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大小
“小,小,小……”众赌客高叫着为张仨助威,而这一把,朱桢却压的是个“大”。
“开,你倒是开呀!”张仨站到一把椅子上高叫着。
铁盅里已经没有了“叮叮当当”的骰子碰撞声,荷官略一犹豫,还是轻轻揭开了盅盖。
“一二三,小”,荷官叫道,众人一片欢呼,张仨中了。
荷官无奈地从身后取出一锭五十两大银,用竹耙子推到张仨面前,又顺手捞回了朱桢的十两银子。
朱桢又从钱袋里倒出一锭银子准备押注,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钱袋已经瘪了,这是他最后一锭银子了。
朱桢刚要押注,张仨伸出胳膊拦住他道:“兄弟,我手气旺得很,随我押就是。”朱桢点点头。
“再来”,张仨一脚踏在椅子上,豪气冲天地冲着荷官喊道。
荷官笑了笑,也没当回事,毕竟一回两回恰好蒙中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赌客接着赌,那就是十输无赢。
张仨一把将金锭和刚迎来的五十两银子,全部压在“小”上。
其他赌客也纷纷跟着押在“小”上,只有少数几个考虑再三,押在了“大”上。
荷官开始摇铁盅了,一阵“叮叮当当”声中,众赌客群情激昂,齐声大喊着“大、大、大……”
“再摇三下,大小通杀”,荷官照例又使劲地摇了三下铁盅。
张仨回身向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毕竟他押注最多,若是赢下这把,连本带利能赢下来二百两银子,可真不是个小数。
借着回身一“嘘”的功夫,张仨看得真切,书生用右手正在研墨。
铁盅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停止了,荷官可以启盅了。
“慢着”,张仨大叫一声,一把将面前的押注,一股脑移到了“大”字上,叫道:“刚才是牛刀小试,自然要押‘小’,第一把赢了就变成了大喜过望,自然要压‘大’才是!”
按照赌坊规矩,只要还没启盅,赌客随时可以调整买大还是买小。
荷官愣住了,这一愣神的工夫,不少赌客也瞬间将自己的押注从“小”字上换到了“大”字上。
“大、大、大……”赌客们大叫着,谁手气好他们自然跟风押注,张仨手指着荷官,大叫着“输……输……输”,大有指点江山之势。
启盅了,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三粒骰子,一粒三点,一粒五点,一粒六点。
“三五六,十四点大!”荷官叫道,众赌客“嗷”的一声声震屋瓦,这下跟着张仨下注的赌客全都赢了。
荷官随身后耳语几声,两个人搬来了一个大铁箱放在荷官身旁,荷官从铁箱中先拿出两锭五十两大银赔给了张仨,随后,又拿出一些小银锭和散碎银子,赔给了诸位赌客。
荷官问张仨:“小伙子手气旺,你还玩吗?”
“玩,干嘛不玩”,张仨撸了撸袖子,大笑道:“爷今儿出门,眼见两只喜鹊喳喳叫着办那事儿呢,那可是喜上加喜,大大的吉兆啊。”
朱桢一边收银子,一边不解地问道:“喜鹊在办什么事,还能喜上加喜?”
众人哄笑起来,一个赌客看着朱桢,将两只手手掌上下重叠,一前一后摩擦道:“看,就是这样办事!”
众人又大笑起来,朱桢一本正经地问道:“这样不是‘王八’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络腮胡子叫道:“好兆头,喜鹊和王八都是‘五喜’之一,好兆头,接着赌,今儿必能发大财。”
赌徒最信这个,“五喜”指的是燕子飞来狗认主,王八进门喜鹊来,枯树逢春发新芽这五件事。
有赌客问朱桢道:“你今儿可见过王八?”朱桢想了想,今早还路过府中池塘边,那里面有鱼儿和乌龟什么的可不少,他就点了点头。
众赌客啧啧称奇,人人信心大增。
荷官重新拿起骰子放入铁盅,问张仨道:“这位客官,可还要押注?”
张仨点点头随手一推,将手里金银全部押在了“大”上,心中暗忖,待会只要留意书生,那还不是把把稳赢啊!
果不其然,在荷官又喊出“再摇三下,大小通杀”时,张仨偷偷瞄见,书生慢慢在用左手研墨。
就在“叮叮当当”停止的一刹那,张仨将金银全部从“大”字上,挪到了“小”字上,嘴里还嘟囔着:“诸位,从来童谣里‘小喜鹊’的,可曾见过叫‘大喜鹊’?天意难违,这把得押‘小’!”
一众赌徒闪电般将押注也从“大”字上转移到了“小”字上。
“输…输…输……”
“小…小…小……”
张仨更是趾高气扬,大叫着:“小喜鹊,叫喳喳,姑娘来到我们家,姑娘姑娘你坐下,我倒后院把鸡杀,吃了鸡你要听话,我说干啥就干啥,来来来,我刚买了新床榻,咱俩躺下说说话……”
众人大笑,朱桢没听过这等调调,微红着脸也抚掌大笑。
赌客的叫喊声震耳欲聋,荷官手都颤抖起来,众目睽睽下,颤巍巍地打开了盅盖。
张仨不用看,也知道是个“小”,果不其然,一阵欢声雷动,三粒骰子果真一粒四点,两个一点,开了个六点小。
这一把张仨连本带利翻到了四百两银子,朱桢也跟着捞回了不少。
“哇哈哈,发财啦!”朱桢喜笑颜开,抱住张仨使劲摇晃,张仨心道,你平日挥金如土,怎么这点小钱就兴奋成这样?他却不知道,这可是朱桢平生第一回靠自己本事赚钱,那感觉能一样吗?
果不其然,凭借着看“研墨手”的本事,不过四五把,张仨翻着跟头赢钱,眨眼间面前已经堆起一座小银山,估摸着怎么也超过两三千两,另外还有大小银票一摞子,里面光面额千两的龙头银票就有好几张。
朱桢把把跟着张仨押注,不但捞回了本,还盈余五六百两银子,开心得捶胸顿足像个孩童一般。
荷官不停地擦着汗,他做这一行也十几年了,哪里碰到过今天这样的硬茬子啊,每一把都不按常理押注,每每在最后时刻改主意,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不过,令他稍稍心安的是,自己每一把都是按照书生的指挥在开大小,他觉得东家应该不会过分苛责自己。
吵吵嚷嚷中,下一把又开始了,荷官赔着小心将骰子放入铁盅中使劲摇晃起来,张仨将全部赌注一股脑地推到了“大”字上。
在他看来,先押注到哪个字上并不要紧,只要盯住了白面书生的“研墨手”,临时调整就是了。
果不其然,其他赌客也纷纷跟着张仨,一起押“大”,一个“大”字上,瞬间被金银放得满满当当。
一阵骰子“叮叮当当”声过后,马上就要开盅了。张仨却偷瞄着看见,书生这回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画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伸手研墨。
“慢”,张仨大喝一声,两手前伸,一把将身前的金银和银票揽了回来,叫道:“不好意思,这把看不准,先歇歇再说。”
张仨也明白今天赢大了,最合理的方式当然是见好就收,说白了,自古以来能开赌坊的谁家也不好惹。不过今天张仨可不怕,原因很简单,看看身边朱桢兴奋得有些潮红的脸颊,他怕谁?
张仨撤注了,一瞬间其他赌客七手八脚也撤回赌本,“大”字上,连一个铜钱都没剩下来。
荷官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把居然无人投注,开不开盅都一样了。
张仨脱下外衣,把面前的银子包起来扛在肩头,笑呵呵向赌坊走去,他要故意激怒书生,今儿是来找茬的,这书生八成是赌坊的正主。
果不其然,书生抬起头来,说道:“小兄弟,手气不错嘛!”
张仨把银包咣当一声放在书生面前的桌案上,桌案上,《墨色茶花图》已经画完,真是宜浓宜淡,清洌高雅,看得出来这书生书画方面还是很有些功力的。
在画作右上角,书生正准备题跋,却还没有动笔。
“这幅画儿画得不错”,朱桢走过来笑道:“以水墨画茶花,大雅,大雅!”
张仨却不以为然道:“雅什么?茶花都红的、白的、粉的,谁见过黑色茶花?”
书生一笑,信步走到墙边,拿起剪刀为一株茶花剪掉一片枯叶,张仨和朱桢望去,顿时吃了一惊,原来一溜茶花中,当真有一株墨色茶花,花瓣如墨玉一般极为特殊,茶花向来以赤色为佳,这株墨色茶花很是少见。
朱桢看了看黑色茶花,笑道:“殊种茶花,也算难得。”
“输?”张仨笑道:“咱们兄弟今儿可是大赚特赚,跟‘输’字可不沾边哦!”
书生“哦”了一声,突然笑起来,回到桌前提笔在茶花图右上角写下两句题跋——“谁道赤为尊,殊种出武昌。”
“谢了啊”,书生搁下笔,拱手道:“若不是两位启发,这句题跋怎能信手拈来!”
朱桢本想还礼,不想手里提着一大袋银子没法拱手,只得笑了笑。今天他赢了不少银子,心情实在大好。
“二位这是要走吗?”,书生问道。
张仨笑道:“不抢不偷,见好就收,哈哈,赢大了就该赶紧走,万一再输回去可就糟糕了。”
朱桢在一旁也笑着出言附和,他手里也提着一大包赢来的银子,手感极好。
书生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赌坊里有句俗语,叫英雄好汉不怕输,赢了就跑是……”
“是什么?”朱桢问道。
朱桢身后,荷官叫道:“赢了就跑是母猪。”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朱桢气得脸都白了,张仨表面气鼓鼓的,心里却暗道:“这书生来寻晦气了,这一回得让他知道铁板为什么这么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