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厌是我在回京路上捡到的小瞎子。

一个身份和来历不明，衣衫褴褛，模样可怜的小瞎子。

原本对我来说，捡到一个人和捡到一只猫、一只狗没什么分别，都是举手之劳的善事。

后来我发现，还是有点区别的，

区别在于，小瞎子比小猫小狗更乖更可怜，

虽然他人看不见，没法给我念话本子，但是他生得俊俏。

人又听话还很温柔。

我私以为这也算一种情绪价值，起码十分赏心悦目。

夏日炎热，我在马车上看话本子睡着了，他能为我扇一夜的扇子，

井水寒凉，他也会不知疲倦的守在太阳下晒热了再给我喝。

原本我是打算救了他就给他一点盘缠放走他，毕竟他倒在渭水河边，离我要回的京城还有很远很远。

但他说他从小就被父兄遗弃，居无定所，既然被我救了，就干脆跟着我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灰白色的眼睛没有聚焦的落在半空，半晌才小声说：

“姜厌，因为所有人都讨厌我。”

我一滞，心里骂了一句，又觉得他可怜，拍拍他肩膀安慰他，

“没关系嘛，你以后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小瞎子笑起来，我被他的笑颜晃了晃神，他模样很俊俏，笑起来更像冰山消融，灿若春花，

“你不讨厌我？”

他垂下眼睛一副可怜模样，

“他们都讨厌我，害怕我的眼睛。”

他的瞳色异于常人，是灰白色的，但我并不觉得奇怪。

“有的人表面人模人样，实际上狼心狗肺，你只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比他们少什么，何必妄自菲薄，在乎他们想什么呢？”

姜厌于是低着头笑了。

“小蛮，你真是……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善良……”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姜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以为是我的话安慰到了他，于是高高扬着下巴骄傲道：

“那是那是。”

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没人要的小瞎子。

马车走走停停两个月才到了京城。

姜厌那段时间粘我粘的厉害，我想大约是从前没人教他，他把我当成了姐姐的缘故。

实话说，面对这样一个天真到近乎痴傻的小瞎子，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照顾他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行为。

他在不熟悉的地方走路会摔跤，甚至没有放回原位的凳子也会绊到他的腿，

每每他又因为看不见而把自己摔的浑身尘土的时候，就会露出一副“又给你添麻烦”了的可怜样子。

于是我就会自责心爆棚的把他牵到身边。

时间久了，他就十分自然的与我形影不离，有时候我许久的不发出声音，他就会着急的小声叫我：

“小蛮，小蛮。”

直到扯住我的衣角才能安心。

丫鬟水心背地里悄悄提醒我：“小姐是不是跟他走的太近了，他是外男，太子知道了不好。”

太子是我未婚夫，亦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不在意的摆摆手朝她说：

“那有什么的，姜宸自己不还是莺莺燕燕的姐姐妹妹一堆？”

姜厌在我心目中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他只是长久的没有被人友善的对待过，所以才对我如此依赖。

水心急了：“那怎么能一样……”

声音大了，坐在窗边耐心理线的小瞎子也听到，他动作一顿，问我：

“小蛮，怎么了？”

我说没事没事，然后接过他理好的丝线，坐在绣架前绣那副鸳鸯图。

绣好的时候他问我鸳鸯长什么样子，我解释不出来，只好牵了他的手去摸。

柔软的丝绸上面是细密的针脚，两只鸳鸯头并头的挨在一起，我跟他说：

“摸出来了吗？就是一对浮在水面上的鸟。”

姜厌灰白色的眼神滞在半空，像是很不能理解我的形容，我挠了挠头说：

“也没什么稀罕的。”

姜厌笑了，他摸索着拽了拽我的衣摆，说：“那给我也绣一对鸳鸯吧。”

我下意识的拒绝：

“那怎么行！”

看他的表情不对，我又跟他解释：“鸳鸯代表了成双成对，不可以随便绣。”

“那你的鸳鸯是要送给谁？”

姜厌说话总是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我耐心的跟他解释，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送给谁。”

“我要嫁给太子了，这是喜服的红盖头。”

姜厌垂着眸喃喃自语：“嫁给太子……你要嫁给太子了。”

“那我怎么办呢？”

我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无处可去，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

他是我捡回来的，自然得由我来负责，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责任感来，拍拍胸脯对他承诺：

“放心吧，我叫我爹为你请了个先生，等你学好了，就去我的脂粉铺子里帮忙，到时候……”

我私以为这个安排相当之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姜厌这个小瞎子天真又敏感，如果没有我出头护着他，他一定被人欺负的掉眼泪。

小瞎子偏着头打断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小蛮，嫁给太子能让你开心吗？”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点点头说当然啊，又跟他保证了一遍：

“不会把你丢掉的。”

他当时很轻的笑了一下，语气温柔又带着憧憬的天真，

“真期待看到你带上这个红盖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