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雪崩”赋魅元宇宙的魔幻与敬畏
在回望如浩瀚星辰的科幻叙事历程中,以小说《雪崩》为代表而描述的一系列充满魔幻场景与敬畏心理的想象,确实是对元宇宙“赋魅”的典型。而所谓赋魅,在这里就是指将神秘感、神圣性赋予某事物,从而让人产生对该事物的敬畏之心、渴望之情、珍稀之感。
小说《雪崩》是斯蒂芬森在互联网刚刚兴起之际的科幻著作,但这并未限制斯蒂芬森极为敏感、新奇、超前的创作灵感,他设想电脑通过激光识别人类大脑或人类通过穿戴外接设备,以虚拟分身进入由计算机模拟而呈现出与现实物理世界平行存在的虚拟空间——这被称为“Metaverse”,即元宇宙,这里面不仅有小说主人公阿弘自己进入其中建立起来的超元域的百老汇、香榭丽舍大道等街区,还有需要在超元域遵守的“三维时空法则”,但同时又存在允许超元域居民自由格斗的特殊街区,那即是松绑文明束缚、回归丛林法则,继而可以互相猎杀的超元域地带。《雪崩》正是采用超现实主义的叙事风格和赛博空间的逻辑推演,向世人描摹了互联网对未来人类生存状态与社会空间系统的颠覆影响乃至改写。其中,作为书名的“雪崩”一词是小说中的核心隐喻,“雪崩”是一种能够通过社会基础设施与人类信仰体系得以扩散的病毒,它既是计算机病毒也是生物病毒,它不仅可以在网络系统里传播,还可以在现实生活中传染,最终造成网络系统崩溃和人类头脑失灵的双重沦陷。也正是围绕这一“雪崩”的存在与发展、被利用与被消灭等线索,不仅演绎出各种穿梭于虚实两界的奇景妙象,铺开了《雪崩》一书在展现诸多科幻情节和虚实境象的同时,还延展出以虚实相交空间下的互通性危机所共同印证着的人类天然的脆弱性,这就颇具隐喻地抒发了类似超元域的元宇宙对人类存在的价值意义及未来发展的隐患危机。
由此,一方面,元宇宙在斯蒂芬森笔下是以超凡想象力的科幻文学为叙事载体,所勾勒的元宇宙轮廓就是在今天看来仍然充满着幻象与魔境的超凡色彩。另一方面,元宇宙在小说中也被硬核技术的思维所推演、网络应用的术语所包裹,从而使其所展现的“超元域”(虚拟实境技术)对后来的计算机技术,尤其游戏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就这点而言,斯蒂芬森这一开创性的想象叙事,不仅是催生充满奇趣的平行世界故事的起跑点,更是催化元宇宙的科技梦想与哲学反思的起搏器。可以说,描摹元宇宙幻境的《雪崩》既是侠客小说,也是惊险小说,还是科幻小说。时至今日,无数的专业网络技术人员正在一步步接近斯蒂芬森当年的神奇梦想,根据《雪崩》中的情境想象和技术描绘而生产层出不穷的新奇产品,让科幻文学想象的产物得以现实转化、呈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一家游戏公司根据小说中“超元域”概念开发的3D虚拟社区游戏《第二人生》,也是近年来硅谷科技领袖和诸多VR、AR研发者的对标,同时,在“第二人生”网络虚拟世界中的“公民”数目前已突破500万人次,瑞典、菲律宾等国甚至在其中设立了“大使馆”。美国《时代周刊》评选1923年至今“100部最优秀英语小说”,《雪崩》位列其中。在网络广为流行的“100本今生必看科幻与奇幻小说”书单中,《雪崩》榜上有名。亚马逊网上书店评选“20世纪最好的20本科幻和奇幻小说”,《雪崩》高票入选。
当然,并非只有斯蒂芬森一个科幻作家捕捉到未来的新气息,不少科幻作家或未来学者都意识到互联网将开辟一个全新世界。
在斯蒂芬森之前,加拿大籍的科幻文学创派宗师威廉·吉布森在1984年就基于计算机和当时的人工智能创作了《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三部曲,该三部曲成为赛博朋克的“圣经”,吉布森也被称为“赛博朋克之父”,其所提出的“赛博空间”概念所描绘的就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之外,由计算机定义的兼容物质和代码的新型世界。而赛博空间已是具有很高程度的元宇宙想象。《神经漫游者》作为最具影响力的科幻小说之一,描述了未来世界中一个自我意识觉醒的人工智能,为了获取自由,雇用四名职业罪犯,去偷一把钥匙和获取一个密码的故事。这也被看作是后来热映科幻大片《黑客帝国》《银翼杀手》《盗梦空间》等剧作的影子。
而在《雪崩》出版三年之后,乔·弗劳尔就在英国的《新科学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基于《雪崩》的构想,讨论如何利用虚拟现实(VR)技术去建构一个元宇宙世界。1999年,上演并大获成功的好莱坞大片《黑客帝国》,则以声像并茂的影视剧作生动化地向世人展现了两个平行但可以通过人机对接方式连接的人类居住世界Zion和计算机设计并主宰的虚拟世界Matrix。影片中的Matrix可以理解为一个具有高度沉浸感的元宇宙,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个理想的元宇宙,但片中那种躺着闭眼、身后插管、以刺激脑电波而产生无数幻觉与触感的“人肉电池”等形象,不免引发人们关于元宇宙中人类生存状态良莠的疑云,反思计算机技术的无限发展可能对人类社会形成的致命性挑战,深忧元宇宙空间中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物种平衡等。再如2018年上映的《头号玩家》,则以更加直观化的形象表达了元宇宙的运作逻辑及其与现实物理世界的复杂关系。
实际上,无论于《雪崩》之前还是之后而创作的科幻文学及影视编排,其实多数都是将生活中的欲望与焦虑、苦闷与迷茫、不满与失落、挫折与失败等现实窘境影射到虚拟想象中,并沿用网络技术的运转规律与呈现载体的特点反向诉说或玄幻描述着在虚拟世界中的另类投影,以此激活要不悠然自得、洒脱随性,要不侠肝义胆、豪气冲天的想象性叙事基调。在这一叙事基调中,“人类完全可以把现实的生活看成是异化的、机械的与无聊的,而把虚拟技术所创生出来的故事化生活当成具有真情的、有机的、生动的生命经验之来源”(3),如此沉积于现实中的困局在元宇宙的想象世界中似乎获得解脱与驱散,哪怕在这种“剥离现实”的情境中有像“雪崩”病毒一样的隐患与危机,也阻止不了世人所期望的从想象性叙事中被唤起的“最真自我”的幻觉意识的满足。
总之,诸如《雪崩》类科幻文创的叙事情境,营造的元宇宙是一个不仅能够上载幻境丛生而且还会潜藏重重危机的虚拟空间,这就赋予了元宇宙在世人眼中充满神秘且魔幻、负有神圣且敬畏的第一印象。小说之所以将“雪崩”作为书名,不仅因为“雪崩”是作为以从元宇宙感染由人体血液传播的“病毒”形象示人,关键还在于“雪崩”所包含的一套有关元宇宙世界的宏大理论,它既暗喻网络技术威胁论并浓墨重彩地渲染了未来世界中潜伏的毁灭性力量,又比拟丧失伦理价值寄托必将招致社会崩溃的暗淡前景,但同时却在人类社会几近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时刻又保留了不屈从恶劣环境而奋斗、坚守自我原则而最终活出属于人类本真的人设安排,从而又点燃了对于人类未来的内心祈盼与寄托。
“雪崩”之下的元宇宙散发着魔幻与敬畏的气息。恰恰是如此叙事而赋魅于元宇宙,才不仅引来人们对元宇宙更浓厚的好奇与探求,而且也不乏招致颇多质疑甚或拒斥。那么,元宇宙究竟会把人类引向因狂妄自大的诱惑而招致灾难,还是能够成为规避真实社会窘困、治愈现实人生伤痛的救世灯塔,这仍是一个极具未知性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