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3章 左元恒,23岁,是地铁司机
有一个工资待遇好,工作内容轻松,但是工作要求常年早起晚归,轮岗上班并且调休,没有正常节假日,工作责任重心理压力大,你会选择做吗?
左元恒并不知道这个答案,因为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父母就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
放弃就读普通本科,转而将他送入一所铁路专职院校,当然这里面也有他高考失利,成绩刚过本科线的缘故。
左元恒还记得高考出分的那个晚上,母亲做了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随便吃了几口就借口约了隔壁赵阿姨一起跳广场舞,轻轻地带上门出去,只留他和父亲两人在饭桌上沉默相视。
似乎但凡重要事情,总是要伴随着吃饭才能进行。
父亲当时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菜,老式的折叠方桌上放着几个空酒瓶,是现在不怎么看到的‘山城啤酒’,他一直最喜欢的牌子。
“你这分数刚过本科线,我问了你当老师的二表叔,他说这个成绩去上大学的话,也就是一个三流大学,”父亲左手夹着的烟头,烟雾缭绕让左元恒看不清他的脸。
“按他的原话是,就是一些垃圾的野鸡大学,建议你复读一年,你的想法是什么?”
想法?没有想法,左元恒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或者说,在五六年前,整天只知道读书,闲暇时刻会被拉着去网吧打游戏,交际圈仅限于学校和家庭的一个普通小城市高中生。
在这种被众人强调,决定一辈子命运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主见。
更何况他的成绩很差。
当时互联网没有发达到现在这样,随便一个初高中生,就可以在网上和各种神奇网友谈天说地。
左元恒的一些同学,也是从父母亲戚那里,听说诸如土木和生物化学是好专业,将来毕业出来好就业,前者可以当老板,后者可以去研究科学技术。
然而放到现在,随便在网上一搜,登录任意一个平台,能看到各种素未谋面的网友,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的经历,都是各种唱衰。
生化环材,四大天王,机械土木,左右护法。
左元恒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选择大学的时候,有像现在这样丰富的网络渠道,进行充分了解,而不是只能用一本厚厚的没什么卵用,并且还很贵的高考报名指南。
一定会选择无脑冲计算机。
无论什么东西,总是别人的要比自己好,虽然有人说底层码农累死累活,月薪还不到五千,要时刻保持学习,不然一到三十五岁就会被优化。
但左元恒亲眼看到的却是自己走了狗屎运的高中同学,毕业进入了有政府背景的计算技术研究院。
每天早八点半,晚五点半,五险二金,中午管饭,晚上稍微加个十几分钟的班,主管会主动让他们留到六点钟,这样公司就会报销晚饭。
那小子不提自己每月三千的社保和公积金,只说工资到手才四千多,开口闭口梦想就是能到手八千,从此知足常乐。
左元恒每次说他凡尔赛,那家伙就会说比不上他,工作轻松不累,年纪轻轻就越入过万。
左元恒懒得和他细细掰扯,自己工作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轻松。
长期的单人工作,让他并不想开口说话,一想到自己从各种角度出发,手舞足蹈企图向别人解释一件事情,最后却只是换来一句敷衍,就让他熄灭了辩解和沟通的想法。
而那个好运的家伙,左元恒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话并不是很多,但现在两人在夜晚吃了烧烤沿着街道踩马路,却可以不停说两个小时,让自己插不进一句话。
或许坐在正常的办公室上班,有一群同年龄的同事,偶尔可以一起聊天,对人的性格影响就有是这么大?可以让内向的人变成话唠?
呵呵,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响起,左元恒猛地将脑袋从放满水的水池中抬起,闭着眼睛凭摸索着在墙上的挂钩上取下毛巾,擦拭干净。
将毛巾放回原位,左元恒抹了抹刚才因为甩头而撒上水珠的镜子,仔细整理自己的衣冠。
白衬衣蓝领带,以及外面的毛呢制式大衣。
比起高中那些选择了现在天坑专业,只能挣扎着考研读硕,或者受不了工地毒打,选择提桶跑路,亦或者是为了高工资,毅然决然前往东南亚打灰的同学,左元恒认为自己还是算幸运的了。
父亲的亲戚总算是靠谱了一次,虽然不是想象的开火车,而是来开地铁,但也算专业对口。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你张叔叔,你见过的,”当时老爸这样说着,“他有一个侄子,也是高考成绩一般,去读的铁路院校,还没有毕业就和铁路局签了合同,现在在开火车,虽然累是累一点,但是工资挺高的,你觉得怎么样?”
老一辈总喜欢将困难简单化,再苦再累,放到他们口中不过是“也就一般般”,“年轻人就要多吃点苦”,“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怎么办?”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家似乎都不快乐,左元恒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重复做着日复一日的事情就好。
上班的时候期盼着轮休,休息的时候又隐隐约约渴望着上班,或许就是要在社会中扮演自己的角色,才能稍微抚慰精神世界上的空虚?
左元恒整理好仪表,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精神抖擞。
打开宿舍房间,外面有人穿好和他一样的制服,坐在桌子旁正吃着简单的工作餐。
这里是蓉城地铁一号线车辆段,负责地铁车辆的停放、清洁、列检和维修等各项工作。
当然,也是乘务司机换班的地方,准备了宿舍给早班和晚班的司机,让他们可以在这里过夜。
“醒啦?早饭我帮你带来了,赶紧吃吧,马上要发第一班车了。”
说话的是左元恒的同事李坤,也是他刚入行时带他的师父,在这里已经干了七八年了,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骨干级员工。
左元恒顺势坐在李坤对面,看着摆在前面的面包和牛奶,微微一叹。
“说是管饭,结果天天就吃这些,我宁愿自己花钱去街上吃早餐,哪怕贵一点,听人说一号线上有一个站点,出了地铁口附近不远有一家面馆,味道非常好。”
“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李坤并没有接下左元恒的话头,哧溜地将手中牛奶盒子吸扁,仍然看着手机,“牛奶帮你热过了,还有十分钟,检查的人要来了。”
“检查检查,天天都有检查,”左元恒打开包装袋,狠狠地咬小一大口面包,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当时考中级职称的时候,几本规范手册倒背如流,用得着这么天天检查吗?”
对面的李坤终于按灭手机,抬起头来看着左元恒。
“你最近情绪好像有些大?”
“有吗?”
“有的,至少我感觉到了。”
“你说是那就是吧。”
“定期的心理检测快到了,我觉得你可以提前申请,提前一些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李坤不苟言笑,左元恒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牛奶将口中的面包咽下。
“好吧,今天下班之后我会给组长打申请的,你也知道,最近那个,我和女朋友闹了一点矛盾,所以心情可能确实有点差。”
李坤站起身来走到左元恒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我们肩上担负的可是成千上万居民的出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