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玩弄我”——取自……
“放心吧,各位乡亲父老,我定会还此地一个朗朗乾坤!”
高大健壮的青年,戴着一顶草帽,帽下遮盖着他束成髻的乌亮黑发,露出一张年轻干净的脸,他的双眼大而有神,灿若星辰,鼻梁高挺,眉似远山,给人以清冷超卓之感。身上的气质却又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他拱拱手,拜别众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悠晃悠地孤身朝黑风谷而去。
颓下的夕阳,
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
滴——答。
幽冷阴暗的石窟内,
陆燃犀蜷缩起身子,挤在石窟的角隙,紧贴冰冷的石壁,头颅拼命地昂起,接住壁顶聚汇许久后滴落的水珠。
干涩皲裂的唇角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一时让他的心神一缓,
不由回忆起可能是三个月前吧,他刚进入黑风谷——这个之后让他痛苦不堪的深渊时的场景。
像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瞥了眼石壁上潦草的竖划线和其下最后一根半断的短线。
他心想。
忽然,
一阵如衣物摩挲般的细密声音从窟外缓缓而来。
陆燃犀脏污的脸颊,莫名流露出一股愤恨之意。
这只畜生!
他想到。
究竟还要玩弄我到什么时候!
正此时,
声音来到近前,
停下了。
陆燃犀默默注视着窟口的黑暗,死死地盯着!
就像是要堪破这暗色,直视那颗硕大丑陋的头颅!
但这也已成妄想……因为他的丹田被那只畜生打碎……体内已凝聚不起一丝一点的灵力……如今连基本的夜视都做不到……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
看着,
一根银色的长须先从黑暗中探出,
而后是一对泛黄的巨牙,
灰暗的毛发,其间无规律地点缀有黄色圆块色斑,
一双在它的整个长脸中显得极小的西瓜大的眼,在暗色中微泛红光……
待它完全显露,一颗狰狞巨大的鼠头赫然显现!
它四肢着地,俯身,
一点点地爬进石窟。
而随着鼠怪的深入,陆燃犀心中的无力感也愈发深厚,
他无数次摸向腰间,想要寻求他的“爱人”——饮雪刀的帮助,
又无数次的想起,他的“爱人”,已被这只鼠怪夺走!折辱!摧毁!
那日的场景,仿佛还浮现在眼前。
他心心爱爱的宝刀,日日夜夜伴他入睡的宝刀,时时刻刻搽拭、不容有一丝污垢的宝刀,他是那么地珍惜爱护它呵……
却!
却被一只肮脏丑陋的鼠怪,肆意地践踏!在它那洁白无瑕、完美无缺的身子上,怪笑着宣泄那丑陋的欲——
唉,他那可怜的宝刀誒!
想到这,
他便没了力气。
手掌乏弱地垂至身侧,
整个身子蜷缩着,紧挨着石壁,仿佛这便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但那只硕大的鼠怪仍未放过他。
它急切地吱吱叫着,
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眼见陆燃犀毫无反应,
它便转过身去,
露出一个如小山般高耸的臀部。
用它那根深黑色的、又粗又长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陆燃犀的脸颊,
腥臊恶臭的嗅感直冲鼻腔,让他几欲呕吐。
一根灼热的巨物,有意无意地抹过他的唇,挑逗着。
隐约间,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上青筋有力的跳动……
陆燃犀绝望地,被迫承受这些凌辱,心中想。
“谁能来救救我……”
“或者,杀了我……”
……
……
……
其时,
天色昏暗。
黑风谷的风,裹挟着漫天黄沙,
仍旧如往常一般,从谷口迸出,在谷前积堆起一个个倒勾状的黄色小沙丘。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
近几年一向冷清的黑风谷外,传来了喧闹的嘈杂声。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一朵朵橘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疯狂地舞动,
似万千火舌吞吐着猩红色的獠牙,
在天幕之下扭曲成一只饥渴的巨兽!
焦灼的喘息掠过灼热的齿列,将星月碾作齑粉,融化在这场狂欢,装填这场盛宴!
看啊。
它正龇牙咧嘴,
腹饥流涎!
那每一簇的跃动,
是在欢呼、雀跃,
那即将到来的,
即刻沸腾的——
血红色之黎明!
……
圆形的土黄色祭坛凸起,如大地上拱起的一道干涸血痂。
祭坛上,干柴纵横交错,构筑成一个刺荆露天囚笼。
囚笼深处,面容灰黑的少年,双手双脚被麻绳所缚,平静跪坐着,清亮的双眼如潭水般,倒映着祭坛外的疯狂与丑陋。
祭坛外,有他点头打过招呼的叔叔、伯伯、爷爷们;也有常为他送菜送衣、对他颇照顾的大姑、小姨和奶奶们;另有那一个个或比他大或比他小的少年、儿童……
此刻,都双眼怒而鼓起突出,血管贲张,青筋暴起。
一句句难听的污言秽语从他们的口中不值钱似的喷出,
仿佛如此便能证明,台上的人有罪,台下的人无错!
少年心中有种淡弱的哀伤,如清溪流水般静悄淌过,缓淡无声。
他心想:事情是如何变幻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呢?
是眼见大半年迟迟未下雨,土地慢慢皲裂,水井取水放绳愈深,而感到焦急无奈吗?
是眼见米缸见底,孩子们的脸上多了菜色、少了欢笑,生活愈要勒紧了裤腰带过,而只有无能为力吗?
还是三个月前路过的仙人,听说了村中的苦事,认定有妖魔作祟,于是愤而决定为民除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风谷,却至今没了消息?
又或者是一个月前穿着黑色僧袍的那个和尚,来到这,到处宣讲他那众生有罪论,认为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便是为了赎罪的。
于是找上我这个父母早逝的孤儿,说是想要我承载着全村的业力,穿过圣焰,进入金色净堂,为众人赎罪,祈下甘霖……
……
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
一个苍老的男人,
怒而以杖击地。
碰!碰!
颌下的白色胡须乱颤。
他怒吼:“都给我闭嘴!”
群情激愤的村民们听此叱喊,纷纷扭头瞥去,见到那人模样,犹豫了刹那,还是停止挥舞火把,静了下来。
老人见他们听话,也满意地舒了口气,顺便暗中平复了一下刚才因杖地而紊乱的气息,
他咳嗽一声,酝酿好情绪,拿捏好腔调,
于是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哀叹道:“看看!都看看!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其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仿佛严厉的长辈失望地看着不成器的年轻人,说“我以前是看好你的,但你看看你现在……”
这种如同从褪色斑驳的回忆中泊来的窘迫感,让年纪稍大的村民们没有不羞愧地低下头的。
老人看着一大片后脑勺,虽然不满于还有三分之一没低头的,但还是点点头,继续说道:“礼神场合,需要肃穆、庄严!”
“你们这般喧嚣,成何体统!”
“按流程办事,要让神满意咯,神才会赐予我们风调雨顺!”
“可明白?”
“现在,听我号令。”
听——
“祭三牲!”
……
……
……
所谓“三牲”,也只不过是一只瘦得皮贴骨头的鸡、一只三条腿的狗和一只快要老死的黄牛。
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三条腿的狗不是什么异兽奇种,而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黄狗。只是不知是被哪人什么时候砍了条腿,煮了吃了,于是就变成了如今的三条腿。
说过闲话,继续。
一人抱着只毛发黯淡、精神萎靡的鸡,一人拖着只踉踉跄跄、面容愁苦的狗,一人牵了只眼盂凹陷、目光呆疆、行动迟慢的牛。
缓缓朝祭坛走去。
行至通往坛上的斜坡慢道,在半途停下。
纷纷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
鸡,割喉。一扔,翅膀扑棱着,还在郭郭叫唤,不一会儿,没了动静。
狗,蜷缩着,呜咽叫着,可怜兮兮的,看着让人心疼。于是一把按住它的狗头,麻利地给它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然后迅速用刀刺进它的心脏。没多少痛苦和挣扎,仿佛只是一场明日便会醒来的酣睡。只能看出,它的眼睛,再也没了生前那般灵动的光泽。
牛……那两个空开了手的男人都来到老牛身边,一人把住一侧的角。剩下那人脱了衣服,蒙住牛的脑袋,趁机用绳捆了牛的四腿,随后撞击牛腰,趁其不稳,三人一齐使劲,使其倒地。二人压在牛身,一人固定牛头,在其后颈部下刀放血。血缓缓流,牛一声低哞,渐渐没了声息。
……
三牲的血,汇在一起,漫灌斜道,顺着地势,流往台下。
流过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老头的脚,他不屑地往血里吐了口唾沫。
流过站在老头身后的男人们的脚,他们无动于衷,只是面色冷硬,如山、似铁。
流过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们的脚,她们惊慌失措,脚避着、踮着、单立着,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避免地沾染了血。
流过站在女人们身后的孩童、少年们的脚,他们有的蹦着跳着,把血溅的到处都是,全然将此当成了一场游戏;有的哭着闹着,想要离开这里,却被他们的父母拉着、按住,不让离去;还有的学着他们父母的样,或装着无动于衷,或扮着惊慌失措。而在这其中,有一个看上去与周围孩童明显不同的面色红润、肚子鼓圆的小胖墩,装模装样地,往血里吐了口唾沫。
千姿百态。
但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三牲尚温的腥血,热气袅袅,漫过,他们的双足,陷进黏稠的血泊,周身,粘黏无声的血气,这一次,确切地,他们无可逃脱地,成为这场血红祭祀的一环!
——
而舞台既已搭好,
这场荒诞剧目的剧情也即将推往高潮:
原来披着人皮的,
才是祭坛上最鲜活的祭品!
“点——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