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圈
小帽儿站在森林边。
他举起吹火筒，刚一喊，一声“爸爸”就像被红彤彤的火燎过，急慌慌地冲跑出来，将他吓了一大跳。
春天的阳光，软软地照在他那张孱弱的脸上，一些淡细的绒毛像刚从剥出的蛋白中钻出。过了好一阵，他才又举起吹火筒：
“爸爸，那人没死，妈妈要你回去。”
这次，他的声音大了点，像串水泡，荡向黑魆魆的森林。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林里，静静的，像死去一般。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鸟儿，站在一棵斜斜地伸出身子的醋栗树上，歪着脑袋，瞧他。
他将吹火筒举起，又放下，眼里慢慢包起一大包眼泪。他转身回看不远处的村庄，真希望市长先生这时能再次带着大批人马出现。
上月，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越狱后逃向森林。市长就带人搜到了森林边。也许是人多胆肥，士兵们纷纷叫嚷着要冲进森林。市长先生也很激动，想要冲进去。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令所有马匹都纷纷掉头逃窜。有人说，死去的老巫师，不，也许他仍活在森林里，正帮助铁斧头，招揽所有逃进森林的人。
没有人回答，几只麻雀飞过。醋栗树上的鸟儿，也拍起翅膀，像团白色的绒球，飞进了森林。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妈妈就常骂我没吃饱饭。”小帽儿想。于是，他小心翼翼往前几步，朝森林瞧去：
一条狭窄的小路，从杂草中探出脑袋，许多被树叶切碎的光，斑驳地掉在上面。路旁，满满一圈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东西。
是蘑菇！没错，是蘑菇！
鸡蛋菇、红豆菇、鹅膏菌、荞面菌、铜绿菇……好多啊，就像从地下钻出的小伞、勺子、鸡蛋、鸡腿，密密地挤着，围成一大圈。
小帽儿的眼珠无法移动了。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肥、这么好看的蘑菇。妈妈每次炒蘑菇，他闻着香喷喷的味道，都馋得要死。再说，姐姐也爱吃，还有爸爸……
小帽儿又朝前走了两步。
“爸爸。”小帽儿将脑袋探进森林，怯怯地喊道。声音涟漪般，轻轻荡漾，渐渐消失。现在，只要伸手，他就可采到蘑菇了。
他的身子倾进了森林。
“我只要摘几朵。”他想。
他摘了一朵又一朵，哎呀，这些蘑菇的味儿可真好闻，就像花一样，香香的。
我该离开了，我该离开了，小帽儿不断提醒自己，可摘了一朵，还想再摘一朵。
“看到这么多的蘑菇，妈妈该有多高兴啊。”他忘记是来找爸爸的了，脚不知不觉踏进了森林。等篮子再也装不下时，他才发现自个儿的处境不太妙——刚才的蘑菇圈像在旋转，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幽暗。
他明明记得往后退几步，就可以出去的。可是，等他扒开挡在面前的灌木，才发现后面哪儿还有什么原野，只有一丛茂密的荆棘，像堵墙站在那儿。他钻过灌木，拨开荆棘，发现荆棘外还是荆棘。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害怕。
那条在外面瞧见过的小路，也不见了。
他以为不知不觉走错地方，忙跑去另一边。可是，那里只有一棵棵大树，巨人般瞪眼瞧他。刚才的荆棘不见了，醋栗树不见了，蘑菇圈也不见了。
小帽儿那包了许久的眼泪，一颗颗掉出来，落在篮里，落在草丛里。他抓紧篮，腰间别着灶间的吹火筒，兜里装着爸爸的烟斗，小心地往前走，朝后走，拐左走，转右走，害怕得要死，却不敢哭出声，生怕招来豹子、老虎、熊，或是狼和狐狸。
森林里，更暗了，更冷了。雾一团团的，像密室的蛛网，罩住了整座森林，有鸟偶尔发出几声瘆人的怪叫。
小帽儿憋着眼泪，乱摸乱撞着往前瞎走。他可真倒霉啊，这会儿谁都欺负他：石头绊他，荆棘刺他，树撞翻他。更可怕的是，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有强盗准备偷袭他。
“妈妈，妈妈，妈妈……”他抖着声音，不停低喊，生怕一停下，就会有东西扑过来。他又累又困又怕，真想坐下歇歇呀，可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地，脚下一软，身子便直直地往下掉去。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站在一口枯井里了。所有的眼泪顿时吓得都缩了回去。
这可怎么办？他可不要待在这黑咕隆咚的井里。摸摸井壁，黏黏的，滑滑的，全是苔藓，脚一踩上去，就往下滑，这是成心不让人爬上去啊。他真想喊“救命”，可谁能听见，谁会听见呢？不仅如此，反倒会招来野兽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不争气的眼泪，往外掉。
月亮出来了，怜悯地探出脑袋，走进了森林，走向小帽儿，并让他看清脚下踩的不仅仅有枯枝败叶，还有一些衣物——像人的衣物呢。
小帽儿捡起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人的衣物嘛。其中一件完好的灰色外衣，像爸爸穿走的那件呢。
“爸爸，爸爸。”小帽儿忙喊。
像是听到他的喊声，过了会儿，一只小刺猬从井沿探进脑袋，用米粒大的眼睛看着他。
“请问，你见过我的爸爸吗？”小帽儿忙问。
小刺猬不吭声。
“他在这附近吗？”
小刺猬还是不吭声。
小帽儿拿出吹火筒，不管不顾地“爸爸，爸爸”喊起来。声音在井里膨胀，爆炸。小刺猬吓了一跳，跑走了。
如果招惹来老虎和狼就糟了。小帽儿又害怕起来，不敢再喊。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过了会儿，小刺猬又出现了，还带过来一只兔子。
“请问，你见过我的爸爸吗？”小帽儿问。
兔子不吭声。
小帽儿认定那件衣服就是爸爸的。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他想。
“请问，你们能帮我上去吗？”
小刺猬和兔子互相看了一眼，跑走了，就在小帽儿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截绿藤爬到井中。
这就好办了。小帽儿忙抓着藤，往外爬去。爬之前，他还不忘挎上已空空的篮，摸摸吹火筒和烟斗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