礼,师徒也应有礼,便对小皇子说:
“阿哥,一日为师,终生尊之,快向李师傅行叩头之礼!”
小皇子见李师傅慈眉善目,态度和睦,便没有陌生之感,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李师傅连忙上前一步,也跪下来,急促地说:
“若行大礼,不敢奉诏!”
景寿见李师傅执意不能行大礼,便只好折衷了一下,让小皇子向师傅行作揖礼。小皇子恭恭敬敬作个揖,叫了一声:
“李师傅”。
爱新觉罗·载淳就这么入学了。
第一天呆在书房里,小皇子觉得特别有趣儿,刚开始那个时辰,他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字一句地读着,李师傅先教他认了四个字:
“天下太平。”
不一会儿,大阿哥便记住了。李师傅又教他学《大学》中的一句话: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十分拗口的语句,小皇子学着师傅的模样摇头晃脑,整整背了二十多遍。李师傅又陪他背了三、四遍,开口道:
“阿哥,会了吗?”
小皇子点了点头。
“那自己背一遍。”
这下子,小载淳慌了神,他根本不会,刚才不敢说不会,所以点了点头。刚才背了那么多遍,真正记住的没几个字,他向六额附望了一眼,意思是求助于六额附,景寿一脸的严肃,一言不发。小皇子只好硬着头皮背下去。
“大学之道,在——在——在什么德?”
坏了,下面不会了。小皇子的脸憋得通红,李师傅也真能沉住气,也一言不发。小载淳猛地哭了起来:
“师傅,我不会。”
李师傅冷冷地说:
“再读二十遍。”
这一次,小载淳开始用心地去记,才几分钟的功夫,他便说:
“我会了。”
接着,他十分流利地背出了那句话,李鸿藻手捻胡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孺子可教也!”
他早就听说过小载淳聪明伶俐,顽皮而又天真。今天,李师傅已算初步领教了。小皇子读着读着,他有些坐立不安了,手脚开始乱动一气,继而腰一扭一扭的,李师傅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刚想发话,只见载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声疾呼:
“张文亮!”
“奴才在!”
“我要尿尿,快,憋死我了!”
李师傅的脸一沉,说:
“坐好,不许乱动。”
小载淳的脸都憋红了,他用双手捂住裆下,李师傅无奈,只好让张文亮进来。刚才,张文亮听见小皇子喊他,便来到了书房门外,他也估计着大阿哥该尿尿了。所以,李师傅一让他进来,他马上冲到大阿哥的面前,抱起小载淳便往门外跑。
他边跑边替小皇子扒下裤子。刚扒开裤子“哗”地一声,尿喷得到处都是。小皇子吓哭了。张文亮连忙哄劝他:
“阿哥,莫哭,莫哭。”
“呜——”。
小皇子哭得好伤心,其实,他是有些羞愧,因为他尿了张文亮一身。张文亮一手带大了小皇子,他对载淳了如指掌,连忙安慰道:
“奴才今日有福气,阿哥尿了奴才一身,这童子尿可以治病,奴才不是有福气吗?”
小皇子破涕为笑,他乖乖地回到了上书房,重新坐端正,认真学习。谁知一会儿,他又大叫:
“我饿了。”
小皇子真的是饿了。今天早上他起得特别早,加上他很兴奋,早膳送来点心,他只马马虎虎吃了几口,现在已近中午,他怎能不饿。
“阿哥,奴才这就去取点心。”
张文亮转身欲走,李鸿藻大叫一声:
“回来!”
声音好威严。吓得小皇子一哆嗦,吓得张文亮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张文亮看见六额附在向自己使眼色,也示意他回来。
只见李师傅一脸的严肃,半晌,他才开口道:
“做人要守规矩,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要规规矩矩。”
小皇子突然想起坤宁宫皇额娘的那句话,马上接着师傅的话说:
“一定要听师傅的话,师傅教规矩、学生学规矩。”
李师傅一听小皇子的这句话,忍不住笑着说:
“阿哥领会得很深透。”
小皇子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李师傅心中暗想:
“大阿哥反应果然很灵敏,他天真可爱,是个天性善良的好皇子。”
于是,他教导小皇子:
“比如想尿尿,先告诉我,我同意让你去,你才能去。”
“对,师傅不同意,我一定尿在裤子里,以后不会再哭了。”
李师傅哑然失笑:
“稚子可教也!”
下了学,张文亮和几个小太监簇拥着小皇子,一个劲儿地赞扬他,说他聪明,懂规矩,尊重先生。献宝似的把他先送到储秀宫。懿贵妃一见到儿子回来,连忙迎出宫外,才短短半天,她觉得像好几天似的。
“阿哥,上书房好吗?”
“额娘,上书房虽然好,但没有这宫里好玩,那里没毛毛虫,也捉不到蝈蝈。”
懿贵妃笑了笑,说:
“当然了,阿哥长大了,必须入上书房学习,不能一天到晚傻玩一气的。”
“额娘,明天还去吗?”
“去,天天都必须去。”
懿贵妃说得很坚决、很认真,即使小载淳心里说“不想去”,他看到母亲严肃而又认真的表情,他嘴上也不敢说“不想去了”。
几个太监争着夸小皇子聪明。
“主子,大阿哥可机灵了,不一会儿,他就学会了‘天下太平’四个字了。”
张文亮叙述的时候,当然加了点“佐料”,他希望通过鼓励来让小皇子明天、后天、后后天都顺顺当当入上书房学习。懿贵妃抚摸着儿子俊俏的小脸蛋儿,她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儿子第一天读书,收获不少;伤心的是小皇子今天就要离开她了,移居弘德宫,毕竟是亲骨肉,朝夕相处了六年,一朝离开,当娘的一定舍不得。
“阿哥,离开额娘后,常来看看额娘,行吗?”
小皇子连连点头,说:
“只要我去坤宁宫向皇额娘请安,我就也来看额娘,可以了吧。”
在小皇子看来,两个额娘一样亲。懿贵妃一听这句,黯然神伤,她落了泪,叹了口气说:
“唉,我辛辛苦苦替皇后生了个儿子。”
这时,御前太监来到储秀宫传口谕:
“娘娘,传万岁爷口谕,着大阿哥入坤宁宫,与万岁爷、皇后娘娘共用午膳。”
刚说完,小皇子就拍手大叫:
“阿玛真了解我的心。”
他一抽身,跑了。懿贵妃气得两眼直冒火,牙根咬得“吱吱”响。
“皇上呀,皇上,枉我叶赫那拉氏为你生儿子,你只传儿子用膳,却不宣儿子的母亲,你也能干出这等事来。”
委屈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水直往下流,流到了两腮上,流到了嘴里,又苦又涩,无人来抹去这苦涩的泪水。
坤宁宫里一片热气腾腾,小皇子紧挨着皇后坐着,咸丰皇帝仔细打量着载淳,他好像觉得这个宝贝心肝儿子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阿哥,今天学了些什么,说给阿玛听听,好吗?”
小皇子站了起来,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学着李师傅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背开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乐得皇后一把搂住小皇子,一个劲儿地夸奖说:
“我儿太聪明了。”
咸丰皇帝笑着说:
“储秀宫里的小顽童,如今变成了弘德宫里的小学童。嗯,朕的龙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坤宁宫里欢声笑语不断,储秀宫里的懿贵妃又气又恨,她抹去苦涩的泪水,狠狠地说了一句:
“十年河西、十年河东。有朝一日我叶赫那拉氏也会叫你哭、我笑!”
五、蓉儿嫁王爷
自从载淳移居弘德宫,懿贵妃几乎见不到咸丰皇帝。以前,小皇子与母亲一起住在储秀宫,有时,皇上还要到储秀宫走一走,看看儿子。如今,儿子不在这儿,皇上几乎不再驾临储秀宫。
不甘寂寞的懿贵妃越来越感到咸丰皇帝对她十分冷淡,于是她就拿周围的人发火,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无不小心翼翼地出、小心翼翼地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冲撞了懿贵妃,大难可就临头了。
有一天,懿贵妃实在感到寂寞难耐,便躺在软榻上寻思着开心的事儿。这时,一个宫女走了上来,她叫桂花。
“桂花。”
“奴婢在。”
十四岁的小宫女已经进宫五、六年了,是个小小的“老宫女”。六年来,她没犯过什么错误,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每次见到懿贵妃,总是规规矩矩地请安。懿贵妃也挑不出她的什么毛病,平日里,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宫女。
今天,懿贵妃的心情格外不好,小宫女正撞在她的气头上,看来,桂花的命不好。
“去告诉御膳房,午膳时多加一个红烧乳鸽。”
这位宫女有些为难了,她是洗漱宫女,专管为懿贵妃洗漱梳理的,不便去御膳房。她迟疑了一下,说:
“主子,奴婢去御膳房,合适吗?”
懿贵妃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又被小宫女顶撞了一句,她有些愠色了:
“啰嗦什么?快去。”
桂花只有硬着头皮去御膳房传达懿贵妃的指令。小姑娘平日里很少出门,御膳房在哪儿,她也不知道,干脆先去坤宁宫。坤宁宫的侍膳宫女桃花是桂花的姐姐,去问一问姐姐不就知道了。到了坤宁宫,桂花与桃花两姐妹没敢多聊几句。桂花生怕时间太长惹懿贵妃不高兴,所以,问清了御膳房的地址,她便匆匆赶去御膳房。
“公公,我们主子今天要多加一个红烧乳鸽,千万别忘了。”
御膳房的大厨子一看,好面熟,原来是皇后坤宁宫里的姑娘,(他把桂花当成了桃花)便回答:
“姑娘请回吧,告诉你们主子,今天的红烧乳鸽,一定让她满意。吃了这一回,还想下一回。”
桂花没经验,忘了报自己是哪个宫的姑娘,而大厨子又误认为是坤宁宫里的桃花,真是阴差阳错也。桂花长得酷似她姐姐桃花,难怪大厨子把她们混淆了。
天已近午,午膳摆了上来,懿贵妃洗过脸,漱了口,端端正正地坐下用膳。她也许忘了上午吩咐过桂花的事情,也许是今天的菜肴格外合口味,她只顾低头用膳,没提起红烧乳鸽一事。
桂花不是侍膳宫女,此时她正可以去打个盹儿,等半个时辰后,懿贵妃用过午膳,她才有事情干。用了午膳,懿贵妃漱了口,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几个哈欠。桂花知道主子该午休了。午休前她要为懿贵妃轻轻地解下发髻,于是,桂花极小心地侍候着主子。
就在这时,小载淳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他与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很熟悉,所以,一见面,他就喊了起来:
“桂花姐姐。”
桂花连忙下跪,向小皇子问安:
“阿哥吉祥!”
“免礼平身!”
他模仿着父皇的语调,拖着长腔,逗得大家都笑了。懿贵妃吃饱喝足,又见到儿子到此,她不再像上午那样闷闷不乐了。她拉着儿子的手问长问短:
“阿哥,近来读书努力吗?”
“额娘,李师傅一个劲地夸我又好学、又聪明,昨天学习了荀子的《劝学》篇,我背给你听。”
懿贵妃笑着说:
“只要学会了就行,不用背了,额娘相信你。”
小皇子温存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也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关切地问:
“用过午膳了吗?”
大概天下做母亲的最关心的是孩子的饮食起居,懿贵妃是母亲,她对小皇子当然也有一份深厚的母爱。小皇子回答:
“用过了。”
“在弘德宫用的吗?”
“不,在坤宁宫皇额娘那里用的。”
一听这话,懿贵妃虽然有些不高兴,她总觉得自己替皇后生了个儿子,阿哥亲近皇后,视她为额娘,冷落了真正的亲额娘,懿贵妃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此时,懿贵妃的脸色是“晴转多云”。好难看!她冷冷地说:
“都吃了些什么?”
小皇子想了想,开口道:
“可多了,有烧鸭、熘排骨、炸鸡腿、烧猪蹄、炒大虾、哦,还有红烧乳鸽。今天的乳鸽特别鲜嫩,可好吃了。”
小皇子一提到红烧乳鸽,懿贵妃猛地想起两个时辰前吩咐过桂花的事情,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用膳时,好像没看见她上午要的红烧乳鸽。
“这是怎么回事儿?”
懿贵妃心中十分不快活,她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便大叫:
“桂花。”
“奴婢在。”
“怎么回事儿?你说说看。”
这问话没头没脑的,桂花不明白主子问的是什么事情,她如何回答。桂花站在那儿,一吭也不吭,懿贵妃更气了,她大叫一声:
“你是死人吗?不知道说话!”
桂花低声说:
“主子,你问的是什么事儿?”
懿贵妃的怒气更大了。岂有此理!主子问话,奴婢竟心不在焉,岂能容忍!
“掌嘴二十下!”
桂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反驳,安德海走上前,扬起大手,狠狠地打向桂花。她才十四五岁的孩子,怎经得起一个男人的重掌,她的口角全流了血,眼冒金花,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
“额娘,桂花姐姐流血了。”
小皇子为桂花求饶,懿贵妃冷冷地说:
“下去吧。”
桂花连忙爬出门外,刚出门,她的眼前一黑,栽倒了,磕破了头,鲜血直流。一个宫女急呼:
“主子,她的头流血了。”
“大惊小怪什么,下去涂些药粉吧。”
懿贵妃也觉得有些过份,便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桂花被另一个宫女扶到住处,涂了些白药,总算止住了血。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直流眼泪。
储秀宫里,一片寂静,小皇子对母亲的做法有些不满,他说:
“额娘,桂花姐姐又没犯什么大错,何必那么惩罚她。”
这是大实话,但从儿子的口中说出,懿贵妃觉得十分刺耳。儿子批评母亲,而且这个母亲是一个刚愎自用、不能听进去劝告的女人,只能起反作用。懿贵妃没说什么,心里却恨得厉害,她想:
“可恶的小奴婢,你的头流了血,吃的是皮肉苦。可儿子反对我,我的心在流血,是心苦、心痛。如果没有今天之事,阿哥也不会反感他的母亲,全是你这个小贱人造成的。”
懿贵妃把怒火全转移到可怜的小宫女身上,小皇子刚走,她便叫来安德海:
“小安子,桂花目无尊长,饿饭两天,关在屋里闭门思过,不准任何人接近她。”
小安子眼珠子一翻,说:
“主子,这合适吗?”
正在气头上的懿贵妃,谁的劝告也听不进去,她大吼一声:
“狗奴才,怎么这么啰嗦。再有人为那小贱人求饶,一齐饿上三天!”
“嗻。”
深知懿贵妃怪脾气的小安子退了下去,依照主子的吩咐,桂花被关了两天、饿了两天。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被饿了两天,桂花折磨得不成人样子,她高烧不退,直说胡话。几个宫女见了,无不心疼,但谁也不敢替她争辩什么。
第四天,桂花勉强下床,她要去侍候主子,在宫中,宫女是没有病假的。桂花一步三晃,做事显得很迟钝,懿贵妃阴沉着脸,桂花吓得心里直发抖,手里端着一盆水,泼了一地。
这在宫中是不允许的。懿贵妃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叫道:
“拖下去,鞭挞三十。”
桂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主子饶命,奴婢吃不消鞭挞三十,那会要奴婢命的。”
“还敢嘴硬!”
懿贵妃怒气冲冲,她环视四周,太监、宫女们无不吓得哆哆嗦嗦,这让她更恼怒,好像她是一只母老虎,人人都怕她。恼怒之下的懿贵妃歇斯底里地叫着:
“小安子,你死了吗?把她拖下去,打,往死里打。”
“嗻。”
狗奴才小安子二话没说,上前几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可怜的桂花抓了起来,拖到了外面。外面传来小宫女一声声惨叫声,不消半个时辰,桂花被打得遍体鳞伤,那模样十分可怜。
几经折磨,第二天一大早,桂花咽了气。她只有十四五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桂花之死很快传到了坤宁宫皇后那里。皇后很生气,她向来以宽厚、仁慈待人,哪怕是对太监、宫女,她也不曾责打过,不曾料到储秀宫竟出了人命,这等事儿岂能容忍。消息万一传到了宫外,逼死宫女有损后宫的名誉。一气之下,皇后把懿贵妃传到了坤宁宫。
“皇后吉祥!”
懿贵妃心里有数,一定是桂花之死传到了皇后的耳里,她今天格外小心翼翼,所以规规矩矩向皇后请安。皇后阴沉着脸,说:
“妹妹,可曾有这等事儿?”
皇后也不转弯抹角,她直截了当地责问懿贵妃。她很少以这种态度对待懿贵妃,很显然,她今天很生气。懿贵妃逼死宫女,也觉得后怕,事情确实做过份了,所以,此时她只有低头不语。
“你是主子,她是奴婢,有什么过错,只管教导她,怎可鞭挞至死呢。”
懿贵妃自知理亏,依然是低头不语,皇后见此状,声音柔和了一些:
“以后不准再出这种事情了。”
懿贵妃退了下去,回到储秀宫,她大发雷霆:
“小贱人,到底谁说出去的?看我不撕了你们的皮!”
这次,她不过是发发狠,并不敢真的撕谁的皮,刚刚逼死了一个,这会儿再出什么差错,就有人撕她的皮了。懿贵妃此时对皇后还真有几分惧怕。这时,忠诚的奴才小安子走了上来,轻声说:
“主子息怒,莫再恼怒了,肝火太旺伤脾肺。”
懿贵妃眼里噙着泪水,叹了一口气。小安子见她已息怒,便上前一步,接着说:
“主子,有句话,奴才早想说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懿贵妃最讨厌他这副娘娘腔,有时嘴里一半,肚里一半,让人看了干着急。小安子四处一瞄,发现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他便放心大胆地说:
“奴才认为主子应该改变一下态度。”
“何以言之?”
懿贵妃不明白狡猾的小安子又要出什么高招。这奴才,对懿贵妃的确很忠诚,每当主子陷入痛苦之中的时候,小安子总是不失时机地献计献策,也不知为主子立过多少次汗马功劳。今天,看来他又有了好主意。
小安子眼珠子一转,开始献策:
“主子,为何皇后在后宫颇得人心?那还不是她有手腕,让大家服她。她那个人,表面看起来温和大度,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狡猾,她是一只狐狸。”
可耻的奴才,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他说到懿贵妃心坎里去了。一席话说得叶赫那拉氏直点头。小安子见自己的话已奏效,便放心大胆地接着说下去:
“主子生了大阿哥,功德无量。但这些年来,皇后绞尽心机拉拢大阿哥,连大阿哥都和她亲近。奴才看在眼里,直为主子你鸣不平。”
懿贵妃非常感激小安子如此理解她,她激动地说:
“安子,你的孝心,我全明白。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一个奴才,什么都无所谓。可是,我为主子叫屈呀,后宫嫔妃,谁能与主子你相比。论相貌,主子你堪称第一;论才干,主子无人能比;论功劳,大阿哥是你生的呀。别说当个贵妃,就是立为皇后也不过份呀,为何,他们那么对待你。”
懿贵妃黯然神伤:
“可是,你全看在眼里的,明明有人踩我,那边的她总和我过不去。”
小安子明白,“那边的她”指的是皇后。他一向最知主子的心,所以往往投其所好。
“奴才认为主子若想不被踩,必须去踩别人。若想踩别人,第一步是扩大在宫中的势力,强了才能胜呀。”
“扩大在宫中的势力?可是,我已经是贵妃了呀,后宫佳丽除了皇后,谁能与我比高低。皇后尚在,我还往哪儿晋升呢?”
小安子诡秘地一笑:
“主子,你是个聪明人呀!”
“小安子,别卖关子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直说好了。”
小安子又凑近了一些,他几乎紧贴着懿贵妃,开口道:
“主子可以把王爷拉过来呀。”
“王爷?老六?他一向和我亲近。”
懿贵妃指的“老六”,即恭亲王奕訢。小安子直摇头,说:
“不,不对,是七王爷。他那个人,看起来有些迂,其实,那叫大智若愚。”
懿贵妃一听小安子提起七王爷奕譞,她想起了六年前许诺过妹妹蓉儿的那件事。这些年来,后宫争斗弄得她心力憔悴,几乎把娘家的事情给忘了。
七王爷比咸丰皇帝小九岁,他目前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前朝阿哥,拉他用处并不大。于是,懿贵妃开口道:
“他虽是王爷,但势单力薄,拉住他,用处也不大。”
小安子直摇头,连声说:
“有用、有用,日后一定能派上大用场。毕竟他是王爷,将来一定能帮助主子干大事情,真的。”
懿贵妃抬起她那纤纤玉指,在小安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轻声说:
“就你鬼点子多。”
小安子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
“姐姐,你摸着了吗?小安子这里装的鬼点子,全是为姐姐服务的。”
小安子残存的男人的欲念驱使着他大胆而放肆起来。但是,懿贵妃不能因小失大,她生怕有人闯进来,连忙从小安子的怀中抽出自己的手。
自从入宫以来,小安子这奴才便成了叶赫那拉氏身边的一只最忠心的“狗”,他懂得问寒问暖,每当主子黯然神伤的时候,总有小安子最温柔的话语来安慰受伤的心灵。多少年来懿贵妃已与小安子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谁也离不开谁。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小安子便是最心疼她的人了,每当想到这些,懿贵妃总感慨万分。面对知心人,懿贵妃也想倾吐一下心里话,她低声说:
“我虽生了大阿哥,但他却不亲近我,这叫我如何不伤心。皇后略施小计就得到了一个儿子,皇上近来也看重她,这又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说罢,懿贵妃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落。她哭的是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挣得的地位,眼看要动摇。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安子虽算不上绝对的局外人,但他不存在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的问题。他是个男人,看问题比女流之辈的懿贵妃清醒多了。
“依奴才之见,娘娘应把心放宽一些,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突然,小安子又“卡壳”了,他必须仔细斟酌一番,因为他深知主子的脾气。她顺心时,天大的错误都可以原谅;她不顺心时,芝麻粒大的事情都能掀起冲天之浪。
这时,懿贵妃正想听听小安子的高见,见他突然不说了,懿贵妃有些不耐烦。
“什么娘娘、奴才的,这儿又没有外人,快说,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吞吞吐吐的,想急死人呀。”
“嗻。”
小安子清了清嗓子,把嘴巴贴近懿贵妃的耳边说:
“依我之见,皇后是女流之辈,她有德但无色,皇上敬她却不爱她。丽贵妃娇憨多情,皇上爱她而不敬她,她是浅薄之辈。主子,你德才兼备、俏丽貌美,先前,皇上多迷恋你呀。近来,皇上之所以疏远你,我猜想主子你可能是有点儿、有点儿——”
小安子不敢直言,他原来是想说“有点儿心狠”的,可是,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一旦出口便会触怒眼前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有点儿什么?快说。”
小安子开头几句话到懿贵妃的心坎里去了,懿贵妃正在沾沾自喜之时,小安子再次“卡壳”,她不免恼火。这一催问,小安子更不敢直言了,他在努力寻找一个既准确表达意思,又不让娘娘恼怒的一个词儿。憋了半天,他才大胆地冒出一句:
“娘娘再温柔一点就完美无缺了。”
懿贵妃被小安子这一点拨,心里亮了。是呀,这些年来,当年那位温柔多情的兰儿似乎不见了。那时的兰儿躺在咸丰皇帝的怀里,嗲声嗲气地撒娇,生了儿子,连升三级。从贵人到嫔、妃、贵妃。
如今,尊贵的贵妃娘娘似乎对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对皇后都有些蛮横。不但奴婢们惧怕懿贵妃,就连皇上、皇后也都曾流露过不满,再这样蛮横下去,会动摇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的。
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多少改变,皇上疏远自己一定是由自己越来越古怪的坏脾气引起的,而且,责打宫女一事,皇后已知道,她不可能不向皇上提及这事儿,凶恶的女人一定没有人喜欢。小安子是心腹太监,他的话一定很有道理。
“小安子,还是你对我最好。我叶赫那拉氏有本事由秀女到贵妃,我也有本事把皇上重新拉到我的身边。”
懿贵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但要拉回皇上,我还要扩充在宫中的势力。皇后,咱们走着瞧!”
从此以后,懿贵妃一反常态,整个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温柔、和蔼起来。没事的时候,不是到坤宁宫向皇后请安,就是到寿康宫向皇太妃请安,以重新获得后宫众人对她的好感。就连对于太监、宫女们也变了,她不再严声厉色,也不再动辄责打。可是,储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主子喜怒无常。
看到懿贵妃态度有所改变,皇后钮祜禄氏从心底里高兴,皇后一向宽宏大度,她不计前嫌,使得懿贵妃很快能亲近她。
“姐姐,我很长时间没见到皇上了,他龙体安康否?”
咸丰皇帝近年来内忧外患搅得他心神不定,再者这个皇上天性有些忧郁,很少开胸大笑过。加上近年来放纵情欲,曾在圆明园里养了四个汉家女子,人称“四枝花”,所以,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才过了而立之年,看起来如同五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所以,后宫嫔妃总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这个病怏怏的天子是后宫十几个女人的“一方天”,在他的遮掩下,她们才能尽享荣华富贵。
懿贵妃与其他嫔妃一样,同样关心皇上的身体状况。皇后一听懿贵妃的问话,面带愁云说:
“妹妹,皇上近来龙体欠安,心情也格外不好,很少召幸嫔妃,这样,他会闷出病来的。”
对于皇上龙体欠安,皇后早就忧心忡忡,今日懿贵妃提及此事,她便直言告之。懿贵妃也叹了一口气:
“皇上为何闷闷不乐呢?”
她似对皇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宫中好长时间没热闹过了,皇上太沉郁,如果能热热闹闹几天,他的心情会好一些的。”
皇后为难地说:
“才刚刚入夏,过新年还早着呢。万寿节和阿哥的生日才过去,有什么可以热闹的?”
“办喜事呀!”
懿贵妃见缝插针,提醒皇后。皇后摇了摇头说:
“办什么喜事?”
“姐姐,老七也不小了,二十一岁了吧,该为他娶亲了。”
这句话真的很奏效,提醒了皇后,她双手一拍,说:
“妹妹,多亏你是个细心人,老七的确不小了,尚未婚配,住在宫里也不太好。他该娶亲另住了。”
为什么皇后说“住在宫里不好”呢?这不明摆着吗?宫里的太监全是阉人,真正的男人不多,也只有皇上、老七、小皇子几个人,可宫里的女人太多了,从嫔妃十几人,到宫女几百人,就看着皇上及老七奕譞两个成年男人,难保不出问题。
后宫嫔妃全是皇上的“老婆”,不怕出问题,但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奕譞天天面对这么多艳丽迷人的“皇嫂”们,万一他有非份之想,可就不好了。所以,他应该出宫另立门户。懿贵妃探明了虚实,不失时机地说:
“老七长得一表人才,俊逸潇洒,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来做他的福晋。”
皇后是个老实人,她听不出懿贵妃的弦外之音,便说:
“等皇上点了头,便从秀女中挑一个给他,咱们热热闹闹给老七办喜儿。”
懿贵妃一听,愣住了。为什么?因为她早想把胞妹蓉儿嫁给老七奕譞作他的嫡福晋。可是,从皇后的口气看来,蓉儿嫁王爷没可能了。因为,皇宫规定,同一人家不可以姐妹进宫当秀女,蓉儿至今是平民之女,她没有嫁王爷的资格。
回到储秀宫,懿贵妃闷闷不乐,细心的小安子看到主子有心事,便见机问道:
“主子为何不开心?”
懿贵妃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道:
“小安子,也就数你最知我的心。七王爷已经到了婚娶的年龄,依你看,谁有福气当他的嫡福晋呢?”
小安子微微一笑,说道:
“七王爷才貌双全,为人厚道,忠诚老实,能做他嫡福晋的人必须心地善良,貌美可爱,而且又娴淑温顺。”
说来说去,这奴才依然没有直言是谁,气得懿贵妃直瞪眼,小安子发觉了主子的不满,干脆挑明了,他开口道: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蓉儿姑娘。”
懿贵妃一听这话,不由得心花怒放。毕竟是自己的心腹,什么事儿都能被小安子说准。看来,小安子的确是“知音”。懿贵妃面带笑容,沉吟了一下,说:
“可是,蓉儿不是秀女,皇后的意思是从秀女中挑一个,给老七做嫡福晋。这就是说,蓉儿没那个命。”
在知心人小安子面前,懿贵妃无须再遮掩什么,她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小安子诡秘地一笑:
“虽说王爷的婚配是皇上指定,但有时也可以由王爷自己提出,恭王爷的婚姻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是——”
懿贵妃欲言又止,小安子明白她“可是”的是什么内容,她自己无法向七王爷开口把蓉儿嫁给他。小安子说:
“主子,你自己无法开口,奴才认为完全不需要主子去开口。要让七王爷自己开口,那多好。”
懿贵妃听糊涂了,她问道:
“老七自己开口?他又不认识蓉儿,再者,即使认识,他也不一定提这事儿。”
小安子上前一步,凑近他的主子,几乎脸都贴到了主子的脸上,嬉皮笑脸地说:
“让他生米煮成熟饭,不就水到渠成了吗?主子,你是聪明人,怎么忘了这一招。”
“生米煮成熟饭!好,小安子,这一招太好了,你这奴才的鬼点子就是多。”
主仆两人有说有笑,低声细语商议对策。懿贵妃很赞赏小安子出的高招,可是,这下“米”之前呀,她必须精心策划。既要马到成功,又要不露痕迹,一旦蓉儿迷上了七王爷奕譞,叶赫那拉的势力在宫中便会强大起来。到那时,皇后钮祜禄氏只有望尘莫及。
一天,懿贵妃躺在软榻上愁眉不展,午膳端上以后又端了下去,这可急坏了小安子,他连忙请来太医,又跑到坤宁宫那儿去禀报主子的“病情”。
“娘娘吉祥!”
“免礼!小安子,你们主子有什么事情吗?”
小安子很少到坤宁宫,因为他自己也十分清楚,皇后有些讨厌他。今日他来,一定是他的主子懿贵妃有什么事情,细心的皇后看出了这一点。小安子低声说:
“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我们主子已经两天没下床了,午膳端上去,又端了下去,一口菜也没动。”
小安子的眼泪来得也特别多,他竟落了几滴眼泪。一看小安子这状况,皇后欠了欠身子,焦虑地问:
“太医怎么说?”
“回娘娘的话,太医说是抑郁寡欢所致,这叫什么‘抑郁症’。”
小安子渲染了一番,皇后不由得不信。她有些不解,继续问:
“为何抑郁?”
小安子表现得十分恭敬,他竭力拖着沉重的语调说:
“娘娘您想,主子生了大阿哥,宫中多了多少乐趣呀。可如今母子分离,大阿哥移居弘德宫,主子能承受得了吗?她真的太寂寞了,再加上思念大阿哥,她能不抑郁吗!”
皇后轻声说:
“大阿哥住在弘德宫,这储秀宫并不远,再说,大阿哥经常去向她额娘请安,谈何寂寞与抑郁。”
“娘娘有所不知,我们主子视大阿哥为心肝宝贝,虽常回去请安,毕竟不像以前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她能不想念阿哥吗?”
皇后认为小安子的话有些道理,便温和地说:
“小安子,回去告诉你主子,把心放宽一些,明天哀家便去和她聊聊天,解解闷儿。”
安德海心中暗笑:
“都说皇后娘娘是忠厚老实之人,果真如此。”
完成了使命,小安子乐癫癫地回到了储秀宫,他可以肯定主子一定重赏他。果然,他今天得到了懿贵妃的十两赏银。
“主子,皇后明日一定会来看你,到时候,可不能露出破绽呀。”
懿贵妃一点小安子的额头,吃吃地笑着说:
“狗奴才,把心放在你的狗肚子里吧。”
第二天上午,皇后娘娘带着丽贵妃等人来到了储秀宫。懿贵妃装成病怏怏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憔悴。她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恭迎皇后。皇后连忙挽住她的手,直到东暖阁。
“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皇后关切地问长问短,懿贵妃暗自垂泪,低头不语。
“到底怎么回事儿?”
皇后不忍心看到别人流泪,一个劲儿地追问,懿贵妃抹了一把眼泪,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姐姐,妹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太难过了。”
懿贵妃哽噎得不能言语,皇后被她打动了,热泪夺眶而出:
“妹妹,把心放宽一些。”
懿贵妃一看皇后陪着落泪,她心里有底儿了,便说:
“自从大阿哥离开这儿,我感到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这滋味儿真难受,实在太折磨人了。”
懿贵妃已是两泪涟涟,泣不成声。皇后陪着她流泪,其他几个嫔妃眼圈也红了。皇后安慰道:
“大阿哥离这儿又不远,想他的时候,尽管去弘德宫看他。”
“不,我不想影响他的学业,宁肯自己苦一点儿,也不愿去打搅他。”
皇后一听,心想:
“懿贵妃是明理之人,一个当娘的想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宁肯自己受煎熬,也不去影响儿子的学业,精神实在可嘉!”
皇后感激地望着叶赫那拉氏,而且拉紧了她的手,很动情地说:
“我和皇上都很感激你,生了这么一位好阿哥。妹妹这样抑郁,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妹妹如此抑郁寡欢,叫我如何放心。”
“是啊,我也很想开朗、高兴起来,可是不能。思念亲人之情是难以排遣的。唉,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皇后虽然也很疼爱小皇子,但毕竟孩子不是她生的,至今,她也不清楚当亲娘是怎么一回事。她似乎很能理解懿贵妃此时的心情,便说:
“既然妹妹不愿打搅阿哥的学业,宫中又这么冷清,那就把你妹妹蓉儿接进宫吧,那姑娘举止大方,又可人,我也很喜欢她。”
懿贵妃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焉能不高兴。虽然她喜上眉梢,但口中却说:
“她不是宫里的人,恐怕不合适吧。再说,其他宫也没这等事儿。”
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其他各个嫔妃,她发现琳贵妃的脸色不对劲了。为了防止日后其他嫔妃嫉妒,此时她必须借助皇后的势力。皇后是个老实人,她开口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妹妹不抑郁寡欢,让蓉儿进宫少住一些日子,没什么。”
懿贵妃望了一眼琳贵妃,那眼神似乎在说:
“怎么样?我叶赫那拉氏有本事吧,你别气,你就没这等本事。”
琳贵妃头一扭,不再看懿贵妃。皇后并没有留意她们两个人的用眼神“吵架”,她寻觅了几个太监,便开口说:
“小安子。”
“奴才在!”
“传哀家的口谕,即刻召蓉儿姑娘入宫稍住两个月。”
“嗻。”
小安子的这声“嗻”特别洪亮、清脆,比他得了五十两银子还欢快。懿贵妃感激地拉住皇后的手,一个劲儿地说:
“皇后,我的好姐姐。”
皇后嫣然一笑,表示不需要这么感激她。憨厚的皇后哪里知道自己正不知不觉间钻进了叶赫那拉氏设计的圈套之中,当钮祜禄氏发现时,已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后悔莫及矣!
当天,小安子便把懿贵妃的胞妹叶赫那拉蓉儿接进了皇宫。从此,改变了蓉儿一生的命运。如果当初没有这一事件,便没有历史上的光绪皇帝。因为光绪皇帝是叶赫那拉蓉儿的长子,这是后话。
自从小皇子出生以后,这几年来,蓉儿没有进过宫,叶赫那拉氏也没回过娘家,所以,俩姐妹好多年不见了。今日相见,当然是好一阵心酸。
“蓉儿,额娘好吗?弟弟们好吗?”
“都好,全都好。姐姐,你真漂亮,一点儿都没改变,反而更美艳了。”
蓉儿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一别几年,但姐姐依然光彩照人,还是那么明艳。懿贵妃拉着妹妹的手,说:
“蓉儿,你也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还没许配人家吧?”
蓉儿红着脸点了点头,说:
“额娘不肯答应人家,我也不想离开额娘。女儿是娘家的公主,在家当公主比什么都好。”
“傻妹妹,女儿大了是人家的人,总要嫁人吧。告诉姐姐,有意中人吗?”
一句话说得姑娘的脸更红了,像块大红布,蓉儿直摇头。懿贵妃满意地望着妹妹,自言自语似地说:
“妹妹,你是个富贵命,比姐姐的运气好。”
“姐姐,你在说什么?”
懿贵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说什么,你在宫中安心住上两个月,这是皇后恩准的。”
蓉儿很温顺,她点了点头。
再说七王爷奕譞,人长得十分标致,又温文尔雅,在宫中,人们都夸奖这个王爷人俊心又好。自从小皇子载淳出生以后,七王爷十分喜爱这个皇侄,两天不见便十分想念。所以,他时常出入储秀宫,逗得小皇子很开心,他与皇嫂懿贵妃相处得很融洽。
自从小皇子移居弘德宫,奕譞又成了弘德宫的常客,他三天两头地去弘德宫看望小皇子,小皇子当然也十分喜爱七皇叔。在他看来,阿玛慈祥、坤宁宫的皇额娘仁爱、储秀宫的额娘严厉、七皇叔可亲。这个七皇叔十分疼爱自己,而且他更像自己的亲密朋友。
七王爷奕譞今年二十一岁,正是多情的年龄,无奈宫中女性虽多,但无一可以寄托感情。不是父皇的遗孀,就是皇兄的嫔妃,还有那些数也数不清,认也认不得的低贱的宫女。生活在女人堆里的七王爷却从未感受过女性的温柔。
这一天,七王爷奕譞闲来无事,从上书房回来后径直走向小皇子载淳的弘德宫,他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望小皇侄儿了。此时已近中午,他估计小载淳也该从上书房回来了。
“大阿哥、大阿哥,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叫我好找。”
奕譞到了弘德宫并没有看到小皇子。以往每当奕譞来到这里时,小皇子总像小鸟儿一样,从房里“飞”出来,可是今天这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七王爷有些纳闷了,奕譞坐在东暖阁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以耐心地等待皇侄儿的到来。
“七皇叔、七皇叔。”
清脆的童音从宫院里传来,奕譞一听就知道是小皇子回来了。七王爷刚走到院子里,小皇子便用小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与他耍闹。叔侄二人闹腾了一会儿,奕譞才问:
“阿哥刚才到哪儿去了,让皇叔等了那么久。”
“我带姑姑到御花园去了。”
小皇子边说边指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她便是小皇子的姨妈——叶赫那拉蓉儿。因为皇宫大内没有“姨妈”这个词儿,懿贵妃便让载淳称蓉儿为“姑姑”。这在民间称为“乱口”,可在皇宫里无碍。
奕譞抬头一看,发现了他眼前正站着一位陌生的姑娘,只见她面如满月,眉如墨黛,口若樱桃,腮似桃花;纤纤玉手、杨柳细腰、袅娜婷婷、丹唇传情,好一个妙龄女郎。
这姑娘见了七王爷奕譞,规规矩矩来了个单腿安:
“七王爷吉祥!”
奕譞傻呆呆地凝视着蓉儿,竟忘了说:
“免礼平身!”
小皇子望了望皇叔,又望了望姑姑,他天真地说:
“你们都在看什么呀?”
奕譞与蓉儿都羞红了脸,连忙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奕譞心想:
“这姑娘不是宫女,阿哥称她‘姑姑’,可自己没这个皇妹,她到底是谁?”
蓉儿的心也一个劲儿地跳,以前只听别人提起过七王爷奕譞,没想到今日不期而遇,她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姑娘看着一表人才的七王爷,心想:
“早就听姐姐说过,七王爷年轻英俊,今日相见果真如此。他气宇轩昂、温文尔雅,好一个美男子。比皇姐夫咸丰皇帝还要高大、威武。”
两个人正在猜测着对方,只见储秀宫的安德海进来了。
“奴才给七王爷请安!”
小安子先左后右地一跪,给七王爷为了个单腿安,然后又去引逗小皇子:
“大阿哥吉祥,贵妃娘娘让奴才接阿哥过去吃点心。”
一听说吃点心,小载淳还真觉有些饿了,平日里,小皇子并不喜欢这位安公公。有时小皇子一高兴,便让小安子趴在地上,自己骑到他的背上。小安子边学狗叫边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爬了几圈之后,载淳一不高兴,便从“狗”身上跳下来,有时竟踢上几脚,开心地笑着跑开。
今天,小皇子不让小安子学狗叫,却让他驮着自己去储秀宫。到了储秀宫,小皇子一见并不是自己喜欢吃的点心,他扭头就走。懿贵妃连忙把儿子揽在怀里,不让儿子走脱。小皇子与他的生母好像天生就不合,他总爱不起来这个额娘,在他的记忆中,额娘很少这样紧紧地抱住他,所以,今天觉得特别别扭。
“额娘,七皇叔还等着我呢。”
小皇子极力想挣脱母亲的怀抱,懿贵妃哪里肯松手,她将儿子搂得更紧了。
“阿哥就不肯陪额娘一会儿吗?额娘真的十分想念你。”
懿贵妃是不会让儿子回去的,她精心安排的一场戏可不能让不懂事的孩子给搅和了。
再说,弘德宫的那一对青年男女,当小载淳走后,蓉儿羞红着脸低下了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禁不住冷风的娇羞。好美呀!奕譞的心怦然一动。
七王爷鼓足了勇气,开口问:
“请问姑娘是哪个宫的?”
蓉儿低头细语:
“储秀宫的。”
“哦,我记起来了。阿哥出生以前,你进过宫,你是皇嫂的小妹。”
奕譞脱口而出,蓉儿羞红了脸。奕譞见四处无人,便大胆地盯着姑娘仔细看,一朵朵红霞从姑娘的耳边飞出,十分俏丽迷人。
俊男美女,又都是多情的年龄,两个人一见面就觉得对方很有吸引力,谁也不肯离去。太监、宫女们心中也明白七、八分,纷纷退下,弘德宫的东暖阁里只有这么两个年轻人,奕譞心想:
“这姑娘既没有皇宗格格的造作憨态,又不沾市井女人的庸俗之气,好可人。”
蓉儿也暗自打量着七王爷,果真如姐姐所言,七王爷奕譞面善心慈、俊逸潇洒,好一个男子汉!
“王爷,奴婢先告辞了。”
还是姑娘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起身告辞。七王爷点了点头,他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心中念道:
“将来的七福晋就应该是这样子!”
回到储秀宫,蓉儿脸上仍带着朵朵红云。懿贵妃一看,心中明白了几分,她急切地问妹妹:
“怎么样?够俊逸、潇洒吧。”
蓉儿低头不语,做姐姐的心中十分明白,妹妹是羞于出口。奕譞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连好多天饭不思、茶不香,那姑娘的身影总浮现在眼前,赶也赶不走。干脆,奕譞壮着胆子来到了储秀宫。一见七王爷到此,蓉儿也没必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她大大方方出来见王爷:
“七王爷吉祥!”
“姑娘免礼!”
奕譞怎舍得让他心中爱慕的人儿向他施礼请安,他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姑娘。两人目光对视,心中都有一股暖流,好怡人。懿贵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人们往往认为封建社会的婚姻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男女之间的自由恋爱,那就错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自由恋爱至少有两千年。诗三百中就有不少咏唱男女青年自由恋爱的情歌,《关雎》中: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不正反映了早期的自由恋爱。后来又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死死生生,张生与崔莺莺的暗恋。可以说,自由恋爱并不是清宫里的什么创举。七王爷奕譞与叶赫那拉蓉儿的一见钟情更是在情理之中。
你有情,我有意,两个人互相思慕,当然很快就能水到渠成。不过,他们爱的很小心,也很辛苦,不过是无人处拉拉手,连个拥抱也不曾有,并没有像懿贵妃所期望的那样,“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只是感情上的交流与融合。
“蓉儿,愿意做七福晋吗?”
七王爷急切地问,蓉儿满脸红霞。七王爷心中有数了,他像只快乐的小鹿直奔咸丰皇帝的寝宫。咸丰皇帝见七弟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就知道老七一定有什么事儿。
“四阿哥,我求您一件事儿,可千万要答应。”
因为是在皇上的寝宫,兄弟之间没那么多礼节,干脆,奕譞称皇上为“四阿哥”,这样显得亲昵一些。
“你还没说有什么事情,让朕如何来答应你呢。”
奕譞鼓足了勇气,脱口而出:
“我要纳叶赫那拉蓉儿为嫡福晋。”
咸丰皇帝笑了。蓉儿这次进宫,他并不知道,这是后宫的琐事儿,只要皇后做主就行。但懿贵妃的小妹,他是认识的。人长得的确不错,性情也比较温和,只是没想到奕譞那么钟情于她。
“让朕想一想。”
奕譞着急了,恳请着他的皇兄:
“四阿哥,我喜欢那位姑娘,快答应了吧。”
咸丰皇帝拍了一下七弟的肩膀,哈哈大笑,开口道:
“老七,朕成全你!”
奕譞高兴地差一点儿蹦了起来,他激动地紧紧握住皇兄的手,大声说:
“我太幸福了!”
奕譞匆匆辞别皇兄,直奔储秀宫,他要把这个喜讯传给心爱的姑娘,让蓉儿及懿贵妃早一刻钟来分享这份幸福。
一对恩爱的男女终成眷属,叶赫那拉蓉儿嫁给了七王爷奕譞,做了他的嫡福晋,生儿育女,一生恩恩爱爱、幸福无比。
其实,最高兴的人除了一对新人之外,还有一个,那便是懿贵妃。
她在皇宫里的势力正在一步步扩大。直至有一天,她端坐在大清皇帝的身边,成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老佛爷”。
六、野心勃勃的懿贵妃
英、法、俄、美一天天逼近,太平天国运动一浪高似一浪,惊恐之中的咸丰皇帝渐渐地倦于朝政,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一位幻想凤在龙上的女人——叶赫那拉氏开始有了政治野心,终于,她等来了粉墨登场的机会。
秋初的一天,三十岁的咸丰皇帝忽然感到心口处一阵阵绞痛,这种疼痛已出现过好几次,不过,今天疼的特别厉害。
早上醒来,咸丰皇帝就感到四肢无力,嘴里好苦、好苦。这几天,他的胃口都不好,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于是他口谕不用早膳了。到了上午,咸丰皇帝猛地想起今日必须上朝,他换上龙袍,坐着龙銮上朝去。一路上,咸丰皇帝都在猜度着昨天肃顺与俄国公使谈判的情况,越想,他越生气。
这些日子以来,肃顺与瑞常代表大清政府与难缠的沙俄公使伊格纳切夫交涉,始终没有结果。沙俄公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强迫清政府承认奕山私立的《瑷珲条约》。肃顺采取了强硬的态度,虽然沙俄公使伊格纳切夫也不甘示弱,他照会军机处,要求清朝另派全权大臣谈判,但他的阴谋也难以得逞。
昨天上午,肃顺在大殿之上,忿忿地说:
“皇上圣明,臣肃顺并无失职之处,俄国公使要求另派全权大臣与之谈判,无非是惧怕肃顺而已。”
咸丰皇帝很理解肃顺,说:
“肃爱卿,这一切,朕心中十分明白,爱卿不必焦虑,朕自有主张。”
肃顺又说:
“俄国公使气焰嚣张,他们扬言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其军舰将驶往河口。”
咸丰皇帝不禁紧张了起来,他询问道:
“爱卿认为这只是扬言吗?俄国会不会真的那么做?”
肃顺想了一下,回答说:
“今日下午继续进行会谈,至于他们的动静,明日上殿臣再禀报。”
就这样,肃顺退出了大殿,今日他一定还会来禀报昨天下午的情况的,坐在龙銮里,一阵秋风透过软帘吹了进来,咸丰皇帝不禁打了个寒噤。不知是因为没用早膳,腹内空空造成的,还是近来龙体一直欠安造成的,或许是昨夜睡眠不安造成的,咸丰皇帝只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龙銮停在乾清宫大殿门口,御前太监轻轻撩开软帘,低头说:
“万岁爷,到了。”
轿子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小太监又唤了一声:
“万岁爷,奴才候着呢。”
依然是没有一点儿响动。小太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连忙抬头一看,他吓呆了!只见咸丰皇帝双目紧闭,斜靠在轿栏边,一动也不动。小太监大呼:
“太医、太医!”
几个提前一点到大殿的大臣听到御前太监失声大叫,连忙跑了出来,上前一看,也都吓呆了,还是恭亲王奕訢镇定一些,他大呼:
“小心抬回养心殿,快传太医。”
咸丰皇帝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他觉得龙銮前进的速度比平时快多了。他撩开门帘往外一看,只见奕訢等大臣随行左右,大家一脸的严肃之情。他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儿,又觉得一阵恶心,他回想起刚才之眩晕,便一言不发,静静地闭目养神。
回到寝宫,大家小心翼翼地撩开软帘,发现皇上已醒来,才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奕訢亲自搀扶咸丰皇帝走进卧房,让他躺在龙榻上。奕訢轻声问:
“皇上,好些了吗?”
咸丰皇帝望着大家,他发现大家全都凝视着自己,便问:
“老六,怎么回事?”
咸丰皇帝拉住六弟奕訢的手,奕訢轻声回答:
“皇上,龙体重要,太医马上就来,皇上应多休息。”
说着,两个太医急匆匆地进来了。
“恭请圣安!”
太医“扑通”一声跪下,向咸丰皇帝请安。他们明明知道如此传他们急速赶往皇上的寝宫,一定是龙体欠安,嘴里却还要说“恭请圣安”,这是面君的礼节吧。奕訢代皇上发了话:
“起来吧!”
“嗻。”
两位太医怎敢怠慢,他们一前一后仔细地为皇上切脉,末了,都说:
“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多加休息、调养,身体即可康复。”
咸丰皇帝及在场的几个大臣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恭亲王奕訢令两个太医退下,他恭恭敬敬地坐在龙榻前,说:
“皇上龙体欠安,臣以为近几日还是不用上朝了。”
咸丰皇帝焦急地说:
“朕又何尝不想调养一阵子呢,但国事繁忙,朕怎能安心休息。昨日肃顺与俄夷谈判,也不知结果如何。”
奕訢心疼皇兄,安慰他说:
“皇上尽管放心调养,从今日起,臣派人将奏折送到这里,皇上可减少途中劳累。”
咸丰皇帝点了点头。从心底深处,他很感激这位皇弟弟。“减少途中劳累”无非是借口,皇上坐在龙銮上上殿,是劳累不到他的。可是端坐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看奏折却很累人。
群臣都站在丹墀下,堂堂的天子不可表现出丝毫的倦态,必须坐如钟、立如松。几个时辰的听朝,的确很累人。而躺在养心殿里批折子,却很轻松。累了可以躺在龙榻上看,饿了还可以吃点心,即使是坐着看,也没必要讲究端正的姿式。
“还是手足之情深啊!”
咸丰皇帝默默地想着。他答应了奕訢的请求,干脆把奏折送至皇上寝宫批阅,这在清朝历史上是个新“改革”。
咸丰皇帝昏倒在龙銮里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后钮祜禄氏初闻此事,心急如焚、泪如雨下,她跌跌撞撞来到了皇上的身边,走进皇上的卧房。一见憔悴的天子,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倒在龙榻边,泪水簌簌直往下流。
咸丰皇帝伸过手来,抚摸着皇后的秀发,强打精神,他说:
“皇后,别哭了,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皇后紧紧拉住皇上的手,生怕有人夺走她的夫君似的,哽噎不能语。半晌,她才说出话来:
“皇上,龙体为重,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话里包含着深深地爱意,也有轻轻地埋怨,与寻常百姓家夫妻间的互相体贴没什么两样。这很让咸丰皇帝感动,他微微地一笑,说:
“这不是好好的吗?好了,别哭了。擦干眼泪,今天就在这儿用膳吧。”
听那口气,咸丰皇帝只把皇后一人当作妻子,皇后很听话,止住了泪水,轻声说:
“何以至此?”
咸丰皇帝叹了一口气:
“难啊!内忧外患,何时能安宁!”
皇后又爱又怜,她凝视着皇上,想说一句:
“别太贪欢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咸丰皇帝读懂了皇后的眼神,他感激地拉住皇后的手,心里想着,嘴里便说了出来:
“皇后,你太善良了,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谁来保护你。”
皇后连忙抽出右手,来捂住咸丰皇帝的嘴,埋怨似地说:
“皇上莫言什么不测,皇上是天子,是万岁爷,能活万岁的。”
“别傻了,你见过哪个天子活到一万岁,那都是美好的愿望罢了。”
用膳后,咸丰皇帝觉得精神好多了,他在病中,一是想念皇后,希望妻子能陪伴着他;二是掂念儿子,希望儿子能好好学习。于是,他说:
“大阿哥近日学业如何,都十几天没见着他了,也不知他又长高了吗?”
皇后温顺地说:
“小载淳很聪明,也很用功,李师傅直夸他。皇上,你才十几天没见过他,小孩子就是长高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呀。”
咸丰皇帝笑了:
“明日把大阿哥带来,朕很想念他。”
咸丰皇帝龙体欠安,后宫佳丽无不担心。懿贵妃、丽贵妃等嫔妃不能像皇后那样,随便出入皇上的寝宫,她们只有躲在自己的寝宫里暗自垂泪。
丽贵妃哭成个泪人儿,懿贵妃的眼睛也红红的,她们乞求上苍保佑皇上龙体早日康复。因为,爱新觉罗·奕詝是她们头顶上的一方天!
听说皇后已去探病,第三天,后妃们纷纷来到坤宁宫问长问短,希望能从皇后嘴里得到一些最准确的消息。娇小的丽贵妃怀里揽着大公主,含着泪问:
“姐姐,皇上龙体欠安,形容很憔悴吗?他用膳了没有?”
皇后拉过大公主,抚摸着小姑娘漂亮的脸蛋儿说:
“妹妹尽管放心,皇上的气色很好,休息几天便没事儿了。今日,他已用膳。”
懿贵妃也急切地问:
“皇上的胃口怎么样?”
“他吃的不算太多,但据太监说,消化得还不错,有时夜里加小点。”
“这就好了,皇上安康,是百姓的福气、国家的福气,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聪明的懿贵妃很会说话,她一开口,众嫔妃就自叹不如。皇后说:
“妹妹,皇上有些想念大阿哥了,明日我派人去弘德宫接大阿哥,送他去看望皇上,你也一起去吧。”
“谢姐姐”。
懿贵妃脱口而出,她真的很感激皇后。第二天上午,大阿哥载淳早学归来,在亲额娘懿贵妃的带领下到了养心殿,去看望病中的父皇。
“阿玛吉祥!”
小皇子清清脆脆叫了声父皇,咸丰皇帝一看小儿那苹果一样娇艳的小脸儿,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说:
“阿哥,快起来,过来让阿玛亲一亲。”
小儿乖乖地依偎在父皇的怀里。懿贵妃来了个跪安。她的双眼仍是红肿的,两个多月没见到懿贵妃了,咸丰皇帝一看那俏丽娘,发现懿贵妃眼里噙着泪,心中不禁一颤。不管怎么说,他们当年有过一段令人销魂的回忆。
“爱妃,免礼平身!”
“谢皇上!”
“额娘,来,坐这儿。”
小皇子今天对他的亲额娘格外孝顺,因为他几乎没见过额娘像今天这样可怜兮兮的。一听儿子这句话,懿贵妃的心头一热,眼泪更控制不住,就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流。
这泪水包含着委屈与感激。她紧挨着皇上与儿子坐了下来。咸丰皇帝此时感受到一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高兴地说:
“今日午膳,你们就在这儿用吧。”
“好,太好了。我要吃鹿肉。”
小皇子又想起了香喷喷的鹿肉。他还太小,不懂得宫中的规矩,不管哪个宫,御膳房送什么就吃什么,一般情况下不可以点菜。咸丰皇帝虽贵为天子,平日里也不去打破这个规定。但是,今天他破了例,转身对御前太监说:
“传御膳房,午膳传鹿肉。”
“嗻。”
“阿哥,该去上书房了。”
“额娘,我要陪阿玛一会儿。”
懿贵妃看了看咸丰皇帝,意思是让他表态,咸丰皇帝拉过儿子的手,说:
“阿哥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学业不能耽误,现在让张文亮送你去上书房,午时回来,香喷喷的鹿肉就送来了。”
小皇子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
“儿遵父命!”
“哈哈哈……”
咸丰皇帝高兴地笑了。谙达张文亮把小皇子送走了,养心殿东暖阁只剩下咸丰皇帝和懿贵妃。太监、宫女都知趣地退下,懿贵妃柔顺地说:
“皇上,臣妾听说皇上龙体欠安,心里十分难过。”
说着,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两行泪水顺着香腮流到了唇边。咸丰皇帝为她轻轻地抹去泪水。
“爱妃,不必担心,朕已康复,明日即可上朝。”
一听这话,懿贵妃急了,连忙说:
“臣妾以为不可急于上朝。一旦上朝,皇上又要劳累不堪,于龙体康复不利。”
咸丰皇帝叹了一口气,说:
“已经五、六天没能上朝了,尽在这里看折子,听不到臣子们的当面禀奏,别误了国事。”
“皇上不必担心,有什么大事,他们会立刻呈折子的。”
“爱妃所言极是。”
正说着,军机处派人送来一大堆折子,咸丰皇帝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轻声说:
“又是一大堆折子。”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懿贵妃心里怦然一动,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此时,她还不敢造次。不过,她心中暗自高兴:
“看来皇上已倦于朝政,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叶赫那拉氏一定要抓住这天赐的良机。不过眼下不能急躁,必须先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待到时机成熟再见机行事。”
于是,她说:
“皇上龙体欠安,可以选择一些重要的折子批阅,至于那些次要一点的,可否让人代阅一下。”
咸丰皇帝说:
“谁能代朕批阅折子呢?”
“是啊,这等人才好难找。”
懿贵妃差一点儿脱口而出“我行”。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改成了上面这一句。咸丰皇帝随手拿起了手边的奏折,看了起来,懿贵妃问:
“臣妾需要回避吗?”
“不,你静静地坐在旁边好了。”
今天,咸丰皇帝觉得懿贵妃表现出多少年来少有的温顺,所以,咸丰皇帝对她也报以温和的态度。懿贵妃欣喜若狂,也许,这是个好兆头。
批了几份奏折,咸丰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说:
“又是一大堆令人心烦的折子,英、法、俄公使暗中串通一气对付我大清,可恶也。”
懿贵妃不知该不该发表意见,她凝视着咸丰皇帝,仿佛在说:
“臣妾可以说几句吗?”
咸丰皇帝似乎也看透了她的心思,说:
“爱妃,你说夷人为何这般猖狂、无礼,欺人太甚?”
懿贵妃沉思了一下,开口道:
“我大清关了几百年的国门,夷国的情况,我们了解极少,也许,他们国力强盛,大清国力不如他们,才欺负我们的。”
咸丰皇帝眼前一亮,他紧紧握住懿贵妃的双手,激动地说:
“真看不出来,爱妃深居皇宫,见地居然这么深刻,难得!难得!”
懿贵妃羞涩地笑了一下:
“皇上取笑臣妾了。”
“不,不,你的这种见解,老六早就说过,从英、法联军炮轰大沽口看来,他们军舰的威力的确强大。我大清落后了啊!”
咸丰皇帝仰天长叹,懿贵妃暗自高兴。她高兴的是皇上非常欣赏她,于是,她放开了胆量,继续说:
“我大清国民非愚钝,不过,训练欠缺了一些;夷人非聪慧,不过,强于训化,枪炮稍先进一些,所以,他们暂时狂妄。只要大清重振海防,臣妾以为泱泱大国定能战胜弹丸夷国。”
“爱妃,朕好高兴,你这等聪明。多年来,你为后妃,不出宫门、不问政事,何以懂得这么多?”
懿贵妃回答道:
“皇上,臣妾少时在家,并不是大家闺秀。为了生活,兰儿没少吃苦受累,一天到晚在外面闯荡,三教九流皆接触,听他们谈起过国家大事。再者,入宫以来虽不问朝政,但皇上与皇后及老六、老七谈及政事时,臣妾在一旁仔细听,听得多了,当然有所认识。”
懿贵妃说的全是实话,虽然这些年她致力于后宫争斗,但她对朝政也十分感兴趣,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旁听政事,心中悟出了些东西,以前没有合适的机会表露心迹。今日天赐良机,她焉能不牢牢抓住这大好的时机,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
咸丰皇帝万万没想到后宫的嫔妃居然有如此之见解,以前他小瞧叶赫那拉氏了,今日听她一语,当刮目相看。咸丰皇帝激动地拉住懿贵妃的纤纤玉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搓来搓去,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位妃子似的。真看不出来,懿贵妃还是个才女,虽然文学修养不及皇后,但政治头脑远远胜过皇后一筹。
咸丰皇帝头脑一发热,便做出一个十分错误而荒唐的决定,正因为这次错误而导致了大清历史上的凤骑在龙上的局面。这一决定是叶赫那拉氏人生的大转折,是她登上晚清政治舞台的“酵母素”。
“爱妃,这有几份奏折,你学着看看,朕便可减轻一些负担。”
病中的皇上倦于朝政,他竟把治理国家的重要“文件”——奏折,交给了一个后妃,而没有交到军机大臣手里,这不能不说是爱新觉罗·奕詝人生的大失误!
咸丰皇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一时冲动,但是这个冲动还是有根源的。其实,这些年来内忧外患,加上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忧郁的天子早已厌倦朝政,但是,他又不甘心自动把皇位让给别人坐。想来想去,他的皇位只能传给惟一的儿子——爱新觉罗·载淳。而且多病的天子也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早逝,万一撒手归西,年仅六岁的皇子能挑得起大清的江山吗?这个问题一直在咸丰皇帝的心里萦绕着。
当然,幼童挑不动大清的江山,小皇子一旦登上宝座,必须有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来辅佐他。
谁能尽心尽力辅佐小载淳呢?恭亲王奕訢?不行,他有篡夺皇位的可能性;军机大臣肃顺?更不行,皇权落入外人之手,岂不更危险;想来想去,他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前一阵子,他首先想到了皇后,可是皇后虽然可靠,但她太宽厚、仁慈,政治敏锐力很差;他又想到了叶赫那拉氏,她是载淳的生母,这个女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却有男人的魄力与手腕,也有男人的胆识。但是,这个女人有点儿狠,她行吗?
这个问题已想了很久,但是一直处于朦胧状态,今日有了“媒体”,即懿贵妃见地很深刻,深得咸丰皇帝的赞赏。所以,咸丰皇帝没多加考虑,便让懿贵妃学着看奏折。
今日懿贵妃出言惊人,咸丰皇帝心头为之一振,把小皇子交给她辅佐,还是大有好处的。一来她会尽心尽力辅佐儿子,二来她有政治才干,咸丰皇帝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轻许诺言,竟酿成了日后的大患。咸丰皇帝在让叶赫那拉氏学着看奏折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身边的这个女人野心勃勃,她干预朝政,把持大权,特别是他宾天后,独霸清朝朝政竟长达四十八年之久,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女皇帝”。
尽管她一直是垂帘听政,没有称过“皇”,但她实实在在是个“女皇帝”。
开始学看折子,懿贵妃是非常认真的。咸丰皇帝把一些反映次要问题的奏折交给她,诸如科场舞弊、赈济灾民、平判小股乱匪之类的呈折,他让懿贵妃学着批阅,以慢慢地锻炼她的能力。渐渐地,叶赫那拉氏有了长进,咸丰皇帝很高兴。
自从懿贵妃学着批阅奏折以来,咸丰皇帝感到肩上的担子轻多了,比起“政盲”的皇后来,懿贵妃可谓是“巾帼英雄”。
干脆,咸丰皇帝不上朝了,他每天派人把折子全送到养心殿,自己先粗阅一遍,拣出他认为是次要问题的奏折,让懿贵妃批阅。天天如此,懿贵妃的才干大有长进。这一天,她看到一份折子呈的是四川巡抚奏川江一带又发生了大水灾,灾民流离失所,地方财政吃紧,地方官员无力赈灾。懿贵妃将折子呈给皇上看,咸丰皇帝不禁眉头一皱:
“川江年年水灾,年年朝廷赈灾,真让人心疼。”
正在这时,皇后到此,她已两天没来看望皇上了。皇后微笑着说:
“皇上,龙体为重,休息一会儿吧。”
咸丰皇帝长叹一声:
“人歇脑不歇,有什么用。”
皇后问:
“皇上又为何烦恼?”
懿贵妃简单讲述了川江水灾的情况,末了,她想有意考一考皇后,以示自己的不凡。她问皇后:
“姐姐,四川水灾,灾民无衣无食、流离失所,可国库已空虚,地方财政吃紧,无力赈灾,怎么办?”
温和、敦厚的皇后考虑了一下,开口道:
“百姓无衣无食,令人担忧、焦虑,从明日起,各宫各殿膳食减少几个菜,挪出银两以赈灾区。”
咸丰皇帝苦笑了一下,说:
“皇后呀,你哪里知道灾区之广、灾民之多,十几万人吃不上饭,后宫能省多少饭菜,还不够一个村子的人填牙缝的呢。甭说治本,就是治标也不够呀。”
咸丰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是这些年来,一些大臣纷纷进言,描述了灾民的惨状。当他听说河南某县盛行父母吃自己的死孩子时,他震惊了!原来老百姓如此之艰难。
他曾下令动用国库以赈灾民,也曾谕旨地方官减免皇税。但是,战争频繁,江苏、安徽一带太平军兴,朝廷动用大批银两镇压方兴未艾的农民起义军;夷人进犯,还要抵抗,国库早已空虚,何以赈灾!
这些情况,皇后所知甚少,她怎明白世道的艰难,养尊处优的皇后想得太简单了,以减少后宫的几道小菜来赈灾,实在有些可笑而幼稚。为了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懿贵妃开口道:
“皇后心地善良,宁愿自己吃点苦,也不愿百姓流离失所,兰儿实在感动,不过,这种方法不可行。依兰儿之见,赈灾不一定动用国库,皇上有所不知,百姓曾传‘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吏很少有不贪的,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还向百姓掏腰包,每年都可以从百姓那里捞到大量的钱财。”
“他们的财产聚起来是国库的好几倍。”
皇后听呆了,瞪着大眼睛问:
“妹妹所云是真的吗?”
懿贵妃点了点头。叶赫那拉氏进宫前只不过是个平民,辛酸的生活,她体会得很深。尤其是当年父亲惠征去逝时,她与母亲、弟妹们扶柩回京,一路辛酸,小弟弟照祥饿得直哭,她永远忘不了。还有,父亲惠征当个小官吏时,也曾贪过,后来家道中落,兰儿不是不知。
懿贵妃一言,咸丰皇帝有所感悟,他目示懿贵妃说下去,于是,叶赫那拉氏接着说:
“兰儿所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进宫前,我听说的可多了。”
皇后说:
“既然如此,应该剿尽贪官才是。”
懿贵妃叹了一口气说:
“官官都贪,剿得尽吗?不过,可以设法让他们乖乖地拿出所有贪来的钱财,以赈灾民。”
“此话怎讲?”
咸丰皇帝沉不住气了,催促着叶赫那拉氏讲下去。懿贵妃当然会讲的,她要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以逐步提高自己在咸丰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她说:
“皇上可以发一道朱谕,谕令全国大小官吏登记财产,然后进行核实,若与俸禄出入太大,则定为贪污。他们是万万不敢自我暴露的,多余的钱财一定会马上自动处理掉,私自转移,一旦发现,罪不可赦;赈济灾民,不予追究。这样一来,赈灾的银两便会源源而来。”
咸丰皇帝禁不住大笑:
“爱妃,此法甚妙也!”
皇后也说:
“妹妹,你真聪明。”
谕旨发出半个月,果然如叶赫那拉氏所言,就连皇上的六弟恭亲王奕訢、七弟醇亲王奕譞都拿出了不少银两,上行下效,一时间以赈灾为名,大小官吏纷纷上缴所贪钱财,大大缓解了吃紧的财政。不但四川灾民度过了难关,而且还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肃清贪官污吏的作用。
对于,咸丰皇帝嘉奖了懿贵妃。特谕懿贵妃出宫省亲三天,后妃们看在眼里,无不嫉妒,但又自愧不及精明强干的叶赫那拉氏。
自从十八九岁入宫,至今已近十年。十年来,皇妃叶赫那拉氏没有回过娘家,此次省亲,她感慨万分。
当年,秀女兰儿进宫时,是父亲的旧友苏大叔花钱租了一辆车子,额娘拿出积蓄为兰儿做了一身新衣裳。离开芳嘉园时,叶赫家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三间破旧低矮的草屋,晴天不遮风,雨天不避雨。
可今天,皇宫的贵妃娘娘省亲,气势不比一般。吹吹打打一路,八抬软轿抬到了家门口,围观的群众把个芳嘉园挤得水泄不通。为了安全起见,安德海配合皇宫护卫疏散群众,一路开道,好不容易才让懿贵妃进了屋。当年的旧草房早已不见,今天的娘家,虽不比皇宫、王宅豪华,但在芳嘉园一带堪称一流。门庭高大、院落宽敞,叶赫那拉氏已认不出娘家了。叶赫老太太上前施礼:
“娘娘吉祥!”
她老泪纵横,凝视着女儿。懿贵妃手挽亲娘的手,低声说:
“额娘,快起来,女儿承受不起。”
小安子令诸太监、宫女以及叶赫家的仆人、丫头全退下,大厅里只有母女几人。几年不见,娘老了许多,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老太太了。两个弟弟已长大,读了书,他们显得很斯文,懿贵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弟弟们说:
“桂祥、照祥,我和蓉儿身不由己,以后额娘老了,全靠你们瞻养,叶赫家更需你们重振雄威。”
桂祥与照祥答应贵妃姐姐,一定继续努力读书,日后为家争光。本来,咸丰皇帝默许懿贵妃三天时间省亲,实际上多过一、两天也无妨。十年没回娘家,叶赫老太太当然舍不得让女儿走,第三天的晚上,老太太抹着眼泪说:
“兰儿,再多过一天,不行吗?皇上、皇后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不会罪怪的。”
懿贵妃何尝不想与亲人多聚几日,可是不行,她刚刚取得皇上的信任,学批奏折也刚刚起步,她不愿因小失大。于是,她坚定地告诉母亲:
“不行,女儿实在不能多过半日,今天晚上一定要回宫。额娘,以后会有机会来看望您的。”
叶赫老太太泪流满面,她抽泣着说:
“还不知我能活几天,下次你回来也许见不到额娘了。”
懿贵妃差一点儿被亲娘动情的话语所动心,可是,她一咬牙,还是决定立刻回宫。因为,明天一天早,还要批奏折,这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大鱼”可不能从手中“溜掉”。
“小安子,准备回宫。”
“嗻。”
屋外人们忙碌地准备着起轿,屋里母女俩拥抱着哭作一团,那场面好动人。叶赫老太太紧紧拉住女儿的手,不肯松手,懿贵妃努力从额娘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转身,出门上轿。
懿贵妃坐在软轿里,只听到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娘啊,我的心肝,额娘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懿贵妃潸然泪下。她低声说:
“小安子,走快点。”
“嗻。”
额娘的哭声不断,懿贵妃生怕自己心一软,停下不走了。她命令轿夫走快点,亲情再浓,也比不上皇宫那些奏折对她的吸引力,她必须回宫。
省亲回来,懿贵妃干脆每日去养心殿“上班”,咸丰皇帝让她参与更多的奏折批阅。起初,只是让她出出主意,听取一下她的高见,后来,干脆让她代笔。不知从何时起,大臣们发现,皇上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变得又纤细又工整,很有女性的柔美。
起初,他们以为是皇后代笔。清朝开国以来,从皇太极天聪,到崇德、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从未有过后妃参与朝政的先例。如今,突然冒出个女人参政,大臣们议论纷纷,表示不满。他们哪里知道代笔的还不是皇后,竟是懿贵妃。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才弄清事实的真相,可是,咸丰皇帝已习惯让叶赫那拉氏批阅奏折了,他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这天,天气特别寒冷。外面飘飘扬扬下着大雪,这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积雪足足有一尺多高。咸丰皇帝的裘皮龙衾里揣了个大铜手壶,他半倚在龙榻上闭目养神。懿贵妃早早地来到了养心殿,还有几十份奏折等着她去批阅。
一份份折子摊在面前,她一丝不苟地看着,认为有必要让皇上亲自批阅的,她便轻轻地走到龙榻边,将折子递给皇上,请他过目。这时,门外传来御前太监的声音:
“肃大人吉祥!”
接着又传来肃顺的声音:
“皇上在吗?”
“在,正在批阅奏章呢。”
“禀报皇上,说我有要紧的事儿向他禀告。”
“嗻。”
御前太监站在棉门帘外,低声说:
“万岁爷,肃大人拜见。”
咸丰皇帝依然闭着眼睛,说了一句:
“让他进来吧。”
肃顺撩开门帘进来,毕恭毕敬地给皇上请了安,咸丰皇帝欠了欠身子,开口道:
“肃爱卿,你与俄国公使的这次会谈,进展如何啊?”
“皇上,臣正为这件事情而来。”
接着,他详细解说了与俄国公使伊格纳切夫关于中俄边界之争的每一个细节,咸丰皇帝认真地听着。末了,他开口道:
“爱妃,你全听见了吧,你认为如何对付俄夷呢?”
肃顺进来后,只顾向皇上请安,而忽视了屋内的其他人,一眼看过去,有几个女人,花花绿绿的,他还以为全是宫女。不曾想到这几个女人之中还有一个懿贵妃。被皇上这一问,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回过头一看,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懿贵妃的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肃顺恍然大悟。原来,代替皇上苍劲字体的纤细小楷出自眼前这个女人之手。肃顺心里想:
“皇上也太胡闹了,居然让一个妃子批阅奏折,这简直是儿戏。”
聪明的懿贵妃好像发觉了肃顺的不满情绪,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因为有皇上替她撑腰。她略思考了一下,说:
“俄夷无疑是恫吓而已,凭他一、二艘军舰怎敌我大清水师数万,大清政府应该坚持否认奕山私立的《瑷珲条约》,在两国分界问题上,不可让步。”
咸丰皇帝点了点头,说:
“爱妃所言有理。肃爱卿,明日与俄国公使会谈,就按懿贵妃所言办吧。”
肃顺见此情景,心里很不高兴,他问道:
“皇上,您再想一想。”
咸丰皇帝显得很不耐烦,他一摆手,说:
“朕已说过,不需要再议。”
“嗻。”
肃顺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他的眼里已盈满了泪水,心里直发狠。
“皇上啊,皇上,你居然让一个小女子给左右了,可叹、可悲啊!”
回到大殿,肃顺向军机处几位大臣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众人无不震惊。他们也万万没想到懿贵妃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大清朝的政坛。
大清朝面临着英、法、俄、美的威胁,严劣的外面环境一点也没有缓解,咸丰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的心情糟透了。有时,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懿贵妃将重要的折子送到他的面前,让他过目。他看也不看,将折子推开,懒洋洋地说:
“爱妃斟酌着办吧,朕想清静一会儿。”
皇上不愿看折子,正中叶赫那拉氏的下怀,她暗地里也想过以后的事情: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且他极端倦政,这正是自己学习处理朝政的好机会。万一皇上有什么闪失,继承大统的一定是载淳。载淳为自己所生,作为母亲,有责任辅佐儿子坐稳龙椅。那么,现在是天赐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懿贵妃反复地告诫自己:
“抓住时机、抓住时机,一定要牢牢地抓住天赐的大好时机,巩固并发展在宫中的特殊地位。”
叶赫那拉氏利用咸丰皇帝厌倦朝政的良机,好好地锻炼自己,她相信将来一定有用武之地。
皇上厌倦朝政,并不是懿贵妃一个人看出来的,就连皇后及丽贵妃等后宫嫔妃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一天,丽贵妃来到了坤宁宫,她虽娇丽,但毕竟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考虑问题比十年前周全得多。
“皇后,皇上近来不去上朝,听说由懿贵妃代批奏折。”
“妹妹,有这么回事儿,我也为此事而发愁。一国之君总不上朝,于国、于民、于君皆不利。”
皇后与丽贵妃都有说不尽的担心,与此同时,军机处的几位大臣更是深感不满与焦虑。每当他们规劝皇上尽快上朝听政时,咸丰皇帝总推说龙体欠安,不愿临朝。眼看着懿贵妃的“羽翼”一天天丰满。
皇后钮祜禄氏虽然和善、温和,但她并不愚钝,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内心深处的担心并不比几位大臣少,她想:
“皇上倦政,把折子全部交给懿贵妃批阅,这可不是件好事。懿贵妃不是个凡俗女子,她太有心计了,她野心勃勃。现在是天赐的良机,让她登上政坛,万一时间长了,她熟悉了朝政,把持朝廷可怎么办?”
于是,皇后想方设法要让逃避现实的咸丰皇帝重新振作起来,以勤于朝政。
眼看就要到咸丰十年了,也就是说皇上已届而立之年,能不能在这个时刻使皇上振作起来呢?皇后很了解丈夫,必须有一个忽然敲醒皇上的事件,才可能使他猛醒,重新振作起来。
于是,皇后钮祜禄氏精心策划着这个事件。初春的一天,她来到了储秀宫。
“皇后驾到!”
小安子高叫着,并向皇后请安。卧房里的懿贵妃慢慢地起身,她已不是九年前的那个秀女兰儿了,如今的她完全没有必要慌慌张张恭迎皇后。半晌,她才懒洋洋地从卧房里走出来,边走边打呵欠。
“姐姐吉祥!”
“妹妹,你好!”
从问候语中,小安子已听出如今的兰主子与皇后差不多平起平坐了。皇后面带笑容,拉着懿贵妃的手,关切地问:
“皇上每日还是躺在养心殿,不愿临朝听政吗?”
懿贵妃点了点头,说:
“我也曾劝过皇上,可他总推说身子不爽,每天连折子也不愿看。”
懿贵妃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好像皇上不上朝、不批奏折与她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皇后也不露声色,她满脸的愁云,说:
“皇上这样会闷出病来的。应该想个法子让他开心起来才行。”
皇后避重就轻,好使聪明的懿贵妃不起疑心。果然,懿贵妃以为皇后只是关心龙体是否安康,她大意了。于是,附合着皇后,说:
“我也这么认为,不知姐姐可有什么好主意?”
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只是初步打算而已,还不知皇上可肯听从。”
“姐姐,说来听听。”
皇后望着叶赫那拉氏,发现她并没警觉起来,于是便说:
“皇上出生在圆明园,那里风光怡人、歌台暖响,以往每年皇上都要到园子里住上一段时间。可近年来,内忧外患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也没心思进园子了。眼看着皇上三旬万寿节就到了,我想让他到园子里好好乐一乐,总比憋闷在皇宫里好一些吧。”
一听这话,懿贵妃喜上心头,她心想:
“皇上一向贪恋女色,圆明园依然还养着四个汉家女子,人称‘四春’,保管他一进园子,立刻投入四春的酥怀,什么奏折、什么炮声,全都要忘到九霄云外了。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有更多的机会参与朝政。”
几年前,若是咸丰皇帝宠幸哪个嫔妃,懿贵妃会恨得牙根痒痒,就连皇后的“醋”,她也吃过。如今不同了,如今她宁愿皇上整天泡在女人堆里,因为今天的叶赫那拉氏感兴趣的不是男女欢爱,而是大清的朝政。
想到这里,懿贵妃说:
“姐姐,还是你想得周到,劝皇上进园子,他一定会乐意的。”
就这样,咸丰皇帝被皇后及众嫔妃劝着进了他的出生地——圆明园。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进园子,不过此时的他并未认识到这一点。他像往年一样,带着皇后、嫔妃、小皇子、大公主等人住进了风光旖旎的皇家别墅——圆明园。
春天已经来临,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北国大地,圆明园里彩蝶飞舞、百花争妍。脱去厚厚棉袍的咸丰皇帝在皇后、懿贵妃、丽贵妃等嫔妃的陪伴下,来到了花丛中赏春。塘中的小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花丛中蜜蜂嗡嗡飞舞,好一幅春光美景图。
咸丰皇帝感慨万千,对皇后说: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人生过得好快呀!”
皇后温柔地说:
“是啊,转眼间,皇上已届而立之年,万寿节应该好好庆贺一番。”
咸丰皇帝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内忧外患,灾情不断,灾民遍地,有什么好庆贺的。”
皇后劝慰道:
“这些事情历朝都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龙体为重。”
咸丰皇帝觉得皇后很会安慰人,一句话说得他愁云顿散。
“也是,可是万寿节怎么庆贺呢?”
咸丰皇帝很在意自己的而立之年生日如何度过。皇后一见皇上有些心愿,连忙说:
“总该让内务府操办一下,这事儿交给景寿去办,他办事很得体,皇上,您看行吗?”
景寿是咸丰皇帝的妹夫,此人老成持重,办事又殷勤,操办万寿节庆典活动,非他莫属。于是,咸丰皇帝点头同意。他也认为在这圆明园里为他举行三旬万寿节,的确是个好主意。
于是,内务府开始忙乎了起来,他们知道皇上爱听戏,既然进了园子,就可以把朝政搁在一边,专心娱乐、听戏。这次他们在园子里修缮了十几处戏台子,又将皇上的御榻之处重新装饰了一番,请来京城几个有名的戏班子,如“三庆班”、“小和春”、“全福班”、“小金奎”等,让伶人们日夜忙碌,加紧排戏。
从京城通向圆明园的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进了圆明园,咸丰皇帝的心情好多了。毕竟是人生的而立之年,他回顾往事,有欢乐、幸福,也有悲伤、痛苦。想想十年前,他登基之初,朝廷上下人浮于事、财政吃紧,可如今虽内忧外患不减当年,但经过他早年的一些努力,总算艰难地撑了起来。
二十岁生日,先帝驾崩不久,年轻的新帝守制,没有好好庆贺一番。如今三十岁了,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也该好好地热闹一番了。在王公大臣及后宫嫔妃的簇拥下,他坐在龙銮上,享受着世间“第一人”的快乐。
由于世道不太平,咸丰皇帝谕令各省总督、巡抚、各州知府等地方官员不必进京朝贺,只须进贡以贺万寿即可。这样一来,围绕在咸丰皇帝身旁的人并不多,无非是在京大臣、王公贵族及后宫嫔妃。
恭亲王奕訢留守紫禁城,作为军机大臣处理日常事宜。懿贵妃当然与皇后、丽贵妃等嫔妃随皇上而行。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嫔妃那样沉缅于吃喝玩乐之中,而是静静地独处一室,批阅每天军机处送来的奏折。
当肃顺等人发现叶赫那拉氏批阅奏折、参与朝政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极端不满,尤以肃顺反应为最强烈。后来,军机处几位大臣对此事的看法也有分歧。有的人支持肃顺,坚决反对叶赫那拉氏参政,认为皇上破坏了祖制;但也有的人认为这没什么,懿贵妃又不会篡夺皇位,皇上仍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她只不过为皇上分担一些罢了,有利于龙体早日康复。
这两年来,皇上倦于朝政、情绪低落,早有几个敏感的臣子看出来了,如果精明能干的懿贵妃能为皇上排遣苦恼,让皇上好好修养一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军机处有一个人,其想法与所有的人都不同,他便是恭亲王奕訢。作为皇族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铁帽子”王爷,他对咸丰皇帝自然是忠心耿耿,但有时也难免有非份之想。毕竟,他有着特殊的地位与经历。
当年,道光皇帝在世的时候,最钟爱两个皇子,一个是奕詝,即咸丰皇帝,另一个就是奕訢。道光皇帝为立太子之事,始终犹豫不决。这就是说,恭亲王差一点儿当上了皇帝。可是,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奕詝登上皇位。
恭亲王奕訢心底深处对此始终不能忘怀。但聪明的奕訢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当皇帝的命,他也不再去想了。近两年来,咸丰皇帝的身体如秋草一样衰弱,作为亲人,他为皇兄难过;作为王爷,他的心里又暗自高兴。万一皇上出现不测,继承王位的一定是小皇子载淳。但载淳尚年幼,必须要有人在背后支持他、辅佐他。
载淳的生母懿贵妃,为人十分精明,这个女人如果将来能以母后的身份辅佐儿子,那对恭亲王是十分有利的。对于奕訢来说,对付一个女人总比对付一个男人要容易得多。所以,当咸丰皇帝驾临圆明园,整日听戏、游乐,几乎忘了朝政的时候,恭亲王奕訢默默地注视着精明能干的懿贵妃,心中暗自高兴。
这一天,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来,懿贵妃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折,她的眉头紧锁不展,好像很不开心似的。皇上又携皇后、丽贵妃、小皇子、大公主等人去听戏了。今日是“三庆班”献艺,报的戏名是“贵妃醉酒”一出戏,咸丰皇帝很爱听这一段,名伶那苗条、婀娜的身段、清丽的嗓音令他着迷。
所以,懿贵妃觉得很清静,正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答复江苏巡抚的折子,折子说俄国公使伊格纳切夫已抵上海,与英、法公使往来甚密。正在这时,太监安德海操着一副又尖又细的“娘娘腔”报:
“六王爷驾到,奴才给王爷请安了。”
这声音特别洪亮,奕訢觉得平日就不讨人喜欢的小安子,此时更令人烦。六王爷连一个“免礼”都不想说。
“小安子,皇上呢?”
“回王爷的话,皇上携皇后、丽娘娘、大阿哥和大公主等人听戏去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随时听候懿主子的吩咐。”
小安子对答如流,他一副“油滑”样,很让恭亲王反感。这时,懿贵妃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似笑非笑地说:
“是六王爷来了,请坐!”
恭亲王一看,心中暗暗吃惊:
“这娘们儿,才两个多月不见,又变样儿了。几年前初进宫时,只能称作漂亮,可如今不仅更艳丽,而且又添了几份妩媚和华贵。当年的那个秀女真的不见了。”
虽然懿贵妃是皇嫂,恭亲王是小叔子,但论在皇宗的地位,恭亲王比懿贵妃要高一些。所以,此时奕訢坐上座,懿贵妃坐下座。懿贵妃开口道:
“皇上、皇后都听戏去了,不消两个时辰便会回来,王爷慢慢坐着,我还有点事儿,把那几份奏折看完再陪王爷闲聊。”
恭亲王没说什么,懿贵妃转身走了。望着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奕訢感慨万分:
“唉,我堂堂一王爷,还不如一个妃子,妃子可以随便出入宫闱,可以批阅奏折。可我来这儿探望皇上必须先禀报一声,我一个军机大臣,只能看折子,还从来没批过折子。”
“这女人不简单!”
恭亲王在心底嘀咕了这么一句。自从懿贵妃宫闱之内批阅奏折以来,咸丰皇帝感到轻松多了,从堆积如山的报忧不报喜的奏折中挣扎出来的天子,他把大部分精力用于游乐,倒也十分惬意,他对皇后说:
“兰儿的确精明能干,为朕减轻了许多负担,朕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睡也睡得安稳、吃也吃得香甜。如果早一点儿让兰儿学着看奏折,朕不知道有多快活。”
皇后钮祜禄氏听罢,默不作声。本来,她是希望皇上在圆明园稍住几日,调养一下龙体便回宫。可是,皇上却来个乐不思蜀,整日游乐,把朝廷大事全推给了懿贵妃,岂不让人着急。
圆明园里原来还养了四个汉家女子,人称“四春”,几年前,咸丰皇帝曾在这儿荒唐过,今日再临圆明园,当然要召一次“四春”。
事隔数年,别人都已衰老,“四春”焉能不色衰,在咸丰皇帝的记忆里,“四春”之首杏花春貌美无比、娇小玲珑。可这次进园子,咸丰皇帝再召幸她时,他大失所望。杏花春已凋零,其他三个女子也不比当年。
风流天子不愿意再见到她们,他的身边暂时没有佳人陪伴,好寂寞。在他看来,雍容华贵的皇后缺少激情;懿贵妃风韵犹在,但她忙于批折子,好像她对折子的兴趣远远大于男女欢爱;丽贵妃虽俏丽无比,但大公主整日缠着她的生母,七、八岁的女儿在面前,咸丰皇帝怎好轻佻。
这样一来,离不开女色的风流天子竟没有女色相伴,一天听戏归来,他对皇后说:
“按祖制,今年该选秀女了吧?”
皇后点了点头,说:
“皇上有此意?”
皇后没想到而立之年的咸丰皇帝对十几岁的小姑娘还那么感兴趣。这些年来,日子过得不顺心,好几年没选秀女了,住进圆明园,咸丰皇帝又想起了这件事。真是富贵思淫欲呀!
“皇后是如何考虑的?”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咸丰皇帝问下去,他明白皇后一定不赞同再选什么秀女。后宫佳丽十几人,不算少了,起码比道光皇帝的嫔妃多。但依照祖制,皇上是可以再召新人的。
“既然皇上有此意,臣妾着内务府办理此事好了。”
咸丰皇帝一见皇后有点儿不乐意的样子,便故意漫不经心似地说:
“国家不太平,不选秀女也罢。”
皇后心想:
“也好,我来个顺水推舟。”
怎么“顺水推舟”,皇后早有打算。虽然皇后不像懿贵妃那么精明能干,但她也是聪明之人,她要亲自挑选秀女,以达到劝谏皇上的目的。
这一天,阳光格外灿烂,太阳直射大地,圆明园各宫被浓浓的树荫遮掩着,所以并不觉得十分热。皇后身着翠绿色纱衫,端坐在那儿,凝视着每一位候选者。
这次,内务府一共送来八个候选人,皇后先过目,从中挑出四个模样好一点的,再由皇上挑,最后只能留下两个秀女。其余的送至恭王府或醇王府。八位旗女,个个模样端正,年轻漂亮。皇后一言不发,观察着每一个人。
此时,她并不是看谁长得最漂亮,而是在看她们的神情与反应。
这八个候选人中有一个正中皇后的下怀,那位姑娘虽然长得很美,但总给人以冷美的感觉,一脸的反抗神情。
“好,她正是我要找的人。”
皇后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一个时辰后,皇后留下了四位秀女,那位冷美人当然在内。三天以后,她们被带到皇上的寝宫,请皇上最后亲自定夺。
皇上与皇后并排坐在正厅里,不一会儿,四个仙子被带来了,咸丰皇帝抬眼一看,喜上心头,脱口而出:
“皇后,你的眼力果然不错,她们个个都那么美!”
皇后干咳了一声,咸丰皇帝自知失言,连忙闭口不开。他心里依然很高兴,他心想:
“这些年来,太平军搅得朕心烦意乱,洋人也片刻不得安宁,光顾朝廷大事了,几年来都没来得及选秀女,真枉此一生。”
御前太监凑近了一些,小声问:
“开始吗?”
“开始吧!”
“嗻。”
皇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与推测一定准确。所以,还是放心不下。只见御前太监转身向四个候选者说着:
“请报姓名、身份和年龄。”
四个秀女一并排站着,从左到右进行。第一位姑娘胆子很小,不敢上前,太监急了,生怕惹皇上不高兴,便催促着:
“姑娘何名?何旗?何年出生?”
那姑娘依然低头不语,半晌,她才小声说:
“颜扎氏,正蓝旗,十四岁。”
头低得更很了,咸丰皇帝只能看见她一头的黑发,不由得眉头一皱,说:
“罢了。”
天子的一句话,就注定了姑娘的终身,她只能进王府当王爷的小妾。下一位姑娘接受前者的教训,声音清脆一些:
“佟佳氏,镶黄旗人,十六岁。”
说完,抬起了头。咸丰皇帝一看,心中好欢喜。这姑娘白皙的面庞上镶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那光彩照人的双眸左顾右盼,好美。咸丰皇帝情不自禁地说:
“不错。”
第二位姑娘笑了,她一笑,一对甜甜的酒窝更迷人。第三位姑娘来了个笨拙的东施效颦,大胆地说:
“郭佳氏,正红旗人,十五岁。”
她也大大方方地仰起脸来,咸丰皇帝一看,心中不悦,说:
“罢了。”
因为这姑娘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对虎牙,咸丰皇帝最讨厌女人长虎牙,他认为这种女人一定很凶悍。四个秀女,已经有两个“罢了”,第四位定选无疑。所以,她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只须报一下姓名、身份、年龄即可。
咸丰皇帝当然希望她长得很美,皇后却另有打算。只见第四位姑娘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抬头说:
“皇上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因为我打算半个时辰以后就上黄泉路。”
在场的人都惊愕了,只有皇后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咸丰皇帝龙颜不悦,他的脸一沉。在这喜庆的气氛中,这位姑娘说了这么丧气的话,怎么叫他能高兴。
“皇上、皇后面前不得无礼!”
御前太监似提醒,又似责备。谁知那不怕死的姑娘抢着说:
“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咸丰皇帝龙颜大怒,一拍案几,吼道:
“此话怎讲?”
那位姑娘忿忿地说:
“皇上,你贵为天子,饱读史书,一定比小女子懂得的道理深。”
咸丰皇帝面带愠色,说:
“讲下去。”
“如今大清朝风雨飘摇,眼见着洋鬼子骑在中国人的头上了,大清还能撑多久?皇上不是求贤、选良将、保江山、振国威。而是沉缅于女色,岂不让人痛心!我不愿做皇妃,只求当一位以死谏君的烈女子!”
真乃一语惊四座!皇上呆了,皇后舒了一口气,太监、宫女们傻了。
那姑娘突然站起,冲向大殿里的大柱子,欲登黄泉路。咸丰皇帝急了,大叫:
“拉住她!”
只见太监、宫女们奋力上前,紧紧拉住那姑娘不放手。姑娘生怕皇上盛怒,处她极刑,连忙哭求:
“保我一具全尸。”
皇后开口道:
“先带下去吧!”
纷乱的大殿突然宁静了下来,太监、宫女、秀女们全退了下去。这里只有咸丰皇帝和皇后两个人,他们对视着。咸丰皇帝的脸色煞白,好大一会儿才开口:
“奇女也!”
皇后柔声细气地说:
“这姑娘有些胆识。”
“难道她就不怕死?”
“皇上,她以死相谏,足以说明这些全是她的真心话。”
皇后发现皇上的脸色好看多了,不再像刚才那么煞白,才敢说这句话。咸丰皇帝若有所思,说:
“免她一死。”
皇后心中十分高兴,问:
“那选秀女之事呢?”
咸丰皇帝手一摆:
“罢了。”
皇后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紧紧地抓住皇上的手,说:
“人们都说皇上仁慈、宽厚,善解人意,今日之事不正如此吗?”
咸丰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朕差一点儿又做错了一件事。”
这件事,懿贵妃很快就听说了,她不由地暗自佩服皇后。她觉得在做人精明、圆滑方面,自己远远比不上温文尔雅的皇后。但是,处理朝政,皇后可以说是“政盲”,而自己却是女流中的佼佼者,皇宫上下,众嫔妃无人可以与她叶赫那拉氏同日而语也。
到了夏末秋初,天气渐渐变凉,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养,咸丰皇帝的气色好多了。虽然这一年来,懿贵妃逐渐学会了批阅奏折,成了他不可多得的“臂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再者,后妃参与朝政,群臣早已不满,聪明的咸丰皇帝焉能不知道。这样下去也不好。于是,咸丰皇帝决定起驾回宫。
回到了紫禁城,懿贵妃不便再独撑一面,独揽批阅奏折的局面很快结束,咸丰皇帝每日临朝。重大事件,征询群臣的意见,再做谕令。一些无关大局的事情,他便把折子顺手一拈,放在一边,带回养心殿。因为每天下午,懿贵妃必至养心殿,处理这些带回来的折子。还是前些日子懿贵妃学习看折子的时候,咸丰皇帝总让她把奏折的内容先念给他听,然后懿贵妃根据皇上的口谕,代批折子。
如今,懿贵妃已经熟悉了清朝法典制度以及谕令的拟制,对于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咸丰皇帝连听也不愿意听了。有时,懿贵妃开始读折子,他连忙摇手说:
“朕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爱妃不必详说,你看着办吧。”
懿贵妃正求不得皇上这个态度,既然如此,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皇上的制约,以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是她梦寐以求的!
叶赫那拉氏深信凭自己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处理好一些事情,不久,她的自信就被事实所证明了。
近日来,宫中连连发生宫藏丢失事件,如古玩字画、玉器、石雕等物不翼而飞。内务府大臣为此大伤脑筋,调查不出结果来,只好上奏朝廷。咸丰皇帝认为这只不过是件小事情,便让懿贵妃看了折子,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
懿贵妃也曾听说这一类事情时有发生,如今内务府大臣呈了奏折,她必须代皇上做出谕令,查处此事。
懿贵妃认为,宫藏丢失定是内盗,而盗宝者,太监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宫女虽然穿梭于各宫之间,但她们不经内务府特许,是不可能出宫的。可是,那些太监们就不同了,太监们有的侍候皇上、皇后,皇妃、皇子,有的挑水、洗衣,也有的出宫买菜,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大。特别是每天出宫采购物品的公公们,虽然出宫时要经侍卫的检查。但时间一长,他们与侍卫混得很熟,检查时无非是“走过场”。他们可以充分利用出宫之便,将所盗珍宝移出宫外。
可是,原盗是谁呢?
这些小太监没这么大的贼胆。原盗一定是皇家的人。经过大胆的分析与推测,懿贵妃认为珍宝的原盗一定是珍宝的所有者,即那些落魄的皇妃们。
她们有的是道光皇帝的遗妃,有的是被咸丰皇帝冷落的妃子。她们虽为皇宗成员,但有的人地位并不高,月银也少得很。娘家有钱的官宦人家还好,如果娘家境遇不好,她们就要想办法帮娘家一些。
近年来,朝廷财政吃紧,为了减少开支,皇后决定让内务府酌减各宫月银。妃子们手头上并没有多余的银子贴补娘家,但是,她们的各宫里有的是宫宝。有的是皇上宠幸她们时赏的,有的是内务府给各宫配置的。
嘴边的肥肉何不吃了它!
妃子们暗中串通心腹太监,一个取宝,一个转移宫外,互相配合得很默契,然后两个人各分一半银子。果然不出懿贵妃所料,她代笔的谕旨下达后,内务府组织人力对后妃各宫进行清点实物,有三、四个妃子暴露了出来。咸丰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
“她们吃了豹子胆,居然干出这等丢人的事情来,严惩不怠!”
皇后也听说了这件事,虽然她也很生气,但她明白此时万万不可火上加油,只能“泼点冷水”,让皇上息息火。她急急忙忙赶到了养心殿,劝解皇上:
“皇上,这件事情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万万不可严惩她们。一下子把几个妃子,特别是先帝的妃子打入冷宫,传了出去,会影响大清皇宫的声誉。不管怎么说,她们是皇家的人。就是不给这些可恶的女人留面子,也要给咱们皇家自己留面子呀。臣妾之见,尽快平息此事为上策,千万别再张扬了。”
咸丰皇帝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
“幸亏懿贵妃精明能干,不然的话,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她们干的这等丑事,这些后妃们也太猖狂了。”
皇后笑了,她比谁都明白。懿贵妃暗自庆幸,几年前自己也干过这种事情,只不过没暴露罢了。不然,她怎么会一下子就能推断出是后妃们干的呢?
此次搜宫,只有皇上、皇后、懿贵妃三处寝宫没搜到,其他各宫未能幸免。由此看来,懿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已大大提高。
七、好一个“巡幸木兰”
咸丰八年,即一八五八年,是咸丰皇帝最心碎的一年。四国公使——英、法、美、俄分别用枪炮顶着大清朝的“脖子”强迫他在《天津条约》上朱批了两个字“依议”。
中英《天津条约》五十六款,中法《天津条约》四十二款。条约签定后,虽然英法联军撤出了大沽口,但交涉并未结束。他们要求清政府派员到上海商议细则。
不过,咸丰皇帝总算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天津大沽口失陷,一旦如此,天津就保不住了,而皇城与天津只有“一墙”之隔,保不住天津,皇城就完全暴露在联军的炮口之上了。
所以,咸丰皇帝谕令桂良、花沙纳与英法公使会谈。他谕令谈判代表,宁可全免进口关税,也要取消公使驻京、内河通商及内地游览等款项。
桂良深知肩上的担子很重,与花沙纳暗中商议:
“仁兄,皇上把一杯苦酒交给了你我,难啊!”
花沙纳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天津条约》已签定,第一条便是外国公使驻进京城,现在皇上反悔了,不让公使进京,那些洋人是好对付的吗?如果他们坚持条约款项不放,你我将如何面对皇上?”
军机大臣桂良深知他与花沙纳前往上海与外国公使谈判,成功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但他必须硬着头皮去碰钉子。八月二十八日,桂良与花沙纳在上海会晤了外国公使,几经舌战,英国公使总算做了一些让步,答应清政府,公使可以不长期住京城,但可以随时出入京城。桂良不敢擅自作主,他急忙写了一份奏折,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咸丰皇帝一看,龙颜大怒,大殿之上,他大吼道:
“桂良、花沙纳简直是饭桶,这种事情也做不好,白吃皇粮!如果会谈不成,他们无脸见朕,也无脸见群臣,无脸见天下百姓!”
说罢,他将桂良所呈的奏折往丹墀下一掷,正好落在恭亲王奕訢的面前。恭亲王心中一惊,生怕岳父桂良办事不利,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他连忙开口说:
“皇上息怒。桂大人会想方设法办理妥当此事的,否则,他无颜见皇上。”
咸丰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意思是:
“这就是你那能干的岳父大人!”
恭亲王低下了头,伴君如伴虎,当年他与四皇兄奕詝手足情深,今日一个是皇上,一个是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此时,奕訢能说什么呢。
再说上海的桂良与花沙纳几经周旋,总算取得了一点点成效,英法两国公使做出了一些让步。最后,桂良与英法公使分别签订了《通商章程善后条约》。
虽然几个月前,英法联军从大沽口撤走了军舰,这并不等于说天津的危险就没有了。只要英法一翻脸,几天之内,他们的军舰便会再次驶进大沽口,炮口对准紫禁城。对此,咸丰皇帝有清醒的认识,满朝文武官员及能干的懿贵妃也有清醒的认识。
英法联军刚刚撤离大沽口时,惠亲王绵愉上奏朝廷:
“天津海口一带,急应妥为布置,以防后患。”
对于这个皇叔,咸丰皇帝是很敬重的。他谕令僧格林沁立即来京,接受任务。僧格林沁日夜兼程来到了皇宫,大殿之上,咸丰皇帝谕令他带重兵把守京津门户——大沽口。僧格林沁跪接圣旨:
“臣有幸,皇上圣明,大沽口乃京津之门户,必须重兵把守,以防不测。臣当竭力报国,以报皇上之恩德。”
咸丰皇帝心想:
“你说得到,还应做得到,大沽口是朕的皇家大门口,交给你了。如有不测,你罪责难逃。”
当天夜里,骁悍的僧格林沁率领亲营和黑龙江、吉林、蒙古各路人马,从通州来到了天津,安营扎寨,严阵以待。这时,大沽口的兵力得到了充实,总兵力已达四千多人,而且炮台设置也添置一新,再加上当地的团练乡勇,对付几艘洋人的军舰,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僧格林沁高枕无忧,而皇宫里的咸丰皇帝却忧心忡忡。
他最担心的事情不久便发生了。咸丰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即一八五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英法公使悍然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这时,他们来势汹汹,张牙舞爪,如饿狼扑向熟睡中的婴儿,半个月后,英舰十五艘、法舰二艘、美舰三艘一齐开向大沽口,寻衅开战。
但是,外国公使依然打着会谈的幌子,坚持从天津大沽口入港,登陆后进京谈判。新任直隶总督恒福连忙上奏朝廷,咸丰皇帝谕令大沽口守军将领僧格林沁:
“严守大沽海口,勿遽开枪炮,以顾大局。”
又谕令恒福,尽量与外国公使谈成,避免开战。恒福生怕外国人翻脸不认人,亲自登上英国军舰,向英国公使讲明:
“两国谈判,不得随带多人,也不得执持军械,严防惊扰民人,方合和好之意。”
并且,恒福还规定了公使登陆地点应是北塘,而不能从大沽口登陆。英法公使猖狂至极,哈哈大笑:
“恒福大人,你身为清朝的臣子,当然听命于清朝。可我们是外国人,恐怕你们皇帝的谕令对我们不起作用吧。”
两国公使十分蔑视清政府的命官,坚持不从北塘登陆,而经大沽口至天津再到北京谈判。恒福气得袖子一甩,说:
“岂有此理!你们要弄清楚,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
“很清楚。哈哈哈……中国的土地挡不住我们威力无比的枪炮!”
英国公使狰狞的笑声像一根箭直刺恒福的心窝,他气得脸色苍白,拂袖而去。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天还没亮,人们尚在睡梦中,就听见几声巨响,那巨声就像在耳边炸开的。
大沽口的守军统帅僧格林沁也在酣睡中,突然几声炮响,把他惊醒了。他“咕噜”一下翻身坐起来,连忙问侍卫:
“怎么回事儿?”
侍卫一撩门帘,站在床前,哆哆嗦嗦地说:
“现在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儿。”
“快打探一下。”
僧格林沁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警惕地坐在床边。侍卫转身离去,他心想:
“该发生的事情,总要发生的。看来仗要打起来了,躲也躲不掉。”
不一会儿,大沽口炮台传来了消息,英法美联军十几艘军舰炮轰大沽口。
“将军,怎么办?”
“还击!这还用问吗?”
“嗻。”
“慢着。”
僧格林沁已穿好官服,端坐在大沽口炮台前沿的一个较为安全的隐蔽所里,沉思着。
他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捻着烟袋里尚未点燃的烟丝,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还击炮要准确而节省,只消给他们一点点颜色看看就行了。不可引起更大的纷争,听懂了吗?”
“嗻。”
从黎明到上午八时许,炮声不断,由于大沽口炮台装备落后,清军还击出师不利。而英法美联军装备精良,他们又熟悉地形,联军气焰愈加嚣张,但是,联军轻敌了,他们很快又居下风,僧格林沁速报了战况。他手捻胡须,对师爷说:
“快拟奏折,上奏朝廷,我大清被迫还击,仅伤兵卒三十几人,可敌舰被击沉四艘,击毁六舰。”
“嗻。”
八百里加急,当天中午便送至了军机处,恭亲王奕訢等人深知此事不可拖延,便即刻上呈皇上。当奕訢讲解到联军竖起白旗逃窜时,咸丰皇帝才舒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紧张起来,口谕:
“大沽口海防不可松弛,应严督将士,妥为防备,以防夷人猖狂报复。”
咸丰皇帝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年来,外国列强早就企图吞下中国这块大肥肉,但总没有下手的机会,今日终于撕破脸皮,面对面地开枪开炮了。他们极有可能以此为导火线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
大沽口之战况很快传到了英国,英国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为大英帝国挽回面子,再次发动侵华战争。英国政府继续任额尔金为全权代表,以陆军中将格兰特,陆军中将孟托班为远征总司令,组成新的联军。英军一万八千人、法军七千人,军舰二百多艘向中国海岸逼近。
咸丰皇帝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冬天,可是这个冬天很太平,英法公使没有来,英法联军也没有开炮。这个冬天,懿贵妃由原来的坐在皇上身边学批奏折,转为一个人独挡一面。这一天,即一八六〇年三月八日,懿贵妃拆开了何桂清的折子,她细读一遍,发现事关重大,不敢擅自批阅,便呈给咸丰皇帝看。这时,咸丰皇帝正闭目养神,哼着小曲儿,懿贵妃坐在龙榻上,不敢打断皇上的惬意小憩,只好耐心地等待。
咸丰皇帝虽然没有睁开眼,但他能感觉到懿贵妃正在他的身边。
“爱妃,你斟酌着办理吧,朕相信你的能力。”
什么事情,他都没问,便相信懿贵妃能办好此事,这个天子可真够荒唐的。懿贵妃生怕自己处理得不妥当,便小声说:
“皇上,这份奏折事关重大。”
“什么事啊?”
咸丰皇帝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他真不想睁开眼睛。他像一条冬眠的蛇,不想动弹。懿贵妃将折子呈给他,说:
“是何桂清呈的折子,他奏昨日收到英法公使的照会。”
咸丰皇帝猛地坐了起来,吃惊地问:
“什么?洋人又来骚扰了?”
一听“英法”二字,咸丰皇帝就紧张。自从他登基以来,洋人就没间断过骚扰,实在令他头疼。好不容易安宁了一个冬天,今天又收到了这一类折子,看来又不得安宁了。他欠了欠身子说:
“折子上怎么说?”
“何桂清奏英国公使普鲁士、法国公使布尔布隆要求照会我清政府官员,并要求清政府向他们认错、赔偿兵费、送还枪械船只,公使驻京履行《天津条约》,并限十日内做出答复。”
咸丰皇帝大怒:
“岂有此理!去年是他们首先开的炮,轰炸大沽口,僧格林沁被迫还击,还扬言要我大清向他们赔礼道歉,岂不笑话!”
懿贵妃沉吟着,她说:
“皇上,洋人不是好惹的。”
咸丰皇帝打断她的话,忿忿地说:
“也不要把他们看得那么可怕,去年夏天他们不是挑起白旗逃窜了吗?爱妃,尽管放心吧。快代朕批折,谕令何桂清:英法所请,均不准行。”
懿贵妃还想说什么,但她看到咸丰皇帝一脸的坚定神情,她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批阅奏折,拟定谕旨,当天谕旨便发往天津。英法公使原以为照会清政府,清政府会让步的,没想到大清皇帝如此强硬。他们恼羞成怒,于四月二十一日占领了舟山,五月二十七日,又进犯大连港,六月八日至烟台,并封锁了渤海湾。
七月十一日,四国公使,英国的额尔金、法国的葛罗、美国的华若翰、俄国的伊格纳切夫在烟台汇合了。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侵华,而由不合变成了朋友,暂时结成联军。
英国公使额尔金与法国公使葛罗原来就是一对狐朋狗友,这会儿,他们的关系更密切了。本来华若翰与伊格纳切夫是不认识的,烟台聚会开始了他们的“友谊”。华若翰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比他迟到一天的伊格纳切夫。
“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迟到使得宴会推迟了二十四小时。”
伊格纳切夫也同样拥抱这位高大粗壮的美国人,并拍拍他的后背说:
“华若翰先生,宴会推迟,并不影响我们明日北上。”
“哈哈哈……”
大厅里回荡着美国人放肆的笑声。英国公使与法国公使走了过来,对伊格纳切夫说:
“亲爱的朋友,让我们举杯畅饮,为明天的北上!”
“干!”
“干!”
狼狈为奸的四国公使举起酒杯,说着、笑着。半个时辰后,伊格纳切夫满斟一杯,高声说:
“朋友们,虽然我迟到一天,但我带来了大家最需要的东西。”
说着,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纸,并将那张纸摇了摇。
“什么?”
“快说说。”
其他三国公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希望伊格纳切夫少“卖关子”。伊格纳切夫沾沾自喜地说:
“我带来了清军布署的重要军事情报。”
一语既出,众人哗然,大家兴奋极了,纷纷催促他讲下去。俄国公使呷了一小口酒,兴奋地说:
“大沽口虽有戒备,但清兵力量不足,至于北塘,我从那儿经过时,如入无人之境。”
“朋友,你真能干!”
额尔金重重地拍了一下伊格纳切夫的肩膀,对他表示钦佩。葛罗亲自端上一杯酒,送至俄国公使的面前说:
“来,为我们能干的朋友——伊格纳切夫,干杯!”
一八六〇年七月二十九日,英国军舰一百七十三艘,士兵一万多人;法国军舰三十三艘,士兵六千多人;由伊格纳切夫引路,从北塘登陆。由于北塘几乎没有防御设施,当英法联军大摇大摆走进大沽口时,僧格林沁惊慌失措了。他连忙派蒙古骑兵三千骑迎敌,这些勇敢的蒙古骑兵冲锋陷阵,打得十分勇猛。可是,无论如何皮肉之躯也抵挡不住枪炮的轰击,仅一天的功夫,三千骑兵全部阵亡。
僧格林沁听到这个消息,泪如雨下,仰天长叹:
“勇士啊,魂魄归来兮,我僧格林沁誓为死难者报仇雪恨!”
僧格林沁又匆匆赶到直隶总督府,向直隶总督恒福报告了紧急的战况。恒福也深知事情危急,不敢擅作主张,连忙上奏朝廷。
“现在南北两岸,惟有竭力支持,能否扼守,实无把握。”
八百里加急连夜传到军机处,军机处值夜班的大臣不敢怠慢,夜见皇上。咸丰皇帝尚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骇住,他几乎不相信一向骁勇的僧格林沁竟损兵折将,一次就死了三千骑兵!
咸丰皇帝沉思着,他好像一下子没了主意,连忙说:
“快去请懿贵妃!”
堂堂一国之君,危急时刻竟想不到奕訢、肃顺、杜翰等重臣,却想到了女流之辈叶赫那拉氏,可悲也!
“嗻。”
仅半个时辰,懿贵妃匆忙赶到养心殿,她一看皇上一脸严肃的神情,不用问也能明白七、八分。
“皇上。”
“爱妃,英法联军攻占大沽口,僧格林沁部下损兵折将,昨日阵亡三千勇士。”
咸丰皇帝说得很急,他有种预感:“天就要塌下来了。”懿贵妃也一脸的冷峻,她虽没说什么,但那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了皇上:
“外国军舰装备精良,咱们惹不起呀。”
咸丰皇帝也有同感,他怕洋人,怕极了。这次联军气势汹汹而来,他们不是来旅游的,其目的很明显。辱国天子怕与洋人交战,几年来的内忧外患已使爱新觉罗·奕詝吓破了胆,此时,他无心也无力与洋人争高低,万一打起仗来,子弹不认人,没准会落到他的头上。
于是,咸丰皇帝朱谕:
“谕僧格林沁,握手言别,倏逾半载,现在大沽口两岸,正在危急,谅汝在军中,忧心如焚,倍切朕怀。惟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以国家倚赖之身,与丑夷拼命,太不值也。离营后,南北两岸炮台,须择可靠之大员代为防守,方为妥善。……谆谆特谕,汝其懔遵。”
这份特谕,明示清军撤离大沽口,不与洋人交战。僧格林沁反复阅读着特谕,他的副将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便说:
“大人,皇上特谕讲得再明白不过了。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
“这个——”
僧格林沁沉吟着,副将着急了,说:
“大人,平日的你不是这种优柔寡断之人呀,怎么今天前怕狼、后怕虎了。”
僧格林沁沉思了一会儿说:
“虽然皇上认为京师最重,万不得已时可以放弃海口。但毕竟唇亡齿寒,丢了大沽口,还讲什么死守京师!”
副将更急了,嚷嚷道:
“大人,皇上是何等圣明之君,既然有此特谕,你还怕什么?”
僧格林沁又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说:
“洋人来势汹汹,猖狂无忌,我等也只好放弃炮台了,后撤去守京师吧。”
咸丰皇帝怕战,怕洋人,以至于做出错误的抉择,误国殃民。辱国天子真的不能安寝了,八月十九日,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发五道圣旨,一会儿要僧格林沁死守海口,一会儿又强调以大沽口为重,置京师于不顾。一会儿又让僧格林沁放弃炮台,以守京师。
他乱了方寸。
大殿之上,天子面如土色,大臣们个个哆哆嗦嗦,好像枪子马上就要落到他们的头上似的,一个个哭丧着脸。咸丰皇帝抬眼往下一望,心里很生气,他觉得大清朝平日里养了一群“饭桶”,为了稳定人心,他强打精神,努力镇定,开口道:
“众爱卿,不必慌张,我大清水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谅他洋鬼子放几声炮,他们是不敢悍然炮轰京师的。”
不说还好,皇上这一说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大臣们更害怕了。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干脆来个“称病退朝”。还有一个大殿之上“肚子疼”,连忙也退了朝。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八月二十一日,英法联军向大沽口北岸炮台开火,清军还击。联军枪炮齐发,子弹、炮弹像密雨一般直泻岸边,有的炮台支持不住,清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那惨景令人不忍目睹。
联军集中火力炮轰大沽口的几个炮台,五个小时后,这几个炮台便化为灰烬。守军有的惨死,有的临阵脱逃,炮台附近几乎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联军登陆部队开始登陆,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嚣张地叫着,张牙舞爪向岸上冲来。他们见守军已溃不成军,便洋洋得意。
有的打开香槟酒,酒柱冲得老高,有的干脆扭几下屁股,也有的放肆大叫、狂呼乱喊,那场面简直是群魔乱舞。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声呐喊从远处传来:
“杀啊!杀洋鬼子!”
“弟兄们,誓死保住大沽口!”
声音越来越近,侵略军有些慌了神,连连退向海岸。一眨眼的功夫,清军援兵冲来。只见兵勇们手持鸟枪、抬枪、长矛、弓箭等武器,有枪的开枪、有矛的用矛、有箭的发箭,联军约三百多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逃窜。
“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敌军一定会来报复的。”
援军将领一甩大辫子,解开官服纽扣,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命令兵勇们原地休息一下,以待更残酷的斗争。果然不出所料,两个时辰后,联军再一次登陆,这一次规模比上一次大多了。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向炮台方向压来,约一千五百个洋鬼子叫嚣着、狂舞着上了岸。
清兵依然奋勇还击,无奈长矛、弓箭、鸟枪抵挡不住联军手中的洋枪,子弹“嗖、嗖”地从清兵耳边擦过。才半个时辰,清军就倒下了一大半人。有的人脑浆迸飞,有的人手脚断掉,有的人满脸是血,眼见着清兵溃退下来。至晚上十点半,北岸炮台已没有一个活着的清兵,联军死伤五百多人,清军死伤二千多人。
直隶总督恒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搓着手,他干脆脱下官服,呼呼地喘着粗气,焦急地询问前沿战况。探兵报告北岸已失守,现在联军暂作休整,恐怕明天早上就要攻占南岸了。
僧格林沁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他痛心疾首,自己苦心经营的大沽口炮台竟毁于一旦。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年前大败英法联军的清军今日何至如此惨状!
今天这个局面,如何面对皇上,如何上朝面对同僚。他真的好伤心,好羞愧。堂堂七尺男儿,竟流下了泪。
“大人,联军又有进攻之势,怎么办?”
前方兵勇来报,说明了目前危急的局面,恒福平时就胆小如鼠,一听到枪炮声就打哆嗦。现在,他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他颤动的声音令僧格林沁十分反感,可此时又能说什么呢?僧格林沁镇定地说:
“战!传我命令,坚决打退英法联军!”
战斗又打响了,北岸炮台已失陷,现在必须保住南岸炮台。英法联军猖狂肆虐,清兵奋力反抗,可是才开仗一个时辰左右,枪声便渐停了。僧格林沁大声问:
“怎么回事?”
一个兵丁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人,总督令人竖起白旗投降了!”
僧格林沁一听这话,脚一跺,大骂:
“他妈的什么东西,脓包一个,他竖起白旗不是逼老子撤兵吗?”
僧格林沁的副将也急了,催促道:
“大人,怎么办?”
僧格林沁牙一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快,撤兵!退至通州。”
僧格林沁退兵至通州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皇宫,朝廷上下一片震惊。骁将尚保不住大沽口,恐怕这场战争凶多吉少,清军恐怕会有失利。
英法联军占据大沽口,京师皇宫已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最害怕局势发展的是咸丰皇帝。他觉得大清养了一大批饭桶,被洋人打到了家门口,皇室威风已扫地,他可不愿意被洋人拉下龙椅。
保住大清的江山,保住皇位是咸丰皇帝惟一的心愿。
情急之下,咸丰皇帝谕令军机处迅速调集军队驻扎通州。五天内,通州各路驻军已达一万八千多人,其中蒙古马队七千多人,步队一万一千人。由僧格林沁和大学士瑞麟统领,声势十分浩大。
丢了大沽口,僧格林沁自知无颜上朝面君,但又不能永远避着不去见皇上。经过再三考虑,僧格林沁决定负荆请罪,他跪在丹墀下,低垂着头,一语不发,泪如雨下。
咸丰皇帝望着往日的骁将——爱臣僧格林沁,心潮起伏:
“往日,僧格林沁骁勇无比,一年前击退联军也威风凛凛,可如今一败涂地,跪在地上低眉垂首,哪儿还能找到他一往无前的气魄,英雄啊,一旦落魄,就成了狗熊。”
想到这里,咸丰皇帝心一软,开口道:
“起来说话吧!”
僧格林沁一听,心中万分感动。丢了大沽口,他原以为皇上饶不过他,一定会重重惩罚他。可没想到圣明的皇上竟如此善待败臣。僧格林沁心头一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断断续续地说:
“谢皇上圣恩!”
又过了一会儿,他低语道:
“臣罪该万死,无能无德,丢了大沽口,特来请罪,以谢天下。”
咸丰皇帝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不能全怪你,但不惩罚于你,不足以服天下。”
咸丰皇帝话中有话,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情急之下曾谕令僧格林沁“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这就是说,僧格林沁今日撤退至通州,是按圣旨行事的。
但是,丢了大沽口,群臣怨声载道,堂堂的天子能站出来承认错误吗?看来只有让僧格林沁当一回“替罪羊”了。
这一点,僧格林沁比谁都明白,看来,皇上必须轻惩于他,以消群臣心头之气。只见咸丰皇帝说:
“朕已谕内阁,著拔去你的三眼花翎,革去正黄旗侍卫内大臣、镶蓝旗满洲都统之职,以示惩戒。”
僧格林沁一字一句全听得明白,听罢,他再次流下热泪,扑通一声磕了个响头,高呼:
“谢皇上。”
他又接连磕了几个响头,头“啪啪”地撞在坚硬的砖地上,撞得他两眼直冒金花。这时,另一个大臣文俊上前一步呈奏,总算结束了僧格林沁的“独脚戏”。文俊说:
“皇上,臣为一事忧心忡忡,由于大沽口失陷,天津骚动不安,至三日前,商铺歇业、官役潜逃、百姓惶惶,这样下去势必影响京师的稳定。今日早晨,臣上朝时便发现有少数商人携家远行。”
咸丰皇帝追问道:
“京城已有慌乱之像吗?”
文俊答道:
“迹像已有,只不过尚未有大的动荡罢了。不过,如果不马上稳定局势,势必造成人心躁动、市井混乱。”
恭亲王奕訢也附合道:
“臣也料到了这一点,皇上,臣以为应迅速派重臣前往天津与外国人谈判,以稳定局势,固结人心。”
“众爱卿所言极是,朕谕令桂良、恒福为钦差大臣,明日赴天津,斟办此事。”
几个大臣一听,不约而同地齐呼:
“皇上圣明。”
不过,丹墀下有一个人心中有苦,嘴上说不出来,他便是桂良。桂良为前朝老臣,乃恭亲王奕訢的岳父。此人为人处世比较圆滑,一听说皇上授他为钦差大臣,他并不高兴,心中暗暗叫苦:
“人们都说乱世出英雄、盛世出能臣,这内忧外患的年代,与洋鬼子周旋不但责任重大,而且极伤脑筋。这些洋鬼子脑子特别灵,稍不留意就会让他们钻空子。万一谈不好,国人唾骂、皇上责诘,臭了我老臣之名,岂不苦哉!”
可是,大学士桂良还是跪在地上,口呼:
“皇上圣明,臣一定不负重托,明日赴天津与洋人谈判。”
一八六〇年八月十二日,大学士桂良硬着头皮离开了京城,在赶往天津的路上,他反复沉思着两个问题:一是外国公使驻京问题;一是关于一年前战争赔款问题。这两个问题都很棘手。一年前,英法公使提出驻京要求,当时皇上一口拒绝,可是这件事情,外国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至于赔款一事,更让人头疼,外国的枪炮打到了大清的国土上,清军被迫还击,击沉了联军的军舰,本应是联军向清政府赔礼,可是如今黑白颠倒,英法公使却提出了无礼的要求。如果应允了外国人,势必引起全朝文武官员的义愤,甚至是国人的反对。桂良不愿落骂名。
桂良心里十分明白此次天津谈判的话题无非是这两件事儿,躲也躲不过去。
八月的天气已有些凉意,马车在路上飞驰,由于路面不平坦,震得马车摇摇晃晃。桂良仰靠在座位上,心里纷乱极了。不知不觉间,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已经来到了天津直隶总督府。直隶总督恒福迎了出来,桂良一眼就看出恒福的脸上带有愧色。
“大学士,请!”
“总督,不客气!”
两个人并排走进了总督府议事大厅。恒福着师爷拿出两个时辰前接到的圣旨,桂良一看,原来是他上路后,朝廷以八百里加急送的谕令。
“尚非夷人坚毅驻京,著桂良等竭力挽转,但能消弭此事,方为妥善。如万难阻止,亦可允其驻京,但不得多带从人,致令居民惊扰。赔款一事着桂良随机应变,斟酌妥办。钦此。”
看罢,大学士桂良感动不已,他从心底感激皇上为他开了个“通行证”。
他哪里能料到,这个“通行证”乃是他的乘龙快婿恭亲王奕訢为他争取来的。当桂良等大臣退朝后,奕訢作为铁帽子王爷,他可以在宫中随便出入。他二话没说,径直奔向养心殿,为他的岳父大人争取一点“优惠”。
咸丰皇帝又累又恼,刚刚回到养心殿便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他的心中很有些凄凉,当了十年的皇帝,兵荒马乱就有九年。他甚至有些怨恨父皇道光皇帝给他留下个烂摊子;他还有些后悔,十几年前的争夺皇位,失去了亲生母亲,也伤了兄弟和气,争来的这个龙椅,坐在上面摇摇晃晃,总感提心吊胆,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皇上正在遐想之时,只听得御前太监高声报:
“恭王爷到!”
只听得奕訢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近,咸丰皇帝睁开了眼,奕訢已至卧房门外。
“臣奕訢恭请圣安!”
门外传来恭亲王的声音,咸丰皇帝干咳了一声,说:
“老六快进来吧!”
侍寝太监一撩玉珠门帘,恭亲王走了进来,因为是在寝宫,不需要向皇上行三拜九叩之礼,只要跪安即可。恭亲王到养心殿一定有话可说,咸丰皇帝问:
“老六,有什么事儿?”
恭亲王心中暗喜,毕竟是手足兄弟,这位皇兄总对自己“开绿灯”,所以奕訢也没必要兜圈子,便开口道:
“皇上派桂良赶往天津与外国公使谈判,不交个底儿,他怎么谈法。”
咸丰皇帝心想:
“不愧是翁婿关系,你果真关心他。”
咸丰皇帝说:
“桂良乃前臣老臣,他老成持重,还用朕多说什么吗?”
“皇上,虽说他办事认真、圆满,但毕竟此次谈判事关重大,恐怕有些事情他难以做主。”
咸丰皇帝当然明白恭亲王指的是什么事情,其实,对于那些英法公使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他也很头疼。
奕訢见皇上低头不语,便说:
“臣以为英法代表必定会提出两件事情,皇上以为如何呢?”
“老六,不用你说,朕也明白是哪两件事情。公使驻京与赔款一事,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朕心烦极了,一时尚不知如何对策。”
恭亲王深知皇上也是个明白人,便说:
“这两件事躲也躲不了,还是应该正视它。洋鬼子志在必得,不如答应了此事,但是必须作出严格的限定,不能让人觉得大清朝太好欺了。”
咸丰皇帝不住地点头。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那一道谕旨便发往天津直隶总督府。而这一切,已经赶往天津的大学士桂良一无所知。到了天津,接到谕旨,他打心眼里高兴,因为明日与英法公使谈判,他心里有了底儿了。
夜已深,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夏末秋初之夜,风是柔和的、夜是静谧的。桂良披上一件夹衣走到总督府院子里,柔柔的微风时时送来桂花的沁香。桂良仰望那半弦月亮,自言自语道:
“中秋节快到了,若不是洋鬼子闹得凶,往年的现在正在家里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唉,今日不同往日,还不知中秋节以前能不能回京城,只怕与洋鬼子谈判,他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毕竟是上了年纪,桂良一想到明月之夜孤身一人离京在外,他总免不了有些伤感。同时,他还有些担心,担心明日初会外国公使会有些麻烦。想到这里,他心烦意乱,又在外面站了片刻便回屋休息了。
九月一日,谈判方正式进行。英法公使态度十分蛮横,显示出很强的敌意,桂良一看,便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他双手抱拳,以示敬意。开口道:
“二位先生,请坐下来,有话儿慢慢地说。”
法国代表威妥玛态度稍好一些,他坐了下来,喊道:
“桂大人,让你的下属送些威士忌来。”
桂良连忙使了个眼色,一名随员出去了。不一会儿便送上了几杯威士忌,是正宗的法国口味。威妥玛举起酒杯,向英国公使巴夏礼做了个干杯的动作,并说:
“先生,先干了这一杯,中国居然也有正宗的法国酒。”
巴夏礼的脸依然阴森森的,好像刚死了亲娘老子似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他并没有接过酒杯,冷冷地说:
“你们清政府的军队击沉我大英帝国军舰,杀伤我士兵,女皇陛下为此震怒不已,特派我来华索赔,否则,后果我将难以预料。”
桂良一听巴夏礼这话,心里很不高兴,这哪儿是谈判,分明是恫吓。他也沉下了脸,冷峻地说:
“巴夏礼先生此言不妥吧!”
巴夏礼蓝眼珠子一瞪,咆哮道: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沽口之战,你们伤我军舰,必须认错。此外,公使驻京早有商议,此时不过是谈谈细则罢了。”
桂良早料到外国公使会来这一套,便冷冷地问:
“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吗?”
巴夏礼双肩一耸,傲慢地说:
“这已经够忍让了,女皇陛下仁慈大度,不然,别说赔偿八百万两银子,就是八千万两也不够。哼!”
威妥玛干了最后一口威士忌,说:
“桂大人,巴夏礼先生也许还没说清楚,他所指的八百万两银子是包括我们法兰西帝国的。”
桂良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想:
“我清军击沉他们的军舰,确也杀伤了不少洋鬼子,赔偿八百万两也不算多,更何况皇上有过谕令,可以随机应变、斟酌妥办。”
于是,桂良答应了两国公使的条件,第一次谈判暂告一个阶段。桂良不敢隐瞒,连忙将会谈结果如实上奏朝廷。
咸丰皇帝一看奏折,心中不禁有些恼火,他回到养心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此时正是午夜,一个人好难捱,他大声叫:
“召懿贵妃。”
“嗻。”
半夜召懿贵妃,太监以为是让她来侍寝。自从英法联军攻占大沽口以来,皇上心神不宁,一直没宣美人伴驾,今夜召懿贵妃,可能是他太孤寂了,需要调节一下情绪吧。
再说已熟睡了的懿贵妃,突然从睡梦中被小安子唤醒,她有些不高兴:
“什么事啊,三更半夜的。”
“主子,万岁爷召主子伴驾。”
一听小安子这话,叶赫那拉氏猛地从热呼呼地被窝里爬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高高兴兴地伴驾。当大力太监用大红毯子裹严赤身裸体的懿贵妃,并送她至皇上寝宫龙榻上的时候,懿贵妃恍然大悟,此来不是男欢女爱,而是共商国事。
懿贵妃依偎在威丰皇帝的怀里,咸丰皇帝只是冷冷地握住她的手,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激情。他淡淡地说:
“爱妃,你的手好凉。”
“皇上。”
懿贵妃当然希望有一番恩恩爱爱,可是忧郁的天子一点儿热情也没有。他被天津会谈搅得心烦意乱。
“爱妃,桂良在谈判中态度不够强硬,朕很不满意。他轻易地答应了外国人的无礼要求,未免有些太软弱无能了。”
懿贵妃披上毯子坐了起来,她沉思了一会儿说:
“外国人枪炮威力太强大,他们不是好惹的。即使不是桂大人谈判,换了别人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咸丰皇帝反驳说:
“不一定,当初让老六去就好了,与洋人打交道,老六还是有些办法的。”
咸丰皇帝很相信他六弟奕訢的能力,此时后悔已迟也。懿贵妃问:
“桂大人是钦差大臣,代表朝廷与洋人谈判,事已至此,怎好反悔。”
“尚未盖印画押,只是口头谈谈,完全可以不承认。明日朕谕令桂良马上回京,不能再谈下去了。”
就这样,谕令发了出去,第二天桂良便回到了京城。咸丰皇帝又发了道谕令,令僧格林沁严加防范,以防联军突然进攻。九月七日,咸丰皇帝亲书谕旨给惠亲王绵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和另外几个军机大臣,指出:
“一、天津通商,桂良既然答应,只好如此,决裂后再因时处置。
二、赔偿军费,桂良擅自应许,将立置典型。
三、带兵换约,不得不防。
四、巴夏礼先行进京,断不应许。
五、英法军应退出天津、大沽口。
六、决战宜早不宜迟,趁秋冬之际,用我所长、制彼所短。”
读完谕旨,大臣们深感皇上有应战的决心,绵愉说:
“皇上所言秋冬之际,用我所长、制彼所短,英明至极。英法联军远离国家,出来时没有准备过冬的棉衣,一旦寒风侵袭,他们抵挡不住,若士兵病倒大半,正可发挥我清军的威力。”
杜受田之子杜翰也说:
“皇上圣明,与英法决战乃扬我大清国威,此举可行。”
但是,也有几位大臣有些顾虑,端华与载垣一唱一合道:
“大沽口之战,清军惨败,由此看来夷国不是好惹的。”
“若要再战,劳民伤财,恐怕后果会更严重。”
大殿之上,主战与主和的都有。咸丰皇帝不愿子孙后代骂他是“脓包天子”,便说:
“战定了,毋庸再议!”
接着,他便谕令绵恺、载垣、端华、穆荫、杜翰等人迅速赴京城各据点,加强防范、厚集兵力以御敌。载垣、穆荫与其他人刚刚转身离去,御前太监便唤回了他们:
“两位大人请留步!”
载垣、穆荫不知何事,只好折了回来,咸丰皇帝令太监奉上御书谕旨,载垣、穆荫一看,原来是皇上封他们为钦差大臣,明日赴天津与外国公使谈判。谕旨写着:
“除面奉旨许酌办几条外,如再有要求,可许则许,亦不必请旨。如万难允许之条,一面发报,一面知照僧格林沁督兵开仗。载垣等即赶紧撤回扈驾。”
两位新任钦差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有苦说不出,如此重任压在他们肩上,他们只好硬着头皮顶下去。从谕旨看来,咸丰皇帝是极不情愿开战的,但万不得已时,也有开仗的可能性。
九月十四日,载垣、穆荫复照外国公使,允许巴夏礼、威妥玛带从人二十一人到通州谈判。对于这次谈判,咸丰皇帝早有两手准备。狡猾的洋鬼子卑鄙伎俩,他早已看透。其实,谈判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于是,朝廷开始布置兵力以备开仗。
三天后,僧格林沁接到加急谕旨,要他加强防范,如果一旦发现外国人的军队入通州立即予以迎头痛击。同时,胜保也接到加急谕旨,令他带精兵八千驻扎通州西郊。
咸丰皇帝又从山东、山西、陕西等地调集了两万多清兵,他认为通州附近兵力已足,任他洋鬼子多么先进的武器也摧毁不了重兵重重把守的通州。天子的大门关牢了。万一谈判失败,便将巴夏礼、威妥玛作为人质扣留,逼英法联军退兵。
通州谈判,双方各持己见,时而勉强进行,时而拍案而起。英国公使巴夏礼提出到京城向大清皇帝亲呈国书,并且要求撤除北京周围的所有防御,载垣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
“这件事关系到大清的国体,我大清万万不能应允!”
巴夏礼冷嘲热讽,他说:
“大清的皇帝难道真的是天之骄子吗?为什么不可拜访于他。”
穆荫反唇相讥:
“请问公使先生,你们的英国女皇可以随便接见客人吗?”
“女皇陛下至高无上,怎可屈尊!”
“那大清的皇帝更高贵,如果你坚持亲呈国书,也可以,但必须要按照我们大清国的礼节,拜跪如仪。”
巴夏礼哈哈大笑:
“岂有此礼!我这高贵的双膝能向别人下跪吗?你们中国人长得一副软骨头,见人就下跪磕头,可我们大英民族没长那副软骨头。”
巴夏礼的话还没落音,只见载垣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兵丁冲了上去,抓住巴夏礼的衣领不放,吓得巴夏礼大叫:
“不得无礼,不——”
第二句话还没出口,兵丁一个扫膛腿,巴夏礼膝盖处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穆荫冷笑了一声:
“骨头软得很。”
巴夏礼、威妥玛惊呆了。他们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夺门而去。当他们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后,载垣下令:
“即刻通知僧格林沁,不能让他们两个人跑掉。”
“嗻。”
一个时辰后,兵丁来报:
“钦差大人,巴夏礼已被擒,现在正押往通州。”
载垣有些兴奋,他对穆荫说:
“上奏皇上,说巴夏礼已被擒,敌人兵心必乱,乘机出兵一定取胜。”
穆荫却有些担心,他生怕这样做会反激联军炮轰通州,便说:
“依我看,还是快快放了巴夏礼,并向他赔礼道歉,就说是一场误会。”
载垣一跺脚,急了。他好不容易才擒住了巴夏礼,怎肯轻易放走敌人。若是皇上听到擒敌的消息,一定龙颜大悦,说不定还会赏他一眼花翎呢。
却说奏折到了京城,咸丰皇帝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一下,他要“逼上梁山”了。他传谕内阁,闭关各海口。断绝所有贸易,战争近在眼前!
一八六〇年九月十八日,炮声再次响起,英法联军集中火力炮轰张家湾,清兵纷纷败退。两个时辰后,英法联军用枪炮轰开了通州的南城门。他们继续向西面涌进,一直涌到了八里桥。
八里桥距京城只有二十多里地,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半个月前,八里桥便云集了各省精兵三万多人。而骁勇善战的蒙古马队就有一万多人。联军一冲进八里桥,战斗就更加激烈而残酷了。
三万多清兵由三员大将率领,他们是僧格林沁、胜保和大学士瑞麟。起初,他们信心百倍、决心杀敌,尤其是大将军胜保,他一马当先,纵身跃上马背,举刀冲向联军。士兵一看统帅如此威风凛凛,便全都振奋了精神。他们辫子一甩、袖子一捋,呐喊着冲向敌军。一时间,八里桥变成了血肉沙场。
整个战斗杀声震天,联军枪炮虽然威力巨大,但面对面的肉搏战,还是清兵长矛、弓箭更见效。一刀下去,洋鬼子的头颅滚到了一边,再一刀,洋鬼子的胳臂断了下来。有的鬼子吓得抱头逃窜,有的求饶,有的眼一闭把头送了上来。这时,清兵伤亡并不惨重,胜保在纷乱的人群中寻找僧格林沁与瑞麟的身影,希望尽快与他们会合。商议下一步的对策,敌军暂时败退,并不等于说他们撤军了。
可是,找了半天也不见他们的人影,胜保急了,抓过一个兵丁问:
“你们的大人呢?”
那个兵丁哆哆嗦不敢说话,胜保急了,举刀恫吓他,兵丁哭着说:
“僧格林沁骑骡而去,瑞麟大将军也早已不见踪影。”
胜保急得脸色煞白,大骂一句:
“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轰”地一声巨响,炮弹在离胜保不远处炸开。他忙大呼,令清兵后撤。原来,正在清兵与一部分联军酣战之际,另一部分联军避进了战壕掩体。
几声炮响后,清兵渐渐支持不住,纷纷败退。到了晚上,清兵实在支持不住,八里桥失陷,京城已完全暴露在联军的枪口之下。
就在八里桥激战的时候,咸丰皇帝为自己安排了一出戏——巡幸木兰。
什么是“巡幸木兰”呢?
“称木兰者,国语哨鹿之谓。围场为哨鹿所,故云尔。久则视若地名,且有称上兰者。”
就是说,在国家存亡的危机时刻,爱新觉罗·奕詝,即咸丰皇帝要去承德避暑山庄去打猎。荒唐至极,辱国天子竟想逃跑了!
乱世危机之际,堂堂的一国之君哪儿有心思去打猎,所谓“巡幸木兰”,即逃跑。他动这个念头是由一份奏折引起的。
当大沽口失陷后,一向骁勇的僧格林沁一下子泄了气,他深知夷人洋枪、洋炮的厉害,便上奏一密折,劝皇上“巡幸木兰”。当时,时况并不十分危机,咸丰皇帝便压下了这一密折。如今紫禁城里的天子似乎已听见了洋枪、洋炮声,龙椅坐不稳了,他又想到了僧格林沁的那份密折。
不到万不得已时,咸丰皇帝是不会考虑“巡幸木兰”的,不过,他从心底深处感激僧格林沁,不管怎么说,这个老臣是为皇上安全着想的。
八里桥清军大败,咸丰皇帝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对军机处几个大臣说:
“秋令已至,朕打算几天后启程。”
恭亲王奕訢连忙问:
“皇上准备去哪儿?”
咸丰皇帝低语:
“巡幸木兰。”
“什么?皇上有此意?”
恭亲王奕訢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皇上会打算出逃。咸丰皇帝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
“时局紧张,朕本想率师亲征以振军心。可是僧格林沁及肃顺、端华、载垣等爱卿竭力劝朕巡幸木兰。老六,你把‘巡幸木兰’与‘率师亲征’两种意见都拿出来,听一听群臣的意见。”
“嗻。”
恭亲王奕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失望极了。自从皇兄奕詝登基以来,他奕訢是忠心耿耿效力皇上,因为他觉得皇兄是个明君。没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奕詝怯懦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
既然皇上有口谕,奕訢只好在群臣前摊出了两个方案:巡幸木兰与率师亲征。
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但经过大家的一番讨论,基本思想定了下来,即大多数人既不赞同皇上草率出征,也不赞同危机之时逃跑。
率师亲征的危险性太大,为了江山社稷,咸丰皇帝必须安然无恙;为了稳定人心,他又必须留在京城。最后,由大学士贾祯领衔上奏于朝廷:
“亲征不可轻试,木兰之行,尤多窒碍。望皇上三思!”
咸丰皇帝看到众人联名呈的奏折后,龙颜大怒,朱谕:
“何人定稿?何人秉笔?明白答复。”
众人反复议定,由内务府总管大臣宝鋆复奏。咸丰皇帝接到奏折后,气呼呼地将折子甩给懿贵妃,说:
“朕已决定了,巡幸木兰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何时出宫尚未决定。惠亲王乃皇叔,他处处以国家为重,著他与恭亲王、惇亲王、端华等人商议,再奏。”
懿贵妃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在万分的惊恐中度过的,以前,养尊处优的她只懂得后宫争宠,一心想让皇上专宠于她。如今,登上政坛的懿贵妃深感政局的危机,特别是大沽口失陷以后,一听到洋人又开炮了的消息,她就感到心惊肉跳。今天,离京城只有二十多公里的八里桥被失陷了,女流之辈的她焉能不惊慌失措。她一脸的愁云。
咸丰皇帝将奏折甩给她,她连忙拿起奏折,仔细看了两遍,欲言又止。
说心里话,她觉得宝鋆等大臣的奏言很有道理,此时皇上“巡幸木兰”的确不是上策。可是,咸丰皇帝的态度很明朗,她又能说什么呢。现在,皇上干脆把这件事件交给他最相信的几个亲王们去商议,等于说群臣的意见已不值钱,更何况她一个后妃呢!
恭亲王奕訢、惇亲王奕誴、醇亲王奕譞是咸丰皇帝的三个皇弟,他们当然以皇兄的安危为重,不主张“巡幸木兰”。奕訢说:
“京城戒备森严,能挡夷人。但热河地处平川大野,毫无遮掩,万一夷人逼近热河,皇上连个遮身之处都没有。”
端华却持反对意见,他反唇相击恭亲王,说:
“京城已在夷炮之下,谁能保证皇上万无一失。”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哑巴了。是的,谁敢担保皇上留在京城不出事呢?可是,三兄弟们仍坚决反对皇上出逃,但谁也不敢出来拍着胸膛说:
“留在京城没事儿。”
既然如此,咸丰皇帝只好离开京城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不胫而走,仅两天的功夫就传遍了全北京城。洋鬼子兵临城下,皇上要逃,这下子可乱了套了。一些有钱的人家纷纷一窝蜂去挤到钱庄取出所有的存银。几个小一些的钱庄一时间支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只好关门装孬,结果被人砸了钱庄。也有的匆忙收拾一些值钱的东西,携老带幼连夜外逃。
就连前门的烧饼都被抢购一空,大街上,人们脸上挂着慌乱的神情,特别是亲朋好友见了面,相对无语,潸然泪下,仿佛生离死别就在明天。
京城里一片混乱。朝中官员有的躲在家中称病,有的与家人商议出逃之事,也有的以死相谏,劝皇上留下来以安人心。劝阻皇上放弃“巡幸木兰”念头的老臣的确不少,他们一致认为皇上应该处之泰然,这样方能安定人心,同心同德抗击夷兵。
就连皇宫内南书房、上书房的师傅们也动了起来。小皇子载淳的师傅李鸿藻听到皇上欲“巡幸木兰”的消息后,又惊又气,他万万也想不到一向圣明的君王今日竟如此胆怯,于国家、社稷、百姓而不顾,只知道保全自己的龙体。
这几天,气愤之中的李师傅再也无心教授小皇子,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感慨万千,小皇子天真地问:
“师傅,你也喜欢看那些落到地上枯黄的树叶吗?”
李鸿藻抚摸着小皇子的黑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
“阿哥,春天里这些树木枝繁叶茂,充满了生机,可如今它凋零了,失去了往日的光华,多可惜,可悲呀!”
小皇子瞪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渐近,只听见一个人在说话:
“李大人,南书房的先生只等着你呢,不是你们商议好了吗?今日大家一起上朝规劝皇上,请皇上留京以安民心。”
李鸿藻温和地对小皇子说:
“阿哥,你留在这儿安心读书,我马上就回来。”
小皇子似乎能感觉到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今天早上我去坤宁宫请安时,他发现皇额娘钮祜禄氏与亲额娘叶赫那拉氏都愁眉苦脸的。皇额娘还一脸的泪痕,当他进去的时候,只听见亲额娘说:
“皇上执意要走,兰儿已规劝多次,可是没用的,姐姐不用再费口舌了。”
皇额娘叹了一口气,说:
“皇上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如此糊涂。唉,看来他的决心已定。”
小皇子此时一联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他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便对李师傅说:
“师傅,我也去。”
“不可,不可,上大殿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龙颜大怒,师傅可就遭殃了。”
李鸿藻坚决阻拦大阿哥上殿,六岁的小儿若出面干预皇上的行动,皇上一定很不高兴,也许他这位太傅的性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李鸿藻连忙说:“不!”
李鸿藻转身离去,小皇子心想:
“大殿不让我去,父皇的寝宫总可以去吧。对,就到养心殿去。”
到了下午,小皇子哭闹了起来,他非要去养心殿找父皇不可,谙达张文亮起初不答应。无奈小皇子又哭又叫,张文亮只好勉强答应了他。临行前,张文亮千交代,万叮嘱,要小皇子见到万岁爷后要乖乖的,不准哭闹着要这要那的。小皇子一一答应,他心想:
“哼,都瞧我人小,怕我不懂事儿,你们哪里知道,我已经长大了。”
为了达到目的,小载淳一一答应了张文亮的要求。
养心殿里秋风阵阵,烛火荧荧,咸丰皇帝披了一件夹衣,凝思着。从他的表情看,他非常痛苦。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咸丰皇帝为之一振。
“阿玛、阿玛。”
“快,是阿哥来了。”
咸丰皇帝刚站起来,小皇子便扑进了他的怀抱。才几天不见,小皇子好像又长高了许多。抚摸着儿子的秀发,咸丰皇帝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阿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儿臣思念阿玛,闹着来的。”
“乖阿哥,用过晚膳了没有?”
小皇子说:
“吃了点萨其玛,晚膳不用也罢。”
“那可不行,小孩子需要长身体,一顿不吃也不行。”
咸丰皇帝令太监快去通知御膳房,送些阿哥爱吃的乳鸽和鹿肉来。半个时辰后,热腾腾的乳鸽端了上来。小皇子一看,眉开眼笑,大口大口地吃开了。
咸丰皇帝坐在一旁,欣赏着儿子的吃相。小皇子一嘴油乎乎的,他天真地说:
“阿玛,离开京城还有这么香的乳鸽吃吗?鹿肉呢?”
咸丰皇帝的眉头一皱,连忙问:
“阿哥怎么这么说?”
小皇子认真地回答:
“李师傅和其他几个先生们都在议论什么离开京城之事。阿玛,这是真的吗?”
咸丰皇帝望着儿子充满稚气的脸,轻声说道:
“阿哥不想去热河吗?那儿可好玩了,有高大的树木、清清的河水,还有许多猎场。到了热河,阿玛教你骑射,怎么样?”
“不,儿臣不想去,儿臣最爱这皇宫。”
听着儿子天真的话语,咸丰皇帝的眼角边有些湿润了。
“唉,小小的孩童尚恋故土,何况堂堂一国君呢!”
咸丰皇帝差一点落下泪来。他怀抱着儿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日接到的奏折,十之八九是乞留京城,作为天子,他又何尝不想躺在皇宫里睡大觉。可是,天不遂人愿。“巡幸木兰”即在眼前。
第二天,前来上殿劝留的大臣们更多了。有的老臣竟伏地痛哭,希望皇上不要临阵出逃。当时,咸丰皇帝真的有些被感动了,他亲手扶起痛哭不已的老臣,感慨万分,说:
“爱卿之言令朕感动,朕即发谕旨,准备率兵亲征,在京北坐镇!”
真乃一语惊四座,几个大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呼:
“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请起!亲征之事还应进一步再做商议。”
优柔寡断的大清天子啊,你怎能不辱国!匡源、文祥、杜翰相视而笑,那笑得好苦、好苦。醇亲王奕譞是皇上的亲七弟,他比其他几个人的胆子大一些,因为他说错了什么,也不会问罪。他大步上前,说:
“皇上,臣请随皇上征战。”
奕譞的口气斩钉截铁,意思是:
“你不要再犹豫了,非亲征不可!”
咸丰皇帝望着血气方刚的七弟,心中暗想:
“老七呀,你还太年轻,朕不怪罪于你。但是,你懂什么,如今英法联军与大清决战非同寻常,历史上的确有过皇帝亲征的先例。但是那时是大刀、长矛相对,可今天面对的是英法联军的洋枪、洋炮。那枪炮子弹可不长眼睛,见了皇上、王爷,它一样炸开,亲征岂是儿戏!”
一八六〇年九月十五日,咸丰皇帝朱谕:
“备用马车,传谕发还,以息浮议。”
群臣面前,咸丰皇帝宣称决战已定,毋庸再议。一些前来相谏的大臣们见皇上如此圣明,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有的大臣竟长跪不起以谢圣恩。
但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咸丰皇帝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一会儿云,一会儿雨,一会儿又晴,瞬间他便有可能改变主意。当传来八里桥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咸丰皇帝坐不住了。
九月二十一日,一大早,咸丰皇帝的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他更恐慌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上苍啊,我大清江山可保千年不动摇,让爱新觉罗的子孙世世代代稳坐江山。”
晚膳后,他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烦躁不安,对皇后及懿贵妃说: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见一位仙女对我哭泣。我问她为何而泣,她说王母娘娘派她下界看护人间胜境圆明园,时间也过了二百多年,过几天她就要被召回天上了,她放心不下这满园的珍宝。”
皇后一听这话,心中大惊,因为几天前她也做了个怪梦,梦见许多妖魔在圆明园里狂呼乱叫,那情景十分可怕,今天皇上一说这怪梦,皇后心中不禁有些惧怕。
懿贵妃看看皇上,又看看皇后,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前天夜里,她半醒半睡,似乎有个声音在储秀宫的上空回响:
“烧圆明园、烧圆明园。”
她越想越害怕,难道说?她不敢再往下想,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咸丰皇帝一看他的妻妾如此恐惧,连忙说:
“不怕,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朕永远保护你们。别怕!”
皇上是男人,男人的天性是保护弱小的女子,可当他的内心惧怕时,谁又来安慰他呢。
夜深了,一缕清光透过木窗,照在龙榻旁。秋风习习,凉意阵阵;身边无佳丽,无人慰空虚。
咸丰皇帝用锦被裹紧了身子,生怕凉意钻进被窝。一阵零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咸丰皇帝的心头猛地一缩,他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侍寝太监在帘外低声问:
“半夜三更的,有什么急事儿,还要惊扰皇上。”
“狗奴才,少废话,小心你的头!”
是恭亲王奕訢的声音。咸丰皇帝一听是老六来了,就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他喊了一句:
“朕这便起身。”
“臣惊扰皇上,实不得已。”
门外的恭亲王都有些变调了。咸丰皇帝只披了一件夹衣便走出卧房。奕訢的脸色很难看,他急促地说:
“皇上,八里桥失陷,英法联军距京城只有二十里路了。”
“真的吗?这么快!”
咸丰皇帝有气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呢。
半晌,他才缓过气来,低声说:
“召内廷大臣即刻定计。”
深夜里,一辆辆马车驶往皇宫。人们知道,一定发生了重大事情,许多老百姓披上衣服站在窗前张望,大家的心都绷得紧紧的,在心中默诵:
“老天爷啊,可不要发生什么事情。天灾人祸,年景不好,本来日子就不好过。万一再被洋鬼子一攻打,还有咱老百姓的日子吗?”
老实、善良的老百姓扭转不了乾坤,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一八六〇年秋,中国大地发生了巨变。
坐在马车里的大臣们,一个个敛声屏气,他们明白深夜上大殿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人人都在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黎明时分,重臣们纷纷跪在丹墀下,咸丰皇帝望着跪在下面的群臣,黯然神伤。他缓缓地说:
“朕本决意亲征,无奈昨晚八里桥失陷,夷军已临京城,僧格林沁与瑞麟不知下落,胜保战败退阵,为了江山社稷,朕今日即赴承德,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
恭亲王奕訢大叫一声,打断了皇上的话,他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但人人都明白,奕訢不希望皇上临阵出逃,而希望他以江山社稷为重,率师亲征,留一世英名。
醇亲王奕譞见六皇兄冒死相谏,他也斗胆上前一步,大声说:
“皇上,可否留京几日,臣愿率部杀敌,战死杀场,死而无憾。”
老七已泣不成声,他长跪不起。老五奕誴一向不得志。但他小的时候,与咸丰皇帝兄弟感情笃厚,今天,他更是冒死相谏:
“四阿哥,江山为重,国体事大,你不可此时逃离京师,这样会助长夷人的威风的。四阿哥,万万不可逃啊!”
七尺男儿,大殿之上放声痛哭。咸丰皇帝大怒,拍案而起:
“放肆!”
奕誴是个粗莽之人,他上前抱住皇上的双脚,依然大哭。说:
“如果皇上不听劝谏的话,我便与皇上永诀。”
奕誴哭得好伤心。咸丰皇帝一把抱住五弟,也哭了,说:
“五阿哥,你我兄弟感情笃厚,何出此言!快别说糊涂话了,朕已下定决心,天大亮后便上路。”
一言不发的肃顺和端华站了出来,他们是旁支皇亲,所以语气恭敬一些。肃顺说:
“既然皇上已谕令天大亮后上路,那么此时应该准备一下吧。”
端华也附合道:
“好多天才能到承德,路上应多带些御用之物。”
恭亲王奕訢见肃顺与端华兄弟二人一唱一合,极力怂恿皇上出逃,便怒不可遏,厉声大叫:
“肃老六,你居心何在!”
“肃顺只求保护皇上的安全,并没有任何企图。”
“呸!我早看出你用心不良。”
“你血口喷人!”
恭亲王与肃顺居然在天子之面前大吵大叫,闹得不可开交。气得咸丰皇帝猛地拍击了一下龙案,大吼:
“都闭上嘴!朕意已决,无可更改。”
皇上望着群臣,他在考虑着一个重大问题:他去承德后,谁来替他看“家”,诺大的京师,必须交给一个可靠的人才放心。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恭亲王奕訢的身上。对!就是他。自己的亲弟弟,一定最贴心。
“老六,你留守京城,朕明谕你为钦差大臣,与外国人周旋,一旦京师平静,朕即回京。”
“嗻。”
这一声“嗻”,有气无力,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与失望。其他大臣们也有的十分反对皇上出逃,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连皇上的三个亲弟弟哭劝都不起作用,恐怕再没有人阻止皇上的行动了。
天已大亮,皇宫里一片混乱。后妃们惊慌失措,皇后泣不成声,丽贵妃一个劲儿地打哆嗦。懿贵妃既不哭,也不害怕,她下决心,再做最后的努力。
“皇上。”
一见懿贵妃至此,咸丰皇帝抬了一下眼皮,问: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一路辛苦,爱妃把大阿哥照顾好。”
懿贵妃苦笑了一下,说:
“皇上放心吧,大阿哥不会受什么罪。只是——”
“只是什么?”
“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平日里,懿贵妃聪明、能干,她的话,咸丰皇帝还是愿意听的。
“讲。”
“臣妾以为皇上赴承德一事应再作商议,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此话怎讲?”
“皇上在京,外国人不敢公然闯入大殿,但可以鼓舞人心、鼓舞士气。如果皇上远行,则宗室无主,外国人便会肆无忌惮地践踏京师。古时周文王东逃,不仅自己蒙受耻辱,而且还丢了江山。皇上,臣妾再请皇上三思!”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咸丰皇帝低说:
“荣辱进退,朕早已想过了。此时不走,万一洋鬼子翻脸不认人,后悔晚也。再说,朕此时是‘巡幸木兰’,并不是逃呀!”
好一个掩耳盗铃的天子!
爱新觉罗·奕詝走定了。大臣们只好从命,上午八时许,惠亲王绵恺、恭亲王奕訢、惇亲王奕誴、醇亲王奕譞、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六位亲王及在京重臣为天子送行。
咸丰皇帝登上龙銮,龙銮刚起轿,他大叫道:
“去圆明园看一看。”
恭亲王不解,问:
“为何去圆明园?”
皇后抽泣着,她在奕訢的耳边低语:
“圆明园是皇上的出生地,他想去看一看,就让他去看吧。”
一行人匆忙赶至圆明园,咸丰皇帝刚想下轿,紧随其后的懿贵妃劝阻道:
“皇上,来不及了。”
“也罢。”
咸丰皇帝撩开轿帘,望了一眼圆明园。那个怪梦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仿佛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圆明园了。
真的,大清的天子再也见不到皇家别墅圆明园了!
他不禁潸然泪下,泪水打在怀中的小载淳的脸上,载淳仰起小脸,天真地问:
“阿玛,你为什么要哭?”
咸丰皇帝抚摸着儿子的柔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驰往承德,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往日是盛夏来临,赴承德避暑,今天秋光已至,是逃往热河避难。他的心里焉能不难过!
“阿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永远住在皇宫里。”
“好孩子,巡幸木兰,冬天一过就回来,阿玛也和你一样,永远住在皇宫里。”
咸丰皇帝一路安慰着小皇子,其实他心底也没谱儿,到底何时能回京,这很难预料。不过,此时咸丰皇帝没料到他永远回不来了。
这一去,他永远地离开了皇城。一年后回来的是他的灵柩,他的魂魄永远留在了避暑山庄——承德热河。
一路上,皇后与丽贵妃在不断地哭泣,大公主坐在皇后的怀里,又惊又怕,小手一个劲地哆嗦。皇后抹了一把泪水,安慰她:
“格格,莫怕,快到了。”
懿贵妃要镇定一些,她心里盘算着到了承德以后,如何安慰皇上,取悦于皇上,以继续代皇上批阅奏折。
只要能批阅奏折,出逃还是在皇宫,对于叶赫那拉氏来说,都无所谓!
八、火烧圆明园
咸丰皇帝仓惶出逃,一路颠簸,十分辛苦。他感到四肢乏力,腿酸腰疼,一惯养尊处优的天子何曾受过这份罪。此时,他又怕又累,生怕联军追来,把他从龙銮里拉出来,所以口谕龙銮前行的速度再快一些。
这一行人除了上百个皇族贵戚,还有一些王公大臣侍卫、太监、宫女,计二千多雇从。因为是出逃,准备得不够充分,临行前所带粮物十分有限。为了保障皇上的膳食,内务府大臣只好下令减少侍从的口粮。从第三天起,每人每天只吃两餐,上午九时吃早餐,每个兵丁一个馒头,没有稀饭;下午四时吃晚餐,每人一碗薄粥、一个馒头、一根咸菜。
一些壮汉子平日里饭量就很大,这几天又在不停地前行,有的人一顿四个馍馍也填不饱肚子,如今供应这么少的食物,他们哪里走得动路,所以前进速度越来越慢。第五天一上午才前行十多里地。
照这样计算,半个月也到不了承德。肃顺、端华、载垣等人见此情景,心中十分焦虑。他们不能不想到唐明皇以及“马嵬之变”,虽然此次出逃不是红颜引起的祸患,但若是兵丁逆反不前行,任他几个王公大臣也奈何不了这些人。
行路时最忌出什么岔子,他们几个人一商议,决定派一小队人马迅速回京,去购买果食蔬肉,保障兵丁的供给。惠亲王绵恺是咸丰皇帝的叔父,他老成持重,在群臣中很有些威信,他开口道:
“此时已大乱,恐怕回京也不好,依我看还是就近购买吧。”
载垣赞同惠亲王的主张,其他几个大臣也没什么异议,于是内务府大臣亲自带领二十多个人,去密云县城买食物。两个时辰后,他们又带着银子回来了。他们只买了二百多个鸡蛋和几十斤大萝卜。
一见这情景,肃顺心中明白了一大半,一定是地方官吏逃匿已尽,百姓更纷纷逃走,不然何至于此!
“保障皇上、阿哥、后妃们的膳食,其他人一律不准擅自饮食。”
艰苦的条件下,肃顺只能这么做。可是,兵丁们饿得厉害,他们竟不顾性命,合伙冲进临时的御膳房,抓起尚未煮熟的鸡蛋就往嘴里塞。
内务府大臣一见这情景,急了,又叫又骂,可是制止不住。干脆,他也下手抓鸡蛋,他抓起了最后两个鸡蛋,端在怀里径直到了咸丰皇帝的面前,面带愧色地说:
“皇上,这两个鸡蛋趁热吃了吧。”
咸丰皇帝早已饥饿难忍,他顾不得龙体尊严,一大口吞下了一个煮鸡蛋。当他拿第二个时,突然问懿贵妃:
“大阿哥吃了没有?”
只见懿贵妃双眼湿润,他明白了,连忙说:
“快把大阿哥带来。”
懿贵妃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把小皇子带来了。咸丰皇帝亲手剥去蛋壳,递给了儿子。小皇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六岁的小儿只三、四口便吞下了鸡蛋。
“阿玛,我还饿。”
懿贵妃拉过孩子,轻声说:
“等一会再吃吧。”
皇后看在眼里,她心里难过极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今天竟遭此不幸,她强忍悲痛,对小皇子说:
“阿哥是个乖孩子,听你额娘的话,好吗?”
小皇子十分懂事,他点了点头。看到小儿如此乖巧,咸丰皇帝的心就像针扎一样难受。他真后悔刚才不该吃掉那个鸡蛋。堂堂的一国之君,出逃的路上也有受窘的时候,可是,他如何对小儿讲清呢?此时能保住性命就是“阿弥陀佛”了。
到了晚上,咸丰皇帝及其宫眷们住在密云县县衙大院。凉风侵袭,被褥不够,几位后妃只好挤在一处,以求暖和。知县三天前就逃跑了。只留下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兵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兵见皇上一行人如此狼狈,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他敲开一户人家,用十两银子换来一床新一点的棉被,又一拐一拐地走到皇上的“行宫”前,对侍寝太监说:
“小的无能,只弄来一床新棉被,请公公送给皇上,皇上圣体怎耐此秋寒。皇后娘娘只好委屈一夜了。”
老兵抹着眼泪走了,屋内尚未入眠的咸丰皇帝听得清清楚楚,他鼻子一酸,禁不住两行热泪落下。此时,他想到了春秋时晋公子重耳当年逃亡的情景,他更体会到不忍离去,但又不能不离去的心情。
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痛苦折磨得他好苦,虽然离开了京城,暂时没有被英法联军的枪炮轰开脑袋的危险,但他的心无时不在挂念着京城。也不知那里的情况如何。几天前临上路时,咸丰皇帝亲手交给奕訢一道朱谕:
“现在抚局难成,人所共知,派汝与夷照会,不过暂缓一步。将来往返面商,自有恒祺、蓝蔚雯等。汝不值与酋见面。若抚不成,即在军营后路督剿;若实在不支,即全身而退,速赴行在。”
现在,京师情况究竟如何,他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奕訢“抚局”能成功吗?万一失败,他也会很快逃往热河的。咸丰皇帝实在不敢推测京城的情况,他生怕发生令他痛心的事情。事实上,灾难的确来临了。
咸丰皇帝逃走后,留守京师的恭亲王奕訢、惇亲王奕誴、预亲王义道、大学士桂良、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周祖培等人,以奕訢为钦差大臣,全面负责与外国公使议和之事务。
失意了多年的奕訢终于熬到出头之日这一天,他决定努力办好这件事,让世人刮目相看。
奕訢向英国公使额尔金和法国公使葛罗发了照会,称:
“本亲王受命奉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即派恒祺、蓝蔚雯等,前往面议和局。贵大臣暂息干戈,以敦和好。为此照会。”
额尔金与葛罗认识到清朝政府态度并不强硬,心里便有了数了。特别是大清皇帝的出逃足以证明清朝国力衰弱,无力抵抗外国的军舰及洋枪、洋炮。于是,外国公使便强硬了起来,谈判时目空一切,令恭亲王十分气愤。在大清的国土上,外国人猖狂叫嚣:
“亲王大人,如果你们清国有和好的诚意,就应该立刻放了巴夏礼,否则免谈什么和好。”
听那口气,不像在谈判,却像是威胁。一向骄傲自大的恭亲王怎能接受他人的这种口气,他冷冷地说:
“谈判应该本着平等的原则,英法联军驻我通州,荷枪实弹,我大清焉能放了巴夏礼等人。”
一提到巴夏礼,奕訢就感到很头疼。这位“中国通”狡猾奸诈,当他通州被擒后,扣押在京城刑部北监。清政府让他写一封信给英国首相,下令退兵,巴夏礼口头应允,但提出了一个让清政府难堪的条件。就是“退兵书”只能用英文写,而不能用汉文写。
大清朝廷文武官员数百人,却没有一个懂英文的,这不是明摆着耍手腕吗?一气之下,一些官员纷纷提出对巴夏礼处以极刑,以防后患。
当时,咸丰皇帝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迟迟没做出最后的决定。他认为巴夏礼是英法侵略军侵华的罪魁祸首,此人不杀不解心头之恨,但此时应扣留巴夏礼,以做人质制约联军。现在,皇上逃离了京城,奕訢与英法公使周旋的第一个焦点便是巴夏礼。
英法两国公使照会奕訢,要求释放巴夏礼及其同时被擒的三十名随员,声称:
“未回之先,断不能咨会两军,暂息干戈,实不便遽议和局。”
接到外国公使的照会,奕訢与留京的几位大臣桂良、文祥、宝鋆等人细商议,大家一致认为谈判尚未进行,结果究竟如何难以预料,此时万万不可放了巴夏礼。一旦放虎归山,这只“虎”一定会反扑过来,“咬”伤擒他的人。所以,暂时只能继续扣押他在京城,巴夏礼是清政府与外国公使谈判的“一张王牌”。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把这些情况上奏给皇上,于是,一份六百里加急送到了咸丰皇帝的“行宫”。
咸丰皇帝一行人历经艰辛,终于到了承德避暑山庄,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自从“巡幸木兰”逃离京城,半个多月以来,咸丰皇帝没一刻安宁过。一路上的颠簸不说,单是那难以下咽的米粥就让他心有余悸。沿途地方官有的早已逃匿,有的虽忠于朝廷,以皇上宿他州府而感到万分荣幸。可是天不遂人意,几个忠于朝廷的知府都是最穷地方的知府,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来招待皇上。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热河,咸丰皇帝只感到精疲力尽,心灰意冷。仍然不知道京师的情况如何,他如何能安寝、安食!
这天,咸丰皇帝独坐在热河行宫烟波致爽殿西暖阁里,皇后携懿贵妃、丽贵妃等人来问安。她们很担心皇上御体有什么不适,因为这一阵子皇上每餐只吃几口饭菜,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皇上,想什么呢?”
皇后等后妃们进来时,她们发现皇上正低头沉思。于是,皇后柔声细气问了这么一句,其实,皇上在想什么,只有懿贵妃最清楚。
一见后妃们进来,咸丰皇帝强颜欢笑,轻声回答:
“离开京师有二十多天了吧,也不知老六与外国人交谈的结果,怎让朕不着急。”
皇后叹了一口气说:
“是呀,老六虽精明能干,但外国人也很狡猾,留给他的是副重担子,也真难为他了。不过皇上请放心,老六会把事情办好的。”
懿贵妃也说:
“皇上,龙体为重,皇后说的对,六王爷一定不负重望。”
正在这时,奕訢的折子到了,懿贵妃连忙从御前太监手中接到折子,她拆开一看,果然是呈奏与外国公使谈判一事。主要话题是奏请皇上,是否放了英国公使巴夏礼。咸丰皇帝凝视着懿贵妃,意思是:
“爱妃,你意如何?”
懿贵妃沉思片刻,开口道:
“既然已经扣留了那么久,不能轻易放了他,不然,大清的威力何在!”
咸丰皇帝也有同感,当初敢扣,今天就敢不放,放虎归山,不是件好事。于是,他令懿贵妃拟谕旨:
“以后情形,实难逆料,亦不便遥为指示,只有相机而行。”
咸丰皇帝把全权交给了他的六弟。这样,留京的恭亲王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力,尽量做得好一些,好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恭亲王奕訢给英国公使额尔金、法国公使葛罗发了照会,告诉他们:
“现在该员弁等在京,我国并未加害,惟议和尚未定局,断难即行放回。”
额尔金与葛罗端着高脚酒杯,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还是额尔金先开了口:
“葛罗先生,你认为巴夏礼等人在清国人手里,会不会马上毙命?”
葛罗耸了耸肩,呷了一口葡萄酒:
“嗯,还是这瓶酒的味道好,这是我离开法兰西时,老朋友威尔玛送的。他说东方人酿不出这种好酒,果然不错。”
他根本没回答额尔金的问话,额尔金显然有些不高兴,头向后一仰,说:
“你忘了巴夏礼是我的同胞,他在中国的狱中能否喝上这种美酒,葛罗先生是不会关心的。”
“No,No,No,巴夏礼不属于你们英国,而应属于英法联军。清国扣留巴夏礼,实际上是对联军的挑衅。不过,他们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八里桥一战,清军溃退如山倒,不就是明证吗?由此看来,他们绝不是我们联军的对手。他们是不敢拿巴夏礼开刀的,无非是扣留他做人质罢了。一旦他们杀了巴夏礼,一定会引起联军的愤怒,他们敢吗?”
额尔金也深感到了这一点,但同时他又有些不放心,毕竟巴夏礼是他的手下。他说:
“八里桥一战虽然清军损失惨重,但联军也已军火几尽,目前无力再作战,我们必须加紧时间休整,补充给养,一旦充实了军队就向北京开炮,争取早一点逼清政府放了巴夏礼。”
又一场战争正在酝酿。八里桥一战,清军损失惨重,一时招募不到兵丁,苦恼之中的咸丰皇帝想起了令他失望的恒福。恒福身为直隶总督,可在几个月之前的大沽口之战中贪生怕死,自己先逃了,以至于军心动摇。
当时,咸丰皇帝真想处罚于他,但被那几个军机大臣劝阻了。他们皆认为时局不太平,朝中能臣太少,惩处了恒福,再换一个新的也难保他不走恒福的老路。就这样,贪生怕死的恒福至今还当他的直隶总督。
“团练!”
咸丰皇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举办团练,引导他们与朝廷同仇敌忾对付洋鬼子。”
团练的确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几年前,曾国藩在湖南举办团练,发展为后来的湘军,平剿太平军,就借助了团练的力量。如今,洋鬼子打到了中国,同样也可以利用老百姓仇恨洋鬼子的心理,在天津、北京一带充分发挥团练的威力,以截堵英法联军。
于是,咸丰皇帝谕令恒福迅速调集民丁,举办团练,配合清军以防联军。
替天子“看家”的恭亲王奕訢,希望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让皇上对他也能刮目相看。但是他明白单凭自己的智慧与力量不足以对付狡诈的英国公使。于是,他坐镇圆明园,又请来了一位军机大臣,他的岳父——桂良。
自从天津谈判失败后,桂良被咸丰皇帝召回京城,他终日闷闷不乐。他并不承认自己的无能,而是怨恨天子优柔寡断。生在这么一个乱世,他无处施展自己的才华。好在乘龙快婿恭亲王奕訢理解他,暗中支持他,才使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与桂良同时到达圆明园的还有一位大臣——文祥。他们与奕訢共商军机大事,奕訢是王爷,又是钦差大臣,虽然他是晚辈,但桂良还要敬他三分,桂良开口道:
“英法联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他们以和谈为名,拖延时间,休整军队,寻机再战。”
奕訢非常赞同他岳父的意见,便说:
“大人所言极是,英法联军怎肯轻易撤兵,我大清应做好防范准备,另一方面应与洋人周旋,争取和谈成功。”
恭亲王奕訢对谈判仍抱有一线希望。在他与外国公使的交锋中,他感到洋人很贪财,谈判的焦点虽然是巴夏礼,但两国公使也一再提出战争赔款问题。他想,如果在赔款问题上对洋人稍作让步,也许战争能避免。所以,此时的奕訢对和谈是抱有幻想的。
大学士文祥则不那么认为,他认为英法联军志在必得,和谈只不过是虚幌一枪,最终,仗还是要打的。他担心的是万一近日内开仗,清兵已无力抵御。八里桥惨败后,京津一带的兵力大大减弱,僧格林沁及瑞麟所带之兵,逃的逃、死的死,留下的战斗力极差。
一支溃败的军队怎挡英法联军。文祥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奕訢与桂良都默默地点头。这种担心,他们心中早有,只不过不愿说出罢了。
谈判仍在进行,迟迟没有结果。奕訢坚持扣留巴夏礼,以强迫英法退兵。可是,他把巴夏礼看得太高了,英法公使不过是拿巴夏礼做做“文章”,死一个巴夏礼算什么,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侵占中华。
一八六〇年九月二十七日,京城守军朝阳门总兵告急:英法联军先头部队已到朝阳门外,情况十分危急。恭亲王及桂良、文祥、宝鋆等大臣们一听这消息,都有些慌了神。他们没想到英法联军的行动会这么快。桂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急慌问:
“联军开枪了没有?”
总兵回答:
“只是布阵,尚未开枪。不过,他们运来了大量的枪炮、云梯,恐怕不久会开仗的。”
恭亲王奕訢也急着问:
“兵力有多少?”
“三、四千人吧。”
大家一时间紧张了起来,个个面带土色,奕訢镇定了一下自己,说:
“加紧防守、调集兵力、同仇敌忾,打击联军。”
总兵先退下了,几位军机大臣一致认为此等军机大事应立刻上奏皇上,于是,一份八百里加急奏折送往承德。承德避暑山庄里的咸丰皇帝,名义上是“巡幸木兰”,此时,他哪儿有心思逍遥自在,京城是什么情况?皇宫还在吗?一切的一切,他全不知道。
三天没来奏折了,真急死人。咸丰皇帝凝视前方,一语未有。懿贵妃宽慰他说:
“皇上,京师一定没有事,不来折子,反而是好事,说明一切太平。”
就在这时,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懿贵妃连忙迎了出去,一见是京城来的人,她便急切地问:
“有折子吗?”
“回娘娘的话,有折子,八百里加急。”
一听说是八百里加急,她的脸色骤然大变,她连忙接过折子,迅速拆开。只听得咸丰皇帝大叫:
“快读。”
“嗻。”
御前太监欲接过折子,谁知懿贵妃手一摆,说:
“站一边去。”
懿贵妃亲自把奕訢的折子仔细读了一遍,咸丰皇帝与她都深知事态严重,两个商议了好一会儿,咸丰皇帝说:
“爱妃,召肃顺等人共议大事吧。”
懿贵妃阻挡道:
“此等急事,毋庸再议,依臣妾看,皇上即刻朱谕才是。”
“也好,朕这便口谕,爱妃代朕拟谕。”
懿贵妃依照咸丰皇帝的意思,写下了几个大字“总期抚局速成。”当夜,谕旨又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奕訢那里。
懿贵妃明白,皇上不希望开仗,哪怕多赔些银子都没关系。至于如何“抚局”呢?那就要看老六奕訢的能耐了。咸丰皇帝认为此时应尽快放了巴夏礼,以平息事态。远在热河的天子怎知如今就是放了巴夏礼,英法联军也不会退兵的,战争一定要爆发的。
谕旨发出后,咸丰皇帝仍坐卧不宁,他极不愿意打仗,但他的心里很清楚,仗非打不行。第二天,他决定从南方及西北、东北地区调兵遣将,火速赶往京城。
他从湖北调荆州将军都兴阿统带马队四百名、湖广总督宫文统带练勇二千人、绥远将军成凯统带精兵五百人、山东巡抚文煜统带精兵八百人、河南巡抚庆廉统带精兵六百人、山西巡抚英桂统带精兵四百人。令各路人马急赴京师,以增强京师的兵力。
谕令发出后,咸丰皇帝才舒了一口气,他往龙榻上一靠,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懿贵妃等人说:
“多方兵力增援京师,英法联军的洋枪洋炮能有多大的威力,朕要看看他们惨败的景像。”
皇后依然很担心,她怯怯地说:
“调集兵力能来得及吗?”
懿贵妃安慰着皇上、皇后,开口道:
“八里桥之战,夷军损伤也十分惨重,他们要作休整,只怕不会近期内开仗的。”
可是,一向聪明的懿贵妃,这次说错了。咸丰皇帝调集兵力的谕令尚未到达各省的时候,京师的大门就被英法联军轰开了。
京师炮火连天,光禄寺卿胜保站在城楼上,他仔细观看敌阵,发现城下敌人如密云、枪炮如林立,那势头有一口吞下京城之状。胜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对副将说:
“英法联军有备而来,京师恐怕难逃此一劫也。”
他的话还没落音,几发炮弹“嗖、嗖”飞来,副将大呼:
“大人,快卧倒!”
“轰、轰、轰……”
炮弹炸开了城墙的一角,胜保躲闪不及,他身子一颤,倒了下去。
“大人!大人!”
几个侍卫急呼胜保,胜保动弹了一下,他只觉得左臂疼痛难忍,想伸一伸胳臂,可是无力举起。
“大人,你的胳臂在流血。”
“快,扶我下去。”
两个侍卫扶着胜保走向安全一些的地方,血还在一个劲儿地流,胜保急了,大叫:
“你们两个笨蛋,快帮我扎上伤口。”
“嗻。”
可是他们还是不动。一个侍卫沮丧着脸,为难地说:
“大人,这儿无医无药,如何包扎?”
“饭桶!扯下一块衣角不就是绷带吗?”
胜保强忍着疼痛,让侍卫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一阵眩晕,他咬了咬牙,挺了过去。炮声又起,胜保命令守城将士死守城池,与英法联军决一雌雄。
胜保的事迹传到了热河,咸丰皇帝十分感慨地说:
“我大清若能多几位这种智勇之人,大清之幸也、朕之幸也、百姓之幸也。胜保报国心殷,实堪嘉尚!”
咸丰皇帝赐胜保二品花翎顶带,以示嘉奖。又谕令他统带西安各队札营京城东北,与僧格林沁、瑞麟大营互相联络。
战争一触即发,京城外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英法联军已层层包围了京城,咸丰十年八月二十日,即一八六〇年十月一日,英法公使照会奕訢,要求立刻释放巴夏礼。否则,联军就要对准皇宫开炮了。
奕訢的回答很明确:必须联军先退兵,然后议和画押,画了押再释放巴夏礼。可是,法国公使葛罗叫嚣不已,他说联军炮弹已在膛,不放巴夏礼,即刻轰平京城。留京的大臣、官员们有的主战、有的主和。
主和派以僧格林沁为代表。这个僧格林沁,平剿太平军时,他杀人不眨眼,如今对付外国入侵者,特别是大沽口战败后,他是闻风丧胆。
主战派以胜保为代表。胜保不愧为一骁勇统帅,打击联军,他一往无前,屡建战功,深得国人的爱戴。
主和派与主战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胜保认为夷军远程来京,地理环境不熟悉,加上马上入冬,如果清军能同仇敌忾,利用敌兵不服水土,难以御寒等天赐良机,定能打退联军。
但是,僧格林沁却持反对意见。本来,在咸丰皇帝的心目中,僧格林沁骁勇善战,可是,他往日的威风已不复存在。对于奕訢扣留巴夏礼一事,他耿耿于怀,生怕由此引起战争。但是,恭亲王奕訢主战,他僧格林沁不敢公然顶撞“铁帽子”王爷。
闻风丧胆的僧格林沁已如惊弓之鸟,他怕极了,于是亲手导演了一幕丑剧,落后人耻笑。心神不宁的他听说若奕訢继续扣留巴夏礼,三天后英法联军将开炮轰炸北京城,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想来想去,他擅自开始行动了。他令随员找来京师的几个大商贾。
这几位商人,有的是绸布庄老板、有的是粮行老板、有的是钱庄老板、有的是药铺老板。平日里,他们只知道做生意挣大钱,至于国家大事,他们很少关心。今天,僧格林沁把他们找来,他们很纳闷儿,不知僧格林沁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各位老板,僧某把各位找来,是有一事相托。”
僧格林沁抱拳拱手,对富商们很是礼貌。虽然他是官,他们是民,但是这几位不是普通的民,他们手指缝里露几个“小钱”也够僧格林沁吃两辈子的。所以,他这个“官”对“民”还得敬三分。
“大人,不必客气,草民受用不起!”
钱庄的张老板拱手还礼,代表几位商人开了口。粮行的李老板也附合道:
“有话只管讲,大人如此客气,我等心里不安。”
僧格林沁有些为难似地说:
“本来嘛,僧某也觉得此事不妥,可又不能不试一试。诸位皆是大老板、读书人,一定知道‘秦晋殽之战’的故事,弦高犒师意在诱敌。如今英法联军嚣张狂妄,眼看大炮就要对准皇宫开炮,僧某能不着急吗?”
几个商人面面相觑,僧格林沁接着说:
“僧某想请几位如古人弦高,犒敌师,以探联军虚实。”
“这个——”
张老板一脸的不高兴,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什么民族气节问题,而是心疼他的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他看得比性命、比民族气节还重。李老板也表现出极不乐意的样子,摊开手说:
“花费银子,就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一个推拖说:
“我们也不懂什么布阵呀,怎探联军之虚实?”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没一个乐意去的。僧格林沁明白其中的原因,便说:
“至于犒师所需物品,僧某早已准备好,昨日已备千头羊、八百头牛,只须劳驾各位一趟即可。”
几个商人一听不用他们掏腰包,也不好再借口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去向联军献媚。他们一行人牵着牛羊出了城,两个时辰后,回来了,一个个沮丧着脸,一个劲儿地埋怨:
“老东西僧格林沁,让我们几个人去受辱,人家不但不收牛羊,还哇哇直叫,也不知骂什么。”
“什么?夷语咱们听不清,但一定不是什么中耳的话。”
这件事情传到了恭亲王奕訢的耳朵里,王爷气得直翻眼珠子。他恨僧格林沁太没有民族气节,简直是条哈巴狗。虽然此时奕訢也从主战转为主和,但是他的“和”不是无条件的,而是“以战求和”。他认为勉强求和,但求一夕安危,势必导致大清的覆灭。
十月五日,天阴沉沉的。到了中午下起了小雨,冷风嗖嗖。守城的官兵缩进城楼里避雨。他们都认为如此阴雨之天气,不会出什么事情,有的人竟呼呼大睡。
“轰,隆隆——”
人们大惊,有的大叫:
“妈呀,这么响的雷。”
他们忘了,十月份,深秋冬初,哪儿来的雷。
“兄弟们,快起来,联军开炮了。”
人群顿时混乱一片,有的人吓得直打哆嗦,有的人冲了出去。原来,联军已逼近德胜门与安定门,截住了僧格林沁部下的后路。一听这消息,清军纷纷败退,溃不成军。
英法联军如入无人之境,大模大样地直抵定海,清兵一路败退,一直退到了圆明圆。联军叫嚣着、狂奔着,又一路追到了圆明园。
这一路的追杀,联军丧尽天良。他们无恶不作,烧杀淫掠,令人发指。
从定海到圆明园,能掠的掠了,不能掠的便烧。一大片、一大片的民宅着了火。男女老幼哭爹喊儿,十分悲惨。
一位年轻的姑娘和她的嫂子向僻静一点的地方跑去,两个年轻的女人头发都跌散了,一头的秀发在空中飘啊飘。几个英国鬼子看见了,他们的兽性大发,狂呼乱叫,追上了两个女人。姑娘一看在劫难逃,便想一死了之。鬼子发现了她的动机,死死地抱住她,在她脸上狂吻。
“不,不。”
姑娘挣扎着。
“姑娘,好漂亮的姑娘,中国的姑娘真诱人。”
姑娘又哭又叫,死不相从。但是,她像一只弱小的羊羔,任人宰割。几个“禽兽”轮奸了姑娘和她的嫂子后,鬼子狞笑着,拔出刺刀剜下了两个年轻女人的乳房。大叫:
“好丰满、好丰满。”
又一群“禽兽”赶了过来,大叫:
“快,去圆明园,那儿有数不尽的宝物,快去抢啊!”
一群强盗直奔圆明园。
百年国耻啊!圆明园,天怒人怨!
圆明园位于北京西郊。康熙年间,康熙皇帝偶然间发现了这座明代留下的一座废园。他认为这里地理环境优雅,只不过园子里长期不住人,有些荒草丛生、零乱不堪。只要稍加修缮,一旦有人住进去,它将成为一座人间天堂。
于是,康熙皇帝把这座园子赐给了他的四皇子胤禛,即后来的雍正皇帝,并亲书赐名“圆明园”。
四皇子胤禛住进了这园子,开始大兴土木建成了“圆明三园”,即: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此外,还有一些属园,如畅春园、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以及近春园、熙春园等。形成了绵延十几里的人间大花园。
此后,又经历了乾隆、嘉庆、道光、咸丰五位皇帝,他们每一朝都不断地完善这里。到了咸丰年代,圆明园已成为皇家别墅,是皇帝夏日避暑听政的人间胜境。
圆明园被人们誉为“万园之园”,它不仅是一处荟萃中外建筑艺术精华的富丽堂皇的园林,而且还是一个珍藏历代珍宝、典籍、文物的博物馆。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东方明珠,它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实为罕世之处。
圆明园的建筑融汇了东方与西方建筑艺术的精华。它的各大殿宇建筑规模宏大、气度非凡。“正大光明殿”朴素典雅;“弘德宫”、“秀山房”等寝宫珠光宝气、奢华无比。室内装饰豪华气派,乍一走进各宫,仿佛置身于天宫。
也有的地方宁静、淡泊,如小家碧玉;有的地方风韵雅致,如多情的少妇。“湛翠轩”、“听雨轩”、“万安殿”又各具特色,各领风骚,曲折多变,富有情趣。
室内间隔,也大多采用门罩、屏风、碧纱橱等挡断。墙壁上挂有中国山水画,草木虫鱼、飞禽鸟兽、古代仕女、威风猛虎;也有的挂上西洋画,汲水的土耳其少妇以及威尼斯风光,这里是中西和璧的典范之处。
有的楼阁是典型的东方建筑,四环曲折、飞檐廊角;有的楼阁则是西式建筑,呈几何对称形。在西洋楼阁之间,巧妙地设计并塑立了十几只大白鹅和几只山羊,羊嘴与鹅头处都有喷水口,日夜细水长流。水池边依次排列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星兽的人体兽头青铜像。每隔一个时辰,该一星兽就喷水,水柱达三、四尺高。每到正午,十二星兽同时喷水,水柱晶光耀眼,十分绚丽。
圆明园另一特色是园中有林,林中有园。园与林高度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从楼阁凭栏远望,举目所见皆是山明水秀;而山野佳累又以楼阁点缀。园中四十景,多仿江南名景,如“平湖秋月”、“苏堤”、“三潭印月”、“雷峰夕照”、“曲院风荷”。园中书房,有“杏花春”、“武陵春”、“牡丹春”、“安澜春”,院落之间溪水宛转、复谷环抱,水面上落英缤纷,水边杨柳依依。鸟儿啼叫,繁花似锦,林木葱郁,好似一座仙山琼阁。
此外,圆明园还是一座罕世的文物馆。那儿有远古时期的甲骨、汉代的彩陶、唐代的字画、宋朝的织绣、明朝的刻本。还有来自西欧的大自鸣钟、天体运行仪。
圆明园堪称人间第一宝库。然而,英法联军这一群暴徒闯进了这里,抢的抢,夺的夺,纵情肆意、纷纭万状。
首先冲进来的一批官兵,到处乱窜,他们的兴趣暂时不在财宝上,而是希望活捉大清的咸丰皇帝。可是他们扑了个空,几个吓得直打哆嗦的太监告诉他们,皇上早已“巡幸木兰”。但是皇上的亲弟弟恭亲王还在这里。洋鬼子“哇哇”大叫,想活捉亲王回去领赏,但是全园搜遍了,不见恭亲王。
原来,十月五日夜里,恭亲王奕訢以及桂良、文祥等人已从园明园的后门逃走了,他们本想直奔承德,但联军到处都是,他们不敢继续赶路。只好退至芦沟桥附近的长辛店一带。犹如惊弓之鸟的奕訢等人决定立刻释放巴夏礼及随员三十多人,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没找到大清皇帝,也没搜到亲王,侵略者们失望了,他们叫嚣着、狂舞着,开始肆意掠夺财宝。一时间,不分官兵,全都捋起袖子,双手抓取财宝,一个劲儿地往口袋里装。衣袋装不下,干脆脱下外裤,把两裤腿一扎,当成口袋还要装。
一个士兵眼前一亮,他发现了稀世珍宝,一串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项链。他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当他伸手取项链时,只觉得双肩被别人死死箝住,从背后传来他平日里最惧怕也是最熟悉的声音:
“大卫,这项链应该属于我!”
“上校,是我先看到的,应该属于我。”
“啪,啪”二记耳光打在了名叫“大卫”的士兵脸上,然后是上校歇斯底里地大叫:
“妈的,士兵服从长官,还要我来教你吗?立正,向后转!齐步走!”
那位士兵已经红了眼,急于得到价值连城的项链,他哪里还顾得什么服从长官。一个扫膛腿,绊倒了上校,然后抓起项链便跑。倒在地上的上校急了,掏出手枪瞄准大卫,大卫应声倒下,一群强盗闻讯赶来。上校从大卫的手中夺过项链,狰狞地笑着:
“哈哈哈,回去送给我最亲爱的玛丽亚,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谐趣宫里,两个士兵正在争夺晋代王羲之的真品。也许他们也是个“中国通”,懂得这幅字画的价值,他们在讨价还价:
“安德列,我给你五百英磅,你放开手。”
“不行,一千英磅,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你同意,我就放开手。”
“太不够朋友了吧,本来这字画是我先发现的,为何你要与我争夺。”
“不错,的确是你先发现的。不过,它并不属于你。快答应一千英磅,回去以后,它可能就值一万英磅了。”
“别梦想了,一分钱也不给你。”
两个人久久不相让,只听得“嚓”地一声,字画被撕成了两半,接着又被撕得粉碎。一个士兵狂叫着:
“这个公平了,谁也别想得到它!”
“哈哈哈,快来瞧瞧,我是大清国的咸丰皇帝。”
又一阵狂呼乱叫传来,洋鬼子纷纷寻声张望,只见一个士兵身着咸丰皇帝的龙袍,怀中抱着几串朝珠,疯疯癫癫地向人群跑来。一个士兵高举着景泰蓝宫瓶,大叫:
“给我穿一穿龙袍,我就把这宝瓶送给你,快脱下来呀。”
“这是一副嵌宝石的金戒指,归你了,约翰穿过以后,让我也试一试。”
“不行,不行,谁拿钻石来,我就脱下来给他穿。”
几个士兵像疯子一样追赶“皇上”,他们争着穿龙袍。
又一处珍宝馆被打开了,人们像潮水一样向那边涌去。抢的抢、夺的夺,一个个饿狼一样的眼睛发着红光。
更令人可气的是,一些士兵手里拿着木棒,遇到可以拿走的珍宝就装在衣袋里;遇到拿不动的,就狠命敲碎它。
一天的掠夺,圆明园碎玉满地,瓷片多于瓦片。第二天、第三天更疯狂的掠夺开始了。晚一些进园子的士兵见前者已满载而归,给他们留下的是那些抬不动、拿不走的青铜鼎、大金缸等物。干脆,他们动手合力敲打金缸,无奈打不下一块金子来。有人建议用匕首攫金子,果然有效,金块一块块被攫了下来。
“哈哈哈……”
“纯金,纯金,我发财了。”
“是我的,是我的,这块金子是我弄下来的。”
侵略者狰狞狂笑,圆明园几乎被抢劫一空,惨不忍睹!
一八六〇年十月十日,承德避暑山庄里的咸丰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泪流满面,他悲愤交加,连发谕旨,发誓要惩治洋鬼子,夺回圆明园。他谕令乐斌、成凯、文煜、英桂各路统帅带精兵驰赴京师,星夜兼程,不得有误。第二天,他又调遣西安马队一千多人,由乌兰带领,驻扎古北口,堵截可能北上的联军。第三天,他听说守军僧格林沁毫不抵抗,龙颜大怒,谕旨革去僧格林沁的爵职,并将瑞麟等人一同革职。
十月十五日,咸丰皇帝谕令胜保为钦差大臣,总领各省援兵,可惜为时已晚。联军已占据大半个京城,胜保无力回天。英法公使照会恭亲王奕訢,要求清政府赔款。
英国索赔白银三十万两,法国索赔白银二十万两;奕訢深知若答应他们这一无礼要求,无法向朝廷交代,也无法向国人交代,更无法向子孙后代交代。但他又无可奈何,只好上奏朝廷。
热河的大清天子安能稳坐龙椅,这几天来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今日又接到奕訢的奏折,说英法联军要求赔偿,否则,后果会更严重。忧郁的天子欲哭无泪,皇后低声抽泣,肃顺、端华、载垣等人低语着,懿贵妃也无良计。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肃顺说:
“只要联军能撤出京师,赔几个银子算什么?”
皇后钮祜禄氏翻眼瞪了肃顺一眼,心里默默地说:
“肃老六,银子虽不是你的,但是大清国的呀。”
咸丰皇帝见众人皆不开口,他不再指望别人给他出什么好点子,提起笔来,亲书朱谕:
“盖印画押,原定在城外,进城不过换约之一事。此时冒险进京,虽为顾惜大全,傥该夷不允复出,尚复成事体?”
咸丰皇帝要顾及国体,惹恼了疯狂掠夺的额尔金。他为了威逼清政府,也为了消赃灭迹,在英国首相巴麦斯顿的支持下,决定对圆明园进行焚烧。
十月十八日,圆明园遭到了英法联军的第二次抢劫,随后,冲天的大火烧毁了宫殿建筑及带不走的珍宝。
联军纷纷撤退,站在离圆明园约一英里的地方,观看浓烟与烈火。烟雾逐渐加大,并且越来越密,仿佛是一片黑云,罩住了京城,殷红的火焰映在联军士兵的脸上,他们狰狞地叫着、说着、笑着,像恶魔一样疯狂。
北京城里,老百姓惶惶不安,只看到西郊一片乌黑,他们以为是日蚀。有几个胆子大一点儿的小伙子抄近路悄悄挨近了“乌云”,他们回来告诉大伙儿,圆明园附近一片火海,不见天日!
狂妄的额尔金大叫:
“大清的皇帝,我烧了你的宫殿!我烧了你的宫殿!”
一群强盗应声附合:
“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大英帝国战胜了清国。”
三天三夜,大火不熄。
中国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悲愤交加、热泪不止。
千年国耻啊!中国人,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整整三天,奕訢滴水未进,他一言不发,任凭泪水浸透衣衫。
“王爷,吃口饭吧,等一会儿还要与洋鬼子画押,不吃饭怎么能撑下去。”
一个侍卫几乎是哀求王爷了。三天以来,哀求他吃一点东西的人已不止一个,文祥来过,桂良来过,宝鋆来过。几位男子汉聚在一块儿流泪。恭亲王自知无能,给天子“看家”,天子的“家”被夷人烧了,他愧对天子,更愧对子孙后代。
奕訢泪如雨下。圆明园被焚,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悲愤中的六王爷强打精神,穿上官服,前往京城与外国人谈判。火炮口下的谈判,其结果只能是弱者屈服。恭亲王奕訢与额尔金、葛罗分别签订了《中英北京条约》及《中法北京条约》。在承认《天津条约》的基础之上,又加上了以下几条:
(一)开放天津为商埠;
(二)准许外国人在中国拐卖华民出洋做苦工;
(三)将九龙司地方并归英属香港界内;
(四)交还没收的天主教堂财产,允许各省传教、租地,建堂;
(五)赔偿英法军费各增到八百万两白银。
恭亲王奕訢的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他咬牙切齿地拿起笔,在不平等条约上签了押。他将毛笔一甩,拂袖而去。
背后传来额尔金的狂笑:
“葛罗先生,让我们举起酒杯,为英格兰和法兰西的辉煌胜利而干杯!”
“干!额尔金先生,这可是地道的法国葡萄酒。”
一句句像针一样,直刺奕訢的心。他在心中骂道:
“妈的,一群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