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卢佩不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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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宇宙处于危险之中

我的运动短裤像只受惊的土拨鼠一样钻进我的屁股缝里。重要备忘录:记得从家里带运动裤,不然就得借学校里的烂玩意儿。不过,我能应付。我拉起护膝,调整腕带,又用力系紧了马尾辫。准备战斗吧,七年级春季学期的体育课!

裤子实在太紧了。我从储物柜门后探出半张脸,环顾更衣室,确保无人注意,然后随意地把一只脚蹬在长凳上,偷偷拽住内裤,往下扯了扯。

砰!萨曼莎·平克顿猛地关上了柜门,惹得全更衣室的女孩都看向她。“哟,裤子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吗,卢佩?”她大笑起来,一半人也跟着她窃笑。

我差点儿就要回敬说:“是啊,你妈妈在这儿呢。”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萨曼莎上前一步,鼻尖离我几英寸远。

“哦,找事吗?”这一次我脱口而出。

萨曼莎一怔,挠了挠鬓角。显然,我的回应让她有点意外,反而不知该如何应付。我最要好的朋友安迪对她倒是毕恭毕敬,不过,拍马屁不是我的强项。

索尔登教练的哨声打破了僵局。“瓜达卢佩·王……萨曼莎·平克顿!”她双臂交叉在胸前,壮硕的身躯把办公室的门口挡得严严实实,“聊什么呢?让我们也一块儿听听?”

我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不能冒险被扣分,我得在体育课上拿A。

萨曼莎的声音忽然变得和她的果味香体喷雾一样甜美:“在欣赏卢佩的短裤呢,索尔登教练。”

“下课后再欣赏吧。”教练说着,示意萨曼莎入列。

萨曼莎睨了我一眼,还想用眼神挑衅,但我只是牢牢盯住她T恤前面那只竖着大拇指的卡通鲑鱼。显然,有人忘了告诉设计学校吉祥物的家伙,红鲑鱼萨米应该长鱼鳍,而不是手指。萨曼莎像条蛇一样滑进了队伍里,站在我身后。

“哦,找事吗?”她压低了声音学我。

谢天谢地,安迪这个学期和我一起上体育课。“别理她,”她站在我旁边,使了个眼色,平静地低声说,“我还有一条足球短裤,明天带给你。”安迪的妈妈大概已经给她备好了四条运动短裤,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对一家教服务,以“确保她学业有成”。

我咯嘣一声捏响了指关节。“不用,我记着了,下次不会再忘带了。”

我们排成一队,拖着步子走向体育馆,准备去上篮球课,或者排球课,或者……谁知道是什么课。教练从更衣室后的器材室里推出一辆手推车,上面架着一台电视。“别乱动,别交头接耳。”她把手推车用力推出弹簧门。

“等等,这事不对。”看见教练一个球也没带就走了进来,我忍不住小声说。

安迪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在翻白眼。“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手一张一合,假装是个布袋手偶模仿我说话,“凭什么规定所有人的短裤裤脚都不能短过指尖呢?胳膊长的小朋友,短裤的长度完全可以到手腕……如果女孩子穿什么衣服让男孩子分心,责任也不该在女孩子身上……”她扩开手掌,让手偶的嘴巴夸张地开合着,“而、而、而、而且,凭什么不给华裔和墨西哥裔混血的孩子专门设计一种种族标签泡泡贴呢……”

“本来就是啊!”我说,“你就可以直接选一个黑人泡泡贴。为什么我却只能华裔、墨西哥裔二选一?这不公平,对谁都不公平。”

我的大多数抗议行动不过是给校长写一封措辞强硬的信。安迪耸了耸肩。

“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咬了咬下嘴唇。男女混上的体育课向来是我的主场。除了二年级的跳绳课之外,我甚至一直都待在男生组。“看到那台电视了吗?我们是不是要学点什么历史悠久的运动,比如那种……叫什么来着,用迷你网球拍来回打一个塑料雪锥似的东西?”

“那个叫羽毛球。”安迪咯咯地笑了,黑色的卷发上下弹动。

“别闹了,安迪。我非常需要这个A。”我说。

“我知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真的就叫羽毛球。”她答道,“好啦,你可是咱们班最牛的人,你知道自己什么都能搞得定。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见到傅立,把一听玉米罐头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投给他啦。”

我跟安迪说过赫克托舅舅对我的承诺。他在西雅图水手队[1]工作。他说,如果我能拿到全A,他就会带我去见傅立·埃尔南德斯——职业棒球大联盟中的第一位亚裔和拉丁裔混血投手。同是华裔、墨西哥裔混血,既然傅立已经成了第一个打入职棒大联盟的男投手,说不定我就会是第一个投出无安打[2]的女投手呢!

我是不是忘了说,棒球就是我的生命?

我一直忙着在其他课上找回状态、达成优秀,倒是从没担心过索尔登教练和她的新项目会带来什么威胁。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咬住了双颊内侧。除了梦想有一天打进职棒大联盟之外,我这辈子还从没有如此渴望过什么。

索尔登教练走回更衣室,开关了几下吊灯,把最后几个还在磨蹭的同学赶进了队伍。她举起胸前的哨子,短促地吹了四下,好像要率领一支军队投入战斗。

她的短裤勒得比我的还紧,屁股比我的还翘,但她看上去毫不在乎,昂首挺胸地领着我们走进体育馆,二十个男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我的朋友奈尔斯站在队伍里朝我挥了挥手,我也笑着挥手回应。但马上,他举起手,模仿着《神秘博士》中博士操纵万能音速起子的动作。这是我们俩的暗号,意思是我们得谈谈,而且是“宇宙处于危险之中”级别的紧急事务。

离上课还有半秒钟,我示意去那个男女生队伍之间的位置,那儿刚好被挡在教练视线之外。我们俩微微出列,会合到一起。

萨曼莎轻蔑地笑了一声,指了一下我和奈尔斯。

“嗨,卢佩!”奈尔斯说着,舒了一口气。

我凑到他旁边,不想让别人听见。“什么事?”

萨曼莎的几个朋友也吃吃笑着一起贴过来。

不能饶了你们。我悄悄释放了一个无声但致命的“小家伙”。三、二……

恶臭弥漫。“哦——!”萨曼莎惊叫了一声,低声对她的朋友克莱尔说,“我发誓不是我放的。”

我沉浸在无声臭屁弹投放任务圆满完成的喜悦中,得意忘形地又扭了一下,新一轮轰炸翻腾而起。

奈尔斯朝我摇了摇头:“不是吧,我就在你边上呀?”

“抱歉,”我悄悄说,“误伤友军。”

他点点头,目光穿过我,盯住体育馆顶棚的横梁。他和人说话的时候看着点别的东西会轻松些,有压力的时候更是如此。我又凑近了一点,听到他喃喃道:“听着,有情况。”

教练在体育馆的另一头训斥一个迟到的同学,大家逐渐安静下来。时间不多了。“我也注意到了。先看看她要干什么,下了课再说?”

“但肯定是大事儿。”他低声答,指了指电视,“每次一上课,教练都是组织大家拍球、投球或者运球……”

和我一样,奈尔斯也讨厌改变。我瞥了教练一眼,她正转球拍似的转动着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是啊,是啊。”我嘟哝着,流露出一丝丝担忧,“你猜那电视是干什么的?会不会是要向我们展示一种新的运动项目?”

“我猜是……”

教练转向我们,遥控器仍在手上转动着。“站好队,福斯特。”

“快回去站好。”我低声催促,“不然她会罚我们做俯卧撑的。”

归位后,我假装握着音速起子,关闭顶部装置,表明我们俩现在至少达成共识,这的确是意外状况。奈尔斯点了点头。

萨曼莎还在连连作呕,无暇理会我们的暗号。

索尔登教练趁大家安静的间隙拍了拍手。

“大家注意,现在宣布一件事!都近点。”她走到了放电视的手推车边。我的心忽然悬空,吊到了嗓子眼儿。

四十名七年级学生一齐移动。轻风将八十只鞋子和八十个腋下的气味带进了我的鼻孔。

索尔登教练来回扫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就在我开始慌乱时,她又盯上下一个“受害者”,然后再继续。一个接一个地,她和我们中的几个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所有被她单挑过的孩子都不禁扭捏起来。看来,她那双激光眼瞄准的主要是有运动特长的几个孩子。布雷克——去年棒球队里我的接球手,悠悠地看向我,扬了扬眉毛,亮出了第三个击球手上场前他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

随后,索尔登教练做了个招牌动作:把那件小了一号的T恤往那条小了两号的运动短裤的裤腰里塞了塞。看来,问题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我的手心开始冒汗。教练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屏幕亮了。男男女女站成一圈。男士们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女士们则身着颜色相配的蓬蓬裙,裙摆如同缤趣图片网站上烘焙失败的纸杯蛋糕。我的午饭都快要吐出来了。屏幕上的男女两两配对,手牵着手。

刺耳的小提琴声回荡在空旷的体育馆里。

一个南方口音的家伙以高亢的鼻音号叫着:

若不是为了棉眼乔,

很早以前我就结婚了。

你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你从哪儿来啊,棉眼乔?

歌词很像是某种奇怪的乡巴佬说唱。屏幕上的人手挽着手,像小跑的驴子一样蹦着跳着。

索尔登教练跟着音乐的节奏踮脚、拍手,臀部还左右摇摆,只不过慢了半拍。这简直就像上回我的生日派对上,妈妈坚持要教我的朋友们跳什么玛卡莲娜舞的情形。我默默地祈求上天结束这一切。然而,生日派对上我的祈祷没奏效,此刻,教练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布雷克看着我,好像嘴里含着一口柠檬汁。佐拉·芬普尔干脆捂上了眼睛。马库斯——我们棒球队的二号投手,每次投手轮换都得排在我后面——盯着屏幕,紧张得阵阵干呕。难道成年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尴尬吗?!终于,音乐停止,舞者们向舞伴鞠躬致意,教练也朝某个假想的舞伴深鞠了一躬。

她按下遥控器上的停止键,花了几秒钟才顺过气来。随着教练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响,我和在场所有人一样,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同学们,这就是我们本学期的课程,欢迎大家!”


[1]西雅图水手队,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中的三十支球队之一。——译者注

[2]无安打,棒球比赛中投手的最高成就。在整场比赛中,投手没有给对方击球手击出界内球的机会。——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