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从庶吉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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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上天无路 入地有门

夏言听了,又是半晌不作声。

过了许久。

才轻叹了一口气,答道:“已经是迟了。捕缉之事,理归刑部,问谳断案之事责,在大理寺。

严世蕃所犯罪行,理该交三法司处理,只是宫廷之内还有锦衣卫、东厂,宫城之外还有都察院,

空口无凭,现在我再想去追究,又能有何办法?”

夏言欲言又止,王忬瞅了他一眼,苦笑道:“我知道首辅想要说什么,刑部、大理寺现在都已不在首辅的掌控之内,

御马太监总管周忠也与首辅疏远,我这个都察院御史也靠不住啊,但大人可有想过,仇鸾是怎么入朝当上这个副都御史的?

前任副都御史,因属大人提携,平日行事乖张,胆大妄为还目中无人,

就连入京赶考的举人也敢私下缉捕的命令,最终才导致了人走茶凉的结果。

这何尝不是......”

“这不是老夫的本意。”

“如今已经酿成大错,功过是非还有何意义?”王忬和夏言谈不上什么师生门徒、朋友同事,不外乎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但却能做到说话不存芥蒂。

夏言也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处理的有些窝囊,如今被王忬说到痛处,脸色不禁难堪起来,不由得咕哝一声:

“民应老弟,你是知道的,老夫素来不喜欢招收门客,提掖用人也是据才起用,至于上任之后,他们的心性变化,老夫如何管得了?”

王忬点了点头,答道:“首辅秉性王某自然了解,只是这种辩解已经毫无意义,依在下看来,首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处理好与严嵩的关系。”

“已经是迟了,皇上已经深信严嵩奸言......”

夏言一拍案桌,正欲就此话题议论下去,忽然听得外头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圣旨到——”

话音未落,早有一位牙牌太监走进夏言的府邸,王忬赶紧走进偏厅中躲避,夏言跪下接旨。

牙牌太监抖开一卷小巧的黄绫横轴,一字一板的念道:

中旨:从即日起,解除夏言内阁首辅职务,降为礼部尚书,着次辅严嵩暂且接任,并继续主理内阁事务。钦此。

乍一听到这道中旨,夏言仿佛感到脑袋都要炸开。

按照成宪,皇帝的诏令都应经过内阁拟票。所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诏。这都是大臣们耳熟能详的史实。

除了内阁之外,通政司和六部,对于皇帝的诏令,也都有随时复奏封驳之权。

这本就是大明开国皇帝的朱元璋钦定的章程,但是经历了几个皇帝之后,政事日见糜烂。

对于皇权的监察,并不能认真履行。

有时候碰到棘手的事,皇上不想让内阁掣肘,便直接下达手谕到内阁,这种手谕习惯上被称为中旨。

看重权力与责任的夏言,对绕过内阁的中旨一向不满。

怎奈皇上一向圣心独断、杀伐果断,还责罚毫不留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中旨有朝一日,竟是针对自己的,中旨都已经下来了,还有什么是皇上做不出来的.......

越想心中愤怒便渐渐转为了害怕,跪在地上的夏言,竟忘了去接那道圣旨。

“夏言接旨——”

牙牌太监又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夏言这才不情不愿的伸手接过那个黄绫横轴。

按照惯例,他应该答复“臣遵旨”,但他没有说这三个字,而是起身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来,把黄绫横轴随手搁在桌案上。

牙牌太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问了一句:“夏老先生,你看奴才如何回去缴旨?”

夏言抬眼看到牙牌太监的满眼讪笑中,藏里那种“骑着驴子不怕老虎”的神气,满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狠狠的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

“哼!老夫就是不当这首辅了,也还是礼部尚书,真以为你们勾结严嵩败坏朝纲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嗯?老夫迟早也要将你们赶走。”

牙牌太监出宫传旨,颐指气使惯了,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瞧着夏言乌头黑脸暴跳如雷黑煞星一般,也不敢理论,如一只受惊的兔子,逃出夏府。

王忬在偏厅中,把主厅中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还要逞这种口舌之利,凭直觉,他感到夏言已经无路可走了。

待得牙牌太监走远,王忬从偏厅走了出来,夏言余怒未消,问他:“方才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都听见了。”王忬小声回答。

夏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已经六十有七了,游宦三十余年,历经正德、嘉靖两朝,见过了多少朝廷政变,胜残去杀的人事代谢,早已看腻了。”

“大人,”看着夏言方才还要逞口舌之利,现在又如此感慨,心神几乎失守,愣怔了许久,王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话,“严嵩和与他勾结的那些宦官,就好比是一条狗,但这条狗的主人,是皇上。

俗话说的好,打狗也得看看主人,若不是碍着皇上,他严嵩也断不敢如此威风。大人既然错过了先前那最好的机会,如今就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

“什么办法?”

“元辅若是真能看得开,方才又为何还要言语顶撞宦官空惹仇恨?你若无心再进,退居六部,将来严嵩登首辅之位,元辅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今后,古人明哲保身之训,元辅还应记取。就是你这一去,恐怕朝野便再无宁日了啊!”

夏言当时没说什么,但事后细想,觉得王忬的话很有道理。

在这次受到起复的这些年中,他已经彻底看清楚了,皇上对他的宠信已经逝去,那便不可能再次恢复。

与其继续任这个礼部尚书,日后饱受严嵩眼色、算计,落得过上天无路,入地有门的下场,还不如趁现在明哲保身,致仕归家,还能够保得住多年宦海积攒下来的名气。

这个念想一出,夏言自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联想到严嵩当首辅那些年的作为。

若再次让他登上首辅之位,怕是天下官员与他的关系仍是顺者昌,逆者亡,卖身投靠者飞黄腾达;谁敢对他言一个“不”字儿,轻则贬斥到瘴疫之地,重则杖刑弃市。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夏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是再让严嵩登上首辅之位,这些事情免不了再次发生,与其就这么窝囊致仕归家,还不如趁他立足未稳,参他一本,好让那些不让他好过的人,今后也没好日子过。

思来想去,夏言还是决定,给皇上写一封奏疏。他吩咐仆人磨墨抻纸,自己则在书房中,负手踱步,考虑文句。

俄顷,书房里墨香弥漫,夏言也大略打好了腹稿,回到案前,拈起那管精致的羊毫小楷,在专用的笺纸上开了一个头:

罪臣大学士夏言谨题:为陈紧要事宜,以正政事。兹者犹请皇上保重龙体,少修妖道,少服丹药,多览万机。所有紧要事宜,臣等谨开奏上疏,伏愿圣览,叩请皇上施行。臣等不胜仰望,谨具题以闻:

写到这里,夏言搁住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严世蕃和陆炳两张脸面,此两人当初都在自己的府邸上求过自己,现在自己走了,必然成为皇上身边的祸害。夏言觉得,自己就算走了,也应该将事实禀明,于是写道:

一、祖宗旧规,《大诰》和《醒贪简要录》犹萦在耳,整肃贪污,以正朝纲,乃大明根本,臣不敢忘也。

写完这一段,夏言的思路才算是彻底通透。他决定就永寿宫听政,严家父子贪污,陆炳广收银钱,宦官又有起势,太子出阁读书,这五件事情,逐一提出自己的观点,最后再附上自己的辞官请求。

——————

就在王忬为夏言登堂献策之时,徐正卿的小宅院中也迎来了几位客人。

昔日众人口诛笔伐的“亲近严党”罪名,如今却成为了他可以依仗的资本,引得同窗迫不及待前来拜访亲近。

四位客人分别落座于堂下四席,徐正卿已经除了在翰林院上值的官服,吩咐许崇文给客人斟茶。

“怀安老弟,宫中的事情,你可听说了?”毛起见他落座率先试探性问道。

“你说的是夏阁老被被皇上训斥之事?”

“正是。”一同来的李遇员接着说道,“要不是说还是怀安老弟的目光深远,内阁之争的结果,竟然早在年初就能看得出来,实在叫人佩服。”

徐正卿抬手压了压众人欢庆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

“各位也莫要太过抬举徐某了,那时某不过是受了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欺压,上天无路,只剩入地之门,为求自保,

又逢凑巧遇上那人就是夏阁老提掖起来的,之后也是多得严阁老的搭救,才能有今日这番作为,并无什么目光深远之说。”

毛起又是一番感慨道:“怀安兄弟还是太过谦虚了,不过,在翰林院中熬了这么久,如今也算有出头之日了。”

“此话怎讲?”

“怀安兄弟因为与严阁老亲近之事,在翰林院中,饱受徐大人的责罚,此事难道是忘了?”

他口中说的徐大人自然指的是徐阶,徐正卿这段时间受到徐阶排斥的事件虽不多,也不算太过分,他自己尚且没有放在心上,但旁人已经帮他在账本上记好。

毛起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徐正卿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缓缓说道:

“毛兄这话可不敢乱说,徐大人为我等师长,惩罚责备,也是为了我等能够饱学,大家切勿不可胡言乱语。”

“可是,怀安兄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出现在你的面前,他日若能平步青云时,切莫忘了诸位兄弟同甘共苦的日子啊。”

“何以见得?”

“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有口不私言。

夏阁老这番受训受罚,严阁老必然登台,历任首辅上台之后,更换班底那是必然的事情。

据闻夏阁老回朝之后,铲除了严阁老的众多亲臣门客。

怀安兄弟与严阁老等人如此亲近,当下又是严阁老的用人之际,散馆之时岂能不是怀安兄弟飞黄腾达之日?”

这个时候,他们亲自登门拜访徐正卿,自然是各有心思的。

机缘巧合也罢,有心为之也好,从现在他们这一届的庶吉士看来,关系和严府最为亲近的自然是要属徐正卿。

平时同窗之间的谈话中,还有徐正卿当了严府的门客这种言论,虽然难辨真假,但从这段时间和徐正卿的交往来看,他与严府的联系频繁。

就算不是门客,关系也非同一般,说不定今日夏言受到皇上的训斥,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你们这么想就错了。”

“错哪儿了?”

“要不我和各位打一个赌?”徐正卿扫视一眼众人说道。

“严阁老向来小心谨慎,即便夏阁老在这场斗争中落于下风,甚至是被皇上罢官,严阁老登上首辅之位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甚至有可能原有的官员体系,一个人都不动,至少在今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动作,你们信与不信?

而且我们距离散馆,还遥遥无期呢,谁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将主要的精力放在考学上吧,说不定徐大人也会受到皇上的提掖也说不定呢。”

“怀安兄弟这话是何道理?”

“有道是心急难吃热豆腐,严阁老有了第一次当首辅的前车之鉴,这次好不容易熬到了夏阁老失势,必然越发懂得收敛,以免再步后尘。

而且,夏阁老当首辅之时,还有一个严阁老相互制衡,严阁老登首辅之位后,皇上难道会不有所准备?”

众人闻言目光相互触碰,心中也多是默许了徐正卿这番话。

“怎么说,赌还是不赌?”

“不知怀安兄弟这赌注是什么?”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说实话,众人是不想赌的,但不赌他们又怕徐正卿不高兴。

“就以一顿酒为赌注如何?”徐正卿看他们表情不自然,开个玩笑道。

“一顿酒怎么够,就是请怀安老弟吃十顿酒,又有何妨?”

还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的四人闻言如释重负之余,也是哄然大笑起来。

恰在这时,许崇文从院子中走了出来:“公子,马姑娘来到门外了,问今晚还需不需要伺候?”

“要,当然要。”徐正卿的声音有些欢喜,欢喜中又难掩几分猴急。

明日正好是休沐日,徐正卿先前就有告知过他们,这一日的晚间,他一般是不见客的,自然知道是什么回事。

“那我们便不打扰怀安兄弟的雅兴了。”四人各自露出了体谅、了解的笑容,“不管赌局的结果如何,这顿酒我们另找个机会,再陪怀安兄弟喝吧。”

——他们竟然都忘了,自己一行人是来恭喜徐正卿的。