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众人一碑!
嘎吱——
房门拉开,刀夫高大的身影遮住天光,挺拔的胸膛撑起浓眉虎目,换上崭新的黑衫看起来又威猛如初。
春生眉头一挑,目光正好落在他胸前的大手上,其中坐落一只血糊糊的钱袋,安安稳稳。
“什么事?”
“你说你是木匠,可曾刻过碑?”
刀夫眸心下沉,不遮不避落在春生明澈的眼中,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分。
“百夫长壮石的碑是我刻的。”
春生坦然自若的声音挑起刀夫眉角,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郑重道:“既如此,帮我的手下也刻个碑吧,人都死了,魂得安个身。”
春生眉宇舒开。
原来是给手下刻碑啊,我还以为提前给......
不对。
他手下是不是我杀的?
春生面色微变,凝眸思索其中怪异的联系,又蹙起眉头对上刀夫漠然的视线:“我刻一块碑五百文,你舍得给他们出钱?”
“我怎么可能为他们出钱,这是刚才你杀死那三人身上带着的,凑一起应该有十来两,给他们刻块好碑。”
刀夫似觉好笑地努努嘴角。
为别人花钱,怎么可能,若非他们身上有这些银两,尸体只怕都丢山里喂狼了。
死都死了,留下的钱倒是可以买个碑。
春生犹豫片刻,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血糊糊粘手。
“行,我帮你刻碑。”
“好小子,掌柜!给取块好木板来,刻碑用!”
刀夫眼中绽放一抹精光,猛然朝客栈前楼喊了一嗓子,仿佛虎啸般气荡胸血!
不过一会功夫,胖掌柜便招呼小二搬来一块大木板,边缘的树皮都尚未剥落,小指头大的灰白菌子密密麻麻长在缝里。
倒也不见刀夫嫌弃,随手指向春生的屋子里,沉声道:“搬进去给那木匠架好。”
哒的一声闷响,两尺宽的大木板落在俩长木凳间,春生也从随手携带的工具袋中掏出刻刀和铁锤,转头见到这木板寒碜的架势,不由得蹙眉望向刀夫。
见刀夫面无表情,他也未计较什么,五指轻轻划过坚硬又潮湿的实木板,郑重道:“有没有写碑文,若是没有碑文的话你念我刻也成,这样可能慢一点。”
“成。”
刀夫双手环胸矗立在靠门的边上,微微颔首注视春生跨指衡量木板的认真模样,鼻息稳重如大川。
嚓!嚓!嚓!
反手持握刻刀,以雷霆之势劈下,利落铲掉树皮,以小臂为尺,划刀刻线,纵六刀横八刀以定碑文方正!
那果断利落的手法似个老木匠,半眯眼,眸闪烁,目光穿透一臂厚的实木板!
“好娴熟的刻碑手法,这小子刻过多少碑?”
刀夫食指微颤了两下,眼神中潜藏的惊疑之意凝然成丝,被春生驱使若游龙的手臂牵动!
有这样一份刻碑技术,若能进黑山堂,哪怕当个木匠,只要抓到机会,也未必不能进丘桐城邑啊!
以木匠的身份进入丘桐城邑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都不一定要流血,可比一生杀妖斩兽的武夫安稳多了......
“呼——”
春生习惯性抚过板面,一口气吹散并不存在的灰尘与木屑,而后拿好铁锤,认真道:“死者什么名字?”
“刀甲、刀乙、刀丙。”
刻刀前端已经按在既定的位置,铁锤高高举起,就要砸下。
“刀丁、刀戊、刀己,刀阿一、刀阿二、刀阿三......刀十一、刀十二......”
春生心头一颤,右臂猛然顿在半空,瞳孔微微缩聚,只听刀夫一直念到:“刀六三、刀六四,应该有这七十人,不过有几个早就死在黑山寨,刻过碑,也不记得是哪些,你一并刻上。
都是当初跟我一起开辟黑山寨后留下的家伙,昨晚整个队伍遭赤目狼袭击,大部分应该给吃了,最后活下来的三个也死到你手头,还算完整。
你先刻完这些,碑文的内容我也要想想,他们这一生不值几个价,也不记得有什么可刻的......”
声音不急不缓,恰好匹配门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啃啃啃......
春生默然抿着嘴唇,攥紧刻刀,铁锤一声一声砸在顶上,铲除木屑,硬生生凿出字来!
随之,脑海深处凝聚出对应的一块方碑,排在“壮石”的右边,其上铭文一笔一划雕刻而出——
[黑山寨百夫长刀夫众手下之墓]
[死者刀甲、刀乙、刀丙......]
每刻下一颗字,春生心头都如有重锤敲下,郑重若高台的灵魂被砸得动摇。
第一次知道,一块碑可以同时记录这么多名字,一个晚上死亡的武夫会比黑山寨一年里饿死累死的庶人还要多几个......
十几年来只听闻住在黑山寨的庶人会死于野兽之口,却把最为可怕的妖兽当遥远的传闻了。
他不禁想,黑山寨当初到底是怎么能在黑山深处造出来的,还屹立十七年......
啃!
最后一个人名刻完,春生浅浅呼出一浊气,抬头望向收拢眉头沉默的刀夫:“想好了吗?”
“都不值价,就刻[曾随黑山寨百夫长刀夫开辟黑山寨,刀夫为他们立碑]!”
刀夫不知怎的心生烦意,甩甩手便抛出所述的碑文,遵照他的意思,春生一刻不缓地俯下身。
啃!啃!啃!
铿锵的刻刀凿木之声插在刀夫的胸口,鼻息一促一顿。
若不是要收拢那么多庶人的银粮,昨日早上便可以走了,即使下过雨,此刻也该出到黑山口。
也就不会遇上那壮石的妻女和这叫春生的木匠,更不会派早已杀得情绪不稳定的刀甲去试探春生......
妈的,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立块碑就够了!
那刻刀声凿得刀夫心烦意乱,他大步跨出门槛,冷眼仰望头顶那一圈被后院屋檐框住的天穹,已是细雨纷纷,要不了多久雨便停了。
“在黑山寨十七年攒下的银两,够我在黑山口安身,以后做个散武,再也不来开荒!”
一念至此,刀夫胸中莫名的郁闷气散尽,大步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春生瞥了一眼他消失在门口的雄壮背影,又默默低下头篆刻木碑,他有些好奇,那么多人名一块碑,最后继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