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34.未来的剪影
畜牧委员会的例行会议结束后，柯林特便带着他手下的几个牛仔去了三叉河酒馆。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到“治安小队”组建完成，柯林特都要住在这个地方——这是他临时做出的决定，所以包括托马斯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老柯林特没有提前和任何家族成员商量就擅自做下了决定，而且还在例行会议上公之于众，在托马斯看来，这是一个非常鲁莽、非常草率的举动。于是在前往酒馆的路上，托马斯就在柯林特身边劝道：“爸，你完全没必要待在这儿的，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留在镇子上处理治安小队的事宜……您还是回农场上比较好。”
“你？”
柯林特冷哼了一声。
没错，他根本不放心把这么大一件事儿交给托马斯去处理，哪怕托马斯是他的儿子。
理由有两个，一是担心托马斯镇不住场子，自从他结了婚，他身上的血性就被他的妻子凯特一点儿一点儿磨没了，这件事情需要的不是妥协和退让，主事者的态度必须要足够强硬，光这一点，托马斯就干不了。
二是托马斯之前几次反对柯林特对林奇·康瑟尔动手，这种心里存着别的想法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柯林特也是不会用的。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要自己亲自坐镇比较保险。
他提出的动议虽然毫无疑问地在委员会的例行会议上通过了，但是通过和最后的落实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儿。
当时台底下肯定坐着不少反对他的人，甚至台上都有反对他的人，这些人没办法阻止动议通过，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不够，但是只要散了会，他们就有办法破坏这项动议的落实。
他们可以游说一些态度暧昧的农场主，大家联合起来不交钱、不交人，他们可以在暗中破坏执法局购买的武器，他们可以勾结匪帮，试图偷走会员们上交的钱财……阻挠动议落实的方式多种多样，而且大多防不胜防，为了确保这件事情能够按计划的顺利进行，老柯林特认为自己必须要在镇子上守着。
“我不需要你跟我在镇上晃悠，更不需要你代替我处理这些事情，你就老老实实地回农场，B群母牛的产犊季节到了，我又调走了四个牛仔，农场现在很缺人。”柯林特神色不满地回复托马斯道，“——法警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见柯林特又一次将自己的劝告当成了耳旁风，托马斯长吁了一口气：“——爸，大清泉镇人多眼杂，现在我们已经把接下来的行动公开了，要不了多久林奇·康瑟尔和他的康瑟尔帮就会知道我们正在为剿灭他们做准备，您觉得他们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您也许是对的，康瑟尔就是想要和您硬碰硬，他不跑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和您光明正大的决斗，他会使用各种盘外招，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削弱我们。爸，这就意味着他们有很大程度会把你当做首要目标，擒贼擒王，这还是您教给我们的，如果您有什么事，这场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柯林特瞪了托马斯一眼：“我用你告诉我？”
“既然您都知道，那还……”
“——闭嘴，托马斯，我已经不想听你唠叨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交代给你的那件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别给我扯别的。”不耐烦的柯林特强行打断了托马斯的话，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托马斯只好点了点头：“我说服了杰夫，法警到时候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以委员会的名义？”
“以委员会的名义。”托马斯重复了一遍。
“干得不错。”柯林特将马停在酒馆的台阶底下，翻身下马，将缰绳绑在了拴马桩上，随后抬起头看了托马斯一眼，“你可以回农场去了，带上迪伦一起，路上好有个照应。”
托马斯惊呆了，合着老头子大老远让他跑一趟，就是为了让他劝法警出手帮忙，剩下的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事情办完了就要把他打发回家？
“爸，我得跟你留在这儿，我不能一个人回家。”
“你不是一个人回家啊，我让迪伦跟着你。”
“你只留三个人在这儿？”
“托马斯……”柯林特从枪套里抽出步枪，并将马鞍袋里的子弹盒塞进了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对此很感激，但是你完全被恐惧蒙蔽了双眼，你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战场上的将军都是战略家，而你的表现，就像是个走后门的参谋，还是相当不称职的那种，遇到点儿风雨就想投降，所以你不能上前线，也没这个资格——回农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托马斯可不想和柯林特当街吵架，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让别人知道柯林特家族内部出了问题，他们会遇到更多麻烦，而他也知道柯林特是一步也不打算让了，只好妥协道：“好，我可以回去。但我要一个人回去，让迪伦留在这儿吧……”
柯林特根本不搭理托马斯，直接看向了托马斯身后的迪伦：“你，跟着托马斯一起回农场，能做到吗？做不到的话你就被解雇了。”
迪伦一个混饭吃的牛仔怎么可能愿意为托马斯撑腰而丢掉自己的工作，他立刻点了点头，向家族内真正的话事人宣布了忠诚。
“别在我眼前碍事儿了，托马斯，农场更需要你。”柯林特快走两步上了台阶，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儿了一样回过头来，“我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叫过来，只是为了让你帮忙说服法警？当然不是！这点儿小事儿我也能办到，根本用不着让你跑一趟，你不嫌累马还嫌累呢。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做事的——”
柯林特将步枪扛在肩上，伸出食指在空中晃了晃：“听好了，我的办法，是这个地方唯一可行的办法，而你的办法，对我们家族毫无意义，明白了吗？儿子，我希望你学到了点儿东西，你已经四十多了，别总是像个小孩儿一样。”
说完，柯林特推门走进了酒馆。
XXX
安娜·瑞维尔给柯林特和巴克利以及另外两名牛仔准备了三间房间，其中柯林特的房间是这三间房间里面最大的一间，也是整个旅馆里最大的一间。
因为柯林特还要在这个房间里办公，所以在阳台门旁边摆放着一张很宽敞的办公桌，桌面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放在上面，里面插着一朵鲜花。木地板上也是一尘不染，看样子不久之前才有人精心打扫过。
房间里的装潢十分奢华，双人大床上铺着红色的床单和被褥，墙壁也是深红色的，给人一种置身于上流社会的高端优雅的感觉，墙角处还摆放着一架钢琴，洗手间里不仅有自来水，还配备了最新式的抽水马桶和漂亮的浴缸……
这一切的一切让柯林特感到十分陌生。
把门一关，和外界隔绝开来，他甚至会误以为自己没有身处蛮荒的西部，而是住在某个东部大城市的高级旅馆里……
“德莱尼先生，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门外传来安娜的声音。
“……进来吧。”
柯林特关掉水龙头，走出洗手间，正好撞见进门的安娜。
安娜·瑞维尔彬彬有礼地询问道：“德莱尼先生，请问您对这个房间还满意吗？如果不行的话，我这里还有别的房间，您可以去转一转，挑一间您想住的。”
“——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装的？”
冷不丁地，柯林特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些东西？”安娜疑惑道，“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
“厕所里的这些。”柯林特走进洗手间，指了指浴缸，又指了指抽水马桶，“什么时候装的？”
“一个月以前，德莱尼先生。”
“一个月以前……”柯林特对这些陌生的事物没来由的抵触，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还有别的房间吗？”
“有是有……但配备了办公桌的房间都已经装上了抽水马桶和带热水的浴缸。”安娜一开始也摸不清老柯林特是什么意思，看他的表情，他好像很介意这些新东西，难道说他对抽水马桶有什么阴影？难道说他之前上厕所的时候把自己的怀表掉进去冲走了？
长于识人的安娜很快就反应过来，老柯林特不是对这些东西有阴影，而是他对进步心怀抵触。
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些代表着时代进步的东西，小到抽水马桶，大到工厂和电力系统，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旧时代里，以至于现在的他没办法坦然地拥抱这些新变化……而且他本人又将这些新变化和那些垂涎爱达荷土地的商人们画上了等号，这就会让他更加讨厌这些东西。
好吧。
安娜心想。
看来我今天要给他上一课了。
她从柯林特的身边挤进洗手间，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向他逐一介绍起这些新东西：“这是自来水，直接从地下泵上来的，我们不用继续在水井里打水了，只要拧开水龙头，我们就能喝到水，随时都可以。”
说完，安娜又走到抽水马桶旁边：“抽水马桶，上完厕所之后只需要拽一下这根拉绳。”
安娜当着柯林特的面拽了一下水箱上面的拉绳，只听哗啦一声，清水涌入厕所，在中间打着旋，将一切都冲进了下水道。
“这意味着我们再也不用忍受简易马桶的恶臭和蚊虫了，因为马桶里不会再有什么脏东西驻留，全部都会被冲走。”
“这些东西都被排放到哪儿去了？”
“马桶连接着一条污水管，这条污水管道会把污水送进附近的森林。”安娜耐心地解释道。
“而你刚才说这个浴缸自带热水，什么意思？难道说就和自来水一样，只要我打开水龙头就会涌出热水吗？”
“差不太多。”安娜开口道，“当我们把自来水泵进旅馆时，自来水会分别流入两个管道，一个管道连接着洗手池，打开即用，另一个管道连接着一个储水箱，这个储水箱位于旅馆的地下室，而在储水箱下面安装着一个加热器，或者说一个小型的燃煤锅炉，这个锅炉会一直加热储水箱，让储水箱里的自来水保持足够的温度，只要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就像这样……”
金属制的水龙头里真的冒出了热水，白颜色的水蒸气从浴缸里冒出，涌向天花板。
“所以那个燃煤锅炉一天到晚都在烧煤？你还得派人盯着？煤炭不够了再加？就像火车头那样？”
“和火车头不一样，德莱尼先生。”安娜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一直派人盯着，这种小型加热器每天只会消耗一桶煤炭，每天早晨往锅炉里面倒上一桶煤，这一天就不用管了——我的旅馆里有两个这样的小加热器，所以就是每天两桶煤，南爱达荷有很多煤矿，所以花不了多少钱。
事实上，现在东部的城市已经不再使用煤炭了，他们会用‘燃气’加热自来水，他们研发出了一种装置，号称可以‘瞬间热水’，不用像这样一直燃烧煤炭了，我听说这种装置的原理就是让自来水穿过正在燃烧的燃气，从而将它们瞬间加热，当你像这样打开水龙头时，燃烧器就会同时启动，这样会确保随时都有热水可用……”
柯林特的嘴角僵住了，他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走出洗手间，安娜自然是乖乖跟了上去。
柯林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良久才组织好语言开口道：“安娜，你为什么要装这些东西？”
“因为很方便，先生，可以节省很多人力。”
“因为很方便……”
“还很舒适，先生。”安娜顿了顿，“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柯林特抿了抿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因为他知道安娜做的没错，酒馆就是为了方便和舒适而打造的，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妓女提供服务？就是为了让人感到舒适……
“安娜，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柯林特摇摇头，干笑两声，“这一切变得太快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没爬起来，你们就从我的身体上越过去了。”
“先生，进步并不可耻，您的农场早晚也会拥有这些，抽水马桶，随时涌出热水的浴缸……或许到时候您也能用上电灯，您知道电灯吧？”
“我知道电灯，安娜，我只是……”柯林特摇了摇头，“我是说，到底是谁发明了这些东西，到底是谁这么闲，发明了这些原本没有人用的东西？以前我们只需要考虑自己的事情，我们吃的、用的全都是就地取材，从来不需要求人，瞧瞧现在……呵，这不是进步，安娜，这是那些商人控制我们的手段，早晚有一天，我们离开他们就活不成了……妈的，也许我的后代都要给这些人打工，就像是农场上的牛仔在给我打工一样。
——这不是我期待的未来。”
“但这就是文明，先生。”安娜语气顿了一顿，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不管您愿不愿意，那一天都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